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0年09月16日 14:02
碎步踏前几步,太监总管花必明恭敬立于阶前,弯身禀报。
端坐于御书房正高位处,正是夜璧皇朝的最高统治者——帝思远。
三年前即位时,众朝臣都对这个稚嫩的君主抱观望态度,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毛孩,能成什么气候。而可惜,一众想看好戏的心终是不能如愿。整个夜璧在新主的统治下,虽谈不上路不拾遗,四海昇平,可也算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盗贼的数量已不复当年初统山河的猖獗,这当然有赖最高位上那个知人善用,励精图治,堪称明君的少年天子。
帝思远完全遗传了太后的花容月貌,眉如新月稍嫌粗,眼睛水灵流转,黑白分明,肤如白雪,着实一个活脱脱的美人胚子,倘生为女儿身,该是多么的倾国倾城。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闻言,那个伏案阅卷的人抬起眼眸,淡淡启齿。
“宣。”虽简单一字,却已窥见那与身俱来的皇者气派。
“遵旨。”领命而去,只见那白公公退回到大门边,拉长嗓子喊:“宣——右丞相宋行清大人觐见。”
不一会,就见一袭月白色的人影低首而入,行至阶前五步外,拱手,弯身长长一揖:“臣宋行清参见皇上。”
“宋卿家,免礼,平身。”座上,帝思远淡淡道。
“谢皇上。”直起身形,宋行清敛眉候问。
“宋卿家,此来所为何事?”放下手中笔,帝思远看向殿下爱臣,脸容不觉柔和了一分。
发如墨缎,灿若星目,月白的儒袍是他的默许,全朝,就只有他不用拘泥于礼枷的官服,除了上朝。
他当然知道朝野内外对他的闭一只眼的指点和猜疑,会有的闲言当然不可能好到哪里去,但偶尔,他也需要为自己争取一点利益,反正能被他人拿来说的话柄并不多,增这一项又有何不可呢?只要不动摇朝纲,也就算了。
“回皇上,先前臣奉命修辑的《孔孟全集》,现已典装,对校完毕,今特来呈与皇上,待御览过后,便可发行印刷。”垂眉敛目,丝毫不敢造次,就怕亵渎圣颜。
明明不到六步的距离,却似隔了一道无形的深渊,眸光闪过一抹苦涩,帝思远道:“卿家把书放此便可,朕相信你的能力,不必等朕审阅,着翰林院印刷办理即可。”
“是,臣遵旨。”
看着那有如潘安再世的伟岸男子,不知他心中的伴侣是什么模样的,温柔婉若?还是灵气副人?
一股莫名的激越,帝思远开了口:“宋卿家,不知是否对《女诫》、《七出》有过了解?”
微微一愣,不明白话题何以南辕北辙,但既是皇帝旨意,宋行清连忙回道:“回皇上,臣略有所闻。”
既已开了话头,就索性不再压抑:“那卿家对书中对女子的要求、训戒有何看法?”
微皱了眉,今个儿的皇上似乎有点反常,因圣意难测,他只能如实作答:“回皇上,女诫,七出之条之于女子来说,臣均以为过于苛刻了些,女子亦是人,为父母生养,守妇德固然重要,可对于‘无子、妒、有恶疾’此等休妻理由,却不免略显荒唐,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然无子并不能归疚于妻子本身,若真信有天道轮常,何未自省夫自身修行,以积阴德换取?再者,新续之弦又是否可保证能为家续嗣?妒,乃人之常情,上至达官贵显,下至走马车夫,妒之一欲未曾绝出,妇之此妒乃指夫之纳妾,然,纳妾则只是夫之花心,若要求女子从一而终,却缘何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且不准妇有妒意?女子亦只是人。”“更有甚者——恶疾,是否夫妻只有同甘,而不能共患?若真如此,此君尚有何德可论?”自己的姨娘是二房,所以他很早就体会了女子的无奈,没有与男子一同拥有习字识书的权利,更被所谓的道德枷锁苛刻得喘不过气,他庆幸自己是男儿身的同时,也为女子抱屈,但这就是世态,没人能幸免。
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道:“臣无的放矢,请皇上恕罪。”
“无妨,”不曾料想他会有此回答,帝思远深深看了他一眼,“卿家如此胸襟,朕甚为钦佩,想天下男子,有几个会设身处地地为女子想过,她们的悲哀和无奈,又有几人能知晓?”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宋大人不愧是当世伟男子,却不知哪家姑娘会有此幸运为大人作妻,当是夫复何求了。”
不曾在皇帝身上察觉的沉闷令宋行清不安,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不意直直撞入帝思远的眼睛,来不及闪避的视线顿时交织在一起,那一瞬,那些似乎被刻意埋藏的东西终逃不过,被撩拨了一二。
再一次地,宋行清躲不过这梦魇般的眼睛,呆愣地深陷其中,记不得一切君臣之道,礼教之义,眼中的所有均来自他,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下之主。
正是这么一双眼睛,让人一见难忘,只消那惊鸿一瞥,已是一生。
只是啊,天下人,天下事,均不过是遵循其份,已注定的一切可以有甚奇迹可盼?
何时忘却营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不容许自己放肆,帝思远收慑心神,压下一切思绪,收回目光,移至那《孔孟全集》,嘴角露笑:“卿家,你修栈了这孔孟集,可是功不可没,天下学子莫不感念你的日夜不眠。”
猛然醒来,宋行清顿觉失态,忙低首惶恐道:“不敢,承蒙皇上勤政爱民,为我朝培养贤能之士,臣只是奉命行事,略尽绵薄之力。”
“哈哈哈,爱卿谦虚低调,不失为百官之楷模啊。”似一扫先前诡异气氛,帝思远爽朗大笑,仿佛一切只是虚幻。
“谢皇上夸奖。”“若皇上别无吩咐,臣这就去安排书本的印刷事宜。”
“嗯,这印刷之事,爱卿交待下去即可,不必亲力监工,你刚完成修辑工作,切不可累坏了身子,应多加休息些时日才是。”关怀备至的话语正是一个爱惜臣民的好皇帝。
“谢皇上关心,臣领旨告退。”
“去吧。”
“是。”长长一揖,弯身退于殿门,遂然离去。
静静看着案上卷宗,帝思远轻勾唇瓣,说不清是嘲弄还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