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07月15日 02:33
吗?每一种事业你都可以干。翻天覆地,颠倒阴阳,疯狂癫乱,甚至犯罪也不要紧——但却要活下去。”
“伯爵,你已经答应过我的了,”摩莱尔冷冷地说,然后,他掏出表来,又说,“已经十一点半了。”
“摩莱尔,你忍心在我的家里,让我亲眼看着你这样做吗?”
“那末让我走吧,”玛西米兰说,“不然,我就要以为你之爱我,不是为了我的缘故而是为你自己的缘故了。”于是他就站起身来。
“很好,”基度山说,他的脸上顿时现出光彩,“你希望这样,你固执不化。是的,正如你自己所说的,你的确痛苦万分,只有一次奇迹才能治好你。坐下,摩莱尔,再等待一下。”
摩莱尔遵命。伯爵站起身来,用一只悬在他的金链上的钥匙打开一只碗柜,从碗柜里取出一只雕镶得很美丽的银质小箱子,箱子的四角雕塑着四个屈着身子的女人,象征要飞升到天上去的天使。他把这只箱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箱子,取出一只小小的金樽,一按密纽,樽盖便飞了开来。这只樽里装着一种半固体的油质的东西,但因为樽上装饰着金子、翡翠、红宝石和蓝宝石,映得樽里五彩缤纷,所以看不清这种东西的颜色。伯爵用一只镀金的匙羹把这种东西取了一点儿,把它递给摩莱尔,并用坚定的眼光盯住他。这时才看出那种东西原来是淡绿色的。
“就是你所要的东西,”他说,“也就是我所答应给你的东西。”
“我从我的心坎里感谢你。”那青年从伯爵手里接过那只匙羹说。
基度山另外又拿了一只匙羹浸到金樽里。
“你要怎么样,我的朋友?”摩莱尔抓住他的手问道。
“摩莱尔,”他微笑着说,“我相信——上帝宽恕我——我也象你一样的厌倦了生命,既然有这样一个机会——”
“慢来!”那青年人说。“你,你在这个世界上有所爱也被人所爱,你,你有信心和希望,——噢,别跟从我的榜样,在你,这是一种罪。永别了,我的高贵和慷慨的朋友,永别了,我会把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去告诉凡兰蒂的。”
于是,他一面按住伯爵的手,一面慢慢地,但却毫不犹豫地吞下了基度山给他的那种神秘的东西。然后他们两个人都沉默了。哑巴阿里小心地拿来烟管和咖啡以后便退了出去。渐渐地,石像手里的那几盏灯暗淡了,摩莱尔觉得房间里的香气似乎也没有以前那样强烈。基度山坐在他对面的阴影里,摩莱尔只看见伯爵那一对发光的眼睛。一种强有力的郁闷压倒了那青年,他的手渐渐放松,房间里的东西渐渐丧失了它们的形状和色彩,他那迷乱的视觉似乎看见墙上出现了门和门帘。
“朋友,”他喊道,“我觉得我是在死了,谢谢!”他作了一次最后的努力想伸出他的手,但那只手却无力地垂到在他的身边。然后,他似乎觉得基度山在那儿微笑,不是有时象能揭穿他心里的秘密的那种奇怪可怕的微笑,而是象一位父亲对一个婴孩所作的那种慈爱的微笑。同时,伯爵的身体似乎扩大了,他几乎比平常高大了一倍,凸出在红色的帷幕上,他那乌黑的头发掠到后面,他直挺挺地巍巍然地站在那儿,象是一位在末日审判时惩恶的天使一样。摩莱尔软弱无力地倒在圈椅里,一种微妙的麻痹感渗入到每一条血管里,他的脑子里呈现出变幻莫测的念头,象是万花筒里的图案一样。他软弱无力地、微微一息地失去了对外界事物的知觉。他似乎已进入临死以前那种漠然的昏迷状态里了。他希望再紧握一次伯爵的手,但他自己的手却丝毫不能动弹。他希望说一声最后的告别,但他的舌头沉甸甸地固定在他的喉咙里,象是一尊雕像嘴巴里的一块石头一样。他那无神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了拢来。可是,从他的眼睫毛里望出去,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他周围的一片迷雾中移动。那是伯爵,他刚才开了一扇门。
隔壁的寝室里——或说得更准确些,是一座神奇的宫殿——立刻有一片灿烂的灯光射进摩莱尔自愿承受临死痛苦的客厅里来。然后他看见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出现在那隔开两个房间的门槛上。她脸色苍白,带着甜蜜的微笑,象是一位化成复仇天使的慈爱天使一样。“难道是天堂在我的面前打开了吗?”那个垂死的人想道,“那位天使很象是我所丧失的那一个。”基度山把那青年女子的注意力引到摩莱尔奄奄待毙的那张圈椅上。她合拢双手,嘴巴上挂着一个微笑向他走过去。
“凡兰蒂!凡兰蒂!”摩莱尔从他灵魂的深处喊道,但他的嘴唇却发不出声音来。他的全部精力似乎都已集中在那种内心的激动上,他叹息了一声,闭拢了他的眼睛。凡兰蒂向他冲过去,他的嘴唇又动了几动。
“他在喊你,”伯爵说,——“你把你的命运寄托在他的身上,死神本来会隔离他和你。但幸而有我在,我战胜了死神。从此以后,凡兰蒂,你们在人世间一定永远不能再分离,因为他曾冲进死的领域里去寻找你。没有我,你们都已死了,我使你们两个重归团圆。愿上帝把我所救的两条性命记在我的账上!”
凡兰蒂抓住伯爵的手,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欢喜的冲动把那只手捧到她的嘴唇上。
“噢,再谢谢我吧!”伯爵说,“请你不嫌烦地告诉我:是我恢复了你的幸福,你不知道我多么需要这种感谢的帮助。”
“噢,是的,是的,我真心诚意地感谢你!”凡兰蒂说,“假如你怀疑我这种感激的诚意,噢,那末,去问海蒂吧!去问问我那亲爱的姊姊海蒂吧,因为自从我们离开法国以来,她便老是和我谈论你,使我耐心地等候这个快乐的日子。”
“那末,你爱海蒂吗?”基度山带着一种他极力想掩饰但却终于掩饰不住的激动的情绪问。
“噢,是的!我一心一意地爱她。”
“噢,那末!听着,凡兰蒂,”伯爵说,“我对你有一个要求。”
“对我?噢,我竟有幸能够得上那个资格吗?”
“是的,你刚才称呼海蒂叫姊姊。让她真的做你的姊姊吧,凡兰蒂,把你对我的全部感激赐给她。保护她,因为,”伯爵的声音因感情激动而重浊起来,“从此以后,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孤零零地独自一个了。”
“孤零零地独自一个!”伯爵身后的一个声音复述说。“为什么呢?”
基度山转过身去,海蒂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带着一种惊愕奇怪的表情望着伯爵。
“因为明天,海蒂,你就自由了,那时你就可以在社会上取得你应有的地位,——因为我不愿意让我的命运遮蔽了你。你是一位王子的女儿!我把你父亲的财富和名誉都送回了你。”
海蒂的脸色更苍白了,她把她那两只晶莹的手举向天空,用一种含泪的嘶哑的声音喊道:“那末你离开我了吗,爷?”
“海蒂!海蒂!你年轻美貌,忘掉我的名字,去找快乐吧!”
“很好,”海蒂说,“你的命令是应该服从的,爷。我将忘掉你的名字,去找快乐。”于是她向后退走。
“噢,天哪!”凡兰蒂喊道,她这时已靠在摩莱尔的身旁,让他的头靠在她的肩上,“你不见她的脸色是多么的苍白吗?你不见她是多么痛苦吗?”
海蒂带着一种心碎的表情答道:“他为什么应该懂得呢,我的妹妹?他是我的主人,而我是他的奴隶,他有权利可以不注意一切。”
听到这种一直钻到他心底的声音,伯爵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的眼睛遇到了那青年女郎的眼睛,他受不了那一对眼睛的光彩。“噢,天哪!”他喊道,“难道我的怀疑是正确的吗?海蒂,你不喜欢离开我吗?”
“我还年轻,”海蒂温柔地答道,“我爱那个你给我造成得这样甜蜜的生命,我是不情愿死的。”
“那末,你的意思是,假如我离开你,海蒂——”
“是的,我就会死,爷。”
“那末你爱我吗?”
“噢,凡兰蒂!他问我是否爱他。凡兰蒂,告诉他你是否爱玛西米兰。”
伯爵觉得他的心在扩大和狂跳起来,他张开他的两臂,海蒂大喊一声,冲进他的怀抱。“噢,是的!”她喊道,“我爱你!我爱你象人家爱一位父亲、兄弟和丈夫一样!我爱你象我的生命一样,因为你是世界上最好、最高贵的人了!”
“那末,愿一切都如你所望吧,甜蜜的天使呀。上帝在我与敌人奋斗的时候支持我,给我胜利的上帝,不肯让我以苦修生活来结束我的胜利。我希望惩罚我自己,但上帝宽恕了我!那末爱我吧,海蒂!谁知道呢?或许你的爱会使我忘记那一切我不愿意记得的事情。”
“你是什么意思,我的爷?”
“我的意思是:你的一句话比二十年漫长的经验给了我更多的启示,我在这个世界里现在只有你了,海蒂。因为你,我又将与生命接触,因为你,我又将痛苦,因为你,我又将高兴。”
“你听到他说的话吗,凡兰蒂?”海蒂喊道,“他说,因为我,他会痛苦,——我,愿意以我的生命交给他的我!”
伯爵沉思了一会儿。“难道我已发现了真理了吗?”他说,“但不论这究竟是补偿或是惩罚,总之,我接受了我的命运。来,海蒂,来吧!”于是他用手臂挽住那青年女郎的腰,和凡兰蒂握了握手,便进去了。
在此后的一小时内,凡兰蒂焦急而默默无言地凝视着摩莱尔,终于,她觉得他的心跳动了,他的嘴唇吐出一丝微弱的气息,一阵宣布生命回来的轻微的寒颤通过那青年的全身骨胳。然后他的眼睛张开来了,最初,那一对眼睛是呆定和没有表情的,然后视觉恢复了,而随着视觉的恢复,烦恼又来了。“噢!”他用绝望的口吻喊道,“伯爵欺骗了我,我还活着。”于是他伸手到桌子上,抓起一把小刀。
“最亲爱的!”凡兰蒂带着她那种可爱的微笑喊道,“醒一醒,看看我呀。”
摩莱尔发出一声大喊,他狂喜地、怀疑地、目眩神迷地、象是看到了天堂景色似地跪了下来。
第二天早晨,在天色破晓的时候,凡兰蒂和摩莱尔手挽着手在海边散步,凡兰蒂在叙述基度山如何在她的房间里出现;他如何揭露一切;他如何说明那件罪恶的始末;最后,他如何让她假死来救她的性命。
他们是发觉了岩洞的门开着,所以从洞门里出来的。最后的几颗夜星依旧在那淡青色的晨空上烁烁地发光。摩莱尔不久就看见一个人站在岩石堆中,那个人在等待他们招呼,他把那个人指给凡兰蒂看。
“啊!那是贾可布,”她说,“是游艇的船长。”于是她招手叫他走过来。
“你想和我们说话吗?”摩莱尔问道。
“我有一封伯爵的信要给你们。”
“伯爵的信?”他们俩都惊异地说。
“是的,请念吧。”
摩莱尔拆开信念道:——
〖“我亲爱的玛西米兰,——岛边停泊着一艘小帆船。贾可布会带你们到里窝那去,那儿,诺梯埃先生正在等待他的孙女儿,他希望在他领她到圣坛前去以前,能先为你们祝福。我的朋友,凡是这个岩洞里的一切,我在香榭丽榭大道的房子,以及我在的黎港的别墅,都是爱德蒙·邓蒂斯赠给他老主人摩莱尔的儿子的结婚礼物。维尔福小姐将与你分享这些财产,因为,她的父亲现在已成了一个疯人,她的弟弟已在九月间和他的母亲一同去世,而我要求她把她从她父亲和她弟弟那儿继承来的那笔大财产赠给穷人。摩莱尔,告诉那位将分享你未来命运的天使,请她时时为一个人祈祷,那个人,象撒旦一样,一度曾自以为可与上帝匹敌;但现在,他已带着基督徒的自卑承认只有上帝拥有最高的权力和无穷的智慧。或许那些祈祷可以融解掉他心里所感到的悔恨。至于你,摩莱尔,我对你说一句知心话。世界上没有快乐或痛苦;只有一种状况与另一种状况的比较,只是如此而已。只有曾身受过最深切的悲哀的人,才最能体会最大的快乐。摩莱尔,我们必须经验过死的痛苦,才能体会到生的快乐。
所以,我心爱的孩子呀,享受生命的快乐吧!永远不要忘记,在上帝揭露人的未来以前,人类的一切智慧是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的:‘等待’和‘希望’。
——你的朋友基度山伯爵爱德蒙·邓蒂斯。”〗
这封信使凡兰蒂第一次知道她父亲的疯和她弟弟的死,在读这封信的时候,她的脸色苍白起来,她的胸膛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并不因为沉默而减少其痛苦的眼泪连珠般地从她的脸颊上滚下来,她的幸福是付出很昂贵的代价的。
摩莱尔不安地四周观望。“但是,”他说,“伯爵太慷慨啦,凡兰蒂是会以我那微小的财产为满足的。伯爵在哪儿,朋友?领我去见他。”
贾可布指着地平线上。
“你是什么意思?”凡兰蒂问道,“伯爵在哪儿?海蒂在哪儿?”
“瞧!”贾可布说。
他们俩的眼睛都注视那水手所指的地方,在那分隔天空和地中海的蓝线上,他们看见一片白色的大帆。
“去了!”摩莱尔说,“去了!再会,我的朋友!再会,我的父亲!”
“去了!”凡兰蒂也低声地说,“再会,我的朋友!再会,我的姊姊!”
“谁知道我们将来是否还能再见到他们呢?”摩莱尔含着眼泪说。
“我的朋友,”凡兰蒂答道,“伯爵刚才不是告诉我们了吗?人类的一切智慧是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的:‘等待’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