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4:39
孟子从齐国到鲁国安葬母亲后返回齐国,住在嬴邑。
充虞问孟子道:"前些日子,先生命我负责做棺椁的事。当时先生忙碌,我不敢来求教先生,现在才有机会求教于先生。请问先生,棺木似乎太好了吧?"
孟子回答道:"上古时期,棺木的尺寸没有明确的规定;中古时期,明确规定棺木厚七寸,而椁木的厚度以棺木的厚度相称为准。无论是天子还是百姓,讲究棺木的质量并非仅仅是为了美观,而是因为这样才能尽到孝心。因为受礼制约束,不能用上等木材做棺椁的,不能算是称心;因为没有钱,不能用上等木材做棺椁的,也不能算是称心。如果礼制允许,又有钱的话,古人都会用上等木材做棺椁,为什么我不能这样做呢?更何况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不让泥土沾上死者的尸体罢了,难道孝子之心就不能有这样的一点满足吗?我听人说:君子不因为天下大事而节省应该用在父母身上的钱财。"
【阐释】
从这一章的内容可以看出,孟子非常重视丧葬之事。这是因为儒家一向提倡以"忠、孝、仁、义、礼、智、信、廉、悌"为核心的伦理道德,而孝又被称为"百善之首".
然而,虽然孟子很重视丧葬之事,但丧葬之事并不是孝道的全部内容。曾子曾经说过"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的话,由此可知,完整的孝道包括生前的奉养和死后的安葬两个方面的内容。
如果说到孝道的起源的话,历史就更早了。据有关文献记载,早在孔子之前的两千年,从尧舜时代开始,孝道就已经是社会的一种普遍道德了,而孔子和孟子所做的,只是把实际存在于生活中的孝道提高到了理论的高度,使其更系统化和更具文化性。
不仅在孟子里有许多关于孝道的主张和思想,在《论语》里也记载了不少孔子和学生关于孝道问题的主张,其中尤其是孔子在《八佾》篇里的说法与本章所讨论的问题关系最为密切。孔子说道:"与其易也,宁戚。"也就是说,与其铺张浪费于丧葬之事,还不如尽情的表达悲伤之情。由此看出,孔子反对在物质方面过分的铺张和厚葬,而是更重视内在的真情流露。孔子的这一主张在后来发生了变化,一时间厚葬之风盛行,原因无非是时代不同了,人们的地位和经济状况都发生了变化,有能力举行铺张浪费的厚葬。
尽管孟子非常重视丧葬之事,但与后来的儒家不同的是,孟子并不提倡厚葬。孟子认为,只要竭尽自己的力量,就是尽到了孝道,没有必要必须追求厚葬,所以,他说:"亲丧,固所自尽也。"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因此而节俭从事呢?当然也不是,因为孟子虽然不主张厚葬,但更反对薄葬。
从有关的史料记录上,如《列女传》等书籍上,人们还可以看到很多关于孟子的母亲的一些记录,孟子的母亲是一位很懂得教育孩子的母亲,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她的教育,孟子能否成为儒家的"亚圣"还不得而知呢。那么,在孟子的母亲过世以后,孟子是怎样丧葬他的呢?根据这一章的记载,可以看出,孟子是以很厚葬的方式埋葬了他的母亲,就连他的学生都觉得实在是厚葬了。但是,无论从哪一点上看,这都是无可厚非的。
通过这一章,孟子想要表达的观点是:在安葬父母的问题上,只要制度和经济两方面都允许,就应该尽力做到最好,正所谓"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丧葬是孝心的重要体现,如果有孝心的话,什么样的丧葬之礼都是符合孝道的要求的,否则,一旦失去了孝心,再丰厚的在葬礼也没有任何意义。
【原文】
沈同[1 ]以其私问[2 ]曰:"燕可伐与?"
孟子曰:"可。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仕[3 ]于此,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何以异于是?"
齐人伐燕。
或问曰:"劝其伐燕,有诸?"
曰:"未也。沈同问:‘燕可伐与?’吾应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则将应之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与?’则将应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杀之?’则将应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哉?"
【注释】
[1]沈同:齐国的大夫。
[2]以其私问:以私人的名义问孟子。这里强调沈同并不代表齐宣王。
[3]仕:官员。
【译文】
沈同以个人名义问孟子道:"讨伐燕国可以吗?"
孟子回答道:"可以。子哙不能把燕国国君的大位让给别人,子之也不能从子哙那里接受燕国国君的大位。这个道理很简单,比方说,你很喜欢一个士人,于是你不禀报大王,私自就把自己的爵位和俸禄让给他,那个士人也不经大王的同意就接受了你让给他的俸禄和爵位,这样行吗?子哙让国君大位的事,和这个例子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齐国出兵讨伐燕国。
有人问孟子道:"听说先生鼓励齐国讨伐燕国,有这回事吗?"
孟子回答道:"没有。沈同问我:‘讨伐燕国可以吗?’我回答他:‘可以。’他认为我说的对,就讨伐燕国了。如果他再问我:‘谁可以讨伐燕国?’那我就会告诉他:‘奉天子命令的人可以讨伐。’这怎么能说是我鼓励的呢?假设这里有个杀人犯,有人问我:‘这个人该杀吗?’我回答:‘该杀。’如果他再问我:‘谁可以杀他呢?’那我就会告诉他:‘法官可以杀他。’现在,让一个跟燕国一样无道的国家去征伐燕国,我为什么要鼓励呢?"
【阐释】
读了这一章的很多人都觉得,孟子在这里其实是玩了一个文字游戏,甚至是在为自己"不仁"的言论开脱、搪塞。这都是表面上的。
从深层次来看,孟子的意思很明确:不是说不义的诸侯不能被讨伐,但如果出兵讨伐者也只是一个诸侯,那这种讨伐就是错的,本身也是不义之举,因为它"违法"了。根据分封制的规定,讨伐不义诸侯的人要有一定的资格,必须是周天子才行。孟子怕别人不理解,又举了一个很浅显的例子,如果一个人犯了杀人的罪过,必然是要被杀死的,这是法律规定的,所以说是"可以"杀的,但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杀他的,杀他的人必须是法官。
试想一下,如果每个人都有鞭打或者诛杀有罪之人的权力,那么天下是变得更有法制了呢?还是更混乱了。肯定是后者。"人人得而诛之"只是一句号召,只是一个用来形容某个人罪不容恕的形容词,在真正讲法制的社会是不可能这样的。真正的法制社会,应该是即使是讨伐不义,即使是诛杀罪犯,都得有规矩、有秩序。
从整章的论述来看,孟子的上述意思是明白无误的,之所以被人误解为他支持齐国出兵讨伐燕国,一是因为当沈同问及此事的时候,孟子着重阐述了燕国应该被讨伐的原因,并没有明确说明该由谁讨伐。二是因为战国时代已经不是一个法制社会了,连"只有天子才可以讨伐不义诸侯"这样的规定都被齐国君臣忽略了。这不仅是一个王权衰微的时代,更是一个法制混乱的时代。这一切都不能怪罪于孟子。
【原文】
燕人畔。王曰:"吾甚惭于孟子。"
陈贾[1 ]曰:"王无患焉。王自以为与周公孰仁且智?"
王曰:"恶!是何言也!"
曰:"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2 ].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尽也,而况于王乎?贾请见而解之。"
见孟子,问曰:"周公何人也?"
曰:"古圣人也。"
曰:"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诸?"
曰:"然。"
曰:"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
曰:"不知也。"
"然则圣人且有过与?"
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3 ]."
【注释】
[1]陈贾:齐国的大夫。
[2]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周武王灭商以后,将商纣的儿子武庚封为诸侯,统治殷商旧地。为了防止武庚反叛,周公命令周武王的兄弟管叔、蔡叔和霍叔三人监视武庚。周武王死后,年幼的周成王在周公的辅佐下即位,管叔等人见有机可乘,竟联合武庚一起反叛周朝,周公亲自率兵大败叛军,并一举诛杀了管叔、武庚等人。
[3]辞:指寻找理由辩解,从而阻止改过。
【译文】
燕国反抗齐国的占领。
齐宣王说道:"我感到愧对孟子。"
陈贾回答道:"大王不必犯愁。在仁和智方面相比的话,周公和大王谁强一些呢?"
齐宣王回答道:"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能比得上周公!"
于是,陈贾继续说道:"周公派管叔监视武庚,管叔却联合武庚造反。如果周公知道管叔会造反而坚持派他监视武庚,这是不仁;如果周公不知道管叔会造反而派他监视武庚,这是不智。周公尚且还没有完全具备仁和智,更何况大王呢?请大王派我向孟子做解释。"
陈贾见到孟子,问孟子道:"请问先生,周公是怎样的一个人?"
孟子回答道:"古代的圣贤。"
陈贾又问道:"我听说,他曾经派管叔监察武庚,但管叔却联合了武庚造反。有这事吗?"
孟子回答道:"有这事。"
陈贾又问道:"周公知道管叔要造反吗?"
孟子回答道:"不知道。"
于是,陈贾得意洋洋地问孟子道:"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岂不是圣贤也有过错了?"
孟子回答道:"管叔是周公的哥哥,谁能想到哥哥会造反呢?周公的过错不是情有可原的吗?古代的圣贤犯了错误就能立即改正,现在的人犯了错误却执迷不改;古代的圣贤的错误就像太阳和月亮一样,百姓都能看见,等他改正以后百姓也能看见;现在的人不但坚持不改错,竟然还要寻找理由辩解。"
【阐释】
齐国占领燕国时,孟子曾向齐宣王建议,帮助燕国立一个新的国君,然后撤出军队,齐宣王不听。齐国攻占燕国后的第二年,燕国人拥立燕王的庶子太子平为国君。齐军由于没有得到燕国百姓的支持,被迫撤了回来。因为孟子在齐国战胜燕国之初就提醒齐宣王说,如果不在燕国施行仁政,就不能保证可以长久的占领燕国。此时,齐宣王想到孟子的这些话,追悔莫及,觉得有愧于孟子。然而,令人遗憾的是,齐宣王总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别看他现在说的这么好听,但最终还是没有重用孟子。
事情的重点不是齐宣王的悔过情绪,而是陈贾与孟子的对话。通观全书,似乎只有陈贾幻想通过"圣人也有过失"的理由说服孟子,这种恶劣的态度理所当然地遭到了孟子的驳斥。
根据文章的记载,陈贾自告奋勇去面见孟子,跟孟子举例说,周公曾经也出现过失误,言下之意是,即使圣贤如周公者,也不能避免犯错,更何况是齐宣王呢?他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齐宣王的一意孤行寻找借口,以求开脱罪责。针对陈贾举的周公的例子,孟子认为,古代如周公等品德高尚的圣贤之所以能成为圣贤,就是因为可以做到有错就改;而现在如齐宣王这样的国君,明知自己错了,不但不改正错误,还要千方百计寻找借口,开脱自己的罪责,企图得到别人的谅解。和圣贤的行为相对比,这显然是应该被唾弃的。陈贾无言以对,只好悻悻而去。
在这一章里,孟子提出了"有过则改"的主张。这个主张包括两个方面的含义。一是正如陈贾所言,人都难免犯错,即使是古代的圣贤、君子也难免犯错,否则孟子也就不说"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了;二是犯了错以后的应对之策。孟子提出两种可能的对策,一是承认错误,然后立即改错;二是将错就错,想方设法寻找借口推脱。很显然,孟子是主张立即改错。如果犯了错,任其继续发展,将会铸成更大的错误;相反,如果能及时承认并改正错误,才能保证以后不再犯错。
关于这一主张,孔子也说过:"过而不改,是谓过矣。"如果有了错误而不改,这本身就是个错误,所以还是改掉为好。
【原文】
孟子致为臣而归[1 ].王就见孟子,曰:"前日愿见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弃寡人而归,不识可以继此而得见乎?"
对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他日,王谓时子[2 ]曰:"我欲中国[3 ]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钟,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4 ].子盍为我言之?"
时子因陈子[5 ]而以告孟子,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
孟子曰:"然,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季孙[6 ]曰:‘异哉子叔疑[7 ]!使己为政,不用,则亦已矣,又使其子弟为卿。人亦孰不欲富贵?而独于富贵之中有私龙断[8 ]焉。’古之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贱丈夫[9 ]焉,必求龙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为贱,故从而征之。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
【注释】
[1]致为臣而归:指孟子辞去齐国客卿的职务返回家乡的事。
[2]时子:齐宣王的大臣。
[3]中国:在国都中。这里的"国"指国都。
[4]矜式:效法。
[5]陈子:人名,即陈臻。
[6]季孙:人名。有人认为季孙是孟子的学生,但也有观点认为此人"不可考".
[7]子叔疑:人名,与季孙一样"不可考".
[8]龙断:即垄断。原意是指高而不相连的土墩子,后引申为把持或独占。
[9]丈夫;对成年男子的称呼。
【译文】
孟子辞去齐国的官职后准备回乡。
齐宣王专门去看孟子,对孟子说道:‘从前,我希望见到先生,但却未能如愿;后来,我终于能早晚聆听先生的教诲了,这使我很高兴;现在,先生又要离我而去了。请问先生,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孟子回答道:"现在我也不敢这样要求了。这本来也是我的愿望。"
几天后,齐宣王对大臣时子说:"我想在国都里拨给孟子一所房子,再用一万钟粮食供养他和他的学生,以便让我们的官吏和百姓都能向他们学习。你去代表我跟孟子谈谈这件事情。"
于是,时子就拜托陈子把齐宣王的这个意思转告给孟子。陈子照做了。
孟子听了,说道:"时子哪里知道这事不能做呢!如果我是个贪图富贵的人,哪里还会辞去十万钟傣禄的官不做,却要接受一万钟的赏赐呢?季孙曾经说:’子叔疑真奇怪!自己想做官而不得重用,他却又让自己的学生去做卿大夫。谁不想当官发财呢?可他却想垄断当官发财的道路。‘这就好比是古代的集市,本来不过是以有换无,有关的部门也只是进行管理。但却出现了一个卑鄙的人,一定要找一个独立的高地登上去,左边望望,右边望望,恨不得独霸全市场的赚钱机会。别人都觉得这个人卑鄙,因此向他征税。征收商业税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阐释】
古人认为,决定君子是否愿意做官的因素,不是利益的大小,而是自己的理想能否在当前这个社会上实现。因此,尽管孟子在齐国做到了客卿的高位,但他还是决定离开齐国,原因就在于齐宣王不能理解和采纳他的主张,更别提重用他,让他实现理想了。事实也是如此,根据《孟子》的记载,尽管相比于在魏国的遭遇,孟子在齐国的待遇已经非常不错了,尽管在很多问题上孟子都有机会发表自己的意见,但作为乱世诸侯的齐宣王却始终不肯施行孟子的仁政主张。
尽管齐宣王不打算切实地采纳孟子的建议,但他也不愿意让孟子离开齐国,于是对孟子许以重利,幻想用财富留住孟子。但是,前文已经说过了,决定君子是否愿意做官的因素,不是利益的大小,所以孟子依然拒绝了。不仅如此,孟子还再一次教训了齐宣王,他责备齐宣王虽然垄断了国家财富,却依然不打算施行仁政,纯属贪得无厌。
归纳一下孟子的一番道理,可以看出,孟子主要表达了两层意思,一是他的理想无法在齐国实现。前文也已经说过,决定君子是否愿意做官的因素,是自己的理想能否在当前这个社会上实现。所以,孟子认为,既然在齐国无法实现它的理想,那就应该及早离开,这没有什么多说的,哪怕是拥有富甲天下的财富,也没有留下来的意义。二是孟子鄙弃了官场的垄断行为。所谓的官场垄断,在这里是说,既然已经认为没有必要再当官了,就不必再继续滞留在官场,抢别人的饭碗。所以,孟子拒绝了继续为官的请求。
官场的垄断行为和垄断市场商人的行径没有什么不同,相比之下,孟子的这种大丈夫行为真让历朝历代那些靠阿谀贿赂、买官卖官而混迹官场的人惭愧万分。自古以来,官场便有裙带关系,就像孟子例举的子叔疑,自己做官不算,还要让自己的子弟都做上官。不过,话说回来,世袭制度本身就是一种垄断制度,即便不是世袭的科举制度,垄断现象也是非常严重的。孟子指出的官场垄断现象是意义深远的。尤其具有超前意义的是,在指出官场垄断现象的同时,孟子还指出了市场垄断现象。孟子认为,征收商业税就起源于这种市场垄断行为。
就孟子的本意而言,"贱丈夫"的寓言是为了配合说明官场和市场一样,也存在着垄断,这种垄断也是干扰孟子说服齐宣王施行仁政的因素之一,一心只想称霸于天下的齐宣王体会不到这些,就算他体会到了,能不能真正采纳孟子的建议,能不能施行以道德来统一天下的仁政,这些都还是两说呢。更重要的是,孟子已经对齐宣王不抱希望了。
【原文】
孟子去[1 ]齐,宿于昼[2 ].有欲为王留行者[3 ],坐而言[4 ],不应,隐几[5 ]而卧。客不悦曰:"弟子齐[6 ]宿而后敢言,夫子卧而不听,请勿复敢见矣。"
曰:"坐。我明语子[7 ].昔者鲁缪公[8 ]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泄柳、申详无人乎缪公之侧,则不能安其身。子为长者[9 ]虑,而不及子思;子绝长者乎?长者绝子乎?"
【注释】
[1]去:离开。
[2]昼:齐国的一个邑。
[3]行者:急着赶路的人,这里指孟子。
[4]坐而言:正襟危坐(和孟子)说话。
[5]隐几:凭几而睡。
[6]齐:同"斋",意为"斋戒".
[7]明语子:明确告诉你。
[8]鲁缪公:鲁国的国君。
[9]长者:孟子的自称,大概是因为孟子比对方年长,所以才自称为"长者".
【译文】
孟子离开齐国后,在昼邑暂歇。有个人想替齐宣王挽留孟子,于是来拜访孟子。见面后,这个人正襟危坐,严肃地跟孟子说话,但孟子却不理睬他,只是靠着几案睡觉。
这个人很不高兴,说道:"我是提前一天斋戒沭浴后才来拜访先生的,先生竟然不听我说话,我再也不敢来拜见先生了。"
于是,孟子说道:"先生请坐,我明确告诉你我的理由:以前,如果没有人侍奉子思,鲁缪公就不能为子思安心;如果没有人伺候鲁缪公,泄柳、申详就不能安心。请你为年长的人考虑,远远是比不上子思的。是你拒绝长者呢?还是长者拒绝你?"
【阐释】
在这一章里,孟子旧事重提,又说明了他之所以决定离开齐国的另一个原因,这就是他觉得齐宣王不够尊贤,说的直白一点,就是齐宣王不够尊重他。这一点可以从孟子引用"鲁缪公能安子思"的例子看出来。
所谓齐宣王不够尊重孟子,还是源于这一卷第二章的记载。当时,齐宣王和孟子约好了要见面,但是当孟子就要动身准备出门时,齐宣王却派人传来口信说,单方面取消今天见面,改在明天一早朝堂上见。孟子当时就火了,也学齐宣王的样子单方面爽约了,不仅做了个"不召之臣",而且还大发脾气,号称"贤才不可招".而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孟子再次提起,可见齐宣王是真的不够尊重孟子。
既然齐王在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这一类小事上都要摆摆架子,就说明他确实缺乏对孟子的尊重,作为圣贤的孟子自然是明察秋毫。为了维护自己独立的人格和做人的尊严,离开齐国已经是早晚的事了。
由此看来,孟子离开齐国的次要原因,确实是觉得齐宣王不够尊重他。也许,如果齐宣王知道了这些的话,一定会更后悔的。
【原文】
孟子去齐,充虞路问[1 ]曰:"夫子若有不豫[2 ]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3 ].‘"
曰:"彼一时[4 ],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5 ].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
【注释】
[1]路问:在路途中发问。
[2]不豫:不高兴、不愉快。
[3]不怨天,不尤人:这是引孔子的话。由此判断,此句中的"夫子"应该指的是孔子。
[4]时:时势。
[5]名世者:举世闻名的人。
【译文】
孟子离开了齐国。在路上,充虞问道:"先生似乎不高兴。我听先生讲过:’君子不抱怨天命,也不责怪于人。‘"
孟子回答道:"现在和那个时候的情况不同了。从历史上看,每隔五百年就会兴起一位贤明的国君,其中必定还有辅佐他的名望很高的名世者。从周武王时代到现在已经有七百多年了,从时间上看,已经超过了五百年;从时势上看,也应该是兴起贤明国君的时候了。大概老天不想让天下太平了吧,如果想让天下太平,在当今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还有谁呢?我为什么不快乐呢?"
【阐释】
孟子纵观历史,由"从尧舜至商汤、从商汤至周文王,其间皆相隔约五百年"的依据,得出了"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的结论。接着,他又认为,从周文王到现在已经相隔了有七百年,已经超过了相隔五百年的规律,再结合当前的社会态势看,应该是到了"必有名世者"的时代了。
那么,即使到了"必有名世者"的时代,与孟子又有何干呢?原来,孟子强烈希望在这一历史进程中,成为一位"名世者",能辅助明君成就大业--孟子所谓的大业,自然是以仁政治天下。有幸生活在这样一个历史时期,就能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能,这是一件令孟子十分兴奋的事。对于自己的前景,孟子充满了自信,甚至认为,能担任这一历史重担的人只有他孟子,所以他霸气十足地说道:"当今之世,舍我其谁!"谁说孟子不动心?此时孟子的心已经是蠢蠢欲动了。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尽管中国的历史确实是在一治一乱中不断交替着演绎的,但此后的规律根本就没有听孟子的话按照"五百年必有王者兴"的间隔周期重演。孟子等待的"伟大的时刻"一直没有来临,孟子的希望落空了,心情极其复杂,据说甚至流露出了告老还乡和解甲归田的意图。幸亏他的学生充虞深知先生的心情,于是就用先生说过的"不怨天,不尤人"的话来安慰先生。听了学生的安慰,孟子的心情还是不能释怀,于是只好表示,时代不同了,老师也动心了。由此可见,离开齐国对孟子是个不小的打击,毕竟当时的齐国是诸侯国中数一数二的强国,是孟子实现人生理想的最好平台。
在承认自己也"情绪化"了之后,孟子向学生解释了自己不愉快的原因,他再次拿出了"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的说法。跟前文所述一样,按照孟子总结的这个规律推算,这个时候是应该有"王者"兴起了,可孟子走遍天下,却没有遇到像商汤、周文王这样的王者。既然没有遇到王者,孟子也就做不成"名世者"了。虽然做不成"名世者"了,但孟子却分明觉得自己就是"名世者".梦想的美好和现实的残酷让孟子如此惆怅和失落,孟子又怎能"不怨天、不尤人"呢?
即使如此,孟子也得再次找个理由让自己的心情能再次平衡吧?于是,他又说"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老天不想让天下归于太平,这就是孟子找到的理由。找到了安慰自己的理由,孟子还是觉得不甘心,于是又继续自我安慰道:"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这样一想,也就没有什么不快乐了。于是,孟子算是迈过了这道坎。
孟子的"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这句话是以天下为己任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作为底蕴的。然而,孟子之后的千百年来,有人欣赏他的这句话和这种精神,也有人以此为借口批判孟子,认为他狂妄到了极点。想要揭示其真正的思想含义,只有结合当时特定的历史环境和文化背景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