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07月15日 02:33
事而掉泪,当然要有趣得多,在一个法院里,您所看到的案子是真正的痛苦,——一幕人生的戏剧。您在那儿所看到的犯人,脸色苍白,焦急,惊恐,而当那场悲剧的幕落下以后,却不能回家平静地和他的家人共进晚餐,然后退而休息,准备明天再来假扮一套悲哀的样子,他在离开您的视线以后,只是放回到他的牢房,被交给刽子手。我让您自己来判断,算算您的神经能不能受得了这样的一个场面。但关于这件事,请您放心,假如有什么好机会,我一定不会忘记通知您,至于到不到,自然由您自己决定。”
丽妮脸色苍白地说:“您难道没有看见您把我们吓得怎么样了吗?可是您还笑。”
“你们想要看些什么?这是一种决斗。算起来,我已经判决过五六个政治犯和其他罪犯的死刑,而谁能断定有多少把匕首已磨得极锋利,只等待着一个有利的机会来插入我的心脏?”
“仁慈的天!维尔福先生,”丽妮说,她愈来愈害怕了,“您一定不是说真话吧?”
“我说的实在是真话,”青年官吏面带微笑回答,“碰到有趣的审问,年轻姑娘所希望满足的是她的好奇心,而我的希望是满足我的野心,所以这种案件只会更严重。譬如,举个例来说,如在拿破仑手下服务过的犯人。——您能不能相信,一个习惯于一听他的命令就不怕死地向敌人的刺刀冲上去的人,一个能去杀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俄国人,奥国人或匈牙利人的家伙,当他一旦知道了他的私人仇敌以后,竟会畏畏缩缩地不敢用小刀刺进他的心脏?而且,这种事情主要的是敌意作用,假如不是为了敌意,我们的职业就毫无理由了。在我这方面,当我看到被告眼中闪耀着怒火的时候,我觉得就增加了勇气,兴奋起来。这已不再是一场诉讼,而是一场斗争。我攻击他,他还击我。我加一倍力量进攻,于是斗争就结束了,象所有的斗争一样,结果不是胜就是败。诉讼就是这末一回事,其间的危险在于讲话是否得当。假如一个被告对我的话只是微笑,我就想到,我一定说的很坏,我说的话是苍白无力而不得当的。那末,您想,当一个检察官证实被告是有罪的,当他看到被告在他的雄辩的雷击之下脸色苍白,低头服罪的时候,他又会感到怎样的得意!那个低下的头就是要被杀掉的头——”
丽妮发出一声轻微的呼喊。
“好!”有一个来宾喊道,“这就是我所谓有意义的谈话。”
“正是我们目前这个时候所需要的人材。”第二个说。
“您上次那件案子办得多妙,我亲爱的维尔福!”第三个说,“我是指那次谋杀生父的案子。说真话,他还没有落到刽子手的手里,就已经被您杀死啦。”
“噢!说到弑父的逆子,象那种可怕的人,是什么都该受的,”丽妮插进来说,“至于那些不幸的可怜虫,他们惟一的罪名只是为了参与政治阴谋的人——”
“什么,那是最大逆不道的罪名。因为,您不明白吗,丽妮,君为民父,凡是作任何阴谋或计划想危害三千二百万人民之父的生命和安全的人,不就是一个更坏的弑父逆子吗?”
“那种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丽妮回答,“可是,维尔福先生,您已经答应过我——不是吗?——对那些我为他们求情的人,总是要从宽办理的。”
“那一点您放心好了,”维尔福带着他最甜蜜的微笑回答。“关于我们的判决,您和我总是商量着办好了。”
“我的宝贝,”侯爵夫人说,“你顾着你的鸽子,你的小狗和刺绣吧,对于那些你不懂的事别来干预。这个年头儿,真是武事不修,文官得道。关于这一点,有一句拉丁话说得非常深刻。”
“‘Cedant arma togae,’①”维尔福说,并鞠了一躬。
【①拉丁文:把武器换成袍笏吧。】
“我不敢说拉丁文。”侯爵夫人回答。
“嗯,”丽妮说,“我真觉得有点遗憾,您为什么不选择另外一种职业呢,——譬如说,做一个医生也好。杀人的天使,他虽然是一个天使,在我看来似乎总是可怕的。”
“可爱的,好心的丽妮!”维尔福低声说,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凝视着那可爱的发言人。
“我的孩子,”侯爵大声说,“维尔福先生将成为这一省道德上和政治上的医生,这是一件高贵的工作。”
“而且就可以洗刷掉他父亲的行为所引起的记忆。”本性难移的侯爵夫人接上一句。
“夫人,”维尔福带着苦笑回答说,“我已很荣幸地看到家父已经——至少我希望如此——抛弃他过去的错误,他目前已是宗教和秩序的一个坚定而热心的友人,——一个或许比他儿子更好的保王党,因为他要偿赎过去的错误,而我的动机却仅出于热情而坚决的选择和信念。”说完这篇措辞适宜的演讲以后,维尔福就小心地四面环顾,观察他演辞的效力,好象他在法庭里对旁听席讲话似的。
“您知不知道,我亲爱的维尔福,”萨尔维欧伯爵大声说,“您这篇话简直就和我那次在土伊勒里宫所说的话一模一样,那次是皇上的御前大臣问到我,他说,一个吉伦特党徒的儿子和一个保王党军官的女儿联姻是否有点奇特,他很了解这种政治上化敌为友的主张,也正是皇上的主张。想不到皇上却听见了我们的说话,他插口说‘维尔福’——请注意,皇上并没有说‘诺梯埃’这个名字,相反的,却很着重的道出‘维尔福’——‘维尔福,’皇上说,‘是一个极有判断能力,极小心细致的青年,他在他那一行一定会成为一个出人头地的人物,我很欢喜他,我很高兴听到他就要做圣·米兰侯爵夫妇的女婿。要不是高贵的侯爵预料到我的心思,先来征求我的同意,我自己本来也想把这一对撮合的。’”
“皇上是那样说吗,伯爵?”维尔福喜不自禁地问。“我是照他的话讲给您听,一个字都没有改。假如侯爵肯坦白相告,他一定会承认,我这篇话和他六个月前晋谒皇上,请示您和他令嫒的婚事时皇上对他讲的话完全一致。”
“当然,”侯爵回答,“他说的都是实情。”
“我对这位宽宏慈悲的亲王真是负恩深重!我还敢不尽心竭力来证明我衷心的感激吗?”
“那才对了,”侯爵夫人大声说,“你这个样子我看了才喜欢。现在,好了,要是一个叛党落到你的手里,那就是大可欢迎的事了。”
“至于我,亲爱的妈,”丽妮插嘴说,“我祈祷上帝请他不要听您的话,请他只许那些无足轻重的小犯人,穷苦的债务人和可怜的骗子落到维尔福先生的手里,那末我就满意了。”
“那还不一样,”维尔福大笑着说,“您这就等于祈祷只许一个医生治头痛,麻疹,蜂咬,或其他任何轻微的皮肤病一样。假如您希望我能做到检察官,您就必须希望我接受某些危险剧烈的疾病,医好了那些病,一个医生才会声誉鹊起。”
正在这时,象是维尔福的愿望一说出口就能达到似的,一个仆人走进房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维尔福立刻离席而起,声明有要事待办,走出房去。他不久就又回来,满脸洋溢着喜悦的神色。丽妮带着钟爱的情意望着他,她钦慕地凝视着她那温雅聪明的爱人。当然罗,他那漂亮的仪容,闪耀着不平凡的热情奋发的光芒,是足以使她爱慕的。
“您刚才希望我不在法律界做事而做一个医生。”维尔福向她说。“好吧,我至少有一件事倒和希腊神医亚斯古拉波司的教条很相似,——就是没有哪一天可以说是我自己的,即使在我订婚的这一天。”
“刚才又要叫你到哪儿去?”圣·米兰小姐微微带着不安的神色问。
“唉!假如我听到的话是真的,则有一个病人一定命在垂危了。这种病很严重,已经病得行将就木了。”
“多可怕呀!”丽妮惊喊,她那本来激动得发红的双颊渐渐变成象大理石似的苍白。
“真有这么一回事?”凡是就近能听得到他的话的人都同时惊喊起来。
“噢,假如我的消息证实是正确的话,刚才又发现一宗拿破仑党的阴谋了。”
“我能相信我的耳朵吗?”侯爵夫人喊道。
“至少,我可以把这封告密信念给你们听。”维尔福说:“‘敝人系拥护王室及教会之人士,兹报告检察官,有爱德蒙·邓蒂斯其人,系埃及王号之大副,今晨自士麦拿经那不勒斯抵埠,中途曾停靠费拉约港。此人受穆拉特之命送信与逆贼,并受逆贼命送信与巴黎拿破仑党委员会。犯罪证据于将其逮捕时即可获得,该函如不在其身上,则必在其父家中,或在其埃及王号之船舱内。’”
“可是,”丽妮说,“这终究只是一封乱写的匿名信,况且还不是写给你的,而是给检察官的。”
“不错,但那位先生不在,他的秘书就受命拆开了这封信。他认为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派人找我,可是又找不到我。他就自己下了几道必要的命令,把被告逮捕了起来。”
“那末那个罪人已经逮捕了吗?”侯爵夫人说。
“那应该说是被告。”丽妮说。
“已经逮捕了,”维尔福回答说,“正如我刚才很荣幸地向丽妮小姐说过的那样,假如那封成问题的信被找到了,那个病人的确是病入膏肓了。”
“那个倒霉的人在哪儿?”丽妮问。
“他在我的家里。”
“来,来,我的朋友,”侯爵夫人插进来说,“不要因为和我们呆在一起而疏忽了你的职责。你是皇上的臣仆,职务所在,不论哪儿你都得去。”
“噢,维尔福先生!”丽妮紧握着他的双手喊道,“今天是我们订婚的日子,你得宽大一点。”
那青年绕着桌子,走到那美丽的求情者所坐的地方,靠在她的椅子上,温柔地说:
“为了使您欢喜,我甜蜜的丽妮,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答应尽量的宽大。但假如这位拿破仑党英雄被控的各节证明是确实的话,唉,那末,您一定得让我下令把他杀头。”
丽妮痉挛似的震颤了一下,把头转了过去,好象她那温柔的天性受不了听人冷酷地提及把一个同类的人杀掉似的。
“别管那个傻姑娘,维尔福,”侯爵夫人说,“她不久就会听惯这些事情的。”说着,圣·米兰夫人就把她那瘦骨嶙嶙的手伸给维尔福,他一面吻,一面望着丽妮,并用他的眼睛说,“我此刻所吻的是您的手;或至少我希望是在吻着您的。”
“这些都是不吉之兆!”可怜的丽妮叹道。
“说真话,孩子!”侯爵夫人愤愤地喊道,“你真是傻得没了边儿。我倒想知道知道,你这种讨厌的怪脾气和国家大事究竟有什么关系!”
“呵,妈!”丽妮低声埋怨地说。
“不,夫人,我求您饶恕她这次小小的错误,”维尔福说,“我答应您,我一定绝对严格办理以弥补她的不忠。”但当做官的维尔福在向侯爵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做情人的维尔福却向他的未婚妻丢了一个眼色,他的眼光说,“放心,丽妮,为了您的爱,我必从宽办理。”丽妮用她最甜蜜的微笑回答了那一眼,于是维尔福就心里怀着天堂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