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株盛放的桃花不合时宜地攀进了长廊,芳香袭人,让人有种春天尚未退场的错觉。
推开房门,一眼就瞧见了方桌上摆放着小包袱。我诧异,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带着疑惑,我又行前几步,眼角瞄到一角青衣,我怔了下,然后明白过来,放轻了动作,坐上床沿。
他看起来累坏了,眼底的暗影积了一层,双唇紧紧抿着,眉头轻皱,墨黑的发丝披了一枕,柔和了刚毅的脸庞。
从不曾如此看过他,我静静地用目光去描绘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就是这么一张脸,从第一眼起,就已强行住进心底,就再也不肯移动半分,霸道又温柔地在我心头占地称王。
只是,为什么连睡梦中他都要皱眉?难道他就没有一个甜美的梦境吗?我呢?他的梦中可有我的出现?我可以让他展颜欢笑吗?
静静地注视着他,斑白的阳光透过窗棂束束射了进来,将我的身影剪投到他脸上,形成了新的一层暗影。
一双星眸猛然睁开,着魔般的注视瞬间回神,我这才发现纤指不知何时已抚上他的脸。微微一动,我忙想收回。只是快不过他的动作,他握住了我的手,让它依然栖息在他微凉的脸颊。
就这样,不言不语地与我对视。
良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回来了。”话落才发现它沙哑得可以。
“嗯。”他仍旧凝视着我,只是淡声应道。
“回来多久了?”是他身形太快吗?我竟不曾觉察。
“有一会了。”他的眼神不变,里边有着我熟悉的深情。
“哦。”我很想问他有否看见他娘亲落泪,但我终是提不起勇气。
“你累了,还要再睡会吗?”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才默默地点点头。
“那你好好休息一下。”轻轻抽离他的掌心,容许自己在他的目光中抚上他的脸,我的声音不自觉渗透了似水的温柔,“我去煎药了,午膳时,我来唤你。”
“嗯。”
朝他盈盈一笑,我便站了起身,拿上桌上的药材走了出去。
“你去忙吧,我自己来便行了。”唤得一丫环为我带路,大致了解了厨房器皿的摆放后,我朝她温声道。
“可是……”她看来不过十四岁,脸蛋清秀,只见她一脸为难地绞着手指,“姑娘,您是贵人,这种粗活怎么可以让您来做呢?”说着她又伸过手打算拿过我手中的药材,“还是我来吧。”
我微笑着让她安心,“没事的,我比较清楚这药的煎法,再说我闲着也无趣得紧,还有啊,”“我可不是什么贵人,别拘紧了。”
“姑娘……”
“没事,帮我顾着点老夫人,她醒了来知会我一声便行了。”迳自舀来一盆清水清洗药材,我朝她轻声道。
“是。”她无可奈何地点头,然后乖巧地福身,这才向主屋走去。
见她不甘不愿地离开,我摇首一笑,便细心地挑拣起药材。
怕削减了药性,我只是稍微清净了药材,倒进药煲,注入了五分满的清水,便端到已燃好的矮炉上,抽出几根柴薪,为免药性挥发太快,需用文火加以煎熬,确保药效。
药煲身上的水珠遭火苗的压迫发出滋滋的响声,交杂着柴薪的啪啪声,在安静的厨房清晰地跳着。
我坐在小凳上,一手托着腮,一手轻摇着蒲扇,让炉火不紧不慢地延续。
看过了那大夫留下的药,确实是病发时服用的药物,至于平时,是不合用的。所以,我重新开了方子,打算以调养的方式来医治。
这是第一服药,药性并不太强,自然不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我得先确定轩辕伯母身体的承受能力及对药物的吸收。也相当于投石问路,待喝过三剂后,再决定下一服药的药材成分用量及适合的疗法。不过,不管如何,都必须回一趟空灵了,这里没有我需要的药材,药铺没有,这山上不可能找得到,它似乎就只生长在关内外交界的淮南一带。只是,这样一来,又得耽搁上几天了,我的脚程可想而知,来回怎么也得半个月,但我得留下来随时注意轩辕伯母的情况,如此一来,便只能让轩辕墨上门取药了。昨日见过面后哥哥又匆匆离去了,说是有要事待办,否则最好的人选就是他了。
只是,见到轩辕墨,爹娘就知道了我在外发生的一切,想必轩辕墨会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的,不过,这样也好,就当是让他替我报个平安。而如果我们真的决定了走到一起的话,也该知会爹娘一声了。到那时,也许很快我们就要成亲了。
成亲……我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嘴角微扬,一丝淡淡幸福缓缓地包围了我,有了双方父母的见证,我们就是一生一世厮守的夫妻了。夫,妻,就像那对泥偶一样,相同的羞怯而青涩的笑容,相同的满溢着幸福的眉宇,月老手中红线缠绕的鸳鸯。
思及此,我心神微恍,不自觉想起了初见的那个午后,那一篮清香的凝丝草。
很快,药煲开始沸腾,缕缕白烟冉冉升起,浓郁的药香很快盈满了小小的厨房。
我弯下身,小心再抽出些柴薪,将炉火减小,细细煮了半刻钟,这才拿来一块湿布,仔细裹上煲柄,将药汁倒入一旁的白瓷碗,感觉药汁已见底,我满意一笑,三碗水煎成了一碗,火候刚刚好。灭去炉火,为免药凉了减损药效,我忙端起托盘向外走,快晌午,伯母也该醒了。
门外依然站着两个丫环和守卫,先前那小姑娘见了我忙小跑过来,“姑娘,我来端,别烫着了。”
“没事,我来就行。”我笑说着,随口问道,“老夫人醒了吗?”
“醒了,”她甜甜一笑,“这会正在跟青锋公子说话呢。”
哦?哥哥怎来了?我微微诧异,便对她笑道,“麻烦你们去准备午膳吧,老夫人那我顾着就行了。”
“是,姑娘。”说完便招呼另一女孩,轻巧离去。
“姑娘。”看到我,那两个守卫也恭敬地唤道。
笑笑地颔首,我信步走了进去,隔着屏风,就听到内室里轩辕伯母开朗的笑骂。
“就你贫嘴!”
“素姨,这可是真心话哟!”哥哥那特有的带笑嗓音随即响起。
我失笑,哥哥定是又胡说八道了。
端着托盘走了进去。只见哥哥一袭蓝衫,清朗
的笑容挂在脸上,床上的轩辕伯母也稍扫病容,笑得一脸灿烂。
“伯母,该喝药了。”
“照儿,这种事让丫头们来就好了,仔细烫着了。”一看到我的动作,她忙关切道。
“不妨事。”我微微一笑,就见哥哥长臂一伸接过了托盘。
“我来。”
“哥,你不是要去山东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看哥哥神清气爽的,没半点仆仆风尘,我不禁有些好奇。
“什么?!”哥哥还没及回话,就见轩辕伯母一脸震惊,“你们是兄妹?!”
咦?我奇怪地看着哥哥,莫不是他还未说明?
只见哥哥嘿嘿一笑,“素姨,照儿正是我亲亲的可爱小妹呢,我还没来得及给您介绍。”“我妹漂亮吧!”
“天啊!”来回打量着我们,她犹不敢置信呐呐道,“你们……你们竟然是兄妹!”
哥哥得意地抬起下巴,“如假包换哟。”
我莞尔,“伯母,先喝药吧,凉了就不好了。”
“好,我喝药。”爽快地接过哥哥手中的药碗,也不管药汁的热烫,一口气喝个底朝天,随意往桌上一摆,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来,你们谁来交待下,这是怎么回事?”
交待?我暗自好笑,但观她煞有介事的表情,我往床沿一坐,笑道,“哥,还是你来说吧。”
“没问题。”清清喉咙,“事情是这样的……”哥哥开始口沫横飞的侃侃道来。
“哦。”听完哥哥的叙述,她乐呵呵地笑了,“原来竟是这样,你们也是后来才晓得各自的渊源。”
“是啊,好巧呢。”替她挟好被角,我浅笑道。
然后,她又感慨道,“这世事就是这么怪,兜来兜去,原来竟是一家人。”
“可不是,”哥哥赞同地连连点头,“我从没想过我的未来妹夫竟是那个轩辕小子。”
“哥!”我又羞又气地跺了跺脚,他怎么可以说得这么直白。
“呵呵~~”哥哥捉弄地笑得春花灿烂,“我们照儿害羞了呢。”
“哥,再说我不理你了。”气鼓鼓地瞪着他,我努力不让红潮攀升。
“呵呵~~”轩辕伯母也笑得合不拢嘴,“不用害羞,本来我还琢磨着什么时候上门去提亲呢,这会知道是故人,这事可就好办多了呢。”
我无力一叹,“伯母,怎么您也这么说……”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正常呐。”她说得再自然不过,又转向哥哥探问,“锋儿,你爹娘可晓得他们的事了?”
先是笑看了我一眼,哥哥回道,“我已经在书信里提过了,爹娘让他们找个时间去金陵走走。”揶揄地眨了眨眼,“照儿,爹娘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未来女婿了哦。”
一串开怀的笑声顿时响彻了房间,轩辕伯母迭声道,“这就好,这就好呀。”
“我——”被他们如此取笑,我羞恼地一顿足,“我去厨房了。”身后未绝的是两人愉悦的笑声。
低着头走出房门,我迳直走向回廊。
下午的日照从屋檐上斜照入来,在墙上形成了弯曲的图景,那错了季节的桃花开得更好了。清香四溢,盈满了整条长廊。
走了一会,我随意往长椅坐下,让山风吹散一脸燥意,静静看着那摇曳的花枝出神。
才想着怎样去向爹娘解释轩辕墨呢,哥哥就替我省了这事。想必家里已经有了认定。
曾经以为陌客的人,而今似乎真的有了携手一生的认定,我竟有点不真切的感觉,似乎太早,也太顺利了,我有些不安。只是,我在不安些什么呢?
“在想什么?”一双手从背后环上我腰身,他靠着我颈项,声音带着一丝懒惰的性感。
这举动自然得像极了相守多年的夫妻,幸福满满溢上心头,我没有羞怯,双手覆上他交握在我胸腹间的手,浅笑摇首,“没什么。”
感觉到他点了下头。
静静坐了一会,突然,两片温热的唇缓缓贴上我微凉的肌肤,我浑身一颤,但觉四周的空气瞬间变得燥热难耐,我动也不敢动,只是微用力握上了他的手。
他的吻如春风拂过,有点痒,却又炙热得不可思议。他缓缓吻过我的颈,吻过我敏感的耳垂,然后,吻上我的脸颊。
整个人笼罩在他温暖的气息中,情不自禁地我闭上了眼,微微侧首,察觉到我这细微的动作,他的唇随即紧紧贴上我粉嫩的唇瓣,那般温柔地细细吮吸,是那样的珍视,那么的小心翼翼。
心微微一痛,连亲吻他都如此为我着想。
不知打哪来的勇气,我握紧了他的手,微启芳唇,舌尖悄悄地擦过他火热的唇瓣。一声挫败的心音,他将我环得更紧,似放开了一切束缚地深深吻住了我,灵巧的舌尖如灵蛇般诱开双唇钻进我微启的齿间,肆意纠缠,却又万般温柔缠绵,倾诉着满腔情意。
绵长的吻持续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我要窒息了,他才不舍地微松开双臂。
不忌讳地将我抱到他腿上安坐,他细细抵住我的额,沙哑地嗓音有着明显的压抑,“晚照。”
“嗯。”
“照儿,我的照儿。”他沙声喃道,又长长一叹,让我枕上他胸膛,大手自然地抚着我的长发。
很久很久,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子烨,我哥来了。”
“嗯,我知道。”他吻了吻我发顶。
“你没休息?不是累了吗?”他眼底的暗影都积了好几层,却不知道该好好补上一眠,真是的。
他温和一笑,“我不累。”
皱了皱鼻子,我也不反驳。
山风细细吹着,背后又有他温暖的怀抱,这暖烘烘的体温竟熏得我有些昏昏欲睡,秀气地打了个呵欠,我闭目在他怀里动了动。
“想睡了?”他低首,带笑的声音带起了胸膛的微微颤动。
“嗯。”小脸摩挲着他的衣襟,我模糊地应了个单音。
“那就先睡——”没等他说完,一个声音远远扬了过来,“子烨,照儿,吃午饭了。”
“就来。”向那头的哥哥应了声,轩辕墨扶起我的腰身,轻拍我的脸蛋,“别睡了,吃了午膳再回房休息。”
无奈地挎下嘴角,“好吧。”真会挑时辰。
低低一笑,他牵起我的手便向主屋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