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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数以百计的人

书名:双城记 作者:狄更斯 本章字数:8598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55


第六章 数以百计的人

  

  莫奈特医生的静谧的住处就在离索荷广场不远的一个偏僻街角里。自那次叛国案审判后,时光已流逝了四个月,公众对它的兴趣和记忆也逐渐消散。在一个晴朗的礼拜天下午,杰维斯。洛里先生从他居住的克拉肯维尔街出发,步行在阳光明媚的街上,准备去医生家共进晚餐。经过几次深入的业务交往之后,洛里先生已成为医生的朋友,而这幽静的街角则成了他生活中悠闲愉快的一部分。

  在这个晴朗的星期天的午后不久,洛里先生正向索荷广场走去,出于三个习惯性的原因:第一,每逢晴朗的星期天,在晚餐之前,他总是与医生和露西一起外出散心;第二,在天气糟糕的星期天,他习惯于和他们像自家人一样坐在一起,聊天。读书。观看窗外景色,共度一天的时光;第三,他偶然有一些敏感的私人小疑问要解决,而他知道,按医生的家庭生活方式,这时正好是解决这类问题的最好时机。

  在伦敦,再也找不出比医生所住的这一街角更为古朴雅致的地方了。没有大道从这里穿过,只有医生寓所的前窗俯临的那条爽心悦目。舒适悠闲的林荫道。那时,牛津北街楼房稀疏,树林茂盛,野花蔓延,山楂花盛开在如今已消失殆尽的那片田野里。因此,乡村气息自由地流动于索荷广场,而不必像四处漂泊。无家可归的乞儿那样懒散地在拥挤的城区里流浪。不远处,许多朝南的墙上挂着熟透了的桃子。

  上午,夏日灿烂的阳光照进这一街角,但是,当街道变得酷热难耐时,街角却处在一片阴影之中,虽然不远处你便可以看到那片耀眼的炎热。这是一个凉爽。幽静而怡人的角落,一个有回声的奇妙所有,一个远离市区喧闹的宁静港湾。

  在这样一个停泊之地,应该有一条宁静的小船,而这里确实有了。医生在一幢安静的大住宅里拥有两层楼。据说这住宅白天有些人在里面从事几种行当,不过极少听见声响,而夜间则绝无声息。住宅后面有一个院子,一棵梧桐树在那儿瑟瑟地摇曳着枝叶。庭院的后部连接着一幢楼房,据说有人在那幢楼房里制造教堂的大风琴,有人在里面雕镂银器,而且还有一位神秘的巨人在锤打金箔,他把一条金色的手臂从前厅的墙壁上伸出来……仿佛他把自己也锻炼成珍贵的金属似的,并以此来威胁所有的来访者。所有那些工匠,或是那位谣传住在楼上的单身房客,或者那位据说楼下有间帐房的潦倒的车饰制造匠,都很少被听见或看见。偶尔,能看到一位迷途的工人,穿着外套,经过客厅,或者一位陌生人在四周窥视,或者一阵模糊的叮当声从后面的庭院里传来,或者出现那个金色巨人的大拇指。不过,这些只是例外,而屋后梧桐树上的麻雀叽喳声以及屋前街角里的回声却从星期天早晨到星期六夜晚反反复复地响个不住。

  莫奈特医生在这里接待求医者,这些病人都是仰慕他原来的声望而来的,而那些到处流传的有关他的身世的传闻,则更使他声名远扬。他的科学知识和他在富有独创性的医学实验中的谨慎和熟练也为他召来了许多的求医者,因而他的收入足够他的开销。

  当杰维斯。洛里先生在这个晴朗的星期天下午按响这僻静街角的门铃时,他头脑中正充满了这一系列他听到的。想到的和观察到的事儿。

  "莫奈特医生在家吗?"

  就要回家了。

  "莫奈特小姐在家吗?"

  就要回家了。

  "普洛丝小姐在家吗?"

  也许在家,但是女仆不能肯定普洛丝小姐是否乐意承认这个事实。

  "就像在我自己家里一样,"洛里先生说,"我会自己上楼去看看的。"

  虽然医生的女儿对她出生的国家一无所知,但是她显见从它那儿继承了这样一种能力:花钱少,然而收效好。这是它最有用最令人满意的特性之一。室内家具非常简单,但是点缀上这么多并不贵重却趣味盎然的小摆设,效果令人赏心悦目。房间里的每一件装饰品,从最大的到最小的,它们得体的布置,和谐的色彩。丰富的变化和鲜明的对比,均出自主人精细的构思。灵巧的双手,锐利的目光和高雅的见识,使人立即感受到小饰物传达的那种令人欣喜的氛围,同时也充分表达了主人的情感以至洛里先生环顾四周的时候,那些椅子和桌子似乎都带着某种他十分熟悉的特殊表情,询问他对此是否满意。

  每一层楼房都有三个房间,连接各房间的门敞开着,以便让室内空气充分地自由流通。洛里先生微笑着察看四周奇异的相似点,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第一个房间最好看,里面有露西的小鸟。鲜花。书籍。书桌。工作台和水彩画匣;第二个房间是医生的治疗室,也充当用餐室;第三个房间,点缀着院中瑟瑟作响的梧桐树叶那经常变化的斑驳阴影,是医生的卧室。房间中一个角落里放着弃而不用的制鞋匠的凳子和工具,就象放在巴黎近郊圣安东尼区酒店旁边的那栋阴暗房子的第五层楼上一样,一件也不少。

  "真奇怪,"洛里先生说,眼睛看看这些东西,"他为什么要把他受难的纪念品保存起来呢?"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这突如其来的发问使他吃了一惊。

  问话来自普洛丝小姐,一个粗野的红脸女人,长着粗壮的双手,自从他在多佛的罗叶。乔治饭店与她初次相识之后,他们逐渐熟悉起来。

  "我本应该想到……"洛里先生开口说。

  "算了!你本应该想到什么!"普洛丝小姐一插嘴,洛里先生就不说了。

  "你好吗!"小姐于是问候道……声音严厉尖刻,却又似乎向他表明她对他并无恶意。

  "我很好,谢谢你,"洛里先生温和地回答,"你好吗?"

  "没有什么好炫耀的。"普洛丝小姐说。

  "真的吗?"

  "嗯!真的!"普洛丝小姐说。"小金虫的事儿弄得我很恼火。"

  "真的吗?"

  "天哪!说点别的吧,不要老是说‘真的,要不你真叫我烦死了,"普洛丝小姐说,她说话干脆,性格与外表不甚一样。

  "那么,的确是这样吗?"洛里先生说,算是一种更正。

  "’的确,也是够糟的,"普洛丝小姐回答,"但是好一点儿。是的,我最近很恼火。"

  "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我不想要那几打根本配不上我的小金虫的人都到这儿来追求她。"普洛丝小姐说。

  "那几打人是为这个目的而来的吗?"

  "有好几百个人,"普洛丝小姐说。

  这就是这位女士的特点(正象在她以前或以后的许多人的特点一样):她的陈述一旦遭到反问,她便更加夸大其词。

  "天哪!"洛里先生说,算是他所能想得出来的最妥当的说法。

  "我一直跟亲爱的一起生活……或者说亲爱的一直同我在一起生活,还付我工钱;她其实根本不应该这么做。你可以发誓作证,如果不付分文就可以养活我和她的话……打她十岁起一直如此。这的确是很艰难的,"普洛丝小姐说。

  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是很艰难的,洛里先生摇了摇头;他把他身体的重要部分作为适用一切的法宝。

  "半点都配不上我那小宝贝的各种家伙总是跑来,"普洛丝小姐说。"自开始……"

  "我开始,普洛丝小姐?"

  "不是你吗?是谁把她父亲重新弄活的?"

  "哦!如果是那个开始……"洛里先生说。

  "这还没完吧,我想?我说,当你开始的时候,那是够困难的。我不是说莫奈特医生有什么不好,他只是不配有这样的女儿。这么说并不是责备他,因为每个人都可能有出乎意料的事儿。可是,打那以后各色各样的人都忽然跑来围看他(我不怪他),想从我这里夺走小金虫对我的爱,这真够让我难受的。"

  洛里先生知道普洛丝小姐个性善妒,但他也知道这个外表古怪的女人实在是一个毫无私心的人……这种人只有在妇女中才有……她们能为了纯真的爱慕和崇敬而甘愿地屈身为奴,献身于她们已失去的青春,献身于她们从未有过的美丽,献身于她们从未有足够运气获得的成就,献身于从未出现在她们自己昏暗生活中的灿烂的希望。他很了解这种心灵的忠诚是人世间的至善至美,他万分崇敬这种超越于任何唯利是图的行为以上的奉献。在他自己心目中的衡量标准里……我们全都或多或少有这种标准……他认为普洛丝小姐更接近于下凡的天使,如果把她与那些由于自然和人为的因素比普洛丝小姐要高雅许多倍的许多女士相比,虽然她们在特尔森银行里都有存款。

  "除了一个人,这儿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有配得上小金虫的男人,"普洛丝小姐说,"他就是我的兄弟所罗门,假若他这辈子没有犯过错的话。"

  于是洛里先生询问了普洛丝小姐的生活经历,才知她的兄弟所罗门是个毫无心肝的无赖。他曾经夺走了她所拥有的一切,去做一种投机生意,而将她永远地抛弃在贫穷之中,却毫无内疚之情。普洛丝小姐对所罗门的忠诚的信赖(她把那种行为轻描淡写为轻微的过失),在洛里先生看来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加深了他对她的好印象。

  "这会儿刚好没有别人,而且我们俩都是给人办事的人,"他说,他们走回到客厅,友好地坐下来,"我来问问你……医生同露西聊天的时候从来都不提起他制鞋的那段时光吗?"

  "从来没有提起过。"

  "那么凳子和那些工具不是还保留在他身边吗?"

  "哦!"普洛丝小姐回答,摇摇头。"但是我并不是说他心里从来不想那事儿啊。"

  "你相信他经常想到它吗?"

  "我相信。"普洛丝小姐说。

  "你能想象……"洛里先生刚开始说就被普洛丝小姐打断了。

  "我从不想象任何事情。根本就没有想象力。"

  "我接受指教;据你推测……你能有时推测吗?"

  "有时会,"普洛丝小姐说。

  "据你推测,"洛里先生继续说,明亮的眼睛里充溢了笑意,友善地看着她,"莫奈特医生是否有他自己的看法,而把那些迫害他的有关原因深藏在心底,也许,甚至还隐藏了迫害他的那人的姓名呢?"

  "除了小金虫告诉我的以外,我什么都不预测。"

  "那么,她觉得……?"

  "她觉得他是这样。"

  "请你不要因为我问了所有这些问题而感到气愤,因为我不过是一个替人办事的笨男人,而你也是替人办事的女人。"

  "笨?"普洛丝小姐温和地问。

  很希望删去这个谦逊的修饰词,洛里先生回答说,"不,不,不。当然不笨。再说正经的吧……莫奈特医生毫无疑问是完全清白的,这我们大家都确信无疑,可他历来也不谈及这个问题,这不是有些怪吗?我不是说他会同我谈,虽然我许多年以前就同他有业务往来,并且我们现在的关系很密切;我是说他同他漂亮的女儿谈,他如此倾心地喜欢她,而她又是这样全心全意地孝敬他。相信我,普洛丝小姐,我同你谈论这个话题并非由于好奇,而是由于热情的关心。"

  "好吧!我尽我最好的理解力来回答你,你没必要说,最好的也是差的。"普洛丝小姐说,她被那道歉的声调软化了,"他对整个事情感到担心。"

  "害怕?"

  "我想,他为什么会害怕是很清楚的。那是一种可怕的回忆。除此以外,他的神志不清也是由于这个原因造成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发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复原过来的,他也许永远不能肯定他是否又会发病。光是这一点就不可能

使这个话题愉悦起来,我想。"

  这些话比洛里先生预期的要深刻得多。"真的,"他说,"一回忆就害怕。不过,我仍有一个疑问,普洛丝小姐,莫奈特医生常将那苦闷压抑在心头,这于他是否有好处呢。真的,就是这个疑问和由此引起的不适才使我今天和你密谈呢。"

  "没办法,"普洛丝小姐说着摇了摇头。"一触动这根弦,他立即就情绪坏极了。最好别管它。一句话,不要提到它,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有时,他会在深夜起床,我们在这楼上听到他在自己房间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小金虫知道他的心正在他以前的监狱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她急忙跑到他身边,于是他们就一起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直到他情绪要稳下来。但是,他从来不把他心绪不宁的真正原因向她吐露一个字,而她觉得最好是一点也不要对他提起这件事。他们默默地一起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一直到她的爱和伴随使他清醒过来为止。"

  虽然普洛丝小姐否认她有想象力,但是在她重复提到的"走来走去"这个词组中,的确有一种被一个悲痛的念头所困扰的痛苦感觉,这证明她是有想象力的。

  前面曾提到这个街角是一个有回声的奇妙角落,这时它已经开始回响起来人的脚步声,好像就是由刚才所说的那种疲惫的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引申而来似的。

  "他们来了!"普洛丝小姐说,站起身结束了这次谈话:"现在马上就会有好几百人到我们这儿来了!"

  这个有传声功能的角落真是无比奇妙,好像是这地方一只奇特的耳朵似的。当洛里先生站在敞开的窗子前面看望已闻其脚步声的父亲和女儿的时候,他似乎觉得他们永远也不会到来。这时回声逐渐消逝,仿佛脚步声正逐渐远去,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永远不会到来的脚步声,分明已近在眼前,却又永久地消失了。不过父女两人究竟出现了,普洛丝小姐正站在临街的大门口迎接他们。

  普洛丝小姐虽然容貌粗俗,脸色通红,神情严肃,但看上去很愉快的。当她的亲爱的走上楼梯的时候,她替亲爱的脱下帽子,用自己的手帕边角掸掸它,吹掉那上面的灰土,而且还折叠好她的披风准备收藏起来,还极得意地摸摸她那浓郁的头发,那股得意神情,就好像一个最高傲。最漂亮的妇人,正在抚摸自己的秀发似的。她亲爱的也是一脸快乐,拥抱她,感激她,还抗议她为她那样烦劳……她只能开玩笑似的闹闹,不然普洛丝小姐会伤透心,退回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去哭泣。医生也很欣慰,瞧着她俩,嘴里说普洛丝小姐如何宠坏了露西,而他的语调和眼神里对她的宠爱则比普洛丝小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要有这种可能的话。洛里先生也快乐,喜气洋溢出他那小小的假发,感谢他的单身命运之星在他的晚年能让他享受家庭的温馨。但是,并没有好几百人跑来观看这一情景,洛里先生白白地期待着普洛丝小姐的预言的实现。

  晚餐时间到了,仍然没有好几百人出现。在小家庭的家务安排中,普洛丝小姐负责厨房事情,而且总是干得极其出色。她烹制的晚餐,用料平常,却配料得当,设计精美,烹调技术高绝,一半英国风味一半法国风味,好得不能再好了。普洛丝小姐的交友之道十分讲究实在,她在索荷广场和邻近地区搜索到一些破落的法国人,那些人只要几先令和半克郎就肯将烹饪秘密告诉她。从这些败落的高卢贵族子女手中,她学会了如此绝妙的手艺,以至家庭主妇和女孩们都觉得她为女魔术师,或灰姑娘的仙姑,足以把花园里的一只家禽,一只兔子或一两棵蔬菜变成她所喜欢的任何东西。

  每到星期天,普洛丝小姐才和医生同桌用餐,但在其他时候,她却坚持要在别人不知道的时间里在厨房或大楼第三层她自己的房间内独自进餐……那是一间蓝色的卧室,那里除了她的小金虫外谁也不曾允许进去过。这天用晚餐时,普洛丝小姐因为小金虫快活的笑脸和迎合她的种种努力而感到十分欣喜,因而那餐饭吃得相当愉快。

  这天天气闷热。晚餐后,露西提议把酒搬到梧桐树下,他们得在那儿露天纳凉。因为事事都以露西为中心,他们便都来到梧桐树下,露西还特地为洛里先生拿了酒去。不久之前,她便自任为洛里先生的斟酒者,因而当他们坐在梧桐树下聊天的时候,她不时倒满他的酒杯。那些住宅的神秘的后背和尾端偷眼窥视着他们。梧桐树在他们头顶用自己的方式向他们悄声言语。

  那好几百人仍然没有出现。他们在梧桐树下座谈的时候,达尔内先生来了,却只有他一个人。

  莫奈特医生友好地接待他,露西也一样,但是,普洛丝小姐忽然全身患了抽搐症,回到房间里去了。她常常害这种病,在平时谈话里,她称它是一种"抖动发作症".

  医生情绪很好,看起来格外年轻。他和露西的容貌在这个时候十分相似。他们并排坐着,露西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一条手臂搁在她的椅背上,要发现他俩的相似点是很容易的。

  他已经谈了好半天,涉及各种话题,异常活跃。当他顺着话题自然地谈起伦敦古建筑的时候,达尔内先生说,"莫奈特先生,您仔细观察过伦敦塔吗?"

  "露西和我曾去过那儿,但只是随便瞧了瞧。我们觉得它挺有意思,别的倒没什么。"

  "您记得我也曾到过那儿,"达尔内微笑着说。虽然脸上还带着一点愤怒的红晕,"是以另外一种身份去的,不是那种能让你看个明白的身份,我在那里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一桩奇事。"

  "什么奇事呢?"露西问。

  "在进行某项改建工程的时候,工人们发现了一个老式的地牢,建造于许多年以前,已经被人遗忘了。它的内壁的每块石头上都凿刻着囚犯的铭文……日期。姓名。怨恨。祈祷。在墙角的一块石头上,一个似乎就要被处决的囚犯在那儿刻上了他的最后作品,只有三个字母,它是用一件很蹩脚的工具刻成的,手笔仓促且不规则。刚开始,它被读成D。I。C。,后来,经过更加细致的察看后,人们发现后面的字母是G。囚犯名册记录和口头传说中并无以这些字母开头的名字。人们多方推测着这个囚犯的姓名,但是毫无结果。最后,有人提出这些字母并非姓名的开头字母,而是一个完全的单词,DIG(挖掘)。字母下面的地面经过仔细检查,终于发现在一块石头,或砖头,或者某种铺地材料的碎片下面的泥土中有一堆纸灰,夹杂在一个小皮夹或袋子的尘埃里。囚犯在纸上写了什么已经永远看不清了,但是他总是写了些东西,并且瞒着牢头把它收了起来。"

  "父亲,"露西惊叫道,"你病了!"

  他刚才忽然惊起,手捂在额头上。他的那副样子和神态吓坏了所有的人。

  "不,我亲爱的,我没有生病。大颗雨水落下来把我吓了一跳。我们最好进去吧。"

  他几乎立即恢复了常态。雨水真的在大滴大滴往下掉,他给他们看了他手背上的雨滴。但是,他只字不提他们刚才在谈论的那个发现。当他们一起走进房间的时候,洛里先生那双锋利的眼睛却发觉,或者他自以为发觉,当医生转脸望着查尔斯。达尔内的时候,脸上流露出的异样神情与站在法院过道里看着达内尔的表情完全相同。

  然而,他迅速恢复了平静,以至洛里先生怀疑起自己那双经商者精明的眼睛来。当医生站在大厅那金色巨人的手臂下向他们解释他因为仍是承受不了小小的意外而被雨点惊吓的时候,他的神态镇静自若,绝不逊色于那条金色的臂膀。

  喝茶时间到了。普洛丝小姐在沏茶的时候又得了一次"抖动症",但是还是没有几百人来访。卡尔顿先生懒洋洋地游荡了进来,但是算上他也不过两个人。

  夜晚闷热难当,虽然门窗全部大开,他们坐在房间里仍然顶不住酷热。喝完茶,他们全都移到一扇窗子前面,眺望窗外的沉沉暮霭。露西坐在父亲旁边,达尔内坐在她的身旁,而卡尔顿则背靠着窗子。窗帘又长又白,一阵阵疾风吹过,把它从房子角落卷刮到天花板上,像精灵的翅膀似的,上上下下拍个不停。

  "雨滴还在落下,颗粒大而重,却很少,"莫奈特医生说,"暴雨慢慢来临了。"

  "暴雨的确来了。"卡尔顿说。

  他们说话声音微弱,就像人们在等待和观望什么的时候常做的那样;就像人们在黑暗的房间里等待和观望闪电的时候常做的那样。

  大街上一片匆忙,人们争先恐后地要在暴风雨来临以前找到栖身之地。这个有回声的奇妙街角充满了来来往往脚步声的回音,但是并没有真正的脚声响起。

  "人数众多,却仍然一片沉寂!"他们听了一会儿后,达尔内说。

  "这不是很有意味吗,达尔内先生?"露西问道。"有时,我晚间坐在这里,幻想着……但是即便是那荒谬可笑的幻想的影子现在仍使我不寒而栗,今夜的一切是那么的黑暗肃静。"

  "让我们也战栗一下吧,这样我们就晓得那是什么了。"

  "那对于你肯定算不了什么。那样的幻想只能感动萌发这种念头的人,我想,它是不可言传的。晚上,我有时独自一人坐在这儿,倾听着,直到我觉得外面的脚步声的回音变成了渐次融进我们生活之中的所有人们的足音的回声。"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有一天我们的生活里会闯入许许多多的人们。"锡德尼。卡尔顿忧郁地插了一句。

  脚步声正在增多,而且越来越急骤。街角里的脚步声回响了又回响,有些似乎就在窗下,有些似乎跑进房间;有些来,有些去,有些突然中断,有些完全停止;然而所有的脚步都远在外面的街面上。没有一双是看得见的。

  "所有这些脚步是注定要冲我们大家一起来的呢,还是分别向我们每一个人来的呢,莫奈特小姐?"

  "我不知道,达尔内先生;我告诉过你这是一种可笑的幻觉,但是你还是要我说出来。当我为此而惊慌不安的时候,我只有一个人,因而才会幻想那些脚步声就是将要闯进我和我父亲生活中的人们的足音。"

  "我把他们包揽进我的生活里!"卡尔顿说,"我不提问题,也不提条件。有一大群人正向我们压过来,莫奈特小姐,我看见他们了……通过闪电。"一道强烈的闪电之后,他又补充了最后那句话。在电光下,看得见他正懒洋洋地靠着窗子。

  "我听见他们了!"一阵隆隆的雷声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他们来了,凶狠而且狂暴!"

  他在预示着雷雨的猛烈和轰鸣,而雷雨则阻止了他的话语,因为在暴雨中是听不到话语声的。一场难忘的雷电交加的暴风雨就这样倾盆而来,于是霹雳。闪电。骤雨,一刻不停,一直到半夜月亮升起的时候。

  清新的空气里,圣保罗大教堂的大钟打响了一点钟,洛里先生,在杰利的陪同下,穿着高统靴,提着灯,出发朝克拉肯维尔街的住地走去。在索荷广场与克拉肯维尔街区之间的道路中有几个僻静的地方,洛里先生因为担心拦路抢劫,常常雇用杰利来护送他回家,不过经常的回去时间要比这次早两个多小时。

  "多坏的一个夜晚!杰利,"洛里先生说,"差不多要把死人都从坟墓里翻出来了。"

  "我从未见过这种夜晚,老爷……我也不希望遇到……那是怎么回事。"杰利回答。

  "晚安,卡尔顿先生,"生意人道。"晚安,达尔内先生。我们还要一起度过这样的夜晚吧!"

  也许。也许还要一起看到一大群人,怒吼着,凶狠地向他们直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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