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8:11
议院的议员,邓格拉司男爵吧。"
他把男爵名片上所能找到的衔头全部都背了出来。
这位来宾的话里充满着讽刺意味,邓格拉司当然都听了出来。他把两片嘴唇紧紧闭了一会儿,象是先要把自己的怒气抑制下去然后才敢讲话似的。这样过了一会儿,他才转向他的客人说:"我相信,您一定能原谅我刚才没有称呼您的衔头,但您知道,我们现在的政府是一个平民化的政府,而我本人又是平民利益的一个代表。"
"原来如此,"基度山答道,"您自己虽然保存着男爵的头衔,而在称呼旁人的时候,却赞成免除他们的头衔。"
"老实说,"邓格拉司装出不在乎的神气说,"我并不看重这种虚荣,但事实上,我已被封为男爵,又被封为荣誉爵士,因为我对政府效了些微劳,但是——"
"您已经学蒙特马伦赛和拉法叶特①这两位先生的榜样,捐弃了您的衔头是不是?哦,你要是挑选为人处世的模范,除了这两位高贵的先生以外,的确再找不到好的了。"
"哦,"邓格拉司神色尴尬地答道,"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已完全放弃了我的衔头。譬如说,对仆人,我以为??"
"是的,对您的仆人,您是‘老爷’,对新闻记者,您是‘先生’,对您的宪政民主党员,您是‘公民’。这种区别在一个君主立宪政府之下是非常普遍的。我完全懂得。"
邓格拉司咬了咬他的嘴唇,知道在这种论争上他不是基度山的对手,于是他赶快改换方向,来谈他比较熟悉的题目。"伯爵阁下,"他鞠了一躬说,"我接到罗马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一封通知信。"
"我很乐于知道,男爵阁下——我必须向您请求一种特权,允许我象您仆人一样地来称呼您,这是一种坏习惯,是从那些虽然不再封赠爵位而还能找得到男爵的国家里学来的。 但说到那封通知信,我很高兴它已经到了您的手里,这可以使我不必自我介绍了,因为自我介绍总是很不便的。那末,您说,您已经接到一封通知信了吗?"
"是的,"邓格拉司说,"但我承认我没全看懂。""真的吗?""为此,我曾专程去拜访您,想请您把其中的某一部分向我解释一下。"
①阿尔巴纳( 1578—1660),意大利画家。
①拉法叶特( 1757—1834),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代的革命家,原为侯爵,因赞成民主政治,自动放弃头衔。
"现在请说吧,阁下,我现在在这儿,而且很愿意使您明白。"
"哦,"邓格拉司说,"在那封信里——我相信还带在身边,"说到这里,他伸手去摸他上装的内口袋,"是的,在这儿!嗯,这封信授权基度山伯爵阁下可以在我们的银行里无限透支。"
"请问,那样简单的事实又有什么地方需要解释的呢,男爵阁下?""没有别的,阁下,只是这’无限‘两个字。""哦,这两个字难道不是法文吗?您知道,写这封信的人是英德混
血儿。""噢,这封信的文字是无可疵议的,但论到它的可靠性,这就不同了。"
"难道,"伯爵装出一种极其直率的神气和口吻说,"难道汤姆生?弗伦奇银行已被人认为是不可靠和不能履行债务的银行了吗?见鬼!这真可恼,因为我有很可观的一笔资产在他们手里呢。"
"汤姆生?弗伦奇银行是信誉最高的银行,"邓格拉司带着一个近于嘲弄的微笑答道,"我不是说他们履行债务的信用或能力,而是说’无限‘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在经济事件上的意义是这样的空泛——"
"您的意思是它没有一个限制是不是?"基度山说道。"一点不错,这正是我想说的话,"邓格拉司说。"喏,凡是空泛的东西也就是可疑的东西,而先哲说,’凡是可疑的都是危险的!‘""也就是说,"基度山接着说,"虽然汤姆生?弗伦奇银行或许自
愿干傻事,而邓格拉司男爵阁下却决不学他们的榜样。""这话怎么讲,伯爵阁下?""很简单,就是: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业务是无限的,而邓格拉
司先生却是有限的,不错,他的确象他刚才所引证的那位先哲一样聪明。""阁下!"那银行家带着一种傲慢的神气挺直了身体答道,"我资
金的数目或我业务的范围可从来还没有人问过。""那末,"基度山冷冷地说,"看来该是由我来首先发问的了。""凭什么权利?""凭您要求解释的权利,您的要求看来已泄漏了您的犹豫。"邓格拉司咬了咬他的嘴唇。这是他第二次被这个人打败,而且这一
次败在他自己的阵地上。他的态度虽然客气,却含有嘲弄的成份在内,而且几乎到了失礼的程度,完全是一派矫揉造作。基度山却相反,脸上带着世界上最温雅的微笑,露出一种直率的神气,他这种态度可以随心所欲地表现出来,使他占了许多便宜。
"好吧,阁下,"在一个短暂的沉默以后,邓格拉司又重新拾起话头说,"我当努力设法来使自己明白这两个字的意义,只请您通知我您究竟预备要从我这儿提取多少数目。"
"哦,真的,"基度山回答,决定丝毫不放弃他所占的优势,"我之所以想开一个’无限‘透支户头,正就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要用多少钱。"
那银行家认为这该轮他来占上风了。他向圈椅背上用力一靠,带着一种傲慢的神气和富家翁的骄矜说:"请您不必迟疑,只管提出您的希望。那时您就会知道:邓格拉司银行的资金不论是多么有限,但却依旧
能应付得了最大的借款,即使您要一百万——""对不起,我没有听清楚。"基度山插口道。"我说一百万。"邓格拉司带着一种目中无人的骄傲神气重复说。"我拿了一百万够做什么用?"伯爵说,"好天爷!阁下,假如我
只要一百万,我就用不着为这样的一个区区之数来开一个户头啦。一百万!我在皮夹里或是首饰盒里老是带着一百万的呀。"基度山一面说,一面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一只藏名片的小盒子,从盒里抽出两张每张票面五十万法郎凭票即付的国库券来。
象邓格拉司这样的人单靠刺激是不够的,要使他屈服就必须完全把
他压倒。这当头一棒很有效,那银行家打了一个寒颤,顿时头晕目眩起
来。他呆瞪瞪地凝视着基度山,瞳孔张得非常大。
"来,"基度山说,"您老实承认您不十分信任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负责能力吧。这种事情很简单。我预料到有那种可能性,我虽然不是一个商人,却也采取了一些预防的步骤。这儿还有两封信,是和写给您的那封一样的——一封是维也纳阿斯丹?爱斯克里斯银行给罗斯希尔德男爵的,另外一封是伦敦巴林银行给拉费德①先生的。现在,阁下,您只要说一句话,我就可以免得在这件事上再使您感到不安,而把我的透支委托书寄给那两家银行。"
这一场斗争结束了,邓格拉司被征服了。伯爵随随便便地把那两封从德国和伦敦来的信交给他,而他则战战兢兢地打开信,查验那两个签名的真实性,而且查验得这样仔细,要不是这是那位银行家在神志昏迷中做出来的举动,那就等于在侮辱基度山了。
"噢,阁下!这三个签名要值好几千万哪,"邓格拉司说,站起来
向他面前的这位活财神致敬。"三家银行的三封无限透支委托书!原谅
我,伯爵阁下,我虽然已不再怀疑,但却不得不表示惊奇。"
"噢,象您这样的一位银行家是不会这样容易表示惊奇的,"基度
山用他最客气的态度说。"这末说您可以送点钱给我用了,是不是?""说吧,伯爵阁下,我悉听您的吩咐。""哦,"基度山答道,"既然我们已互相了解——因为,我想,大
概是这样的了吧?"邓格拉司鞠躬表示同意。"您相信您的头脑里一丝
怀疑都没有了吗?""噢,伯爵阁下!"邓格拉司喊道,"我丝毫也没怀疑过呀。""没有,没有!您只是想确定自己没有冒险而已,但现在我们已经
了解得很清楚了,再没有什么不信任或怀疑的地方,那末我们暂且来定
个第一年的约数——嗯,六百万吧。""六百万!"邓格拉司倒抽了一口冷气。"当然罗,悉听尊意。""将来要是不够用的话,"基度山态度非常随便地继续说,"哦,
当然,我会再向您要的,但照我目前的打算,我在法国最多不过住一年,而在那个期间内,我想难得会超过我所提的那个数目。总之,我们将来再看吧。明天请送五十万法郎给我,算是我的第一笔提款。我早晨在家,要是我不在的话,我会把收条留给我的管家的。"
"您所要的钱在明天早晨十点钟送到府上,伯爵阁下,"邓格拉司
①拉费德( 1767—1844),法国金融家。
答道,"您愿意要什么——金洋,银币,还是钞票?""假如方便的话,请一半给金洋,另外那一半给钞票。"伯爵一面
说,一面站起身来。
"我必须向您承认,伯爵阁下,"邓格拉司说,"我一向自以为凡
是欧洲的大富翁我没有不知道的,可是您,您的财产似乎也相当多,而
我却一无所知。您的财富是最近才有的吗?"
"不,阁下,"基度山答道,"正巧相反,我的财富起源很古。最初的遗赠人指定在若干年内不得动用这笔财宝,在那期间,由于利息的累积,资金增加了三倍,不久以前才期满能动用这笔财富,而到我的手里还是最近几年的事。所以,您对于这件事无知是极其自然的。但是,关于我和我的财产,您不久就会知道得比较清楚了。"当伯爵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那种曾使弗兰士?伊辟楠非常害怕的阴冷的微笑。
"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邓格拉司又说,"您大概是很喜欢图画
的,至少,从我进来的时候您对我的画那样注意和欣赏上来判断是如此。
您既有这种嗜好,收藏的珍品想必一定琳琅满目,使我们这种可怜的小
富翁相映失色。但假如您允许的话,我很高兴领您去看看我的画库,里
面都是古代大师的杰作——这可以担保。我看不惯现代派的图画。"
"您反对现代派的画是很对的,因为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大缺点——就是它们所经过的时间不多,还不够古老。"
"不然就让我领您去看几尊美丽的人像怎么样?是杜华尔逊①,巴陀
罗尼②和卡诺伐③的手笔——都是外国艺术家。您大概会看出,我对我们
法国的雕刻家是非常漠视的。"
"您有权利轻视他们,阁下,他们是您的同胞。"
"但那些或许可以等到将来我们更熟悉一点的时候再看。目前,假如您同意的话,我先介绍您见一见邓格拉司男爵夫人吧。原谅我这样性急,伯爵阁下,但象您这样有钱有势的人物,一定会受到十分殷勤的接待的。"
基度山鞠了一躬,表示他接受对方的敬意,于是那金融家立刻摇摇
一只小铃,一个身穿华丽制服的仆人应声而至。"男爵夫人在不在家?"邓格拉司问道。"在的,男爵阁下。"那个人回答。"没有客吗?""不,男爵阁下,夫人有客。""您想不想见一见夫人的客人?或许您不愿意见生客?""不,"基度山带笑答道,"我不敢妄想能有那种权利。""谁和夫人在一起——狄布雷先生吗?"邓格拉司带着一种很和蔼
的神气问,基度山看了不禁微笑,象是他已探悉这位银行家家庭生活的
秘密似的。"是的,"那仆人答道,"是狄布雷先生和夫人在一起。"
①杜华尔逊( 1770—1844),丹麦雕刻家。
②巴陀罗尼( 1777—1850),意大利雕刻家。
③卡诺伐( 1757—1822),意大利雕刻家。
邓格拉司点点头,然后转向基度山说,"吕西安?狄布雷先生是我们的老朋友,他是内政部长的私人秘书。至于我的太太,我必须告诉您,她嫁我是委屈了的,因为她出身于法国历史最悠久的家庭。她的娘家姓萨尔维欧,她的前夫是陆军上校奈刚尼男爵。"
"我还没有拜识邓格拉司夫人的荣幸,但吕西安?狄布雷先生是已
经见过的了。""啊,真的!"邓格拉司说,"在哪儿见过的?""在马瑟夫先生家里。""噢!您认识子爵?""我们是在罗马一同度狂欢节的。""对罗,对罗!"邓格拉司喊道。"让我想想看。我听人谈起过他
在废墟里遇到一件稀奇古怪的事,碰到了强盗或是小偷,后来又奇怪地逃出来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忘记了,但我知道他从意大利回来以后,常常把那件事讲给我的太太和女儿听。"
"男爵夫人有请二位,"那仆人说,原来他已经去问过他的女主人了。"对不起,"邓格拉司鞠了一躬说,"我先走一步,给您引路。""请便,"基度山答道,"我跟随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