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3:34
还需要雪荣惦记呢?需要她惦记的人仿佛都已离她远去,她孤独得要死。
又是一场痛快淋漓的哭泣。滂沱的泪水仿佛一场暴风骤雨,世间的纷扰、身体的担忧、心里的烦闷、统统冲刷掉了。雪荣解压减乏的绝妙良方就是独自哭泣。愁云密布,哭过立即云开月朗。浑身灌醋似的酸溜溜的,哭过马上浑身轻松。雪荣真是无人可比,世上几乎没人找到过这个自疗自愈的良方,但让雪荣找到了。
眼下正是冬天,偌大的办公室里开着空调,暖烘烘的。但雪荣没有困意,她在谋划明年的工作思路,盘算着如何创新。工作不能年年只唱四季歌,而是要不断出新。雪荣苦思冥想,在本子上写上几句,划掉、重写,又划掉、再重写,如此折腾,乐此不疲,仿佛有了伟人在西柏坡准备进城和总设计师筹划特区的感觉。但是,雪荣的精力总是不能集中,脑子不时开小差,总是惦记着体检的结果。突然,胸口一疼,迅速疼过全身,雪荣放下笔,手捂胸口,稍稍平静一下。那一阵疼痛像一滴浓浓的墨水滴进水塘,慢慢洇开,变淡了,变淡了,最后看不见了,雪荣这才放心下来。平时从没感觉到如此一阵刺痛,体检后怎么就会有如此强烈的疼痛呢?一定是神经痛。不要紧,不要紧,肯定不会有什么的。雪荣不住地安慰着自己,但泪水冲刷过的轻松感觉不久就在暖烘烘的空调下变得昏昏沉沉了。看看表,已经是深夜了,该睡觉了。雪荣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既不想睡,也不想离开办公室。她必须用自己的智慧想出明年的创新工作思路,但头脑真的昏昏沉沉的,连去年的工作亮点是什么都记不住了,哪还想得出明年的创新思路呢!
雪荣有办法,她走进浴室洗个澡。办公室边上小门进去就是卫生间兼浴室,热水器、浴霸、洗漱用品、化妆品一应俱全。哗——,开关一开,热水喷涌而出。
站在花洒下面,抚摸着自己滑润的身体,看着镜子里渐渐被热水模糊的自己,雪荣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走近镜子,抓起毛巾擦拭着昏掉的玻璃,看清楚自己的身体了,那么白皙,那么光润,那么苗条,仿佛一尊玉雕。但是,不一会儿,镜子又昏掉了,再擦,再昏,再昏,再擦。雪荣竭力想看清自己,但眼前总是飘浮着迷雾般的水气。雪荣仿佛身处一个仙境,找回了自己,又迷失了自己,幻进幻出着。她双手托起双乳,想看清左乳和右乳有什么不同,几乎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高耸,一样的丰满,一样的结实。
雪荣用右手小心翼翼地捏着左乳,披沙拣金似的想捏到一个肿块。但是,她原以为X光下的那片阴影可能会像嵌进左乳的一片铁片,而结果却什么都捏不出来。她希望捏到什么,又害怕捏到什么,捏到了,便能证明体检结果可信,捏不到,心里更慌。嗯,似乎是有一个桃核一样的东西,东躲西藏的。一会儿捏得到,一会儿又跑得无影无踪了。真正的桃核外面是鲜美的桃肉,桃核不会游走的,而雪荣左乳里的桃核一样的东西却像躲进洞穴里的老鼠,到处乱窜。哦,终于捏住了。哎哟,一阵扎心一样的疼痛。雪荣像让老鼠咬了一口,赶紧松开手。大概就是那个桃核惹的祸,但据说肿瘤是不疼的,但愿疼的不是肿瘤。
几天以后,生化指标出来,除了雪荣查出左乳有个阴影,全局又是皆大欢喜。和往常一样,雪荣了解到情况后非常高兴。但是,左乳的那片阴影一直在她心头晃来晃去。说不紧张,那肯定是自欺欺人的。工作时可能暂时忘掉左乳上的那片阴影,一闲下来,那片阴影就飘上心头,而且越来越黑,越来越重,阴沉沉,雨滴滴,眼看快压得雪荣承受不住了。但雪荣一直坚持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能告诉谁呢?谁算是她的知心人呢?丈夫陈利民?同床异梦生活在一套房子里的两人早就形同路人了。告诉陈利民,怕是得不到陈利民劝慰甚至同情,反受其辱。告诉雪梅?雪梅虽是亲妹妹,却高高在上。自从雪荣跟妹妹公开叫板,大闹会场,拂袖而去以后,雪梅对环保局工作不闻不问了,要是知道她查出左乳的阴影,不幸灾乐祸,就算烧高香了。告诉妈妈陆爱侠?嗯,大概只有妈妈理解她、同情她、支持她了。但即便如此,雪荣又担心告诉妈妈,妈妈会一惊一乍的,弄得满城风雨,对自己更为不利。雪荣只能在惴惴不安中寻找倾诉的机会,弄清左乳上那片阴影到底是恶性的还是良性的。养病如养虎,时间不等人啊!
雪荣下定决心再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了。
终于得到一个机会,雪荣下决心去医院切片详查。那是省厅通知开会的日子,正好是周五会议,连着双休日,有三天时间可以自由支配。雪荣从会场悄悄溜了出来,去了省人民医院切片检查。
结果出来了,雪荣看不懂,但从她把检查单交给医生起,雪荣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默默祈求,千万不要是乳腺癌!
医生问:“你叫丁雪荣?”
雪荣回答:“是。”
医生又问:“你的家属来了没有?”
雪荣回答:“没有。”
医生把单子放到一边说:“把你的家属喊来。下一个。”
雪荣眼疾手快把单子又塞到医生手下:“医生,我家不在这里。有什么你只管说吧,我挺得住。”
医生轻描淡写地说:“建议住院手术。”
雪荣双手撑在医生的桌子上才站住:“医生,请问我的病是乳腺癌吗?”
医生嗯了一声。
雪荣又问:“不住院可以吗?”
医生反问雪荣:“你是要美还是要命?”
“什么意思?”
医生告诉她:“要美,就像演林黛玉的陈晓旭那样,丢命。要命,就马上把左乳割掉,从此再也不能臭美。”
别的女人得了乳腺癌,如果手术,也许只想着臭美了。但是,雪荣除了想着臭美,比别的女人想的更多的是自己的政治生命。不错,女人,就是峰峦叠嶂的一道风景,养眼,才美。一马平川,一览无遗,啥美没有。雪荣别看相貌平平的,可身材堪称魔鬼,特别是她的美胸。挺而不虚,饱而不满,颤而不坠,露而不泄,一看就知道货真价实,绝不是文胸撑出来的。雪荣走起路来咯噔咯噔的,只有咯噔咯噔的,她的胸部才风生水起,波澜壮阔的。因此,雪荣历来对自己充满自信。雪荣想美,女人不美,还算什么女人?但没命哪来的美?美不能拿命兑换。因此,是要美,还是要命?是要命,还是要政治前程,雪荣面临着比哈姆莱特还难的选择。
最终,雪荣选择了逃离。她拿回医生压在肘下的单子,侥幸回避着医生给她住院的规劝:“我再到别的医院检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