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吴从军交代我务必注意安全。
我心中为何建林的病情担忧,倒不是我多博爱多心善。只是觉得上天对他何家确实有点不近人情。
“吴厂长,何总到底什么病?”
“你就别问了,总之病的很严重,估计……”
虽然吴从军并没接着说下去,但从吴从军欲言又止的话语中,我能猜测出,这何建林怕是命不久矣。
整理下心情爬上驾驶座,鸣下喇叭示意吴从军我准备出发。吴从军点点头,又别过头去,手掌在脸上擦拭着什么。
上了广佛高速,我逼迫自己专心开车,不要再去想那些命运已经注定好的事情。关于何建林,我只有同情,虽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
临近傍晚,行至了广昆高速路段。
原本风和日丽的白天,临天黑突然变脸。阵阵轰鸣的雷声过后,下起了瓢泼大雨。不得已,在最近的服务区停留,正好腹中也饥饿的慌。
乍一开车门,冷风嗖嗖的吹进了驾驶室,我裹紧上衣,还是忍不住咳嗽了几口气,浑身上下打了几个颤。
吃罢晚饭,待得外面雨势小了些,还是尽快将赶路,将货物送给客户再休息妥当一点。
再次翻身上车,关上车门,突然不协调的感受,又让我连续打了几个寒颤。虽然只是环境的变换,但心里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
加上天已黑透,想到林璐前不久才惨死在这大货车上,我开始有点后悔,也许那一次事情过后,我就该辞职。也不该听信吴从军那看似回忆往事,实则劝说我留下来的语句。
不管怎么说,我心里已有决定。送完这次货,我就不干了。天王老子来说情都不行!
打开前照灯和收音机,迫使自己心态正常一些,这才轻点油门,将大货车驶离服务区。没办法,总不能因为自己心里发毛,就将这一车货物弃之不顾吧?说到哪里,这都行不通。
行驶了一段路程,外边呜呜的风声催命般的咆哮。不一会儿,原本势头小些的降雨,又是倾泻直下。
天空被一道鞭势绽开一条口子,几秒后就是震耳发聩的轰鸣。
吟吟的回响在耳畔撩拨,腾出一只手揉了揉耳部,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扫到倒后镜上。
这一扫不要紧,却模糊的看见一个人影坐在后排坐。
“嗤,嗤!”
我猛地连踩刹车,把车子停在最后边的紧急通道上。由于车速太快,差点滑翻在高速路上。
稳了稳心神,强迫自己扭过头,用余光扫了眼后排座。
“呼!”
我长出一口气,幻觉,一定是幻觉,可能是开了一天的车太累了。明明刚才看到有一个人影,这会儿扭过头,后排坐上鬼影都没有。
调整了下坐姿,点着一根烟,再次吐出一口气,放下手刹,缓缓的驶入车道。
一路上都是瓢泼大雨,快到广西境界的时候,也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伴着的风也是越吹越猛,我都能明显的感觉到车身半边倾斜。
“今天晚上到明天白天,我省大部地区有特大强降雨,并伴有雷电和大风,请相关部门做好防洪抗灾工作……”
收音机里传来的天气讯息让我心里舒坦了一点,最起码有一个人在说话,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紧绷的内心也随之缓和了不少。虽然只是收音机,而且报出的信息对开车的我很是不利。
“嘟嘟!”
后面一辆私家车想要超车,我打了把方向盘,让到最右边一条道上。
那辆某特汽车从我旁边过去,速度很快。我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现在这些开车子的,当真是把车子当作拉风装逼的道具,其实车子不过是一种代步的工具。你开的再快,我多花几分钟一样能到达目的地。
心中这般想,速度也慢下来不少。
大约开了十来分钟,几辆呼啸的警车从我车边疾驰而过。我心里好笑,莫不是刚才那牛逼到不行的某特汽车抛锚了吧?要真是那样,算他活该,这么大雨还开那么快。
前方闪烁的警灯在这个黑暗的雨夜格外显眼,老远就设置了警示牌。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不会真了出什么事吧?要真是那样,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这乌鸦嘴的。
缓缓的驶近出事地点,某特那显著的标致深深的刺入我眼底。
“快点驶离,小心通过!”
高速交警手里挥着荧光棒,警车上的喇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我看了眼那辆某特汽车,车头已经如同凹瘪的不像样,警示带拉起的范围里还有一块巨大的石头。
驾驶那辆某特汽车的不知道是男性还是女性,也不知道车上有多少人。从驾驶室到副驾驶位已经看不见一点原先的形状,我不敢再想象车内的画面,那血腥的画面与林璐被撞飞头颅的画面应该是不遑多让。
刚想到这里,我又回头看了眼林璐坐过的后排坐的位置,心里的恐惧蔓延开来。
当真是越想越害怕,越想脑子里浮现出的情景越离谱。索性点一根烟,让自己平静一下。
想到这里,手便朝放烟的位置摸去,一摸正着。再去摸打火机,却是怎么摸也摸不着。
没有理由的,刚刚点完烟,明明和烟放在一起。
“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
声音是从后排坐方向发出的!
这突然发出的声音让我差点从驾驶位上蹦起来,要不是安全带绑着,我估计我都会穿破车顶,翱翔出去!
心里的恐惧已经无法言表,浑身的鸡皮疙瘩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公鸡显露出来。毛孔里的细汗瞬间打湿了背心!
关键是这声音很熟悉,很像一个人的声音,何建林!
我放慢车速,回过头,一道人影端坐在那里。没错,是何建林。只是,这何建林穿的衣服很古怪。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那红色棉褂上一圈一圈的寿字,和电影里死人穿着的一模一样!
“何,何总,您什么时候上来的!”
虽然心里恐惧到了极致,但看清楚是何建林,也稍微好了点。这何建林是什么时候上来的?难道一直就在车上?为什么穿着这么奇怪的衣服?还是说,从厂里出发的时候,他就猫在了后排坐下面?
更或者,难道……
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佯装很镇定的样子继续开车。
何建林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就让我心里疑惑。我又通过倒后镜扫了眼后面,何建林还是端坐在那里,没有挪动半分。
“何总,您在服务区怎么没下来啊?”
我又问了句,但是不敢回头,直直的看着前方。
“何总,您不饿吗?”
我实在是受不了这让人崩溃的环境,忍不住再次开口,希望何建林能回答我心里的一切疑惑。然而,让我失望的是,这何建林似乎并没有要回答我问题的意思。
好奇的又扫了眼倒后镜,这一看,是彻底的让我瘫软在座位上。
本来明明只有何建林一个人,这会儿何建林的旁边又端坐着一个女人!
与何建林一样,那个女人没有说话,也穿着与何建林一样的衣物。但我分明能看得出,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林璐!
我不敢在说话,更不敢再看倒后镜。裹紧点衣服,脚下用力,大货车跑到了足足一百八十迈。
终于下了高速,我像疯了一样的拉开车门,跳下车。
四周荒芜人烟,漆黑一片,一点亮光没有。但我根本管不了这么多,心里的恐惧与惊悚迫使我脚步飞快的迈着。
一直跑了将近半个多小时,才堪堪看到前面有一户亮着灯的人家。
我管不了那么多,拼命的敲打着大门,一个老人家开了门,看着我淋成落汤鸡的样子,没有说话,给我让了路。
老爷子给我倒了杯水,看着我呆滞的目光,叹了口气。
“哎,又是一个!”
我猛然惊醒,什么意思?什么叫又是一个?疑惑的看着老爷子,我想要知道答案。但这老爷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拍拍我的肩膀,收拾起一旁的床铺。
夜里,我发了高烧。
做着奇怪的梦,梦见何建林搂着没有头颅的林璐,痴痴傻笑。画面一转,梦见林璐抱着没有头颅的何建林,低声抽噎。又梦见何建林与林璐穿着寿衣,端坐在我的大货车上,两人目光里看不出丝毫波澜,静静的看着驾驶位上的我。我与他们调笑,你们穿这么奇怪的情侣装啊?
话没落音,他们两人的头颅,齐齐的滚落下去,只剩下两个没有头颅的躯体咕咕的从脖子处往外冒着血液。
“啊!”
我从梦里惊醒,外面已经亮了。
拿起一边的手机,我想起来,大货车可还停在路上!打电话给吴从军!这是我的第一个想法!
电话拨通,那边传来吴从军的声音,我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小程,怎么了,货送到了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吴从军,或者说,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程?”
吴从军那边的声音我听出来是着急了,应该是怕我出什么事。
“吴厂长,我,车子停在广昆高速出口不远的地方,我开不了,你安排人来开走吧。”
“为什么?小程,这可不像你的行事作风啊!”
我低着头,想着该如何回答吴从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高速他吧!
“何总昨晚在我车上……”
我说完这句话,没有再说下去。而吴从军那边,也沉默了很长时间。
很久,才从电话里,传出吴从军的叹息声。
“小程,何总去世了,就在昨天晚上。”
“我就在旁边,他和我说,他想再看一眼大货车,他想再看一眼他曾经与我共同努力的见证。”
“我劝说他不要想那么多,他哭了,哭的很伤心。他说他一定要再看一眼,再看一眼他人生中第一辆大货车,那辆夺走他老婆林璐生命的大货车……”
“小程,你先回来吧,我安排人去把车开走。”
放下电话,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的流淌,心中的委屈和恐惧,让我的头深深的埋在双腿间。
……
回到厂里的时候,吴从军也是泪眼婆娑,用力的拍着我的肩膀,一把搂住我。
摸着我身边的那辆大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