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3:37
块粗安野老心。不独清凉宜翠簟,可知点滴尽黄金!”。②皆佳句也。夫人为徐清献公季女,名德音,字淑则。王太仓相公掞拨出清献之门,其视学浙江也,遣人告墓。夫人有句云:“鱼菽荐羹惟弱女,松楸酹酒属门人。”③
【注释】
①綍:牵引棺柩的绳子,同“绋”。
②翠簟:竹席。
③松楸:松树和楸树,是墓地上常种的树,因此指代墓地。酹酒:用酒洒地而祭。
【译文】
近来女子能写诗的,以许太夫人为第一,她的长子佩璜,和我一同征博学鸿词科。读太夫人的《绿净轩自寿》,上面写道:“我明白自己是应该穿着青裙的老妇人,却反复念叨要用紫绳牵引棺柩回归故里见乡亲。”《元旦》:“剩下些湿柴和爆竹,但也用红纸写些迎春的话。”《喜雨》:“长期未下雨不要割乖龙几的耳朵,雨水浸湿了土地略微安慰了农夫的心。这种清凉不仅使竹席凉爽宜人,可知点点滴滴都是黄金!”以上这些都是好的诗句。夫人是徐清献公的三女儿,名叫德音,字淑则。王太仓相公出自清献门下,他在浙江担任主管教育的官员,派人到恩师的墓前祭告。夫人有诗说:“敬献食物的只有弱小的女儿,在墓地用酒洒地而祭的是以前的门生。”
一九、益友情深
【原文】
康熙初,吴兆骞汉槎谪戌宁古塔。其友顾贞观华峰馆于纳兰太傅家,寄吴《金缕曲》云:“季子平安否?谅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曾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兄怀袖。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太傅之子成容若见之,泣曰:“河梁生别之诗,山阳死友之传,得此而三。此事三千六百日中,我当以身任之。”华峰曰:“人寿几何?公子乃以十载为期耶?”太傅闻之,竟为道地,而汉槎生入玉门关矣。顾生名忠者,咏其事云:“金兰倘使无良友,关塞终当老健儿。”一说:“华峰之救吴季子也,太傅方宴客,手臣觥,谓曰:‘若饮满,为救汉槎。’华峰素不饮,至是一吸而尽。太傅笑曰:‘余直戏耳!即不饮,余岂遂不救汉槎耶?虽然,何其壮也!’”呜呼!公子能文,良朋爱友,太傅怜才,真一时佳话。余常谓汉槎之《秋笳集》,与陈卧子之《黄门集》,俱能原本七子,而自出精神者。
【译文】
康熙初年,吴兆骞(字汉槎)被贬去戍守宁古塔。他的朋友顾贞观(字华峰)住在纳兰太傅的家中,给吴寄了一首《金缕曲》说:“你现在平安吗?我想你戍守边关一定是苦寒难受。二十年前包胥曾答应过,希望鸟会南飞、马会回头,总有一天会得救。我寄给你的这封信,希望你把它放在衣袖中。词赋从今以后要少写,把灵魂留在心间。回来时再整理你在边关上的文稿,抛开一生虚名。言不尽意,顾贞观拜上。”太傅的儿子成容若看见了,哭着说:“河梁描写生离死别的诗,山阳为死去的朋友所写的传,也不过如此罢了。这样的事十年之中我会亲眼看到。”华峰说:“人的寿命有多长?公子却以十年为期限?”太傅听了,竟为汉槎说情,汉槎才能活着进入玉门关。有个叫顾忠的书生歌咏这件事说:“在朋友中如果没有良师益友,就只能在边塞当一个老兵了。”有一个说法:“华峰欲救吴季子时,太傅宴请宾客,手拿巨大的酒杯说:‘谁愿救汉槎,就请满饮了这杯酒。’华峰平素不饮酒,这时却一饮而尽。太傅笑着说:‘我只是开玩笑罢了,如果你不饮酒难道我就不救汉槎吗?话虽这么说,也足见你的诚心!’”哎!汉槎能写文章,华峰珍爱朋友,而太傅怜惜人才,一时传为佳话。我常说:“汉槎的《秋茄集》与陈卧子的《黄门集》都师宗七子,但精神独到。”
二○、诗如言
【原文】
诗如言也,口齿不清,拉杂万语,愈多愈厌;口齿清矣,又须言之有味,听之可爱,方妙。若村妇絮谈,武夫作闹,无名贵气,又何藉乎?其言有小涉风趣,而嚅嚅然若人病危,不能多语者,实由才薄。
【译文】
写诗就像说话,倘若口齿不清,哆哆嗦嗦,说得越多越让人厌烦;倘若口齿清晰,又必须做到说得有意思,听起来让人高兴,这才真正叫好。如果像村妇的絮语,武夫的闹语,没有文雅之气,又有什么内涵可言呢?他们的话可能也有一些趣味,但像病危之人欲言又止,不能畅所欲言,原因是他们的才情实在是薄弱。
二一、论改诗
【原文】
诗不可不改,不可多改。不改,则心浮;多改,则机窒。要像初拓《黄庭》,刚到恰好处。孔子曰:“中庸不可能也。”此境最难。予最爱方扶南《滕王阁》诗云:“阁外青山阁下江,阁中无主自开窗。春风欲拓滕王帖,蝴蝶入帘飞一双。”叹为绝调。后见其子某云:“翁晚年嫌为少作,删去矣。”予大惊,卒不解其故。桐城吴某告予云:“扶南三改《周瑜墓》诗,而愈改愈谬。”其少作云:“大帝君臣同骨肉,小乔夫婿是英雄。”可称工矣。中年改云:“大帝誓师江水绿,小乔卸甲晚妆红。”已觉牵强。晚年又改云:“小乔妆罢胭脂湿,大帝谋成翡翠通。”真乃不成文理!岂非朱子所谓“三则私意起而反惑”哉?扶南与方敏恪公为族兄,敏恪寄信,苦劝其勿改少作,而扶南不从。方知存几句好诗,亦须福分!
【译文】
诗写好后不可不修改,也不可多修改。如果不改,则内心浮躁;多改,就失去了灵性。要像最初拓印的《黄庭》,恰到好处。孔子说:“中庸是做不到的。”要达到这种境界最为困难。我最喜欢方扶南的《滕王阁》:“阁外有青山,阁下有江水,阁中无人,窗户却自行打开了。春风吹来拓印滕王帖,蝴蝶双双飞了进来。”我感叹这是绝佳的诗作。后来我遇见他儿子,他对我说:“父亲晚年嫌它是年少无知时写成的,于是就把它删了。”我大吃一惊,怎么也不能理解其中的缘故。桐城吴某告诉我说:“扶南曾将《周瑜墓》诗修改了三次,但却越改越差。”他年轻时写的是:“大帝君臣原是一家,小乔的丈夫是个英雄。”这可称得上对仗工整。中年改作:“大帝誓师北伐时正值春天,小乔卸下夫婿的盔甲换上晚妆。”这已让人觉得牵强了。晚年又改诗道:“小乔梳妆完毕胭脂还没干,大帝谋略过人就像纯色的翡翠。”真是不成文理!这难道不是朱子所说的“私下里三次回想反而让人迷惑”了吗?扶南与方敏恪公是本家兄弟,敏恪寄信,苦苦劝他不要修改少年时的诗作,但扶南不听。这才知道要保存几句好诗,也是须要有福分的呀!
二二、奇伟与幽俊
【原文】
诗虽奇伟,而不能揉磨入细,未免粗才。诗虽幽俊,而不能展拓开张,终窘边幅。有作用人,放之则弥六合,收之则敛方寸,巨刃摩天,金针刺绣,一以贯之者也。诸葛躬耕草庐,忽然统师六出;蕲王中兴首将,竟能跨驴西湖;圣人用行舍藏,可伸可屈,于诗亦可一贯。书家北海如象,不及右军如龙,亦此意耳。余尝规蒋心余云:“子气压九州矣;然能大而不能小,能放而不能敛,能刚而不能柔。”心余折服曰:“吾今日始得真师。”其虚心如此。
【译文】
如果一个人诗虽然作得奇伟,却不能深入细致,他也免不了是个粗才。如果诗虽然作得幽俊,却不能拓展张开,他也终将受限制。有发挥作用的人,放开充斥在天地之间,缩回则收敛在方寸之间,这与巨刀直上青天、金针刺绣,是同一个道理。诸葛亮在自己的草庐前亲自耕田,转眼又统帅大军征战四方;蕲王是中兴大将,却能骑驴漫游西湖;圣人用则行、不用则藏,能伸能屈,作诗也是同样的道理。书法家中,北海好像大象,赶不上王右军像龙一样,也是这个意思。我曾经规劝蒋心余说:“你作诗的气势可以压倒九州,但是能大却不能小,能放却不能收,能刚却不能柔。”蒋心余心服口服地说:“我今天才找到一位好老师。”他是如此虚心。
二三、诗境最宽
【原文】
诗境最宽,有学士大夫读破万卷书,穷老尽气,而不能得其阃奥者①。有妇人女子、村氓浅学,偶有一二句,虽李、杜复生,必为低首者。此诗之所以为大也。作诗者必知此二义,而后能求诗于书中,得诗于书外。
【注释】
①阃奥:本指室内深处,后用以比喻学问、事理精微深奥的境界。
【译文】
诗歌的境界最宽广,有人学习士大夫,读破万卷书,直到终老断气,也不能领会其中的奥妙。有些女子、村夫学识浅薄,偶尔吟出一两句诗,就是李白、杜甫转世,也一定会为它低头,自叹不如。这就是诗歌意境博大的表现。作诗的人一定要领会其中的深义,然后才能在书中求诗,在书外得诗。
二四、诗亦有理
【原文】
或云:“诗无理语。”予谓不然。《大雅》:“于缉熙敬止。”①“不闻亦式,不谏亦入。”何尝非理语?何等古妙!《文选》:“寡欲罕所缺,理来情无存。”唐人:“廉岂活名具?高宜近物情。”陈后山《训子》云:“勉汝言须记,逢人善即师。”文文山《咏怀》云:“疏因随事直,忠故有时愚。”又,宋人:“独有玉堂人不寐,六箴将晓献宸旒。”②。亦皆理语,何尝非诗家上乘?至乃“月窟”、“天根”等语,便令人闻而生厌矣。
【注释】
①缉熙:光明。
②宸旒:帝王。
【译文】
有人说:“诗歌中不应有说理的文字。”我并不这么认为。《大雅》中有:“于缉熙敬止。”“不闻达也能做榜样,不劝谏也能做官。”这些何尝不是哲理?这是何等美妙啊!《文选》中有:“清心寡欲十分少见,一讲道理真情就无法存在了。”唐朝有人说:“清廉岂能徒有其名?清高也应该接近人情。”陈后山的《训子》中说:“告勉的话语你一定要记住,遇到友善的人就是你的老师。”文文山《咏怀》说:“陈述因随事情本身而直接,忠诚因而有时显得愚笨。”另外,有宋朝人说:“独自在玉堂中睡不着觉,天亮时写好六封信献给皇上。”这些也都是理语,何尝不是诗中的上等?至于“月窟”、“天根”等语,便令人一听就生厌了。
二五、毋效古诗
【原文】
沈归愚选《明诗别裁》,有刘永锡《行路难》一首,云:“云漫漫兮白日寒,天荆地棘行路难。”批云:“只此数字,抵人千百。”予不觉大笑。“风萧萧兮白日寒”是《国策》语,“行路难”三字是题目。此人所作只“天荆地棘”四字而已。以此为佳,全无意义。须知《三百篇》如“采采芣苢”、“薄言采之”之类,均非后人所当效法。圣人存之,采南国之风,尊文王之化,非如后人选读本,教人摹仿也。今人附会圣经,极力赞叹。章菔斋戏仿云:“点点蜡烛,薄言点之。点点蜡烛,薄言剪之。”注云:“剪,剪去其煤也。”闻者绝倒。余尝疑孔子删诗之说,本属附会。今不见于《三百篇》中,而见于他书者,如《左氏》之“翘翘车乘,招我以弓”,“虽有姬姜,无弃憔悴”,《表记》之“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古诗之“雨无其极,伤我稼穑”之类,皆无愧于《三百篇》,而何以全删?要知圣人述而不作,《三百篇》者,鲁国方策(也作方册,典册,典籍)旧存之诗,圣人正之,使《雅》、《颂》各得其所而已,非删之也。后儒王鲁斋欲删《国风》淫词五十章,陈少南欲删《鲁颂》,何迂妄乃尔!
【译文】
沈归愚编选《明诗别裁》,选有刘永锡《行路难》一首,说:“云漫漫兮白日寒,天荆地棘行路难。”选者还批注说:“只这么几个字,抵得上别人千百个字。”我不觉大笑。“风萧萧兮白日寒”是《国策》中的话,“行路难”三个字是题目,而这人所作的只有“天荆地棘”四个字罢了。若认为这句诗是佳句,完全没有意义。我们应该知道《三百篇》中如“采采芣苢‘、”薄言采之“之类的句子,都不是后人应当摹仿的。孔子所保存下来的,是采集于南国的风气,尊崇文王的教化,不像后人的选读本,是教人摹仿的。现今的人附会孔子的经典,受到极力赞叹。章菔斋开玩笑似的摹仿说:”点点蜡烛,薄言点之。点点蜡烛,薄言剪之。“有人作注说:”剪,就是剪去蜡烛的烟尘。“听的人都叫好。我曾经怀疑,孔子删诗的说法都是附会出来的。现在有些诗句在《三百篇》中没看到,却在其他书中出现了,如《左氏》的”翘翘车乘,招我以弓“,”虽有姬姜,无弃憔悴“,《表记》中的”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古诗》中的”雨无其极,伤我稼穑“之类,都有保存到《三百篇》中的价值,但为什么全部被删去了呢?要知道孔子向来只管说不管写,《三百篇》是鲁国典籍中保存的诗,孔子校正了它,使得《雅》、《颂》各得其所罢了,并不是删减呀。后来的儒生王鲁斋想删减《国风》中的淫词五十章,陈少南欲删减《鲁颂》,他们这是何等的迂腐而又胆大妄为呀!
二六、诗之用典
【原文】
宋人好附会名重之人,称韩文杜诗,无一字没来历。不知此二人之所以独绝千古者,转妙在没来历。元微之称少陵云:”怜渠直道当时事,不着心源傍古人。“昌黎云:”惟古于词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今就二人所用之典,证二人生平所读之书,颇不为多,班班可考,亦从不自注此句出何书,用何典。昌黎尤好生造字句,正难其自我作古,吐词为经,他人学之,便觉不妥耳。
【译文】
宋代人好附会名气大的人,认为韩愈的文章、杜甫的诗歌没有一个字无来历,却不知道这二个人之所以独绝千古,正妙在没来历。元微之称赞杜甫说:”怜渠直道当时事,不着心源傍古人。“韩愈说:”惟有古人作词必定是自己所作,即便写得不好也不剽窃别人的。“现在看二人所用的典故,可以知道二人生平所读的书并不是很多,这些统统都可以考证。他们也从不注明自己的哪句诗出自什么书,用什么样的典故。韩愈特别喜好生造字句,特别难得的是他自己写的诗句成为经典,别人学这些,反而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