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光了。雪荣倒吸一口凉气，手敲桌子大吼：“这是什么鬼地方！”

　　鬼地方！不错，妇联的鬼不比环保局少。清水衙门其实也不太平，甚至可以说，越是清水衙门越容易人头打出狗脑子。因为革命的往往是穷人，没有退路的人背水一战说不定还能杀出一条活路。官场上的人精没几个心甘情愿蹲在清水衙门里慢慢变老，大小闹出点动静，或让上级感觉此人难缠，或让上级感觉此人值得同情，给挪个窝子，哪个窝子都比妇联强。倒是像财政局、环保局那样的肥摊子，个个撑得肚大腰圆的，别说自己不想折腾得离开，就是上级强揪下来恐怕还闹情绪哩。雪荣不是典型吗？因此，妇联不出鬼才怪！

　　但是，鬼再多，雪荣也总不能不做事呀。想做事，可以，没钱。不做事，整天坐着闲扯，三个女人一台戏，十几个女人个个嘴巴像刀子，眼睛长钩子，就是热热闹闹的一台大戏，哪能不无事生非？这十几个女人个个都是能豆子，人人都自信是卷倒龙、踢倒虎的女强人。一个比一个逞能，一个比一个更像男人。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说唱就唱，说骂就骂。每年三八节，是她们最兴奋的时候，说什么也要把市委、市政府领导拉上，让他们做《红色娘子军》里的洪常青，其中有几个副主席，逮住开会机会就抢话筒发言，发言就没完没了地表扬刘万里。说刘书记光荣正确伟大，说刘书记精明高明英明，说刘书记能干实干巧干，总之，大话鬼话连篇，说得刘万里浑身暴起鸡皮疙瘩，说得参会男人个个津津来汗。在市直机关大楼五层办公，最热闹的就是妇联。整天哼哼呀呀，唱念坐打的，搅得唐家茂早就想把妇联赶出机关大楼，扔一边搁着，眼不见心不烦。雪荣还没到任，妇联上下早就传开了，她们盛传雪荣到处活动想当妇联主席，想世袭妈妈的位置。她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心里不服，凭什么丁雪荣又来管理妇联，难道运河市妇联就是丁家的祖业吗？一个老资格副主席原是陆爱侠手下的部长，不仅广泛传播陆爱侠在任时的许多笑话，而且还保留着那份说雪荣、雪梅姐妹俩共侍刘万里的传单，一听说雪荣主政市妇联，因为没能转正而忌恨雪荣抢了她的板凳，憋着一肚子气，拿着那份人们早就忘记的传单招呼姐妹们说：“快来呀，咱们再认真学习学习，好尽快适应新主席工作。”于是，带着妇联十几个女人把传单内容一字不落地学习了一遍。因此，当雪荣带着情绪上任妇联主席时，妇联上下居然形成了对她一致的看不起。雪荣想做出点事，弄出一点响声，难。

　　再难，也要坚持。雪荣无路可走，只能勇往直前，但她明显比在环保局长位置上更加理性了。大喜过望，用力过猛，已经身心俱疲；陷入绝望，如陷泥潭，却又仍抱希望。如此折腾，雪荣渐渐回归平静，品尝着官员日常生活的安逸舒适、方便富足。妇联主席虽不能说做得得心应手，渐入佳境，起码也比前任有明显起色。雪荣开始在应付工作的同时，更像小鸟爱惜自己的羽毛那样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雪荣多亏妈妈陆爱侠和妹妹雪梅的帮忙。

　　在许多事情上，陆爱侠凭着自己曾经做过十二年妇联主席的资历不时给雪荣指点迷津，有时甚至赤膊上阵，对妇联工作指手画脚。陆爱侠反复强调一点，有为才有位。妇联工作你想做永远做不完。如果你不想做，眼里没活，那就是看报喝茶，磕瓜子聊天。雪荣在环保局长位置上风风火火闯了几年，结果没闯出一片天地，反而逐渐被边缘化了。现在与其说是心灰意冷，还不如说是从容平和淡定了，她既想有所作为，又想锻炼好身体，毕竟乳腺癌手术后元气大伤，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陆爱侠就劝她：“你办个全市妇女健身中心，我在台上就想办没办成的。”雪荣有兴趣，但哪里弄钱买器材？她和妈妈一起想到了雪梅。

　　雪梅愿不愿意帮姐姐？不再分管姐姐雪荣了，压在雪梅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搬掉了，轻松多了。分管雪荣时，姐妹俩叮叮当当，磕磕绊绊的，碍着亲情，雪梅深不得，浅不得的。现在不分管了，一下斩断了工作上的联系，但还有“污染门”的黑锅没人背起来，雪荣金蝉脱壳，拍拍屁股走了，雪梅就该背起这个黑锅吗？可以说，雪梅对雪荣就只有血脉亲情了。当然，在雪梅心里，她一直想逐渐修复和雪荣的亲密关系。雪梅清楚，为保姐姐身体，她向刘万里请求调整雪荣工作，为此又一次得罪了雪荣。而“污染门”事件，姐姐推诿扯皮，揽功推过，还得罪了自己，弄得到现在还不知道谁去背那黑锅。姐妹俩算是扯平，还是各欠各的？谁也说不清。与此同时，随着妇联工作的开展，雪荣也不再追究妹妹的责任了，毕竟组织可以尊重个人的意愿，但绝不会听从个人的意愿，否则就没有组织原则和组织纪律了。从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慢慢缓和下来，雪梅暗下决心，一定要帮助姐姐。

　　“你姐想办全市妇女健身中心。”陆爱侠替雪荣向雪梅汇报工作打算。

　　因为在雪梅下班回家以后，雪荣比她先到了家，雪梅听了妈妈的话就看着姐姐。雪荣手握遥控器，不停在调台看电视，似乎没听到妈妈说了什么，而雪梅却立即感到这话由妈妈说出来，怎么听都像是姐姐安排好的。“姐，这是好事啊！”

　　陆爱侠又把话头抢过去：“好事是好事，可妇联抠不出钱来呀！”

　　雪梅反感妈妈越俎代庖：“妈，既然姐姐想办健身中心，那就肯定有办法弄到钱。这么多年，哪有姐姐办不成的事情。”

　　雪荣叹口气，终于开口了：“唉，能弄来钱还用得着求你吗！”

　　“我？”雪梅把一只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上，似乎不可思议。自己又不分管妇联工作，怎么又把自己扯进去了。“你们办健身中心，可没我什么事啊！”

　　陆爱侠说：“你不帮衬你姐谁帮衬？健身中心能不能办起来就是你的事。”

　　姐姐装聋作哑，妈妈赤膊上阵，雪梅却并没恼，因为她想，虽然运河市财政紧张，但几十万的事情，一个副市长协调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思考了一下，雪梅就表态说：“我帮你协调体育局赠送你们器材吧。”

　　从体育局协调健身器材，雪荣想得到，但绝对没那个权力。有雪梅协调，加上雪荣会盯，很快，体育局就从一批全民健身项目中安排了市妇联健身中心的器材。雪荣又打报告请唐家茂批示，向机关事务管理局要了几间房子，轰轰烈烈办起了全市妇女健身中心，自认主任。择个好日子，请刘书记剪彩揭牌，算是完成了妈妈未竟的事业，又为全市妇女做了一件好事。本来就够热闹的市妇联，这下更热闹了，不仅哼哼呀呀，有说有笑有唱的，还有跳的。

　　雪荣身体力行，每天早晚两小时健身，健完身就去洗澡。雪荣的体质渐渐强壮起来，气色一天天好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一个癌症患者。

　　雪荣还组织了退休女干部秧歌队，从文化局申报了政策项目，又从财政要了点钱，活动有地点，有经费，办得有声有色。便宜不出当家，肥水不流外人田。雪荣特聘妈妈陆爱侠当秧歌队队长，陆爱侠当仁不让，求之不得。论级别，论资历，陆爱侠当之无愧。不久，退休女干部秧歌队穿红着绿，天天早上伴着音乐在市政府广场上操练，成为运河市一道亮丽风景线。一些重大的节庆活动或群众性文化活动，陆爱侠都会带上她的秧歌队浓妆艳抹，盛装上台，唱红歌、扭秧歌、秀时装，活得特别精神，根本不去为闺女的婚姻和孙子外孙归属等等琐事操心。当然，操心也是瞎操心，与其瞎操心，不如不操心。

　　细细品尝平常日子的滋味，丁家人丢掉幻想，抛却浮躁，开始享受平静生活的美好。心态变了，天地跟着变了。雪梅感到每天早上的阳光都是那么朝气蓬勃，雪荣感到每天中午的阳光都是那么辉煌灿烂，陆爱侠感到每天的夕阳都是那么绚丽多彩。唯一让她们欣慰的是，丁家有刘万里这把大红伞罩着，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只要自己不想腾位置、挪窝子，谁也别想抢去她们的位置，占了她们的窝子。虽然说刘万里谈话时还给雪荣留下想头，那种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承诺像把蜜抹在雪荣的鼻尖上，让她自己去舔，舌头太短，根本就舔不到，但是，从年龄、性别、资历、岗位等从各方面分析，雪荣、雪梅眼前的路还长，因此，她们在平静中期待着升迁机会的到来，守望着更高的官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