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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书名: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 作者:〔美〕马克·吐温 本章字数:5306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38


第十九章

  两三天过去了,我看是两三天让水给漂走了,因为这几天几夜过得又平静,又安祥,又愉快.每天,我们的时间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河水到了这里宽阔无比,有的地方有一英里半宽,我们夜里航行,白天靠岸躲藏.到了天快要亮起来的时候,我们就把木排停下来,差不多总是停在河中心的沙洲下头的静水面上,然后砍些杨柳树枝,把木排藏起来.接下来,我们把钓鱼线撒下水,自己就下水游泳,又凉快又提精神.随后,我们就坐在水深没膝的河底沙滩上,观望东方破晓.

  那时,万籁俱寂,四周没有一点声音,好像全世界都睡熟了似的,只有水里的大牛蛙不时地呱呱叫上几声.向远处望去,首先看到的是水面上朦胧的一条黑线,那是河岸上的树林.渐渐的,天空开始出现一片灰白色,越变越大,远处的那条黑线也变得柔和起来,成了灰色,不再是黑漆漆的了.这时,我们就能看到水面上有些漂动的小黑点,那是些运货的平底船.那些长条的黑线是木排,有时还能听到划桨的嘎吱声和嘈杂的人声,四周都很安静,声音可以传得很远很远.

  天再亮一点儿,我们就能看到水面上出现的波纹,那是沉在水底的死树在湍急的河面上划开的波纹.水面上的薄雾逐渐散开,东方开始变得通红,河水被照得金光闪闪,这时能看清楚河岸上树林边的小木屋,那儿很可能有个木场,那木屋是一些偷工减料的家伙们盖的,到处都有能钻进狗去的大窟窿.

  不久,微风就会朝人刮过来,那么凉爽清新,飘溢着芳香,因为河岸上长满了树木和花草.可有时候也不这样,因为人们把死鱼丢在周围,像雀鳝之类的,臭气熏天.天大亮以后,阳光下的一切都像在对人微笑,鸟儿在欢快地喧腾!

  这个时候,我们就从鱼线上摘下几条鱼,做上一顿热乎乎的早饭.吃过饭,望着平静的河水,我们懒洋洋地休息着,一会儿就睡着了.一觉醒来,睁开眼看看周围,有时,能看到一条轮船吃力地轰鸣着逆流而上,船离得那么远,只能辨得出船的桨轮是在两侧还是在后面.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片沉寂.以后,也许能看到一个木排从河上漂过,距离很远很远,上面也许有个年轻的水手在劈柴,他们总是喜欢在木排上劈柴,只见斧头一闪,劈下去,但是却听不见声音,等到斧头再次举到那人的头那么高的时候,才传来咔嚓一声,声音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才能传过来呢.我们就在这寂静中懒洋洋地歇着,打发一整天的时光.

  一天,水面上大雾弥漫,河里的木排上,人们都敲响锅盆,以免轮船撞上他们.一条不知是平底船还是木排经过时,离我们近得都能清清楚楚听得见上面人们的说笑和咒骂声,可我们连个人影儿也看不见,简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就像一群无形的魔鬼在空中嚷叫一样.基姆说,他相信那准是鬼,我却说:"不,肯定不是鬼."天黑以后,我们就把木排划到河的中央,任木排随波漂去,我们点上烟斗,把腿伸到水里,天南地北地说起来了.只要没有蚊子,我们白天黑夜光着身子.罗克家给我做的衣服太高级了,我打心眼里就不喜欢,穿上根本不舒服.

  有时候,整个一条大河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很久都看不到其他人.辽阔的河水上偶尔能见到一星火光,那是木屋窗户里透出来的烛光;有时,水面上也会闪出一丁点火光,那是木排或者平底船上的灯光,也许还能听到小提琴拉出的音乐或者人们的歌声.

  在木排上的日子,那乐趣真的是很多!夜空中满天星斗,我们喜欢仰面躺在木排上,望着星星,谈论它们.基姆说星星是人造的,我说是原来就有的,依我看,要造那么多星星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基姆会说,月亮是像下蛋一样把那些星星生出来,我也就不表示反对他的话,因为我看见过青蛙产的卵就足有那么多,如果月亮能生星星的话,当然能有那么多.我们还喜欢看流星,看着它们拖着一道亮亮的尾巴掉下来.基姆说,那准是坏了的蛋,从窝里被甩出来啦.

  每天夜里,我们都能看见一两条轮船在黑暗中驶过,从轮船的烟囱里不时喷出无数的火星,像下雨似的溅落在河水里,好看极了.等轮船转个弯后,船上的灯光一转眼就不见了,嘈杂的声音也很快就消失了,河面上又恢复了寂静.轮船离开后很久,掀起的波浪才到达我们的木排,木排会轻轻颠动几下.然后,不知又要过多久才能听到声音.

  午夜过后,岸上的人们都上床睡觉了,河有两三个小时就会漆黑一片,木屋的窗户不再泻出灯光了.那些亮光是我们的时钟,天要亮时,再次点亮的第一线灯光能告诉我们,于是我们就立即找个地方把木排隐藏起来拴好.

  一天早上,天就要亮的时候,我找到一条小筏子,划着横过一道二百来米宽的支流,靠近大岸.然后,又顺着一条两岸长满柏树的小河逆流划了一里左右,想拣些草莓回来.

  我正划过一串石礅时,看见两个人飞也似地踏着那些石礅跑过来.我想,这下完了,因为只要看见有人在追什么人,我就觉得那人一定是在追我,要不就是在追基姆.我连忙开溜,可他们已经离我很近了,大声向我呼救,说是他们什么也没干,无辜受人追赶,后面有些人带着狗追来了.他们想立刻就跳上我的筏子.我连忙说:"你们可不能这样.我还没听见狗叫声和马蹄声,你们还来得及钻进树丛往河的上游跑,再从那儿涉水上我的船.这样,狗就闻不见你们的气味了."于是,他们照我的话去做.等他们一上船,我们马上就往我们的那个沙洲划下去,没过几分钟,就听见狗叫声和人的嘶喊声.我们听见他们朝小河这边跑过来,可就是看不见人.他们好像在那儿傻找,后来我们越划越远,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等我们从那一英里长的林荫小河里划出来进入大河以后,四周一片宁静,我们划到沙洲,藏进杨树林里,这下才算平安了.

  那两个人,每人都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破毡提包.一个人大约有七十岁,是个秃头,满脸络腮胡须几乎全白了.他戴着一顶旧垂边帽,上身穿一件油腻的蓝色毛衫,腿上穿着一条破旧的蓝布裤,裤脚掖进靴筒里,他的吊裤带是自己家编织的,只剩下一根了,他的胳膊上搭着一件旧的粗蓝布燕尾服,上面缀着闪亮的铜钮扣.

  另一个人大概有三十多岁,穿得跟老头一样破旧.吃过早饭,大家都歇着聊天,我们这才发现他们俩原来并不认识.

  "你遇上什么麻烦啦?"秃头问另一个家伙.

  "唉,我卖一种除牙垢的药,这药的确能除垢,糟的是把珐琅质也一块儿除掉了.我如果早走一个晚上就没事了,我正往外溜就在镇子上遇上你.你说他们在后面追你,求我帮你逃走.我只得告诉你我自己也马上要倒霉啦,情愿跟你一起逃跑.就这么回事.你是怎么搞的?""我嘛,在那儿讲戒酒,讲了一个多礼拜,女人们不管年纪大小都给我捧场,因为我拼命攻击那些酒徒.你知道吗,我向他们每人收费一毛钱,小

孩和黑人是免费的,一个晚上能挣到五六块钱呐,生意越做越红火.

  "后来,我被人们发现了我自己还偷偷喝酒呢,昨天晚上消息一传开.一个黑人今天早上来告诉我说,大家正骑着马带着狗要来抓我,要让我快先逃跑,如果抓住我的话,准往我身上涂沥青,粘羽毛,游街示众.我没等着吃早饭就跑出来了.""老头儿,"那个年轻的说,"我看咱俩合伙干吧,你说怎么样?""没意见.你主要干什么?"

  "我原来是干报馆印刷的,兼做生意卖药,还演戏,专演悲剧,偶尔也搞搞催眠术,看看骨相,有时还在学校里教教唱歌和地理,偶尔也发表演讲—噢!我什么都干,所以也算不上什么行当.你是干哪行的?""我当过很长时间的大夫,最拿手的本事是按摩,专治肿瘤、偏瘫一类的毛病.如果有人找我来算命,我也是非常在行的.我也传教,在野外开布道会,到处讲道."有一会儿,俩人都没做声,后来那个年轻些的长叹一声说:"真不走运啊!""‘不走运’指的是什么?"秃头问道.

  "没想到我过的是这种日子,降低身份跟这种人结伴."他拿起一块破布头擦了擦眼角.

  "见你的鬼去,能跟我作伴还说自己不走运?"秃头说话又尖刻又傲慢.

  "不错,算是够不好的啦.我命该如此,以前我那么高贵,谁叫我沦落到这步田地,都怪我自己.我不怨你们,我谁也不怪,活该自己倒霉.让这个冷酷的世界惩罚我吧.有一点我是清楚的:反正会有我的一块葬身之地.这世界尽可以继续肆虐,把我的亲人、财产以及一切都夺走,可它就是夺不走我的葬身之地.我迟早会睡过去,忘掉一切,我这颗伤透了的可怜的心到那时就能安息啦."他不停地擦着眼睛.

  "见你的鬼去,"秃头说,"拿你那颗伤透了的可怜心冲我们撒什么气?我们又没伤害你.""我知道你们没伤害我.我也不怪你们,先生们,是我自己作贱自己.我活该受苦,活该倒霉,我不叫苦了.""你原先是什么出身?"

  "唉,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人们都不相信.不说啦,没关系.我那出身的秘密呀…""你那出身的秘密?你的意思是…"

  "好吧,先生们,"年轻人一本正经地说,"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们,因为我觉得你们是信得过的.我是个合法的公爵!"

  听到他这话,基姆的眼睛都瞪圆了,我猜我的眼睛也跟基姆是一样的.那个秃头说:"不!绝对不可能!""是真的.我的曾祖父是伍德布奇公爵的长子,他上个世纪末才逃到这个国家来,为的是享受自由的空气.他在这儿结婚,死后留下一个儿子,他的父亲也差不多跟他是同时去世的.已故公爵的次子不管当时还是个婴儿的真正公爵,夺取了爵位和财产.我就是那个婴儿的嫡系后代,我才是名正言顺的伍德布奇公爵.可怜我现在却沦落到这步田地,高贵的地位被抢走,到处遭冷遇受驱逐,破衣烂衫,疲惫不堪,灰心沮丧,现在又沦落到一个木排上跟一帮坏蛋为伍!"基姆和我都非常同情他,尽量安慰他.可他却说安慰也没用,他不会觉得好过的,还说,如果我们能承认他的地位,比什么都强.我们就说,我们愿意承认,要他告诉我们怎么才算承认.他就告诉我们说,跟他说话的时候,要鞠躬,称呼他"阁下"、"大人"或者"爵爷",哪怕我们仅仅叫他"伍德布奇"也行,因为那不管怎么说是个爵位的称号,而不仅仅是个名字;吃饭的时候,要有个人伺候他,听从他的吩咐.

  这个非常容易,我们照办了.吃饭的时候,基姆自始至终站在他身边伺候,嘴里说着:"阁下要吃点这个吗?阁下要吃点那个吗?"他显得高兴极了.

  可是那个老头儿开始变得不爱讲话了.他见我们围着那位公爵团团转,显得很不高兴,心事重重.到了下午,他说:"我说,伍德布奇,我实在为你感到难受,你并不是惟一遭了那种难的人.""是吗?"

  "是的.你并不是惟一从高贵地位上跌下来的人.""老天!"

  "说实话,心中隐藏着身世秘密的不只你一个人."天哪,他哭了起来.

  "有话好好说,你这是怎么啦?"

  "伍德布奇,我能相信你吗?"老头呜咽着问.

  "我如果泄漏你的秘密,"他拉住老头的手,紧紧握了握,"我会不得好死.讲出来吧!""伍德布奇,我是原来的法国皇太子呀!"

  这下,我和基姆的眼睛都直了,我们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公爵问道:"你是什么?""真的,我的朋友,半点也不假.在你面前的正是那失踪多年的可怜的法国皇太子,路易十七,就是路易十六和玛丽·安托尼特的儿子.""你呀!就你这把年纪!你不如说你是西罗马皇帝查理曼吧.我看你至少也有六七百岁啦.""我受了多少磨难啊,伍德布奇.我受的磨难让我的须发堆霜,未老先衰,早早谢了顶.先生们,我被驱逐到异国他乡,颠沛流离,受尽苦难,身上穿的是这身粗布衣裳,可你们看到的千真万确是合法的法国皇太子哪."说着,他又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我和基姆都替他难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啦.可是,能有他跟我们在一起,我们觉得又高兴又自豪.所以,我们就像对伯爵那样开始安慰他,想让他宽心些.可他说,什么也没用,只有死了,一了百了他才会安心.不过他说,如果有人能按照他的身份对待他,跟他讲话时,行单腿下跪礼,并且要称呼他"陛下",吃饭的时候伺候他,赐座时再坐下,他才会稍稍感到舒服些.

  于是,我和基姆就开始称呼他"陛下",为他做这做那,他不叫我们坐我们就规规矩矩站着.这一切让他非常开心舒畅.可是那位伯爵却吃起醋来了,对我们伺候国王显得很不满意.不过国王对他仍然非常友好,说是他父亲特别重视公爵的曾祖父和其他伍德布奇公爵们,还时常允许他们到他的王宫里去.

  不过,公爵还是有很长时间闷闷不乐.后来,国王说:"伍德布奇,看来我们要在这个倒霉的木排上呆上很长时间呢,你这么酸溜溜的算是怎么回事呢?只能让大家都不舒服.我天生不是个公爵,那不能怨我,你生来就不是个国王也不能怪你.生气有什么用?听我说,随遇而安吧,我们能在这么个地方相遇也不错呀,有吃的,日子又过得逍遥自在.公爵,来,握握手,大家都是好朋友嘛."公爵跟他拉了拉手,我和基姆看了都特别高兴.这一来,他们的别扭就全消了,我们大家心里都十分痛快,因为一个木排上如果有人生气可是件倒霉事.大家一起在木排上,都希望高高兴兴,一团和气.

  不久,我心里就明白了,两个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国王、公爵,完全是两个满口谎言的无赖骗子.可我没说出口,只是自己心里明白罢了.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免得跟人争吵起来惹麻烦.他们想要我们叫他们国王、公爵,我也不反对,只要大家能保持一团和气就可以啦.我想这话跟基姆说也没用,所以我就没告诉他.虽然我跟我爸爸没学到什么本事,可我至少学会了怎么跟这种人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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