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左旬一直静静地趴在奶奶的脖子上。面对这个背着自己一言不发的奶奶,左旬忽然感觉到一阵异样心酸。
这次咬耳朵事件,最后的宣判结果是赔偿受害方两万元。左旬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他也能想得明白,以自己现在的贫困家境来说,一下子要拿出两万块赔给别人,实在是有点难。但是,法律上的事情,不是说你没钱就可以赖账的。即使你穷得没米下锅,即使你穷得连裤子都没得穿,该赔的,你还是得照赔不误。
没有读过书的小孩子都知道,两万张一百面值的华夏币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两万元啊,你要这婆孙俩去哪里凑啊?大家可以想象得到,一个儿子被关进监狱身边又没啥亲人,即使有亲人也没有哪个愿意理睬的中老年人,在没有任何工作与支持的情况下,你让她到哪里凑足这笔巨款呢?想想也觉得蛮可怜的,丈夫死得早,自己唯一的一棵独苗又因为贩卖毒品被判了十六年困进了监狱,现在才关了七年,还需整整九年时间才能被放出来。九年啊,这是一个多么漫长的等待啊。天有不测之风云,他在里面是死是活又有谁能想得到呢?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见他从里面走出来,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等到那一天。
唉!正所谓世事沧桑多磨难。一个的外表即使装得再坚强,也会有其脆弱的一面。左旬奶奶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女人,性格好脾气好,如果是没有发生左天那件事,她在村子里面的声誉与口碑,绝对排得上‘最善良的女人’行列的第一名。只可惜……
还记得在那个下着些少冰雨的夜晚,空气有点寒冷,气氛有点压抑。左天在房间里匆匆忙忙地收拾了几件衣服,然后大步跨出大门消失于雨夜的黑暗中。
走的时候,他没有过多的交待,只是往老母手里塞了一万块钱,然后说了最后一句话便离开了她。当时她并不知道左天的事情,或者也可以说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原来是在贩毒。
望着外面下着涟涟细雨,再望着儿子只拾了几件单簿的衣服便匆匆离去,这个作为母亲的她的心都一下子揪到了一起。外面下那么雨,他会被淋坏身体吗?他只拾了那几件衣服,够穿了吗?在那个时候,在她的心里,只有这两个问题困扰着她。她丝毫不为自己儿子会不会干些犯法的事情而感到担心,她也从没问过儿子为什么要走得如此匆忙,直至他将要彻底消失于视线当中,她也没有开口问过。她相信左天是个好人,她更相信左天是个好儿子,别问她为什么那么自信,如果真要说个理由出来,那就凭这么多年来她两母子相依为命一直活到现在,那就凭这么多年来她对儿子的了解,那就凭这么多年来左天从没犯过错一直顺规滔矩地做人……有太多太多的理由足以让她去信任自己的儿子,他孝顺,他乐于助人,他循规滔矩,他听话,他努力上进……
就凭这些,已经足以让她去相信自己的儿子。即使你有上千上万个充足的理由,假如没有让她给亲眼看到,她绝对不会去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是一名毒贩。
或者,上天总喜欢捉弄人。又或者,因为她的过度自信而让自己疏忽了许多存在的问题。当儿子刚刚离家的第三天,法庭突然来电话:你儿子因涉疑贩卖毒品,已经被正式逮捕!
当时,接到这个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恶耗,她的大脑‘嗡’的一下,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全身血液也仿佛在这一刹那全部凝固了起来,她无力地支持着身子。‘扑通’的一声,晕倒了过去。
当她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三天,左天已经被送进了监狱。三天,所有的罪名都已经被定了下来。三天,成为了这对母子俩长达十六年的遥遥相隔,只是闭上了眼,只是昏睡了三天,她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能看到,这三天,成为了历史的永恒。
她,又再从两个人的生活跌落到孤独的悬崖,在未来十六年的漫漫岁月长路中,她将一个人,所有的孤独与寂寞,所有的痛苦与凄楚,都只能自己去面对,都只能自己去承受。
“妈,我有要紧事要办,需要离家一段时间,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左天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至今她都还记得。再次回想起那个下着蒙蒙细雨的寒夜,再次回想起那个匆匆消逝的身影,仿佛一切都是发生在昨天,发现在刚才。仿佛自已还可以看到儿子的背影,仿佛只需稍张开口,她还可以把儿子给叫回来。然而,这一切又显得如此苍白,如此虚幻。
儿子已经走了,或者已经是永远的离开了。她伤心欲绝地哭过,她永无休止地思念过,她不顾一切地挽救过,可到头来所得到的,依然是那无声的落泪,依然是那近乎绝望的打击。
有很多时候,每当她走进左天的房间,看着那熟悉的床榻,嗅着那不变的气味,她总会愣在那里一整天。抚摩着儿子的衣服,那婆娑的泪总会在不知不觉间涌了出来。一个女人,没了老公,没了儿子,没了亲情,没了陪伴,就等于没了一切。
在村庄的公路旁,你会经常看到一个喃喃自语近乎疯癫的女人坐在路旁从天亮望到天黑。有很多路过的村里人都觉得很奇怪,经常跑上去问她:“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回答说:“我在等我的儿子回家。”
所有听到这个回答的村里人都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去。她已经疯了,已经彻彻底底的疯掉了。所有人都知道,她儿子已经被关进了监狱,已经被锁进了罪恶之城。而她,却在这里没日没夜地等待。等得再长久,又能换
来些什么呢?
“唉,这女人实在是可怜。为了自己的儿子,竟然活生生地把自己给逼疯了。”
“这能怪得了谁啊,只能怪她生错了人,生了个败类!”
“你小声一点好不好,让她给听到了多不好!”
“怕什么?我实话实说罢了。”
……
她总是这样无怨无悔,天微亮,你铁定能看到那个消瘦的身影出现在公路边。许多村里人看在眼里,叹在心里,还有许多心肠较好的村民都想上前帮她一把,可惜的是,他们无从落手。
“唉,可怜哪可怜……”
又是一阵悠长的叹息在耳边响起,面对这些人的怜悯与嘲讽,她总是微不作声,淡笑而过。无论别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她,她都表现得极无谓。在她的心里,她只有一个想法:把儿子等回来。
日复一日,月复一日。无论刮风或下雨,无论飘霜或飘雪,她每日都会按时就班,静静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继续等。
这样的现象整整持续了两个月,直到有一天,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孩走到她面前。
“你就是左天他老妈?”女孩问道。
左天老妈微微一愣,她问道:“你……是?”
“我是他女朋友,我叫莲花!”
“莲花?”
“左天他去哪了?为什么这些日子都没见过他人呢?”
“他……”说到这里,左天老妈的心头忽然涌起一丝苦楚,她虽然因为思念成疾苦苦逼疯了自己,但她的大脑神经线还不至于完会被烧毁。她侧过头来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虽然她一直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把儿子给等回来,可此时此刻……
“他……进监狱了!”
“什么?”莲花惊讶得犹如踩中了地雷,她蹦的一下足足跳了半尺高,张大的嘴巴迟迟合不起来。
“你……说的都是真的?”
“嗯……嗯!”
“呜呜……”
莲花突然滚到了地下,然后莫名其妙地大声啕哭了起来。
左天老妈看傻了眼,她急忙将莲花扶了起来,道:“哎,你这是怎么了?”
“呜呜……我为什么就那么命苦啊!左天,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呜呜……”
“你先别哭,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左天对你怎么了?他到底骗了你什么啊?”
莲花突然止住了哭泣,她用手拭去了眼角余泪。大口地呼了两口气,然后指着自己的大肚子,说道:“你看看!”
左天老妈越看越不解,她让自己看她的大肚子干什么?她问道:“怎么了?”
“他把我的肚子给骗大了!呜呜……”说到这里,莲花又滚在了地下狂哭了起来。
“啊?”这时候,左天老妈呆了!
“你……你说的都……都是真的?”左天老妈睁大了眼睛,她焦急地问道。
“呜呜……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呵呵……”左天老妈笑了,发自内心的笑。自从左天被关进监狱,这几个月以来,她还是头一次露出了笑脸。而且还是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幸福,那么开心。
她当然有足够的理由可以笑,因为她左家有后了。但是,笑着笑着,她又担心起了一件事。
左天老妈小心翼翼地问道:“莲花,这……这孩子是不是左……”
没等她把话给说完,莲花突然将大大的一个白眼抛了过去,她气呼呼地说道:“你是在怀疑这孩子不是左天的?你是在怀疑我对你撒谎?哼!想不到你跟你的儿子都是一个样,都是骗子都不是好人。我告诉你,就算我吃饱没事干,我也懒得拿这些破玩意来哄你。既然你不相信,那好,我走,我走行了吧。”
说完,莲花转身便要离去。见对方被自己气红了脸,左天老妈赶紧就她给拉了回来,并歉意涟涟而道:“哎莲花,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一时糊涂,胡说八道而已,你千万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好吗?”
“哼!”莲花嘟着嘴,两手交叉横于胸前,摆出一副“你赶紧给我倒茶认错”的模样!
“嘻嘻……”左天老妈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她说道:“莲花,你跟阿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莲花没好气地答道:“六个月前!”
“哦!”左天老妈点了点头,她望了望莲花那个高高挺起足有五六个月的大肚子并说道:“既然你有了他的孩子,那你怎么不早点过来找他呢?”
“哼!”听到这些话,莲花仿佛受到了什么重型打击似的,她胀着一张因为过于激动而憋得通红的蕃茄脸,气呼呼地说道:“左天那个骗子,左天那个混蛋!那天早上睡醒觉后,他随手给了我一个他的家庭地址,说有什么事尽管找他,然后就走了。我以为他所说的都是真的,所以就信了他!后来,我按着他给我的地址去找他,可谁知……左天那个骗子,他竟然给了我一个假地址,我顺着他给我的地址一直找一直找,你知道那个地址的最终位置是哪里吗?竟然是一个精神病院!”
“哼,左天简直就是混蛋!自从他离开了我五天,我才逐渐地发现,原来我怀孕了。本来我打算将这个孩子打掉的,可后来一想,可能是左天把地址写错了,所以我才找他不到。当时我还天真的认为他会回来找我,可是四个月过去了,我连他半个影子都没见过。那个时候,我的肚子已经挺得够大了。后来,我在一位朋友口中得知,左天是个花花公子,被她玩过的女人不下三十个。到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