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42
持,要他非去不可.蒂托到了床前,玩笑似地问新娘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新娘以为他是吉西波,回说愿意,他便把一枚贵重的指环套上她手指,同时说道:
"我也愿意做你的丈夫."
两人圆了房,恩爱无比,新娘满心欢喜,并不知道和她同床共卧的并不是吉西波,别人更给蒙在鼓里.索弗罗尼娅和蒂托成了夫妻.正当新婚燕尔之际,蒂托的父亲普布利奥去世,家中来信叫他火速回罗马料理后事,办理遗产登记.蒂托决定离开雅典,和吉西波商量怎么带索弗罗尼娅同行.他们商量下来认为事到如今非把真相告诉索弗罗尼娅不可了.一天,两个好朋友把她请到一个没有闲人的房间里,把前后经过向她作了解释,蒂托还说了一些闺房隐私作为证实.她先是又惊又怒地瞅着他们两人,接着呼天抢地哭了起来,责骂吉西波不该欺骗她.吉西波家里还不知道是什么事,索弗罗尼娅一气之下回到娘家,向父母哭诉吉西波骗了两老和她,说她已失身于蒂托,并不像大家所想的那样是吉西波的妻子.索弗罗尼娅的父亲大为恼火,在自己的亲戚和吉西波的亲戚面前数落吉西波,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双方的亲戚都厌恶吉西波,说他伤风败俗,应该加以严厉的惩罚.但是吉西波声称他做的事光明磊落,索弗罗尼娅的一家应该感激他,因为他让索弗罗尼娅嫁了一个比他自己要好的丈夫.蒂托得知后非常不快,开始没有作声,后来摸透了希腊人的脾气,发现你越想息事宁人,他们越是欺软怕硬,气势汹汹;你据理力争,他们反倒低声下气,于是他决定对他们的叫嚣给予反击.他既有罗马人的气魄,又有雅典人的智慧,巧妙地把吉西波和索弗罗尼娅双方亲戚召集在一座寺庙里,自己和吉西波两人联袂来到会场,对大家说:
"许多哲学家认为芸芸众生的所作所为都由永恒的神明安排和决策,因此,有些哲学家断言,不论正在发生或者将要发生的一切事物都有必然规律.当然,也有一些只承认已经发生的事物才有必然规律.我们只要稍微细心地剖析一下事理就不难看出,对不可更改的规律妄加指责,就是自以为比神明更高明,而我们总得承认,神明以永恒的真理和毫发不爽的准确性决定并安排我们的遭遇和命运.显而易见,指责神明的安排是狂妄而愚蠢的.大胆妄为的人肯定要受到惩罚.根据你们以前和现在的言论来看,你们都是那一类人.一点不错,你们喋喋不休地说索弗罗尼娅原是许配给吉西波的,现在却成了我的妻子.你们也不想想,冥冥中早就注定她是我的而不是吉西波的妻子,眼前的事实正是如此.谈起神明的安排和意图,许多人恐怕不易理解,我们不妨假设神明不干预人间事务,退一步用世人的观点来探讨这个问题.
"在探讨这个问题时,我要做两件违反我一贯作风的事,一是要对我自己稍加赞扬,二是对别人有所贬抑和指责.由于我不想背离事实真相,而目前的形势又有此要求,我不得不这么做.你们意气用事,不动脑筋,没完没了地埋怨,聒噪,乃至叫嚣,污辱,指责我伤害了吉西波,唯一的理由是他把你们许配给他的姑娘自作主张给我作了妻子.我却认为这正是他值得赞扬的地方.理由有二:一是他做了一个朋友应做的事,二是他的做法要比你们想象的明智得多.我不准备从友谊的神圣准则要求朋友们这样做的角度来解释,我只想提醒你们:友谊的纽带比血缘的纽带牢固得多,因为朋友是我们自己选择的,而亲戚是命运安排的,由不得我们选择.如果吉西波珍惜我的生命胜过你们的好意,谁也不应该惊异,因为我是他的朋友,我们是生死之交.""现在谈第二点,从而证明吉西波比你们明智.我认为你们根本不了解神明的安排,更不了解友谊所起的作用.我说的是,你们研究商量后把索弗罗尼娅许配给年轻的哲学家吉西波,而吉西波把她让给了另一个年轻的哲学家.你们的用意是把索弗罗尼娅给一个雅典人,而吉西波把她给了一个罗马人.你们把她给了一个富有的贵族青年,而吉西波把她给了一个更富有.更高贵的青年.你们把她给了一个并不爱她.对她不够了解的人,而吉西波把她给了一个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生命.把她看作是自己最高幸福的人.现在我要向你们一一证明我说的都符合事实,吉西波的做法比你们的更值得赞扬.
"我和吉西波一样是青年哲学家,这一点只消看我的外表和我的专业就可以得到证实.他和我同年,我们从小一起学习.他是雅典人,我是罗马人,这一点无可否认.如果谈到我们的城市哪个光荣,我要说罗马是自由城市,雅典却向罗马进贡.罗马的军事.政治.学术繁荣,雅典只能在学术方面自诩.拿我个人来说,我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学者,但我的出身可不是罗马的普通平民,我家的邸宅和罗马的公共场所到处可以看到我祖辈的古老的塑像.罗马的编年史上记载着昆齐奥家族中荣登罗马卡皮托利奥山神殿的赫赫战功.我家族的光荣并没有因年代久远而黯淡,反而日益发扬光大.我不屑谈论我的财富,因为清寒是罗马高贵公民的古老而光荣的传统.不过如有庸俗之辈认为贫穷可耻.富有光荣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家赀颇丰,并且不是不义之财,而是命运的馈赠.我明白,你们为了在雅典有吉西波这么一个亲戚而庆幸,然而你们也应该为了在罗马有我蒂托这么一个亲戚而庆幸,因为你们在罗马永远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无比好客的主人,在公私事务方面都精明能干的帮手.只要丢掉成见,就事论事,有谁会赞扬你们的看法而贬低我的朋友吉西波的意见呢?谁都不会.总之,索弗罗尼娅和蒂托.昆齐奥.富尔沃联姻并不是所遇非人,而是嫁给一个有地位.有声望.有财产的罗马公民,并且还是吉西波的朋友.对此啧有烦言的人不是无知,便是不通情理.
"也许有人会说,使他们不满的不是索弗罗尼娅嫁给了蒂托,而是她成为蒂托妻子的方式,也就是说偷偷摸摸,亲友全不知晓.但这种情况不是罕见或者绝无仅有的.且不说那些违背父母之命自己找了丈夫的女人,也不说那些与情人私奔,只能算作情妇不能算作妻子的女人,更不说那些没有说亲而先怀了身孕.生了孩子,造成事实婚姻的女人.索弗罗尼娅的情况截然不同,她是吉西波经过郑重考虑光明磊落名正言顺地让给蒂托的.
"还有一些人会说吉西波没有权利替她撮合.这种说法是愚蠢的妇人之见,不值一驳.命运之神为了达到一定的目的有时采取别出心裁的手段,这并非头一次.如果有人按自己的意见私下或者公开地替我安排一件事,只要结果圆满,我不计较他是鞋匠还是哲学家.(这里指画家亚贝勒斯和鞋匠的故事.亚贝勒斯是公元前四世纪古希腊着名画家,曾为亚历山大大帝绘制肖像.有一次,一个鞋匠指出亚贝勒斯的一幅画中人物的鞋子不对头,他说:"鞋匠才不会穿那种鞋子呢,怎么走路呀!")鞋匠的意见正确,我就照他说的办,向他表示感谢.他的意见不在行,我可以不照他说的办.吉西波替索弗罗尼娅撮合良缘,至于他采取了什么方式,别人不必指手划脚,妄加指责,否则也太无聊了.你们不信服他的见解,以后可以不让他替别人撮合,不过这次还得好好向他表示感谢.要知道,在索弗罗尼娅这件事上,我并没有运用计谋或者欺骗手段辱没你们的门第和荣誉.虽说我偷偷地和她成为夫妻,我并没有用强迫手段破坏她的贞操,也没有像敌人那样非法占有她,我完全是出于对她的美丽和品德的爱慕满怀热情地求她的.你们也许认为我应该公开求亲,我知道你们很爱她.假如我真的那样做了,你们很可能怕我把她带回罗马,会不同意把她嫁给我.于是我用了我现在向你们说明的隐蔽手法,求吉西波帮我这个忙.他虽然不太情愿,还是照做了.我虽然热恋索弗罗尼娅,但并不是以情人而是以丈夫的身份求她的.我问她愿不愿意让我做她的丈夫,她回答说愿意.我按成婚的规矩问了话,给她戴上指环之后才和她成了夫妻,这一点她本人可以证实.如果她认为受了骗,也不能怪我,只能怪她自己,因为她当时没有问我是谁.这正是作为朋友的吉西波和作为爱慕者的我所犯的唯一过错.
"由于索弗罗尼娅成了蒂托.昆齐奥.富尔沃的妻子,你们大肆指责,威胁,辱骂吉西波.万一他把索弗罗尼娅给了一个村夫,骗子,奴才为妻,你们会怎么样呢?你们岂不是要把他捆绑起来,打进监狱,钉上十字架才能出这口气?我们暂且不谈这个.现在有了意想不到的情况:我父亲去世,我必须立即回罗马,想带索弗罗尼娅一起走,因此把先前隐瞒的事情挑明了.你们如果明智,应该高高兴兴同意,因为我如果想欺骗你们,侮辱你们,我就扔下她不管,让她受人耻笑.但是罗马人绝不会有这种卑鄙的想法.根据天理人情,吉西波的真知灼见和我自己出于爱情的计谋,索弗罗尼娅成了我的人.如果你们自以为比别人,甚至比神明还要聪明,你们可以采取两个办法和我作对:第一,你们可以把索弗罗尼娅扣住,不让我带走.在这方面,如果我不同意,你们毫无权利.第二,你们可以把吉西波当作敌人,尽管他给你们办了好事,你们感谢他都来不及.我不想多费口舌指出你们这种做法的愚蠢,只想以朋友的身份规劝你们解气释怨,把索弗罗尼娅还给我,让我做你们的亲戚.现在好见好散,将来有来有往.你们要明白,不管你们愿不愿意,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如果你们坚决和我作对,我就和吉西波一起离开.到了罗马之后,不管你们如何阻挠,我一定会把索弗罗尼娅要回来,因为她名正言顺属于我.等大家翻脸成仇,你们就会领教罗马人的愤怒的厉害了."蒂托说完这番话后,怒容满面,拉着吉西波的手,威胁地昂起头,扬长而去,也不理会寺庙里的人.索弗罗尼娅的亲戚一方面被蒂托讲的道理说服,觉得应该和他联姻,多交一个朋友;另一方面也被他最后几句威胁的话震慑住了.他们一致认为,既然吉西波让贤,就接受蒂托做亲戚,这一来既可以维持同吉西波的感情,又可以同蒂托化敌为友.于是他们去找蒂托,对他说大家乐意让索弗罗尼娅做他的妻子,认他为亲戚,把吉西波当成好朋友.经过一番友好的酬对之后,他们离去,随后把索弗罗尼娅送了回来.索弗罗尼娅是个明白人,一看木已成舟,便把对吉西波的爱转移到蒂托身上,和他一起回到罗马,受到隆重欢迎.
再说吉西波,他留在雅典,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有看法.过了不久,由于里闾争斗,他和全家人一起被赶出雅典,终身放逐.吉西波孤苦无告,形同乞丐,历尽辛苦到了罗马,想看看蒂托能不能念旧,帮他一把.他听说蒂托日子过得不坏,很受罗马人尊敬,便找到蒂托家,守在门外等蒂托出来.他衣衫褴褛,只希望蒂托认出自己,主动来招呼.蒂托果真出来,在他前面走过,并没有认出他.吉西波以为蒂托看到了自己故意回避,想起他为蒂托所做的一切,一气之下扭头就走.当时天色已晚,他饥肠辘辘,身无分文,四处茫茫没有他容身之地,心想不如死去更好.他漫无目的来到荒野,发现一个大山洞,进去避寒过夜,和衣躺在地上,流着泪睡着了.
破晓时分,两个窃贼扛着偷来的财物进了山洞,分赃时吵了起来.身强力壮的一个杀了另一个,扔下尸体逃跑了.吉西波被争吵声惊醒,看到行凶的情景,心想他正求死无门,现在不必自己动手,有了死的机会,于是守在洞里不走.过一会儿,捕役们闻讯追来,发现吉西波,把他押到法院.法官名叫马尔科.瓦罗内,稍一审问,吉西波就供出是他杀了那人,来不及逃出山洞.法官按照当时的刑律判他钉上十字架处死.
事有凑巧,蒂托恰好来到法院.他听说了案情,朝那个被判死刑的罪犯瞧了一眼,猛然认出他是吉西波,那副落魄的模样使他十分诧异,不知道朋友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他一心要为吉西波开脱,但想不出别的办法,便上前大声喊道:
"马尔科.瓦罗内,被你判了死刑的那个可怜人是无罪的,赶快放了他.捕役发现的那个死人是我杀的,我已经干了伤天害理的事,不希望一个无辜的人为我送死,增添我的罪孽."瓦罗内大吃一惊,因为蒂托这么一嚷,法庭里的人全听到了,他没有回旋余地,不得不依法办蒂托的罪.他下令把吉西波押回来,当着蒂托的面问道:
"你的供词和你的性命有关,本庭并没有严刑逼供,你怎么能胡说八道,把没有犯的罪揽到自己头上?你说昨夜杀人的是你,怎么现在又冒出一个人说是他杀的?"吉西波一抬头看到了蒂托,当即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救自己一命,报答当年的恩惠.他激动万分,哭着说:
"瓦罗内,凶手确实是我,蒂托可怜我,想救我一命,可是已经太晚了."蒂托抢着说:
"法官,你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外地人,他虽然在凶案现场,可是身边没有凶器.从他的外表可以猜出,他是穷极无聊只求一死.你还是放了他,给我应得的惩罚."瓦罗内见两人争着要受刑,十分奇怪,心里明白两人都不是真凶.他正在思索怎么开脱他们时,一个青年来到法院,这人名叫普布利奥.安布斯托,是罗马出名的无赖,偷鸡摸狗,劣迹昭着,昨晚杀死同伙的就是他.安布斯托知道两个自首的人都是代人受过,他突然良心发现,排开众人走到瓦罗内面前说:
"法官,命运驱使我来解救这两个人的危难.我不知道我怎么会鬼使神差地向你坦白我的罪行.你明白,这两个人都不是杀人凶手.今天凌晨杀掉那个人的是我,我和被我杀掉的同伙分赃时,看见那个可怜虫还睡着呢.我不需要为蒂托开脱,他名声在外,谁都知道他是个正人君子.请你把两人都放了吧,依法给我应得的惩罚."这件事传到渥大维耳里,他下令把三人召来,问他们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争着受死.三人分别作了解释.渥大维当场开释了两个无辜的人,赦免了第三个,理由是他天良未泯.
蒂托和吉西波一起回去,一路上蒂托责怪吉西波不该多疑见外.到了家,索弗罗尼娅热泪盈眶把吉西波当作亲兄弟那样接待.蒂托让他先好好休息几天,给他换上符合他身份的服饰,大宴宾客,庆祝他们的重逢,然后把他的全部财产和吉西波平分,又把自己一个年轻漂亮的妹妹富尔维亚嫁给吉西波为妻.最后对他说:
"吉西波,你愿意留在这里和我一起,或者带了我分给你的财产回希腊,完全由你自己作主定夺."吉西波由于放逐之辱和蒂托的真挚友情,决定留下来做罗马人.他和富尔维亚,蒂托和索弗罗尼娅两对夫妇住在同一座邸宅里,美满地生活了多年,感情好得不能再好了.
友谊真是神圣无比的事物,不仅值得大书特书,而且应该永远赞扬.友谊是慷慨忘我的贤母,仁慈和感恩的姊妹,憎恨和贪婪的死敌.它推己及人,不等别人提出要求,随时可以作出无私奉献.遗憾的是,这种神圣友谊的相濡以沫的事例如今极其少见,这是卑鄙贪婪造成的过错和耻辱.如今人们一事当前只想到自己的利益,把友情义气之类的崇高品质统统抛到九霄云外.
若不是为了友谊,吉西波怎么会不顾爱情.财富和亲戚关系,被蒂托的痴情.泪水和叹息所打动,以至把自己美丽可爱的未婚妻让给他?除了友谊之外,有什么法律,威胁或恐惧能制止吉西波在僻静无人的场所,甚至在自己的床上伸出青春的双臂接受那年轻姑娘的也许是热切的拥抱呢?除了友谊之外,有什么地位或声名能促使吉西波为朋友效力,不顾众叛亲离,不顾和索弗罗尼娅的亲戚结下冤仇,不理会人们的流言蜚语.嘲笑或侮辱呢?再说,在紧要关头,蒂托完全可以装作没有看见而不会受到指责,可是他出于友谊,不加思索地代人受过,企图解救吉西波自找的钉十字架的酷刑.除了友谊之外,有什么能促使蒂托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钜万家赀分给潦倒落魄的吉西波?除了友谊之外,有什么能促使蒂托把胞妹嫁给不名一文的吉西波?人们虽然希望亲戚众多,兄弟兴旺,儿女成群,财产和仆役有增无已,可是稍有风吹草动,遇到一点小危险就会抛弃父母兄弟或主人,让他们陷于大难而不顾.但是好朋友之间却不会有背信弃义的情况.
九
乔装成商人的萨拉丁苏丹受到托雷洛的热情款待.托雷洛参加十字军远征,与妻子相约,在规定日期前如无音讯,妻子可改嫁.托雷洛被俘,成为驯鹰人,被推荐给苏丹,苏丹认出他,恩宠有加.托雷洛积思成疾,苏丹请术士施法连夜把他送回家乡,赶上妻子改嫁婚礼.妻子认出托雷洛,夫妇团圆.
菲洛梅娜讲完后,大家称赞蒂托感恩图报的侠义行为.国王不想触动狄奥内奥最后讲故事的特权,自己接下去讲道:
优雅的女郎们,菲洛梅娜关于友谊的议论剀切中理,如今友谊不受重视的现象确实可叹.我们今天聚在这里如果是为了抨击世道,匡正时弊,我可以接下去讲一番大道理.但是我们的目的不同,因此我想给各位讲一个关于萨拉丁慷慨豪爽的故事.故事比较长,不过很有趣,各位听后或许有所启发.由于我们天生的缺点,不大可能获得真挚的友谊,然而至少可以为别人效劳出力,有朝一日也许会得到报答.
我说的是,根据一些人的考证,在腓特烈一世皇帝在位时期,基督徒为了收复圣城耶路撒冷组织了一次十字军远征.当时的巴比伦苏丹萨拉丁(关于萨拉丁其人参见第一天故事之三注释.这里提到的十字军远征是第三次,于一一八九年开始,一一九二年以基督徒的失败告终.)英勇善战,得知后决定亲自侦察信奉基督教的诸侯的准备情况,以便布置抵御.萨拉丁安排好埃及的全部事务之后,借口要远出朝圣,带了两个干练的朝臣和三名仆人就出发了.
他们一行六人骑着马经过不少信奉基督教的地区,到了伦巴第,翻过山,在米兰通往帕维亚的路上,一天晚祷时分,遇到了帕维亚的一个绅士.绅士名叫托雷洛.德.斯特拉,带着仆从和猎鹰猎犬前去泰西诺河畔他的一座庄园.托雷洛先生望见那几个旅客,觉得他们气度不凡,像是有身份的外地人,决定款待他们.萨拉丁向托雷洛的一个仆人问讯,去帕维亚还有多少路程,在城门关闭之前能不能赶到.托雷洛没等仆人开口便代为回答说:
"先生,你们在城门关闭之前赶不到帕维亚了."
"我们初来乍到,这一带不熟悉,"萨拉丁说,"请问附近有没有好一点的客栈可以投宿?"托雷洛先生说:
"这一点我知道.我本来想派人去帕维亚附近办些事,就让他陪你们同行,他会带你们到一个体面的地方投宿."托雷洛转向他最机灵的一个仆人,交代了几句话,让他陪着外地人先走,自己随即到了庄园,吩咐仆人赶快准备好丰盛的晚餐,把桌子摆在花园里.安排停当以后,他守在门口等候.陪行的仆人和外地的绅士们闲谈着绕了一点弯路,不知不觉把他们带到了主人的庄园.托雷洛先生见他们来了,上前笑着对他们说:
"先生们,欢迎欢迎."
萨拉丁是个聪明人,当即领悟这位先生唯恐他们推辞,刚才问路时没有相邀,想出这个办法把他们带到这里,叫他们不好意思拒绝在他家过夜.他赶紧回礼说:
"先生,我们只有一面之雅,没想到你这么抬举我们.如果礼多也会招人怪的话,我们可要怪你让我们绕了一点弯路,不得不接受你的好意了."托雷洛一向善于应对,随即回答说:
"各位谈吐举止不凡,我的寒伧的招待实在有辱各位的身份.不过帕维亚城外确实没有像样的地方适合各位住宿,所以我不揣冒昧,让各位受累多走了一点路,在这里凑合住下,还请多多包涵."客人们下了马,托雷洛的仆人们立即上前把马牵去照料.托雷洛把三位绅士领到已经收拾好的房间里,请客人们换掉靴子,喝一些清洌的葡萄酒解解渴,然后陪着他们愉快地闲聊到开饭的时候.萨拉丁和他的随行人员都通晓拉丁语,交谈毫无困难,都觉得托雷洛是他们生平所遇到的最风趣健谈的主人.托雷洛先生则觉得客人们谈吐不俗,比刚见面时更尊敬他们,遗憾的是当晚来不及邀请别的贵宾相陪,招待不够隆重.他决定明天补请,把想法告诉一个仆人,连夜去帕维亚通知他贤惠的妻子(原来帕维亚离他的庄园很近,晚上也不关闭城门).接着他就把客人领到花园里,很有礼貌地问他们是何方人氏.萨拉丁答道:
"我们是塞浦路斯商人,从塞浦路斯来,去巴黎做些买卖."托雷洛先生说:
"我们的国家能出几位有塞浦路斯商人那种气质的绅士就好了!"宾主谈笑风生,到了开饭的时候,晚餐端了出来.虽然是临时准备的,但很丰盛,伺候得也十分周到.饭后,托雷洛先生见客人们路途劳累,有了倦意,请他们就寝休息,卧室和床铺非常舒适华丽,他自己也去睡觉了.
与此同时,派往帕维亚的仆人向夫人禀报了托雷洛先生的口信.夫人不像一般女流,处事十分豪爽果断,当即通知了托雷洛先生的朋友和仆役,准备盛大宴会,向本城的头面人物发出宴会邀请,家里张灯结彩,按照丈夫的吩咐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第二天,客人们起身后,托雷洛先生和他们一起骑上马,带上猎鹰,到附近的猎场去捕猎.萨拉丁请求派人领他们去帕维亚最好的旅店,托雷洛说:
"我本来要去帕维亚办事,我陪你们去吧."
他们信以为真,很高兴和他一起上路.午前祈祷时分他们进了城,以为是去最好的旅店,却到了托雷洛先生家,已经有四五十位本城的知名人士等在那里迎接,上前扶镫牵马.萨拉丁一行见此情形心里明白了大半,说道:
"托雷洛先生,我们请求的不是这个.你昨晚给我们的款待已经够好了,超出了我们的希望,我们不能再打扰了,请你让我们自己走吧."托雷洛先生说:
"各位先生,昨晚的事是命运的安排,我们在路上不期而遇.由于时候太晚,各位不得不在舍下将就过了一夜.今天是我和在场的绅士们为各位接风.如果你们不肯赏光和他们一起吃顿饭,只要你们愿意,我不阻拦."萨拉丁等人盛情难却,下了马.绅士们殷勤照料,领他们走进几个专为他们布置的非常讲究的房间.他们换掉旅行的装束,休息片刻,来到豪华的宴会厅.他们洗了手就座.席上山珍海味水陆俱陈,即使款待一位皇帝也完全可以.萨拉丁和他的大臣养尊处优,见过大世面,看到这种派场却有点吃惊,尤其考虑到托雷洛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只是个普通公民.
饭后,大家又聊了一会儿.天气很热,帕维亚的绅士们向托雷洛先生告罪,各自回去休息了.托雷洛和三位贵客进了一个房间,请他的妻子出来相见,表示对客人的极大尊敬.他妻子容貌丽,身材颀长,服饰华美,带了两个小天使般可爱的儿子上前向客人施了礼.客人们急忙起身,毕恭毕敬地还了礼,请她坐下,亲热地抚弄两个孩子.托雷洛先生有事出去了片刻,夫人落落大方地和客人交谈,问他们从何处来,要去何处.客人们像先前回答托雷洛先生那样一一作了回答.夫人微笑着说:
"我相信女人的见识对各位会有帮助,我请各位格外赏脸,千万不要拒绝我一点小小的礼物.女人气度不大,不会送什么贵重的礼物,不过礼轻人情重,各位不要见笑."她吩咐取来几套衣服,每人一件夹袍.一件皮袄,质量之好休说是普通百姓或商人,王公贵族穿了也不丢份.此外还有三套细布单衣和内衣等等.她说:
"这些衣服和我丈夫穿的一样,请各位收下吧.各位离尊夫人很远,走了不少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商人喜欢整洁干净,这些衣服虽然不值多少钱,对你们行路人或许有用."客人们为托雷洛先生的殷勤周到赞叹不已.他们觉得这些衣服不是适合商人穿用的,心想莫不是托雷洛识破了他们的真实身份.其中一个对夫人说:
"夫人,这些衣服实在太贵重了,我们本不该随便收下,不过你刚才一番话真诚恳切,我们却之不恭."这时托雷洛先生已经回来,夫人求天主赐福给他们,告辞退出,对萨拉丁的三个仆人也根据情况各有馈赠.
托雷洛先生再三请客人再住一天.午睡后,他们穿上新衣和托雷洛先生一起骑着马游览了市容.晚饭时又有许多本城的名流显士相陪.当晚好好休息了一夜,次日准备出发时,看到他们的三匹旅途劳顿的坐骑已换成鞍辔鲜明的骏马,仆人的马也都换了新的.萨拉丁见后对侍从说:
"我向真主起誓,从没有见过这么殷勤好客.世故练达的人.如果基督教国家的国王们都和这位绅士一样,巴比伦苏丹跟他们中间的一个都无法较量,休说他们联合起来了."客人们知道推辞不掉,向托雷洛先生再三道谢,上了马.托雷洛先生和许多朋友陪他们出城,送了很长一程路.萨拉丁对托雷洛有了好感,虽然依依惜别,还是请他回去,不必再远送了.托雷洛也不愿和客人们分手,可是只好说:
"各位先生,恭敬不如从命,我就不送了.不过我还有一句话要说.我不知道你们是何许人,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听,不想刨根问底.不管你们怎么说,我绝对不信你们是商人.愿天主保佑你们."萨拉丁和托雷洛的朋友一一告别后,对托雷洛说:
"先生,有朝一日我们也许可以把我们的货物给你看看,改变你的看法.愿上天保佑你."萨拉丁和随从们一路行去,谈论着托雷洛夫妇的殷勤好客和体贴周到,对他们的为人推崇备至.萨拉丁热切地希望,只要天假以年,打完这场预期的战争之后,他一定要好好报答托雷洛对他的礼遇.他们历尽辛苦,遍访了西方各国,走海路回到亚历山大城,根据已经掌握的大量情况进行防御准备.托雷洛先生回到帕维亚,揣摩那三个旅客究竟是什么人,但怎么也猜不透.
十字军远征的日期来到,车辚辚,马萧萧,一片热气腾腾.托雷洛先生不顾妻子的哭劝,决定参加.一切准备就绪,他上马出发前对他亲爱的妻子说:
"夫人,你很清楚,我这次参加十字军,一方面是为了尘世的荣誉,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我的灵魂得到拯救.我把这个家的全部财产和名望托付给你.我走是确定无疑的,可是能不能回来没有把握,世事千变万化,由不得我自己作主.因此,我临行有一事相求,希望你答应,那就是无论我遭遇什么,从我今天离家之日算起,求你等我一年一个月零一天.过了这个期限,如果你得不到我尚在人世的确凿消息,你就改嫁吧."夫人哭得像泪人儿似的,回答说:
"托雷洛先生,你离我而去,我万分悲伤,但我相信我承受得住任何悲痛和打击.不论你遇到什么,我永远记住你,生是你的妻子,死也是你的妻子,你放心好了."托雷洛先生说:
"夫人,如果事情取决于你自己,我相信你说的一定能做到.但是你年轻美貌,出身望族,你的贤惠又尽人皆知,我相信,假如我生死不明,许多有地位的绅士肯定会向你的兄弟亲戚求亲要娶你为妻.即使你自己不愿意,也拗不过他们的怂恿,最终只好依从他们的意思.出于这种考虑,我才提出一个期限,希望你不要超过."夫人说:
"我竭力按我刚才对你说的话去做.假如到时候身不由己,我就照你说的办.不过我祈求天主,希望你我都不至于落到那种地步."她说罢,抱住托雷洛先生哭了起来,摘下手上一枚指环给他说:
"假如我没有再见到你就死去,你睹物思人,就像见到我一样."托雷洛先生收好指环,和大家告了别,骑上马出发.他和伙伴们到了热那亚,换上一艘大帆船,抵达阿克港,加入了基督徒的军队.不久,十字军里瘟疫流行,许多人染病身亡.(历史上确有其事.阿克是当时巴勒斯坦的港口城市,以狮心王理查为首的第三次十字军于一一九一年攻克该城.)萨拉丁不知是靠计谋还是碰上好运,兵不血刃就把活着的基督徒全数俘虏,分别押解到几个城市.托雷洛先生给押到亚历山大城,那里没人认识他.如果真实身份被人知道,就得缴付大量赎金.他便自称是驯鹰人,好在他也是个驯鹰好手.萨拉丁听说有这么一个人,把他提出监狱,派他在宫中驯鹰.萨拉丁称托雷洛先生为基督徒,并没有认出他,他也没有认出萨拉丁.托雷洛人在亚历山大城,心在帕维亚,几次企图逃跑,苦于没有机会.不久,几个热那亚的使者前来和萨拉丁商谈赎取几个俘虏的赎金问题,回国前,托雷洛想托他们捎封信给他的妻子,告诉她自己还在人世,一有机会就设法回去,让她等着.他恳求一个以前认识的使者,请他把信交给切尔多罗圣彼得教堂的神父,也就是他的叔父.
托雷洛先生在宫中当差时,一天萨拉丁和他谈起驯鹰的事,托雷洛先生抿嘴一笑.萨拉丁觉得这个表情十分眼熟,曾经在帕维亚见过.他想起了托雷洛先生,仔细打量着驯鹰人,认出果然是托雷洛.萨拉丁撇开猎鹰不谈,问道:
"基督徒,你是西方什么地方的人?"
"苏丹陛下,"托雷洛回禀道,"我是伦巴第人,住在帕维亚城,家里很穷,靠驯鹰为生."萨拉丁一听这话,几乎可以断定他猜得不错,高兴地想道:"真主赐给我机会,让我向他表明我多么感激他的礼遇了."他二话不说,吩咐侍从把他的衣服统统挂在一个房间里,带托雷洛进去对他说:
"基督徒,你辨认一下,这些衣服里面有没有你以前见过的."托雷洛先生浏览一遍,看到他妻子赠送给萨拉丁的衣服,但不敢相信真是那几件,回答说:
"陛下,我一件都没有见过.可是其中两件好像是在我家作客的三个商人穿过的."萨拉丁再也忍不住,欣喜地上前拥抱了托雷洛先生,说道:
"你是托雷洛.德.斯特拉先生,我就是三个商人之一,这些衣服就是尊夫人送的.我和你分手时曾经说过,有朝一日你也许有机会看到我的货物,现在就是给你看的时候了."托雷洛先生听后非常高兴,同时又有些惭愧.高兴的是当初接待过贵客,惭愧的是那次诸多怠慢.这时萨拉丁又说:
"托雷洛先生,既然真主派你来我这里,你不必见外,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好了."萨拉丁传下话去,大摆筵席,给托雷洛先生换了皇家的服饰,让他和大臣们相见,当着满朝文武官员把他称颂了一番,还说今后想得到苏丹恩宠的人都应该把托雷洛当成苏丹本人那样尊敬.此后大家确实这么做了,特别是那两个陪同萨拉丁在托雷洛家作过客的大臣.
托雷洛先生平步青云,多少冲淡了一些他对伦巴第的思念.再说他估计托带的家信已经到了他叔父手里.
十字军遭到萨拉丁袭击的那天,营地里刚埋葬了一个来自普罗旺斯的名叫托雷洛.德.迪涅的骑士.由于托雷洛.德.斯特拉先生出身望族,在军中颇有名气,听说托雷洛先生去世的人都以为死的是托雷洛.德.斯特拉,而不是托雷洛.德.迪涅.在紧接而来的混乱中不可能弄清真相,生还的意大利人以讹传讹,把这个消息带了回去.有些人夸夸其谈,甚至说是亲眼目睹托雷洛先生下葬的情景.托雷洛的妻子.亲戚以及认识他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很伤心.他妻子的悲痛哀悼更不必细说.她守了几个月丧;悲痛稍有减轻时,伦巴第一些名门士绅前来求婚,她的兄弟亲戚也劝她再醮.她痛哭流涕多次拒绝,但拗不过亲戚的劝说,最后提出一个条件,说是她和托雷洛先生有言在先,无论如何要过了约好的期限才能改嫁.
托雷洛夫人在帕维亚处于这种困境,离最后的期限只有八天了,这时在亚历山大城的托雷洛先生遇到一个和热那亚的使者一起乘船的人.托雷洛向那人打听上次航行的情况,什么时候到热那亚,那人回说:
"先生,那条船出了事,我是在克里特岛上岸的,后来听说航行到西西里岛附近时被一阵强烈的北风刮到北非海岸触礁沉没,无人生还,罹难的人中间还有我的两个兄弟."托雷洛先生认为这些话确凿可信,一想起他和妻子约定的期限只剩下几天了,而帕维亚那里谁都不知道他的下落,看来他妻子改嫁的事已成定局.他心乱如麻,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病倒在床上,甚至不想活了.萨拉丁听说此事,关心地来看望他,经过再三开导,问明白他伤心和生病的原由,责怪他为什么不早说.最后,萨拉丁请他宽心,振作精神,说是一定想办法让他在限期之前回到帕维亚,还向他解释准备怎么做.托雷洛先生知道萨拉丁不是轻诺寡信的人,以前也听说萨拉丁多次办到类似的事,开始安下心来,请萨拉丁早日实现诺言.
萨拉丁去找了一个曾经为他施过法术的巫师,请他想办法让托雷洛先生躺在床上,一夜之间把他送回帕维亚.巫师说可以办到,但为了托雷洛本身着想,最好在他睡熟的时候施法.萨拉丁和巫师谈妥后回去告诉了托雷洛,托雷洛归心似箭,希望在限期之前赶回帕维亚,否则不如死掉.萨拉丁对他说:
"托雷洛先生,真主知道我一点也不嗔怪你如此爱你的妻子,怕她改嫁.在我见过的女人中间,无论从谈吐.举止.风度来说,她是最值得赞扬的,且不说美丽,因为美丽像鲜花,终究有凋谢的时候.命运把你带到这里,我本希望在我们有生之年你我两人平起平坐,共同治理我的王国.但是真主没有赐给我这种荣幸,你死活要在约定的期限之内回到帕维亚.早知如此,我原可以派人护送,让你轻裘肥马荣归故里.既然你归心似箭,时间急迫,我只好用刚才说的办法送你回去了."托雷洛先生说:
"陛下对我恩宠有加,我无功受禄羞愧难当.即使陛下没有明说,我已亲身感受,永世不忘.我去意已定,只求陛下尽快践诺,因为明天就是限期的最后的日子了."萨拉丁说一定能办到.第二天,萨拉丁打算在晚上把他送走,吩咐在大厅里摆好一张豪华的大床,按当地排场垫了几条天鹅绒和金丝绣的褥子,上面铺了缀有许多硕大珍珠和宝石的床罩(后来见到床罩的人都认为价值连城),以及一对和床铺相称的华丽的枕头.床铺布置好以后,萨拉丁又吩咐把已经康复的托雷洛先生按照撒拉逊人的风俗打扮起来,身上穿一袭华丽非凡的长袍,头上裹一条长得出奇的头巾.这时已是傍晚,萨拉丁带了文武大臣来到托雷洛先生所在的房间,坐在他身边,噙着眼泪对他说:
"托雷洛先生,我们分手的时间快到了,由于你这次旅行的方式特殊,我无法陪你同行也不能派人护送,我只得到你的房间里来和你告别.在分手之前,我以我们之间的友谊和感情的名义请你记住我.等你安排好伦巴第的事务,趁我们在世之时,如有可能,希望你至少能来看我一次.这次你走得匆促,我没有尽到地主之谊,但愿我们欢庆重逢的时候,我能补偿.在此之前,望你经常给我来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我比世上任何人都乐于为你效劳."托雷洛先生的热泪夺眶而出.他哽噎着说他永远忘不了萨拉丁的恩德,只要一息犹存,萨拉丁有什么事要他做的,他无不尽力为之.萨拉丁拥抱并吻了他,请他多多保重,然后离开了托雷洛的房间.大臣们也一一告别,跟着萨拉丁到了放床铺的大厅里.
时候不早了,巫师急于施法.一个医师端来一剂汤药,说是能滋补强身.托雷洛先生喝了下去,立即呼呼睡熟.萨拉丁吩咐把他抬到那张华丽的床上,再放了一顶金光灿灿的皇冠,附上说明,是萨拉丁送给托雷洛夫人的.苏丹又给托雷洛先生戴上一枚价值连城的指环,上面的红宝石像火炬一般耀眼;佩上一把剑,剑柄镶嵌的宝石价值无法估计,扣钩的珍珠硕大浑圆,宝石贵重无比.左右两侧各放一个黄金大盘子,堆满了金币.珍珠串.指环.腰带等等饰物.安排好以后,萨拉丁再一次吻了托雷洛先生,吩咐巫师开始施法.巫师念念有词,载着托雷洛先生的床铺腾空而起,转眼就失去了踪影,萨拉丁和文武大臣们嗟叹不已.
晨课时分,载着托雷洛先生和大量珍宝的床铺按照他的请求徐徐降落在帕维亚切尔多罗的圣彼得教堂,托雷洛还没有醒.教堂司事拿着蜡烛进来,看到珠光宝气的床铺大吃一惊,扭头就跑.神父和修士们问他为什么大惊小怪,司事说见到了怪事.
"唉!"神父说,"你不是小孩,也不是刚来教堂的新手,看你吓得这副魂不附体的样子.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可怕的."神父和修士们点了几支蜡烛,走进教堂,看到那张天外飞来的床和床上睡着的人,不敢走近,只是远远地望着熠熠发光的珍宝.这时药性已过,托雷洛先生长叹了一口气,醒了过来.修士们惊恐万分,喊了一声"天主保佑!"夺路就逃,神父也跟着逃出来.托雷洛先生睁开眼睛,四周打量了一下,明白自己已在他请求萨拉丁把他送回的地方,非常高兴.他坐起来,发现身边的珍宝,虽然早已了解萨拉丁的为人,现在更被他的慷慨豪爽深深打动.他看修士们吓得四散逃跑,猜出了原因,便呼唤神父的名字,叫他别害怕,说自己是托雷洛,他的侄子.几个月前,神父就耳闻侄子死了,现在听他自称是托雷洛,更加害怕,但为了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画了一个十字,硬着头皮上前.托雷洛先生对他说:
"神父,你怕什么?感谢天主,我还活着,并且从海外回来了."虽然托雷洛留着长胡子,打扮得像是阿拉伯人,神父终于认出了他,这才定下神,拉着他的手说:
"欢迎你回来,我的孩子.我们害怕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全城的人对你的死讯都确信不疑,以至你的妻子阿黛莱德夫人拗不过她亲戚们的软泡硬磨,百般无奈,终于答应再醮.婚礼和喜筵都已准备好了,今天就要到她新丈夫家去."托雷洛先生从那张华丽的床上下来,招呼了神父和修士们之后,说他先要办一件事,求他们暂时不要把他回来的消息传出去.接着,他请神父把那些珍宝收藏在妥当的地方,详细叙说了他的经历.神父为他的好运高兴,和他一起祷告,向天主谢恩.托雷洛先生问神父他妻子的新丈夫是谁,神父告诉了他.托雷洛说:
"我想在大家还不知道我回来之前看看我妻子对婚礼的态度.我知道神父一般不参加婚庆喜筵,可是我请求你为了我的缘故带我去一次."神父说乐意照办.天亮后,他派人去告诉新郎,说是希望带一个客人去参加婚礼,新郎表示竭诚欢迎.喜筵开始时,托雷洛先生还是原来的一身打扮,跟着神父到了新郎家.客人们看到他都感到惊奇,但是谁也没有认出他来.神父对大家说他是撒拉逊人,是苏丹派往法国宫廷的大使.托雷洛先生被请到他妻子前面的一张桌子就座,从她的表情来看,她并没有由于再婚而喜气洋洋的样子,托雷洛暗暗高兴.她偶尔也看他几眼,不过没有认出,一方面是因为他留起了大胡子,装束和以前完全不同,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确信他早已不在人世.到了合适的时候,托雷洛先生认为应该试探一下她是否还记得他,便取出妻子临别送给他的那枚指环,把在她身边伺候的一个小厮叫过来说:
"你去告诉新娘,我们国家有个风俗:像我这样的外国人出席喜筵时,新娘为了表示欢迎贵宾,用自己的酒杯斟酒敬客,等贵宾按自己的酒量喝过之后,把杯子还给新娘,新娘一干而尽."小厮向新娘传了话.阿黛莱德本是知书识礼的人,心想这位客人身份不一般,为了表示尊重,吩咐小厮把她面前的一个金杯洗净,斟满酒,端去给那位贵宾.
托雷洛先生先把指环放在嘴里,喝酒时让它掉到杯底,谁都没有注意.他只留下一小点酒,然后把杯子盖好,让小厮给新娘端回去.她接过酒杯,打开盖子,正要按客人说的规矩喝酒时,发现了指环.她先是一愣,察看一下,认出是分手时自己送给托雷洛先生的东西.她取出指环,朝那个外国人端详了片刻,认出了他是谁,霍地站起来,推倒面前的桌子,喊道:
"那个人是我的丈夫,他就是托雷洛先生!"
她奔到托雷洛的桌子那边,不顾自己整整齐齐的衣服,也不顾桌上的杯盘,扑上去紧紧搂住他,怎么也不肯松手.托雷洛先生叫她克制一点,说以后吻他的时间多的是,她才站直身子.客人们不知所措,但见到托雷洛先生安然无恙都十分高兴.过了一会儿,大家安静下来.
托雷洛先生把他从离开帕维亚之日起到当时为止的经过情形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大家,最后说,当初新郎以为他已经去世,要娶他的妻子是可以理解的,如今他活得好好的,他们夫妻团圆总不至于使他不快.新郎虽然有点懊恼,但仍旧友好坦诚地回答说,托雷洛先生完全有权按他的心愿处理此事.阿黛莱德便把新郎送的指环和冠冕摘了下来,戴上她从酒杯里取出的指环和萨拉丁送的王冠,离开了新郎家,和参加婚礼的全部宾客回到托雷洛先生住处.托雷洛先生的亲友见他平安归来都转悲为喜,城里所有的人认为他的经历神奇无比.托雷洛先生把一部分珍宝给了新郎以补偿他筹备婚礼的费用,另一部分给了神父和许多别的人,又派人给萨拉丁送信,报告说他已顺利回国,表示他今后永远是萨拉丁的朋友,愿为萨拉丁效力.托雷洛先生和他贤惠的妻子美满生活了许多年,比以往更殷勤好客.
托雷洛先生和他亲爱的妻子遭受的磨难到了尽头,他们真诚自发的殷勤好客得到了报答.世上有不少人努力仿效,他们确实也有条件这么做,但模仿得很不成功,因为他们施惠于人的时候首先考虑的是希望从别人那里得到更多的报答,因此他们的殷勤好客不值得赞扬,他们的做法也不会令人钦佩.
十
萨卢佐侯爵经百姓敦请同意成家,娶了一个村民的女儿为妻,生有一子一女.侯爵先佯言已将子女处死,后又表示厌倦妻子,准备另娶,把女儿接回家中,对外说是新娶的妻子.妻子被逐后安贫乐道,侯爵终于隆重地把她迎回,与已长大的子女相认,以侯爵夫人身份相待.
大家兴致勃勃地听完了国王讲的长篇故事,狄奥内奥笑着说:
"你对托雷洛先生推崇备至,可是那夜等着小鬼垂下尾巴的好人却不乐意."(参见第七天故事之一.)狄奥内奥知道只剩下他还没有讲故事,于是说道:
温柔的女郎们,今天大家讲的仿佛都和国王苏丹之类的人物有关,我不能过于出格,现在讲一个者关侯爵的故事.那个侯爵干的事荒唐得不近人情,结局虽然不坏,但决不是什么懿行壮举,因此我不劝大家仿效.这种人有好下场可以说是老天没有睁眼.
很久以前,萨卢佐侯爵家族的长子是个名叫瓜尔蒂耶里的青年人.他单身未婚,整天放鹰打猎,根本不考虑娶妻生子.我认为他的做法很聪明,可是他领地上的百姓却不满意,几次三番请求他娶妻成家,以免他本人绝后,百姓没有主人.他们甚至自告奋勇,要帮他去找某某家族的后代为妻,说是那位小姐人品怎么好,保证他满意等等.瓜尔蒂耶里最后烦了,回答说:
"朋友们,你们硬要我做一件我早就决定不做的事,因为我一向认为找一个生活习惯和我相适应的人太不容易,性情不合的人比比皆是,而和一个情不投意不合的女人共同生活又太痛苦了.你们说根据父母的情况能知道女儿的品性,要替我物色一个满意的妻子.这是蠢话,因为我不明白你们怎么能了解父亲的性格,又怎么能知道母亲的秘密.即使都知道,女儿和父母迥然不同的例子也多的是.你们现在既然要把婚姻的锁链套在我的脖子上,我只好认了.不过,找妻子的事得由我自己作主,万一以后事情弄糟,我怨不了别人,只好怨我自己.我预先要向你们声明,不论我找的是谁,你们都得尊重她,不然我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应你们的请求结了婚,你们却不尊重我的妻子,我会不痛快,对你们也不会有好处."领地的百姓说,只要侯爵结婚,这一切他们都同意.
长久以来,瓜尔蒂耶里觉得附近村子里有一个贫家姑娘长得很美,气质讨他喜欢,他觉得能和她共同生活也就可以满意了.他不多费时物色,把她的穷苦父亲找来,谈妥了娶她为妻.瓜尔蒂耶里把当地的朋友都请来,宣布说:
"朋友们,你们一直要我成家,我答应了,倒不是因为我自己有结婚的愿望,而是为了让你们高兴.你们向我作出承诺,不论我娶谁为妻,你们都会感到满意,并且尊重她.现在我要履行我的诺言,希望你们也履行你们的诺言.我已经找到一位合意的姑娘,打算娶她,过几天就把她迎回家.我既然让你们满意,现在希望你们热热闹闹地准备婚礼,让我也满意."领地的百姓听到这个喜讯,回说不论新娘是谁,他们一定尊敬她,以夫人之礼相待.他们和瓜尔蒂耶里分头准备,大操大办.瓜尔蒂耶里邀请了许多亲友和当地的绅士淑女,按一个和新娘相仿的女子的身材裁剪缝制了不少华丽的衣服,购置了腰带.指环.一顶精致的冠冕以及新娘需用的种种装饰.到了举行婚礼的那天,午前祈祷钟声响后不久,一切准备就绪,瓜尔蒂耶里骑上马,对前来贺喜的客人说:
"各位先生,现在是去迎接新娘的时候了."
他们骑马出发,来到村里那姑娘家门前,看见姑娘刚打了水回来.她走得很急,因为她想赶快料理好家务,和村里的妇女们一起去看瓜尔蒂耶里娶亲.那姑娘名叫格里塞尔达,瓜尔蒂耶里见到她,呼喊她的名字,问她的父亲在哪里.姑娘怯生生地回答说:
"大人,他在家里."
瓜尔蒂耶里下了马,让同伴们等在外面,独自走进那所简陋的小屋,找到詹努科洛,也就是姑娘的父亲,对他说:
"我来娶格里塞尔达,不过首先要当着你的面问她几句话."他问姑娘,如果娶她为妻,她是不是永远愿意顺从他,讨他喜欢,不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不生气,等等.她一一回答愿意.于是瓜尔蒂耶里拉着她的手出来,当着他的同伴和所有人的面,让她脱掉身上的旧衣服,换上他带来的.特地为她做好的衣服和鞋子,把一顶冠冕戴在她未经梳理的头上.大家正纳闷时,瓜尔蒂耶里说:
"各位,就是这个姑娘,如果她同意我做她的丈夫,我准备娶她为妻."接着,他转向那局促不安的姑娘,问道:
"格里塞尔达,你愿意我做你的丈夫吗?"
她回说:
"愿意,大人."
他便说:
"那我也愿意娶你为妻."
侯爵当着众人的面和姑娘成了亲.他让新娘骑上一匹驯马,前呼后拥地把她迎了回去.婚礼和喜筵十分隆重奢华,即使和一位法国公主成婚也不过如此.
那姑娘换了衣服顿时容光焕发,仿佛变了一个人.我们先前说过,她的身段和脸蛋都很美,现在除了美丽之外,她显得雍容华贵,仪态万方,似乎根本不是牧羊人詹努科洛的女儿,而是一位贵族小姐.凡是见过她以前的模样的人现在都惊异不止.
婚后,她对丈夫百依百顺,体贴得无微不至,瓜尔蒂耶里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她对丈夫领地上的百姓宽厚仁爱,人人都爱戴她,为她祝福.不少人以前认为瓜尔蒂耶里娶了这么一个姑娘是干了蠢事,现在都觉得瓜尔蒂耶里有见识,因为只有他才能透过那姑娘寒碜的衣服看到她优秀的本质.总之,没过多久,侯爵领地上和领地之外的人都夸她品行端正,心地善良.侯爵娶她时说过怪话的人都怪自己不长眼睛.
她和瓜尔蒂耶里过了一段日子,怀了孕,生了一个女孩,瓜尔蒂耶里很高兴.又过了不久,瓜尔蒂耶里心里有了一个新的念头,想用一些难以忍受的事情长期考验她.最初,他用言语刺她,说是领地上的百姓由于她出身低微而看不起她,尤其是她生了孩子之后.自从那女孩出世以来,大家啧有烦言,议论纷纷.
格里塞尔达听到以后并不恼火,她神色安详地说:
"大人,只要能维护你的荣誉,让你心情舒畅,你怎么处置我都可以,我都会感到满意.我知道自己出身微贱,不配受到如此抬举."瓜尔蒂耶里对她的回答非常满意,因为他发现,虽然他和别人对他妻子十分尊敬,她并没有得意忘形.不久,他又含糊其词地对妻子说,他属下的百姓无法容忍她生的女儿.接着他又派了一个仆人去见他妻子,按照预先的吩咐行事.仆人哭丧着脸对她说:
"夫人,我不得不按照主人的命令办事,不然我就没命了.主人吩咐我抱走你的女儿,然后......"仆人说到这里就住嘴了.格里塞尔达听了前半句,看见仆人悲痛的神色,想起丈夫前不久说的话,猜测多半是命令他把女孩处死.她从摇篮里抱起孩子,吻了她,为她祝福了一番,尽管心如刀割,神色从容地把孩子交给仆人说:
"按主人的吩咐办吧,只要别让孩子暴尸荒野,被野兽猛禽吞噬啄食,除非主人吩咐这么做."仆人抱走了女孩,把夫人的话禀报了侯爵.侯爵为妻子的镇定感到惊奇.他派人把女儿送到波洛尼亚的一个女亲戚家里,求亲戚悉心抚育,但不要让人知道是他的女儿.不久之后,格里塞尔达又有了身孕,生了一个男孩,瓜尔蒂耶里非常高兴.但他似乎觉得上次的事还不够,要给妻子一个更严酷的考验.一天,他面有愠色地对她说:
"夫人,自从你生了这个男孩以来,我属下的百姓和我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他们埋怨说詹努科洛的外孙居然成了他们的主人.如果我不想丢掉爵位,恐怕我得像上次那样处置孩子,最终要把你休掉,另娶一个妻子."格里塞尔达心平气和地听他说完,然后答道:
"大人,你不必为我着想,只要考虑怎么称你自己心意就成了,只有让你高兴的事才能让我快活."过了几天,瓜尔蒂耶里像上次抱走女孩的情形一样,派人把男孩抱走,表面上仿佛要把孩子处死似的,其实也送到了波洛尼亚.格里塞尔达处变不惊,毫无怨言.瓜尔蒂耶里十分诧异,觉得没有第二个女人能像她这样镇静.他知道格里塞尔达这样做是明智的,但若不是以前见她对子女疼爱无比,还以为她漠不关心呢.领地上的百姓听说侯爵下令处死了子女,信以为真,都责怪他,对他的妻子深为同情.当妇女们为格里塞尔达的子女的不幸遭遇安慰她时,她说孩子的生身父亲要这么处置,她作不了主.
生大女儿后过了多年,瓜尔蒂耶里觉得最后一次考验妻子的时候到了.他在领地百姓中间宣扬说,当初娶格里塞尔达实在是年轻无知,大错特错,现在忍不下去了,决定请求教皇准许他休妻另娶.许多正直的人派他的不是,但他固执己见,说是非这样不可.格里塞尔达听说后,作了回她父亲家去牧羊的打算,但想到她心爱的丈夫要另娶新妇,不免伤心.尽管这样,她像前几次忍受命运的播弄一样,这次也准备逆来顺受,泰然处之.
过了不久,瓜尔蒂耶里托人从罗马捎来一些信件,对属下百姓假说是教皇已经同意他休妻另娶.他把格里塞尔达找来,当着许多人说:
"教皇恩准我休掉你,另娶一个妻子.我祖祖辈辈是本地的侯门贵族,而你的祖先都是田父村夫,我不要你做我的妻子了,你带着你的嫁奁回詹努科洛家吧,我另迎一位配得上我的夫人."别的女人听了这种话肯定大哭大闹,格里塞尔达却强忍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说道:
"大人,我一向清楚,我卑贱的身份配不上你高贵的门阀.这些年来,我有幸侍奉你,我得感谢天主和你,但我始终没有把这种幸运当作恩赐,而是当作暂时的借贷.如果你认为了却我们的关系能使你满意,我一定服从你的心意,因为使你满意是我最大的幸福.
"这枚指环是你当初娶我时给我的,现在请你收回.至于你吩咐我把嫁奁带走,你不必为此操心.我也不需要箱宠骡子,因为我并没有忘记我是光着身子来你家的.我为你生过子女,如果你认为我的身子让大家看到而不失体统的话,我既然赤条条的来,也可以赤条条的走.我把童贞献给了你,再也带不走了,我求你看在这一点上让我穿一件贴身内衣离去."瓜尔蒂耶里听了这话心酸得想哭,但他仍板着脸说:
"那就穿一件内衣走吧."
在场的人请求侯爵给格里塞尔达一套衣服,说是十三年来她至少是他的妻子,总不能看她穿着内衣出去.侯爵不为所动.于是她摘下首饰,光着脚,只穿一件内衣,祝告了天主之后离开了侯爵府,回到自己的父亲那里.看见她那副凄凉相的人都伤心流泪.詹努科洛从来没有真正相信女儿能成为瓜尔蒂耶里的妻子,觉得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情,因此把她在瓜尔蒂耶里娶她那天早上脱下的衣服妥善收藏好,现在找出来给她穿上.她和以前一样在父亲家干杂活,默默地承受着命运给她的沉重打击.
瓜尔蒂耶里休妻之后,宣称要娶帕纳戈伯爵的一个女儿,准备举行盛大的婚礼,派人把格里塞尔达找来,对她说:
"我要把新娶的小姐迎回来,家里要铺排一下.你知道操办这么大的喜事,家里应该好好收拾布置,有许多事要做,人手不够.你比谁都熟悉家里的情况,该做的事你安排一下,该请的女宾由你邀请,然后你把自己当成女主人那样招待她们.婚礼结束后你可以回自己家."格里塞尔达舍弃不掉她对瓜尔蒂耶里的爱,听了这些话心里像刀扎那么痛,但她们像以前过舒心日子时那样说:
"大人,我一定照办."
她穿着粗布衣服走进前不久光穿一件内衣离开的邸宅,开始打扫布置房间,在厅里张挂帷幔,在厨房准备喜筵用的菜肴,仿佛女佣似的,什么累活杂活都干.不出几天,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接着,她以瓜尔蒂耶里的名义向当地的夫人小姐们发出邀请.婚礼那天,她出来接待女宾,衣着虽然寒碜,但喜气洋洋,举止谈吐都不失大家风范.
帕纳戈伯爵夫人是瓜尔蒂耶里的女亲戚,瓜尔蒂耶里请他们夫妇尽心教育他的子女.女孩已经十二岁,出落得十分美丽,男孩也有六岁了.瓜尔蒂耶里拜托伯爵把两个孩子从波洛尼亚送到萨卢佐,同时邀请许多体面的客人同来,对大家说少女是来完婚的,但不能说和谁成亲.伯爵按照侯爵的托付做了,带着少女姊弟二人和不少尊贵的客人,午饭时分到达萨卢佐,当地和附近的百姓已等着想看看瓜尔蒂耶里新夫人的风采.新人给引到摆喜筵的大厅里,格里塞尔达还是原来的打扮,笑容满面地上前招呼说:
"欢迎你,夫人."
先此,女眷们一再请瓜尔蒂耶里让格里塞尔达单独躲在一个房间里,或者把她以前的衣服借几件让她换一换,免得她在外人面前丢脸.瓜尔蒂耶里怎么也不同意.她们围着一张桌子就座,酒菜端了上来.男宾们都打量着少女,说瓜尔蒂耶里有眼力,选的新人果然不比寻常,但是对新人和她的小弟弟赞不绝口的却是格里塞尔达.
瓜尔蒂耶里觉得他的妻子荣辱不惊,能考验她的地方都考验到了,深信她的行为绝不是拙笨,而是贤惠.看来她表面虽然神色自若,内心却痛苦万分,认为该是解除她痛苦的时候了.他把格里塞尔达叫过来,当着宾客的面,笑吟吟地问她说:
"你觉得我的妻子怎么样?"
"大人,"格里塞尔达回答说,"我觉得好极了,非但美丽,而且贤惠.我相信你和她结婚,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可是我衷心求你不要让她像你前妻那么受苦,因为我认为她经受不住,她年轻娇嫩,是在蜜罐里泡大的,而前一个从小过惯了苦日子."瓜尔蒂耶里看格里塞尔达真的相信那少女要成为他的妻子,而且并不因此口出怨言,便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对她说:
"格里塞尔达,现在该是让你知道真相的时候了.你长期忍耐熬出了头,那些责怪我残酷无情.没有人性的人也该恍然大悟了.我以前做的种种事情都有目的,为的是要你成为一个贤惠的妻子,让别人尊敬你,让我自己和你共同生活期间永远放心.当初我娶你为妻时,担心不可能做到这些,因此我用了种种办法伤你的心,让你受苦.但我发现无论什么言语或行动都没有使你改变初衷,违背我的意愿,我确信能从你身上得到我想要的安慰,于是我决定把我长远以来从你那里夺去的一切一下子都还给你,用极大的快乐治好我给你造成的创伤.现在请你看看你以为是我妻子的少女和她的弟弟吧!要知道,他们是我们的子女.他们就是你和别人长久以来以为我残酷地下令处死的孩子.至于我,我是你的丈夫,我爱你胜于一切.谁都不能像我这样由于有如此贤惠的妻子而感到自豪."格里塞尔达喜极而涕,瓜尔蒂耶里拥抱并吻了她,两人一起走到听得目瞪口呆的女儿身边,深情地拥抱了那少女和她的弟弟,在场的宾客才恍然大悟.女宾们兴高采烈地离了席,拉着格里塞尔达到另一个房间,帮她脱下旧衣裳,换上华丽的服饰,簇拥着贵妇人似的格里塞尔达回到大厅(当然,以前的褴褛衣服也掩盖不住她高贵的气质).宾客们热烈地祝贺侯爵阖家团聚,瓜尔蒂耶里的高兴不在话下.尽管大家认为他对妻子的考验过于严酷,不近人情,但这更突出了格里塞尔达的贤惠.热闹了几天后,帕纳戈伯爵返回波洛尼亚,瓜尔蒂耶里不让詹努科洛继续放羊了,以岳父之礼把他迎回府邸安度晚年.后来他把女儿嫁到一家望族,他和格里塞尔达一直互敬互爱,幸福生活了多年.
故事到此结束,还要罗嗦两句:贫寒人家也会出现品德崇高的人,而出自帝王之家的人不一定都应该治理百姓,有的只配牧猪放羊.除了格里塞尔达之外,还有谁能面带微笑地忍受瓜尔蒂耶里那种闻所未闻的酷烈之极的考验呢?如果换了别的女人,当瓜尔蒂耶里只许她穿一件内衣,把她逐出家门的时候,她很可以另找一个男人,弄些漂亮的衣服穿穿,瓜尔蒂耶里岂不是自找没趣?
狄奥内奥的故事引起不少议论,说这说那的都有.有人认为值得赞扬的地方,另一些人却认为应该加以谴责.国王抬头看到太阳西下,天色不早,他没有站起来就说道:
"美丽的女郎们,我相信你们都清楚,人之所以有理智,不仅因为能记住过去,认识现在,而且因为能鉴古识今,从而预测未来.有见识的人认为这才是最大的睿智.你们也知道,我们离开佛罗伦萨到明天为止有十五天了.当初城里瘟疫流行,愁云密布,无处不是悲痛和焦虑,我们离城外出是为了调剂消遣,维持健康和生命.依我看,我们在这些日子里循规蹈矩,安守本分,虽然讲过一些风趣的,甚至带有撩拨意味的故事,虽然整天吃吃喝喝,唱歌跳舞.对于意志薄弱的人来说,这也许会促使他们干出不正经的事,可是我细心观察,无论你们一方或我们一方都没有任何可以指责的言行.我所看到.觉察到的始终只有正派.和谐以及手足般的亲切.我为此庆幸,因为我们双方相待以礼,从不逾矩.但是什么事日子一长都会生厌,我们离城时间太久也会惹起闲话,我们每人又都轮流担任过国王或女王,因此,如果各位同意的话,我认为我们应该回去了.再说,我们的聚会外界已有所闻,再下去会有别人要求参加,人多口杂就没有意思了.各位如果同意,我建议明天回去.在回去之前,我继续行使国王的权力.如果你们另有建议,我已经考虑好下一届的国王由谁担任."女郎和青年们议论纷纷,最后认为国王的建议是正确合理的,决定照他说的办.国王便把总管找来,布置了明天该做的事,然后让大家自由活动,晚饭时再集合.国王和大家站起来,像往常那样分头寻找消遣,晚饭吃得很愉快,饭后开始弹奏乐器,唱歌跳舞.劳蕾塔带头跳了一支舞,国王吩咐菲亚梅塔唱支歌.菲亚梅塔欣然从命:
假如与爱情俱来的不是妒忌,
世上任一个女人的欣喜
都无法和我的相比.
假如女人心目中的情郎
应该英挺俊秀,青春年少,
品行端正,操尚弥高,
勇敢而彬彬有礼,
体贴而善解人意,
十全十美,无可挑剔,
这样的人我已找到,
因为我所爱恋的人
正具备这些美德.
可是我发现别的女人
都和我一般聪明,
我不由得胆战心惊.
我朝最坏的地方着想,
唯恐别的女人把他看上,
那我会心如刀割.
原本是我的无上幸运
现在却成了我一块心病,
害我长吁短叹,日坐愁城.
我不怀疑我心上人的美质,
假如他的忠诚能让我放心,
我的妒忌也就无踪无影.
可是见异思迁的男人多如牛毛,
招蜂惹蝶的女人为数不少,
在我看来她们都有嫌疑.
她们多瞟他一眼我就揪心,
只怕我的心上人被她们勾去.
想到这里我就难受,不如死去.
我凭天主的名义
向所有的女人呼吁,
求她们别夺人之爱.
如果有谁对我造成伤害,
竟敢言语撩拨,眉目传情,
把我的心上人勾引,
一旦被我发觉,
只要我一息犹存,
我准叫她后悔莫及.
菲亚梅塔唱完了歌,挨在她身边的狄奥古奥笑着对她说:
"小姐,你把这件事向所有的女人宣布出来,免得她们不知内情夺走你钟爱的人,算是尽到了礼数,到时候你再大发雷霆也没有人责怪了."接着,大家又唱了几支歌.午夜将近,国王下令各自就寝.第二天,大家起身时,总管已把行李装车运往佛罗伦萨,在明智的国王带领下大家回城.三位青年在圣马利亚新教堂和七位女郎分手告别,去干自己的事了,女郎们也各自回家.
作者跋
高贵的女郎们,我在本书卷首就向你们作出承诺,说是要给你们消遣解闷.靠天主的帮助,我终于完成了这件艰巨的任务,我认为天主赐给我恩典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功德,而是由于你们虔诚的祈祷.因此,我首先要感谢天主,其次要感谢你们;然后让我的秃笔和疲倦的手略事休息.而我在搁笔之前还想就你们或者别人虽没有明说,但可能存疑的枝节问题作一些简短的解释(我确信自己没有免受非难的特权,早在第四天开始时我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你们中间或许有人要说我在写这些故事的时候过于放肆,往往让女人说出或者听到正派女人不该说的或者不该听的东西.这一点我不能同意,因为只要用语得当,再不正派的话也不会招致反感,而我认为自己在这方面做得不错.假定你们说的有理(我不想同你们争论,因为你们总是占上风),我马上可以举出许多理由为自己的做法辩解.
首先,假如我叙说的故事确有可以指责之处,那也是故事的性质决定的.行家只要通情达理,可以清楚地看到,如果我不想离题,就只能用那种方式来叙说.有些弄虚作假的女人认为语言比行动更为重要,不管自己骨子里怎么样,表面上装出冰清玉洁的样子.在她们看来,我写的故事里某些段落或字句过于放荡,不堪入目.对此,我要说的是,即使有这种情况,应该受到指责的不是如实写来的我,而是那些把"洞孔"."钉子"."舂臼"."捣杵"."腊肠"."香肠"之类的字眼整天挂在嘴上的男男女女.
再说,我手中的笔和画家手中的笔应该享有同样的权利.画家笔下的圣米迦勒杀死巨蛇的形象有的持剑,有的挺矛.他们描绘圣乔治屠龙,刺中的部位也不尽同.他们把亚当画成男人,把夏娃画成女人.在画为了拯救人类而被钉上十字架的耶稣时,脚背上的钉子有的是一枚,有的是两枚,可我们对画家从不加以非难干预.此外,大家很清楚,我书中的故事不是在教堂里讲的,在教堂里当然要怀着崇敬的心情,使用圣洁的语言(尽管圣经故事里也有不少情节和我说的相似);不是在哲学家的经院里讲的,经院里当然要求严肃认真;不是教士或者哲学家之间的谈话,而是在花园和消遣游乐的场所,在年轻人之间讲的.这些年轻人心理已经成熟,不至于受到言语的误导,何况当时时值非常,只要保全性命,最体面的人头上裹着裤衩在街上行走也不会招人耻笑.我的故事和一切事物一样,可以有益也可以有害,完全取决于听故事的人.谁不知道适量喝酒对人有益,钦奇廖内和斯科拉约(这两人是当时佛罗伦萨出名的酒徒.)以及许多别的人都这么说,可是对于害热病的人却是有害的呢?难道由于酒对于发烧的人有害,我们就说它是坏东西吗?谁不知道火的功用大极了,人类不能一日没有它,但有时火会烧毁房屋.村庄,甚至整个城市,难道我们能因此而说它罪大恶极吗?武器的情况也如此.人们要过和平生活,就得用武器扞卫,但武器往往能杀人,不是武器本身有什么过错,而是使用武器的人用心险恶.
心地龌龊的人听到什么话都往坏处去想,心地光明的人即使听到不太正派的话也不会受到感染,正如朝太阳扔泥块并不能损害太阳的光辉,地上的丑恶无损于天空的辉煌.有什么书籍.语言.文字比《圣经》更神圣,庄重,严肃的呢?可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歪曲了《圣经》的内容,害得他们自己以及别人的灵魂万劫不复.每一件事物或多或少都有可取之处,但使用不当也会造成许多危害.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谁存心要从我的故事里面挑坏主意.坏榜样,当然不能阻拦他们.即使挑不出来,他们也可以牵强附会,无中生有.另一方面,谁想从我的故事里汲取有益的东西,当然也能如愿.这些故事是在一定的场合讲给一定的人听的,只要时机和对象合适,听的人肯定得益.至于那些晨鼓暮钟整天念天主经的人,不必去打扰她们,追在她们背后缠着她们非看不可.即使那些貌似虔诚的人也有她们的悄悄话要说,有自己的事要做.
有人会说,某几篇故事不收进集子就好了.就算他们说得有理,但这件事由不得我,我只是有闻必录,别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写.我不是创造这些故事的作者,即使我是作者,我也会毫不惭愧地承认这些故事不是篇篇都好,因为除了天主之外,世上没有一位能把什么事都做得十全十美的大师.帕拉丁骑士团的创始人查理大帝(历史上的查理大帝当政年代在公元七六八至八一四年之间,他经过长期征战,建立了庞大的法兰克帝国,手下有包括罗兰.里纳尔多等在内的十二名英勇盖世的骑士,称作"帕拉丁".)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只物色到帕拉丁.纷纭复杂的事物不可能质量划一.种植得再好的庄稼地里难免不混进一些大荨麻.蒺藜或荆棘.此外,听我讲故事的大多是像你们这样的年轻单纯的女郎,我殚精竭虑斟字酌句地讲一些玄妙深奥的话题也不明智.读者遇到不感兴趣的地方不妨略过,光挑喜欢的看.好在每篇故事开头都有简单的说明,交代了它的内容,谁都不会上当受骗.
也有一些人会说某几篇故事失之冗长.我对他们的答复是手头有别的事可干的人看这些故事(即使比较短的)也不够明智.自从我开始动笔到现在完稿为止已过了好久,但我并没有忘记当初辛辛苦苦写这本书的目的是给有闲的妇女解闷的.为了消磨时光而看书的人不会嫌长.爱惜光阴的学者关心的是如何利用而不是消磨时间,对他们来说,简短的东西比较合适.你们的情况不同,你们除了谈情说爱之外没有别的事可干,有的是时间.再说,你们中间谁都没有到雅典.巴黎或者波洛尼亚去留学,和见多识广的学者不同,和你们谈话时说得详尽一些为好.
我相信还有人会说我的故事里调侃戏谑太多,严肃庄重的人不应该这么写作. 说这种话的人是出于对我的名誉的关心和爱护,我得向他们表示感谢.我要回答的是,我自问是个严肃的人,生平也受到不少女子的器重,但是我要对一些从不器重我的妇女说我并不庄重,而是轻浮得可以飘在水面上.今天的教士们敦促人们改恶从善,说教时往往机智诙谐,妙语连珠.我的故事是供妇女们消愁解闷,采用同样的方式并无不当.如果有的妇女笑得太多,只消看看耶利米的哀歌(耶利米是犹太先知之一,他生活的时期正值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破坏耶路撒冷,将犹太人幽禁在巴比伦的年代,《圣经.旧约.耶利米书》和《耶利米哀歌》记载了他的言行.).救世主的受难和抹大拉(抹大拉是《圣经》里一个忏悔前愆的妓女,曾为耶稣抹香膏,事见《新约.马可福音》第十六章.)的忏悔马上就能收敛.
毫无疑问,肯定还有人会说我在书中谈到教士的时候赤口毒舌,过于刻薄.我原谅说这种话的人,并且认为他们有正确的理由,因为教士是好人,出于对天主的敬爱才逃避尘世的束缚,别人耕耘,他们收获,从不泄露天机,假如不是身上带有一股羊膻味的话,还相当可人.不过我得承认,世上一切事物不是一成不变的,我的舌头也不例外.我不相信自己的判断,遇到有关我本人的事总是尽可能不发表意见,但前不久一位邻居太太说我口角春风,嘴巴是世上最甜的.有她这句话,我对自己写的书也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对于那些评头论足的人,我的回答到此为止.
不论人家怎么说,怎么想,我现在该搁笔了.我恭顺地感谢天主的帮助和指引,长年的辛劳终于结束.可爱的女郎们,愿天主保佑你们平安多福.如果你们看了这本书感到些许愉快,请不要忘记我.
《十日谈》的第十天,亦即最后一天,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