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55
刽子手为根基的那种制度将会永远消灭呢!
王爷已经解除了四员壮汉的重任,吃下了他的巧克力,现在他下令打开圣殿中的圣殿的门户,缓步走了出来。这时,在外面迎接的贵族们,是何等的俯身低首;何等的卑躬屈膝,何等的阿谀奉承;何等的丑态百出;何等的卑鄙丑陋!如此的俯首尽忠,简直不留半点余力来敬奉上帝……这大约就是为什么王爷的追随者向来不朝拜上帝的原因之一吧。
王爷,在这儿许个愿,在那儿赏个微笑,对这个幸运的奴才低声说句话,朝另一个奴才挥挥手,和蔼可亲地穿过房间,一直走到远处的"真理边缘".然后,王爷转过身,往回走,在适当的时候,就由那些巧克力小妖精们将他关入圣殿,不再露面。
会见结束了,空气中的那阵和风变成了一小阵暴风,那些贵重的小铃叮叮当当地下楼去了。不一会儿,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下一个人,胳膊下夹着帽子,手中拿着鼻烟盒,慢慢地经过一面面镜子,向外走去。
"我要把你,"这人说,他在通道的最后一扇门前停住脚步,然后转头望着圣殿,"献给魔鬼!"
说完,他抖掉手指上的鼻烟,就好像掸掉脚背上的灰土一样,从容地走下楼去。
他大约六十岁,衣着华丽,气宇轩昂,长着一张像精致面具似的脸庞。透明苍白的脸上轮廓分明,却始终只有一种呆滞的表情。那鼻子的两个鼻翼顶尖都稍稍有些朝里瘪进,要不,它是相当漂亮的。这两个陷痕或凹痕是整个脸孔唯一有变化的地方。他们不断地变幼颜色,有时也会一伸一缩,好像微微跳动的脉搏似的。这时,它们就会使整张脸流露出一种奸诈。凶残的神色。仔细观察一下,造成这种神气的渊源却在于嘴唇和眼睛的线条过于平直而且细长;但是,虽然有这种神态上的欠缺,这张脸却仍旧是十分英俊的。
这张脸面的拥有者走下楼梯,进入院子,上了马车,飞驰而去。招待会上并没有许多人与他交谈,他孤独地站在一旁的空地上,也许是因为王爷不曾对他显示出极大的热情吧。在这种情形下,他此刻看见平民百姓们在他的马车前面四处逃散,而且常常险些被撞倒,好象相当开心。他的马车夫就像袭击敌人似地驾驶着马车,而对于车夫的狂暴和不顾后果的行为,他的主人的脸上和嘴上都没有任何制止的意图。即使是在这座聋了的城市和这个哑了的年代,有时也能听见一些怨言:在这些没有人行道的窄街上,那些精力旺盛的贵族横冲直撞的驱车,这种风俗野蛮地威胁和伤害着平民百姓的生命安全。但是,几乎没有人会留心这些怨言,因此,在这件事情上,正如在其他所有事情上一样,可怜的人们只好各尽所能以躲避灾祸。
在那种难于理解的完全丧失人性的野蛮阵势中,马车的的得得地冲过街道,扫过街角。妇女在它前面惊叫,男人在它前面互相拉扯,并将孩子拉到身边。终于,马车在扫荡一个临近喷泉的街角的时候,一只车轮令人厌恶地颤抖了一下,在那片嘈杂声里传出一个绝望的哭叫声,马匹竖起前蹄,又猛烈朝前冲了一下。
如果仅仅是因为马匹受了惊,马车也许是不会停止的。按惯例马车通常继续奔驰,把受伤者置于身后,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呢?但是,受惊吓的马车夫已经惊慌地跳下了车,而且已经有二十只手拉住了马匹的缰绳和辔头。
"出了什么事?"老爷泰然自若地向外看着,问道。
一位戴睡帽的高个男人从马蹄中间拣起一包东西,把它放在喷泉池底层,然后跪在潮湿的泥地上,像一只野兽一样叫着。
"请原谅他,侯爵老爷!"一个衣衫褴褛的顺从男人说,"那是一个孩子。"
"他为什么发出那种厌烦的叫声?这是他的孩子吗?"
"请愿谅,侯爵老爷,……真可怜……真的。"
喷泉离马车稍微有点距离,因为这儿的街道旁边有一块大约十码左右的小广场。那位高个男人忽然从地上站起,向马车奔来,侯爵老爷立刻用手握住了他的剑柄。
"杀人啦!"高个男人绝望地尖声喊道,高高举起双手,双眼紧紧地盯住他,"死了!"
人们围拢过来,看着侯爵老爷。盯着他的那么多双眼睛里只有戒备和焦急的神情,并没有威胁和愤怒的成份。人们什么也没说;自从那第一声哭喊之后,他们就沉默着,一直到这时。那个顺从男人的说话声是极其恭顺和轻微的。侯爵老爷扫视了他们一眼,好似他们不过只是爬出洞外的老鼠似的。
他拿出钱包。
"真是奇怪,"他说,"你们这些人居然不会照看你们自己和你们的孩子。你们中总是有那么一两个人挡在路上。我怎么晓得你们如何伤害了我的马匹呢?看着!把这给他!"
他扔出一枚金币,要男仆去拾,所有的人头全部朝前伸着,因而所有的眼睛都看见它落在地上。那高个男人又用最最可怕的语调喊着,"死了!"
他被另外一个匆匆赶来的男人扶住了,其他人都纷纷为那男人让路。一看见这男人,那悲痛欲绝的人就倒在他的肩头,哭泣。喊叫,还用手指指那喷泉。那儿,有几个妇人正俯身仔细看那只一动不动的包裹,轻轻地移动它。然而,她们也像男人一样沉默着。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刚刚赶到的男人说。"勇敢点,我的伽斯伯特!那小家伙这样死了要比活着强。它毫无痛苦地一下就死了。它活着能有一个小时的快活吗?"
"你是个哲学家,你,"侯爵微笑着说。"他们怎样称呼你的?"
"他们叫我德法热。"
"什么职业?"
"侯爵老爷,卖酒的。"
"把它拾起来,哲学家和卖酒的,"侯爵说,扔给他另外一个金币,"随便你怎么花。那些马匹呢,都好吗?"
不再屈尊垂顾人群一眼,侯爵老爷朝椅子上一靠,神色坦然,好像一个失手打破了一件极为普通的东西的绅士,已经付过钱,足以抵补一切似的。这时,一枚金币忽然飞进车座,叮叮当当落了下来,搅乱了他的安祥。
"停下"侯爵老爷说。"勒住马!谁抛进来的?"
他看看卖酒的德法热刚才站过的地方;但是那儿只有那位惨痛的父亲俯身趴在街面上,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黝黑结实的妇人,手中正在编织着。
"你们这群狗!"侯爵说,但是语气平静,脸不改色,只是两只鼻孔张翕了几下。"我很愿意用车子碾过你们每一个人,把你们从地球上根除掉。如果我知道哪个流氓向马车摔东西,如果那个混账就在附近,那他就得被压碎在这车轮底下。"
他们的处境如此地受到威胁,而他们多年的惨痛经历告诉他们,这种人在法律范围内,甚至超出法律范围,会对他们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因此,他们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不敢抬起一只手,甚至不敢抬起一只眼睛。所有的男人中,一个都不敢。但是那个正站在那儿编织的妇人却从容地仰着脸,盯着侯爵的面孔。注意到这一点是有损他的尊严的;他轻蔑的眼光扫过她的上方,扫过一切老鼠的上方;然后他又躺在椅背上,吐出一个字:"走!"
他乘车走了,而别的马车飞驰着接连而来;大臣。谋士。包税总监。医生。律师。教士。歌剧。喜剧,以及整个化装舞会,都高兴地陆续飞驰而过。老鼠们都爬出洞窝出来观赏,而且一看就几个小时,士兵和警察们频繁地穿梭于他们和被观赏者之间,织成一道屏障,他们就在那屏障后面爬动,透过屏障的逢隙窥视。那个父亲早已带着他的包裹躲藏起来了,而那些曾经俯身看望过那放在喷水池边的包裹的妇人们却还坐在那里观看着潺潺流水和滚滚而来的化装舞会……那个曾十分引人注目的妇人仍带着命运之神的执拗的特征,继续编织着。泉水在流淌,激流在奔腾,白昼消逝在黑夜里,城市生活也照例消失在一片沉寂中,时光不等人,老鼠们又紧紧地互相依偎着沉睡在他们自己的黑洞里。化装舞会也在晚餐的良辰中燃起了灿烂的灯火,一切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