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5年04月29日 10:57
楼下呢。”
二宝一皱眉,叹口气说:“这一回,哥哥只好就娶阿巧了。她父母在楼下,妈还不叫阿虎去做媒呀?”洪氏点头,就叫阿虎上来,让她去向阿巧的父母提亲。阿虎说:“我去跟他们提提看,还不知道他们肯不肯呢!”二宝说:“一切拜托你了。”阿虎当即下楼去说。
阿巧的父母是乡下的良善人家,并无讹诈之意,听阿虎提亲,一口答应,绝不作难。阿虎上楼来复命,又说:“你们如今是亲家了,你也应该下去陪陪他们,说说话儿嘛。”洪氏说:“有女婿陪着就行了,我不去。”二宝也直劝她:“妈,你应该去应酬一下呀,我挺好的了。”洪氏还在犹豫,二宝说:“妈不肯去,只好我去了。”说着,勉强支撑坐起,挽了挽头发,就要下床。洪氏连忙按住说:“我去就是了。你还给我躺着。”二宝这才又躺下。洪氏嘱托阿虎在房中照料,自己下楼去应酬。二宝眼前一阵发黑,不由自主,望后一仰,倒栽下去。众人仓皇上前搀扶叫喊,二宝已经嘴吐白沫,不省人事。
二宝手招阿虎近前,跟她商量所欠店账如何料理。阿虎见二宝回心转意,就替她细细筹划,能退的退,不能退的或卖或当,算来还不怎么吃亏。只有衣裳一项,吃亏太大,最为难办。二宝的意思,想留下衣裳,其余的折变抵偿,如此一算,大约亏空一千块洋钱。阿虎说:“像五月里的生意,亏空一千也不要紧,做到年下,就可以还清了。”
吃过晚饭,洪氏上楼来,说起阿巧的父母已经坐原船回去,留下阿巧,说定开春成亲。事情到了这一步,二宝也只能说声“好”。
洪氏回房以后,二宝打发阿虎也去睡觉,独自一个睡在床上。想起史三公子相见之初,如何心许;定情之后,如何契合;平日相待,如何体贴;举止行为,如何温和,全没有一点儿上海风月场中公子哥儿的轻浮浪荡习气。万万没有料到他也会背信弃义,简直连冶游子弟都不如。想到这里,悲悲戚戚,凄凄惨惨,一股怨气从心底里直冲上来,再也按捺不住,不由得呜呜咽咽,整整哭了一夜。
第二天阿虎推门进房,见二宝坐在床上,眼泡肿得好似两个胡桃。阿虎搭讪着问:“昨儿夜里可曾睡着?”二宝不答,只叫她打水来,就起身洗脸。阿虎扫了地,擦了桌椅,就移过梳妆匣子来,给二宝梳头。
二宝叫朴斋写起书寓条子来贴了出去,又叫阿虎去请各户客人,然后施朱傅粉,打扮得焕然一新,下楼去见母亲。洪氏见了,说:“你急着起来干吗,不舒服么,多睡会儿。”二宝说:“我没什么不舒服的。从今天起始,我又要做生意了。”洪氏说:“那也要再过两天嘛。你身子刚刚好点儿,要是夜里出局去再受点儿凉,就不好啦!”二宝说:“妈呀,你也顾不得我了。如今店账欠了三四千,不做生意,哪有洋钱去还给人家呀?我这个人,好比押在上海了呀!”这句话刚说完,一阵伤心,又号啕痛哭起来。
洪氏又苦恼又着急,颤声问:“就说是做生意,三四千洋钱,哪一天才还得清啊!”二宝叹了口气,把阿虎折变抵偿的主意告诉了母亲,又说:“妈,你就别管了。有我在这里,总不要紧的。只要你高兴,我心里就舒服。你可别为了我不高兴啊。”
母女俩又说了一阵子话。到了午后,阿虎出去料理店账,顺路请客。
不出三天,二宝重新接客的消息就四处传开去了。陈小云听见,很是惊奇,以为史三公子待她不薄,娶作夫人更是极好的事情,怎么能自甘堕落,再蹈风尘?正想探问其中缘故,走到三马路,可巧遇见洪善卿。小云要拉他到茶馆一叙,善卿说:“就到双珠那儿坐一会儿好了。”
于是俩人踅进公阳里南口,到了周双珠家。正好楼上的房间都有打茶围的客人,阿德保就把二人请到楼下周双宝的房间里,双宝迎见请坐。小云把赵二宝又做生意的消息告诉了善卿,善卿鼓掌大笑说:“你挺聪明的一个人,也会上他的当!我是一开头就不相信。史三公子哪里找不到一个好人家姑娘,却要娶个倌人做大老婆?”双宝在旁边也鼓掌大笑说:“怎么有那么多先生、小姐都想做大老婆呀?起先有个李漱芳,想做大老婆想到死;如今一个赵二宝,也做不成功;做到我们这个大老婆,轮到第三个了!”
小云不解,问第三个是谁。双宝努嘴说:“我们这儿的双玉,不是朱五少爷的大老婆?”小云说:“朱五少爷定亲了呀?”双宝故意只是笑,不接嘴。善卿忙摇手示意。不想一抬头,双玉已经在眼前。善卿知道不妙,可一时想不出搭讪的话头。小云察言观色,越发茫然。
原来楼上房间里打茶围的客人,是赖公子、华铁眉、乔老四、乔老七四位。乔老四本做双珠,为小兄弟乔老七叫过双玉几个局。所以四个人来打茶围,却分坐两间房间。善卿和小云来的时候,赖公子正和双珠在闲谈。双珠觉得善卿是熟客,不必急于下去应酬,只管说东道西。双玉要请善卿给朱淑人带信儿,就先下楼来,抄近从双宝房间的后房门进去,正好听见小云和双宝说的话,又见善卿连连摇手。双玉猛吃一惊,本想立即盘根问底,转念一想,大约朱五少爷定亲的事情是秘密进行的,不可造次。当即掀帘进房,见了小云、善卿,侧坐相陪,不露声色。随后双珠进房,双玉趁势仍回楼上。
一直到了晚间客散关门,双玉独自一个来到周兰的房间里,周兰和颜悦色地叫她坐下。双玉婉转地说:“妈呀,我做了妈的讨人,就该替妈做生意赚钱。除了妈,我没有第二个亲人了;除了做生意,我也没有第二个念头。如今朱五少爷定了亲,那么就是妈的生意到了。妈应该去请朱五少爷来,让我当面问问他,不怕他不拿出洋钱来给妈。妈干吗还要瞒着我呀?是不是怕朱五少爷多给了你洋钱,你客气不要哇?”周兰说:“不是我要瞒你呀,就为朱五少爷说,怕你知道他定了亲,不高兴,才叫我们不要提起。”双玉说:“妈呀,这可真是笑话了!做我的客人多着呢,就是比朱五少爷更好的也不少。难道还怕没人会娶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周兰听双玉这么说,不禁失笑,就把八月底朱淑人怎么聘定黎篆鸿女儿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双玉想起两个月来,时常听见双宝嘴里大老婆长、大老婆短的,原来都是调侃自己,心里一恼,眼圈儿一红,忍不住淌下了眼泪。周兰懊悔自己失言,可已经晚了。
双玉又说:“我和姐姐两个人,做生意赚钱来孝敬妈,妈也从来没有说过我们一句不好的话。我就是生双宝的气。她生意么一点儿没有,拿我们两个孝敬妈的钱,买饭给她吃,买衣裳给她穿。她坐着没事儿干,还要想出许多闲话来说我,笑我,骂我!”说着,掩面呜呜地哭出了声儿来。周兰说:“双宝怎么敢骂你?”双玉就把双宝的风言风语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气得周兰一迭连声喊“双宝”。
双宝战战兢兢地跑了来,周兰不及细问,绰起烟枪兜头就打,却被双玉一手托住,假意相劝说:“妈,快别这样!你哪儿知道哇,这会儿你打了她,等会儿她还不是多骂我两声?妈要是喜欢她,也容易得很,让她还到楼上去好了。我么,送到幺二堂子里去当伙计,没人说我、骂我,我心里舒坦了,也好巴结点儿做生意,赚回钱来孝敬妈。”
周兰越发生气,丢下烟枪,问:“我干吗要喜欢双宝?还不是你姐姐说,如果有时候生意忙,可以教她去代代局。要不然,我早打发她走了。我干吗要喜欢她呀?”双玉冷笑说:“妈,你嘴里老说要打发双宝走,一直说到了今天,也没打发,还不是你喜欢她?”
周兰发火说:“那也不要紧,明天我就叫她走,省得你多嘴!”双玉说:“妈别生气,我和双宝都是妈的讨人,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要打发,也要商量商量嘛,着什么急呀!”周兰沉吟半晌,怒气稍平,喝退了双宝,悄悄儿问双玉怎么个商量法。双玉说:“妈,你自己去算好了,双宝进来的身价,就算全都扔了,也不过三百块洋钱。如今双宝在这里,生意又没有,房间里的陈设、用度,倒是跟我一样的。几年下来,你算算,扔掉多少钱了?我替妈算算,还不如让双宝出去的好。”周兰听了频频点头。
双玉又说:“姐姐的生意好,要双宝代局。我的生意不过如此,双宝出去以后,要是姐姐忙不过来,我去代局好了。”周兰又点点头。双宝进房来,周兰绰起烟枪就打,被双玉一手托住,假意相劝。
双玉又说:“姐姐的生意好,要双宝代局。我的生意不过如此,双宝出去以后,要是姐姐忙不过来,我去代局好了。”周兰又点点头。
于是俩人议定,打算把双宝转卖给黄二姐。这件事情,双珠连一点儿也不知道。
第二天,周兰要阿珠到黄二姐家去说合这件买卖,双珠问起来,方才知道,就阻止说:“妈,你也做点儿好事吧。黄二姐这个人不比你,双宝去做了她的讨人,可就受苦了。妈如果一定不要双宝,我看还可以另外商量个主意。南货店那个姓倪的客人,跟双宝挺好的,咱们去把他请来,问问他,他要是愿意,就叫他娶走。这样,双宝有了好地方,咱们的身价也不会吃亏。妈你想想,对不?”周兰领悟,就叫回阿珠,让阿德保拿着双宝的名片到南市广亨南货店请姓倪的小老板。
双玉听见了,心想这么一来,反倒作成了双宝的一段好姻缘,未免有些忿忿;可这个主意是双珠出的,又不敢再说什么。
不多久,那个姓倪的小老板随着阿德保一起来了。先请到双宝的房间里坐下,然后周兰出来相见,当面说亲。开头姓倪的十分高兴,满口答应;一听三百块身价之外,还要二百婚费,一时间难于措办,倒又踌躇起来。
双宝生怕事情要黄,非常着急,背地里去求双珠设法。双珠格外体谅,特地去请了洪善卿、乔老四等几户熟客,告知此事,打算几个人合一支单刀会,集腋成裘,帮贴双宝。众人好善乐施,无不愿意。善卿又去告知朱淑人,也出了一股,却不让双玉知道。
到了迎娶的那一天,姓倪的小老板用了军健乐队、提灯花轿,簇拥前来,娶了过去;也一样地拜堂、告祖、合卺、坐床,待以正室之礼。三朝归宁,姓倪的来了,请出周兰,双双拜见,口称“岳母”,磕下头去。周兰不好意思,赶紧去买了一副靴帽相送,盛筵款待,一直到了晚间,方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