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
全疯了!
整个城市疯了!
这是流明远等人的大搜捕行动给予帝都人们最深刻的反应。他们拿着刀子粗暴地闯进家里,毫无理由地掀开客房、主卧、书房。院子里如果有树,他们会把树拔起来往里面瞅一眼;客房里如果有帷幕,他们会把整个房子推倒再看;就连书房里的书籍也没能免却厄运,一本本珍贵的书籍被散乱地抛在地上,他们瞪着通红的双眼不停地翻看图书,像是里面能找出个人似的。主人家苦,客人也苦,却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反正帝国快灭亡了,还在乎这么多礼节做什么?给狗看的吗?
这是行动参与人员唯一的念头,他们想找莫瑞亚提想得快发疯了,哪还会管这些闲事?赶紧找到人才是正经!
与此同时,位于城东的一家大宅里却依旧是灯火通明。人们远远地路过这里,都会投给它一个异样的目光。
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结婚?
人人都知道这里是张逸臣的府宅,可偏就没有人承认。反正流炎军快打进来了,到时候无论是皇宫内院还是贫民家舍,都注定要遭到军队洗劫的,占着这幢大宅子结婚,不怕白白送给了别人吗?
他们犹豫着,踟蹰着,终究还是没人敢进去享受一番发财的感觉。
这里住的是张逸臣,是帝都第二。如果有人敢冒然闯进去,那面对他的,一定是把比江恨水还要可怕的刀!
张逸臣正了正西服,站直了身子任由化妆师在他身上摸索,也不怕被占了便宜。他浑身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酒精味道,整个人面色酡红,目光迷迷瞪瞪,像是还没睡醒过来。
但只有流风霜知道,他现在有多颓废。
李凤来的生死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在明天就是揭晓的时刻。而在同样的时间,他却要踏上婚礼的殿堂,受到牧师的祝福和礼赞。
在刻意营造出来的喜庆下,他的情绪已经落到了最低点。化妆师让他摆了几个姿势,看了几个小时,研究了几个小时,最终只能叹息拜服了。
英俊依旧,却没有那颗高傲的灵魂,终究只是个空架子。化妆师可以借助最华贵的服装为他打扮得光彩照人,却不能为他借来灵魂。
在煎熬中,那颗耀眼的灵魂渐渐失去了光彩。它开始变得灰暗,不再引人注目。
流风霜终于忍不住了,提着长裙跑了过来:“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打起精神来,明天就是婚礼了。”
张逸臣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地转过了身子,拿起化妆台上的一瓶酒灌了下去。
“承诺不在了,还要人有什么用?”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说出来的话,也是他唯一可以表达心中沮丧的方式。流风霜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样子直生闷气。她忽然揪下了衣裙对着他怒吼:“那干脆就不要结婚了!”
说完她蹬蹬蹬跑了出去。张逸臣终于转过身来,默默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浮起一个苦涩的角度。
流明远等人掀起来的大动作并没能让他动心,反而让他觉得找到莫瑞亚提遥遥无期,因为人多,本来就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但张逸臣也没有为自己不能参加搜捕行动感到遗憾,因为人已经太多太多,他们找人的能量只会比自己更大,绝不会因为缺了他一个人而减少半分。
即使如此,还是找不到你吗,莫瑞亚提?
张逸臣仰天长叹,此时他由衷地有了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找人这种事,终究不能拿武力来计算的。
流风霜跑出去没多久,流明远就跑了进来。他瞪着通红的眼睛揪住了他的脖子,赢来旁观众人的一致惊呼。
“我不是说过不要你管了吗?!”
张逸臣懒懒地看着他,笑着。
一拳忽然狠狠砸在了他的小腹上,张逸臣情不自禁地弯下了腰,嘴里直冒酸水。
“你给我听好了!张逸臣,李凤来只有一个,我妹妹,也只有一个!不管你明天有多失落有多沮丧,你都得给我打起精神来,要是误了我妹妹的婚礼让她伤心,那你,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流明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离开了。张逸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苦笑着。
没有存在的必要吗?我倒希望自己从未存在……
他心里默默念叨着这句话,手掌却不由地握住了冰冷的刀柄。
不过就是这最不应该存在的人,才最具有存在的价值吗?
念头流转着,翻腾着,他想起了自己出生时父亲慈祥的笑容,想起了打败沙君天时那绝望的目光,想起了离弃族人时他们冷漠的眼神……
很多很多。而最后定格的,却是他牵着流风霜走在大街上的片断。
“以你的幸福为代价,
我会以我的性命保护你……”
夕阳下,他微笑着。
“这是我们的交易。”
泪水渐渐莹满眼眶,他蹲在地上,默默抚摸着冰冷的刀鞘。
流风霜只有一个,对她的承诺,也只有一个。我已经毁了一个承诺,就不能再毁第二个……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轻轻吁了口气,颓废、沮丧驱赶一空,此时的他,浑身散发着冷漠的气息。
不是已经决定做张逸臣了吗?只是因为一个朋友,就要毁弃自己曾经的承诺吗?明明已经决定抛弃李逸君这个名字,我为什么还在做他的梦不敢苏醒呢?
是害怕失去什么吗?
他哂然一笑,洒脱地走出了化妆间。
已经走过的路,何必回头再走一次?已经失去的,就让它失去好了,为什么一定要留下遗憾,在余生中蹉跎一生呢?
“我是张逸臣。”
他默默地对自己说,然后,他踏上了婚礼的殿堂。
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牵上礼堂,像是木偶一样拿起酒杯,像是木偶一样听着牧师们的赞美,无动于衷。
李凤来的生死依旧牵动着他的心,盛大的婚礼程序走到最后,他的心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失落了。
还是没有消息吗?还是说……
正在做最坏打算的张逸臣陡然一醒,他诧异地看着自己。
我这是在做什么?
然后他诧异地看着脸色铁青的流风霜。
我对她做了什么?
以一个朋友即将死去的名义,罔顾一个女人的心吗?
不!!!
她已经决定为他奉献一生,他不能再这么自私下去,他给予这个女人的承诺和幸福,还没实现呢!
悠扬的礼乐声响着,回荡在偌大的礼堂中。张逸臣看着天花板,茫然若失。
他应该高兴吗?
李凤来还在最病重的时刻,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那他应该痛哭吗?
对着流风霜铁青的面孔,他也哭不出来……
我该怎么办?
我要怎样做才能摆脱这个境地?是说我愿意,还是说不行?
不!我不能再思考,这个女人等待这个答案已经好久,我不能再……
就在这时,大门打开了。一个喘着粗气的声音回响在礼堂中:“张逸臣!流明远让我告诉你,莫瑞亚提……找到了!”
一瞬间,全世界的幸福扑面而来。流风霜捂住了面颊失声痛哭,而张逸臣,在所有人的惊哗声中,缓缓倒了下去。但他还没忘记自己要说的三个字,还没忘记对这个女人的承诺。
“我爱你……”
他微笑着倒下了。流风霜抱着他失声痛哭,泪水混着面颊滴在他脸上,唇里,咸咸的,苦苦的……甜甜的。
他已经累了好久,两天来一直泡在酒精里生活,心中的弦被他崩得越来越紧,而现在,随着莫瑞亚提下落谜底的解开,弦,断了。
当他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病床上。流风霜趴在他身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揭开帘子,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凤来!”
李凤来微笑着看着他,他轻轻地说:“我活过来了。”
是的,他活过来了。在即将病变的最后关头,莫瑞亚提调配出了特效药给他灌了下去,让他终于免去了变成活死人的痛苦。
一瞬间,两个男人眼睛都有些湿润。
他们有过争执,有过吵闹,甚至有过翻脸。可在生命面前,这些所谓情绪竟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活着,就好……
这是张逸臣没能说出来的一句话,但李凤来却通过他的眼神看懂了一切。他笑着说:“你我都活着。”
“既然活着为什么连个门也不锁一下?不知道里面有美女禁止偷窥吗?”流明远推了门进来,而在他身后,还有一大串人。
刀王,枪王,小安,曾伟朝,刘思远……还有青狼。
张逸臣怔住了:“你们……”
众人都不说话,只是微微笑着。在这感人的场面中,曾伟朝面无表情地发话了:“张逸臣,你很好。”
张逸臣回以微笑:“你也很好。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面瘫。”
曾伟朝愕然,大概他从未见过有人这么调戏他,一时愣在当场。刘思远窃笑着说道:“大人知道你病了,所以赶来探望一下。”
张逸臣呵呵一笑,一副万事了于心的样子:“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青狼笑看着他。
“我当然知道。”
张逸臣微微笑了。
在这些人面前还再纠结什么心计什么计划,本来就是挺破坏气氛的不是吗?
“我当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