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天又一夜过去。
我承认,论脸皮厚这件事,我输给了太多的“狗仔队”记者。我一向很尊重别人的隐私,包括怀礼。因此就算有些事我可能早有察觉,却依旧在心底欺骗自己。
我真的不愿继续做一只把脑袋埋进沙堆里的鸵鸟了。
我跟踪他一直往北,途中经过了我第一次跟章雪敏见面的那间咖啡馆,不久之后,就到了一家名叫新桥北的医院。
我家附近有这间医院,我住了那么久,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怀礼站在医院大门前,掏出手机放在耳边,神情焦急。还没等电话接通,一个瘦高的人影覆盖了他。怀礼一回头,激动的泪水竟然夺眶而出。他飞身扑过去,与阿宇抱在了一起。
“我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阿宇背对着我,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看到他的肩膀微微颤动,也能感受出他内心复杂的情绪。
喜悦,焦急,无助,恐惧……他的这些情绪,除了第一个,我现在全部正在经历着。
我下意识地别过头,不忍再看下去。
怀礼哭的像个孩子。我跟他一起那么多年,除了最近发生的网戒中心的事以后,他因情绪激动大哭之外,他在我面前永远是一副冷静成熟的样子。
我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句话:如果你的恋人成熟,坚强,懂事,永远不给你制造麻烦,从不乱吃飞醋,还给你足够的自由,不粘着你,从来不质问你的行踪,你们相处起来永远没有矛盾,你也感觉他特别省心,那么放心,他一定不爱你。
回想起这些年严怀礼的表现,我的心中一片冰凉。其实,这些简单的道理,我是不懂吗?不是。那么,是我情商不够高?好像也不是。
所以,他不爱我?
睁开眼,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街上越来越冷清,时间慢慢接近午夜。没有戴手表,没有带手机,我不知道具体时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亮的路灯,覆盖了早已逝去的夕阳。
天彻底黑了。被路灯拉长的两个人影相拥着,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模糊。
我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这算是背叛吗?也许不算。可能他跟我在一起,才是一种背叛,对自己真心的背叛。
不,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我收起眼泪,继续转过头偷看他们。
两个大男人已经擦去眼泪,正常地站在原地交谈。
“到底怎么回事?”怀礼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
阿宇这才如梦初醒,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一手指着急诊处方向,一手拉着怀礼的衣袖:“快,边走边说。”
两个大男人快步超前走着,我只能费力地小跑紧随其后。
“这事儿有点突然……我今天本来在家打游戏,接到阿敏的电话,说要去把孩子做掉……我一下就懵了,我从“那里”出来之后,她确实问过我一次,说如果我怀孕了怎么办?问我会不会跟她订婚……我说暂时没考虑结婚这件事。然后她就不说话了……之后一周,我都联系不到她,她也不来我这边住……打电话去她家,也都是说她最近忙着写生……没空过来。今天她打电话过来,就是要问我最后一次……到底会不会跟她结婚?我很坚定地告诉她,不会。结果……她说那她去做掉孩子……然后……跟我分手……接着就干脆拉黑了我电话……我找遍了附近所有医院……都没她的名字……最后天都快黑了……才在这里急诊室看到她的名字,但是……现在她已经在抢救了……”
阿宇边走边气喘吁吁地说完了以上的话,和怀礼停在了一间亮着灯的手术室门前。
我也在墙角位置停了下来。有路过的护士疑惑地看着我,我只得勉强陪着笑,小声地说自己是患者家属,但是不便出现。她们也没再多管,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平常不怎么锻炼身体的怀礼,喘得比阿宇还厉害。他的脸憋得和猪肝一样通红,好不容易才倒过一口气说话:“你……真是的……她第一次问你问题的时候……你就不该……不该敷衍人家……现在……好了吧……阿敏的性格……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下好了……”
“好了好了……你先喘口气再说。”阿宇也看不下去了,用手轻拍了几下怀礼的后背,递给他一张纸巾。
他比我要细心。
瞬间想起怀礼经常说我:“你到底是不是女孩子?出门连纸巾都不带。”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喜欢的,真的不是我这种粗枝大叶类型的。大概每当我管他要纸巾,他数落我的时候,我还当做是情侣间的打情骂俏,会故意淘气,把汗水往他身上擦。现在回想起来,大概那时他所露出的嫌弃表情,真的只是嫌弃,没有半分爱恋的成分在里面吧……
其实挺悲哀的。一直以来,我都是在和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完美男友”谈恋爱。而怀礼对我的谦让,其实只是一种不在意的表现。他就像是一睹无辜的白墙,任由我将“完美”的倒影投射在他的身上。
他的无辜,我的悲哀。造就了这场长达四年的“恋爱”。现在听起来,更像是拉锯战。想起怀礼失踪的第一天,我还在日记里写道:相处四年,我已经十分了解他这样的话。我以为的一切,真的只是我以为。
不,不,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我自知思维已开始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脑海里奔腾不息,搅得我心痛不已,头痛不堪。
但现在不是时候。理智,我要理智回来。
倒过气来的怀
礼,依旧不忘继续数落:“你真是的,既然在一起了,怎么能那么不负责任?”
阿宇尴尬地望着地面,不知如何作答。而令人无比别扭的是,怀礼的语气里除了责怪,分明还有一些嫉妒。
“做事之前你考虑到后果了吗?只图一时痛快是吗?恋人对你来说就是一个泄欲工具吗?”速来以理智著称的怀礼,似乎完全忘了身处什么场合,正面临什么情况,只是一味地责怪着阿宇。
阿宇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不是的,我……”
“那你爱上她了?”怀礼连珠炮地发问,不给阿宇留一丝思考的时间。
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真奇怪。阿宇的答案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期望听到否定还是肯定的答案呢?
阿宇轻轻地,却有果断地摇了摇头。他的双眸清澈明亮,没有一丝的浑浊和犹豫。
是的,他不爱章雪敏。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因为——
严怀礼也同样不爱我。
所以,这是“形婚”的另一种方式,“形恋”?
我咽掉泪水,再次面对两个大男人在拥抱的场景。在这场“爱情”中,怀礼更像个女人,像个需要被人呵护的弱者。
所以,他才选择了性格强势,独立的我。而阿宇,则选择小鸟依人,多愁善感的章雪敏。
这,可真是天作之合。
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两个抱在一起的大男人一下子弹开。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走了出来。
二人围了上去。我正奇怪为什么章雪敏的家人不在场。
“你们谁是家属?”
二人对视一眼,一起走上前去。
医生瞥了他们一眼:“你们不是家属吧,家属呢?”
阿宇说:“他爸妈都出差了,要下个月才能回来。这件事……还没告诉他们。”
“那你们尽快通知家属吧。我先把情况说一下。章小姐是宫外孕,她意识清醒的时候,已经自己签字答应手术,我必须再跟你们交代一下,这个手术,除了人工流产,产妇的子宫由于大出血,只能进行摘除。”
二人面面相觑,气氛凝固。
“你先来办理一下住院手续。然后给家属打电话。”
阿宇颤颤巍巍地跟着医生走了。
怀礼站在原地,嘴唇发抖。
我流着泪,走了出来,和他四目相对。
怀礼惊讶地张了张嘴,我摆摆手:“不要解释了,我都明白了。咱们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这两天,我帮你收一下东西,你……离开我家吧。”
说完这句话,我顿感浑身无力。本来想来一个潇洒的转身,给他留一个满不在意的背影,却在我准备转身之时,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在地上。
怀礼一惊,上前将我扶起:“你还是这么不小心。”
我正尴尬着,裤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手发抖地伸向裤袋,才隐约看到了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五点半。一夜没吃东西没喝水,穿着睡衣加一件外套就出来了,我的双腿被冻得发紫,眼冒金星,喉咙也发干。
是一条信息。
“姐,他们又要把我送去,救救我!我不要去那个不毛之地!”
是晏紫!
我转向一脸茫然与愧疚的怀礼:“你还记得晏紫吗?就是我的表妹!她也在那边待过!你最开始不见了,就是她告诉我在那边看到你的!”
怀礼眉头紧蹙,眼中的茫然消失了,露出惊恐的表情:“见过,我在那边见到她……被……几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按着……绑起来……送进……送进……治疗室。”
“送进去做什么?”我追问。
“被……电……”怀礼蹲下身,双手抱头,死命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他的身后站着不知何时回来的阿宇,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当他听到治疗室三个字,脸立即变成了青灰色。
是的,他们有同样的经历。只是,阿宇更坚强些。
“我得去找晏紫,她有麻烦!”我扬了扬手机,阿宇上前扶起了怀礼,对我说了一句异常讽刺的话:“你放心,交给我吧。”
我点了点头,却在转身之时,心里默默地回答:应该是“还给我吧”才对。但现在我已经没心情跟他们说话了。
我奔跑着来到了楼下,拦了一辆出租车。
“小姐,去哪里?”司机问我。
我一下子愣住了。是啊,我要去哪里?这才想起晏紫在h市,难道直接去h市吗?
我看了看我这身“装备”,想了想,还是对司机说:“去沁园一路二栋。”
还是先回家吧。
一路上,我不停地拨打表妹的电话。但是不出所料,没人接听。
我把她的短信内容看了好几遍,简单的一句话,却足已表达她的恐惧。
我拨通婶婶的手机,却在打通后立刻挂断。找她说没用的,等于自投罗网。
我踌躇地站起身,却在沙发凹下去的地方看到了一张皱巴巴的字条。是怀礼之前被抓走时塞给我的:绝密=英雄联盟。
我真想捶自己。这么重要的线索,差一点就忽略了。
怀礼的字条,晏紫的求救短信。
我该去的并非h市,而是青宜网戒中心,s市。不过现在,我锁上门,打开了自己的电脑,和怀礼的电脑。为了避免他忽然回家发现我动他的电脑,我将两台电脑静了音。
我找到了英雄联盟的页面,自己申请了一个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