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出了一个规律,在这个世界上,不同人之间相处,都一个固定的模式。
就像我和袁森,抛开一切的插科打诨流血受伤,我们在本质上都处于一个无知和解谜的状态。
他把他所有的常识和了解传达给我,我再全盘接受,然后魂飞魄散。
我刚刚这么想着,他就突然惊叫了一声,我仰头不解的看着他,他就颤巍巍看着我的手说:“你,你给我专注一点,把你的食指从扳机上拿开。”
我心惊的低下头,就发现我的食指无意识的按着扳机,一副就要开枪的模样。
他松了一口气,吸了一口烟就道:“你凭什么说刘向荣会在婚礼的现场。”
“猜的。”我看着他,干脆利落的说:“我爸求他注资,他不愿意,我妈勾引他,他不愿意。要知道,张家是一片大海,他刘向荣再牛逼也只不过是有几个臭钱,就能力而言充其量就是一条小河,想要强大起来就必须融入大海。但是他又不愿意流进大海,这里面必然有蹊跷。”
说完我停顿了一下歪着头看了一眼道:“袁森,你怎么看。”
很显然,这个英俊的文盲对于神探狄仁杰以及网络流行段子一无所知,他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说了一句题外话:“果果,张弦在外面做什么,你一点都不担心么?他为什么这么对你,你一点也不在乎么?”
“他做什么是他的事,我就负责玩命的喜欢他。”我眯了眯眼睛,颈后的某个地方微微刺痛起来:“这个世界上,不只有他张弦有这本事。他玩火,我奉陪就是了。”
他的目光在这一刻有些停滞起来,手里的烟一顿,烟灰霎时间掉落了下来,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道:“你说的是对的。虽然我不知道蹊跷是个什么东西,我猜大概是中文里的高级词汇。但是前后理解一下,我推断出来,大概就是有疑点的意思。”
我不敢置信的看了他一眼,他就点了点他漂亮的头颅道:“人性贪婪,如果甘愿放弃眼前的利益,那就说明,放弃这个利益,将会有更大的利益会得到。”
“这就说明。”我抬眼看了看他:“他的背后有更大的利益财阀引诱着他。”
他点了点头,吸了口烟,长眉一皱,额间的黑发微微散落下来:“在这个地盘上,没有人会比张家更强。也就是说,没有人会比张家有能力给他更强悍的利益。”
“这么说,是张家自导自演这出戏。”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我爸妈有意的在订婚的前一天避开我,加之我昏迷了一段时间,在这个过程里,必然发生了一些关键却又不为人知的事情,我顿了顿道道:“所有人都在给自己准备时间。昨天一整天的时间被有意的架空了,这就说明,在今天的订婚宴上,刘向荣和张家一定会有所举动。”
“问题是。”他吐出一个眼圈,苍白的牙齿圈出整齐的弧度,薄唇微抿:“会是什么动作。”
“很明显,冲着订婚宴去,就是要破坏订婚宴,只是我不明白,如果张家不同意我和张弦在一起,完全可以直接说出来。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阻拦。”
“直接阻拦有两个缺点。第一,张弦这关过不了,第二,直接阻拦不足以给你们家带来对致命的打击。凌迟比断头更能带来痛苦。”他摇摇头,眼神很平淡,仿佛在思考着另一个问题。
“你在想什么。”我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他修长的双腿叠在一起,手指轻轻敲打着椅子的扶手,唇角的弧度偏冷,过了一会他慢慢道:“我好像错怪了一个人。果果,你觉得,在张家,谁是占主导地位的人。”
我思索了一会。
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
张怀烈这个人城府很深,不怒自威,让人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意图。
但是他只有一部分股权,况且他也不喜欢从商,所有的权利都在陆瑾灵手里。加之是商业联姻,我也早就有所耳闻,陆家当年势必天高,这样处在食物链顶端的集团绝对不会甘愿沦为弱者,但是他们却在联姻之后甘愿退居。
想到这里,我顿了顿,突然脑海清晰的贯通起来,一个非常可怖的想法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了。
不会因为一个千金的幸福而去放弃自己的地位,相反,这种财团做的只可能会毁掉人的幸福来成全最大程度的利益。
所以,只有一个答案。
陆瑾灵嫁入张家,作为一枚关键的棋子,打入张家,在接下来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打乱张家,瓦解张家,最终,让张家作为一个名存实亡的外壳。
想到这里,我的汗就掉了下来,这一切是如此的顺理成章,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陆瑾灵进入张家,真的是因为,喜欢张怀烈么?
张家又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引狼入室。
“我没有告诉你。”袁森突然开口道:“当年张家作为一个商界的新人,发展迅速,但是根基却极为不稳。所以他们犯了一个危险的错误。”
“什么。”
“他们,投靠政界,贿赂官员。最终,事情败露,差点被反噬。”他抬眼看了我一眼,目光神秘而仓促,让我看不出意图。
“可是,和陆家联姻之后。”他垂眼道:“所有的麻烦,都不见了。那个政客,就好像陆家后来的命运,迅速的衰退起来。”
“不是衰退。”我摇摇头喃喃道:“政客只是一个炮灰。陆家却是……”
抬头怔怔看着他:“扮猪吃老虎。现在的张家,是一个外壳。其实……内在的,全都是陆家的势力了是么。”
“所以,明白了吗?”袁森走到了我的身前,蹲下了身子,看着我:“为什么张怀烈会一直故意和你妈纠缠不清,为什么会几十年如一日的设套纠缠你们,为什么会听从张弦的话回来帮你爸,你真的以为,他会听张弦的话么。他只是顺势借力,名正言顺的回来,拉你爸进入他的势力范围之内。他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进来之后呢。”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双眼呆愣的看着他漆黑的眼眸。
“打败张家。”他的手抬起,抚摸着我的脊背。
“没有理由。”我摇摇头,喃喃道:“张怀烈不会选择一个弱者,我爸妈也没有这种野心。”
“弱者?”袁森好像对这个词语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他的薄唇一弯,深邃的眼睛眯了眯道:“怀有强烈的野心,向往无上的权益,心甘情愿的和张怀烈数十年如一日的斗争,不惜把自己的女儿当作工具送进张家以控制住张弦,这样的人,你确定是弱者么?”
“你真的以为,张怀烈这么多年对你家的纠缠是吃饱了没事撑的么,这是一场时间和耐力的较量,这是一场考验。”他弹了弹烟灰,垂头淡淡道:“太贪慕权势,太想要得到。这样的人,绝对不是弱者,是张怀烈需要的疯狗。”
身前的这个人,毫不留情的辱骂着我的父母。
但是可笑的是,我却没有任何的愤怒。
心如死灰的平静里,我听到自己惨淡的声音。
“你骗人。”我抬眼看着他:“我们都会猜到张家只是一个空架子,我爸会猜不到?他会这么傻?他会一直想要打败一个空架子来谋取利益吗?”
“被欲望蒙蔽双眼的人。”他淡笑一声,哑声道:“就是一个傻子。不然你说,明知道张家是虎口,为什么陆瑾灵千般设计你,他还要推你进?”
“你这样说就更可笑了。”我冷冷看着他:“你自己都说了是陆瑾灵千般的设计我。张怀烈根本没有做任何对我家不利的事情,所以何来的纠缠何来的考验。你在说谎。”
他没有说话,漆黑的眼眸定定看了我一会,手里的烟几乎燃到了手指。
昏暗的房间在这一刻泛出晦涩的寂静。
浓浓的烟雾里,他冷酷严肃的脸庞却愈加的清晰起来。
烟灰撒到了他的裤管上,他并有动作,只是低声道:“我从来都不会玩自欺欺人的游戏,那样只会浪费时间。林若,非要我都说出来么。”
他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走进我,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浓重的烟草味呛着我所有的神经,我听到他冰冷的循循善诱的声音。
“借着陆瑾灵的霸道和爱,故意去招惹你妈,让陆瑾灵心生怀恨,一直一直的设局搞垮你们。这样一来,一能达到设计你们家的目的,二能不让陆瑾灵怀疑自己想要推翻陆家势力的目的,只是单纯的表现出对一个女人有兴趣而已。”
“他不做动作。”烟灰掉在了我的领口,他继续道:“他只设局,只要他做一步,就会有人全然不觉的做千百步。所以,是我在说谎吗?”
垂眼静静看着青灰色的烟灰,在白色的裙子上形成陨灭的图腾,仓促的荒凉干渐渐充斥了视网膜,手指慢慢抬起抚过那些粉末,我低声道:“所以,今天的局,张怀烈和刘向荣合作的局,目的是什么。”
脊背被一只宽大修长的手慢慢拍打着,有温暖的
体温敲打过脊柱:“张怀烈在昨晚撒谎告诉张弦,陆瑾灵暗地里已经和刘向荣商谈好,只要刘向荣能成功破坏婚宴,他就可以成为张家最大的受益者。目的很明显,让张弦怀疑陆瑾灵,最终让张弦为他所用。”
“张弦不会相信的。”我抿了抿唇,喉咙却不可抑止干涩起来。
“会的。向来是陆瑾灵反你,张怀烈护你。张弦没有理由不相信。况且,就算他不信,今天,他就会信了。”烟已然燃尽,他垂眼怔怔望着我。
“如何信的。”
“会场高堂满座,只有你不在。刘向荣闯入会场,说答应和张家合作,注资11亿,条件是你爸退出怀烈集团。张怀烈不允,他便按照事先和张怀烈说好的,他控制了会场,在现场公布了一组惊天的照片,以此诋毁你爸的声誉,张怀烈仍然坚持拒绝和他合作,并坚持护你爸。”
“后果可想而知。”他讽刺的一笑:“陆瑾灵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碍于各路人士纷纷到场,她就说了一句,婚礼暂停一下,回去再商榷吧。”
握紧了手里的枪支,我低声道:“就这一句,一切,不可挽回了。张弦,相信了。相信这是陆瑾灵自导自演的戏,相信她是想一举两得,既得注资,又让我家身败名裂。”
“可是……”泪水蓦然滑落,我笑道:“为什么不让我和他共同面对呢?是害怕让我看到那些照片吗?”
袁森走了过来扶住了我,让我倚靠在他的怀里,眼泪打在他的胸膛上,我喃喃道:“不就是……和范暖晴的暧昧照片么,范暖晴,不就是刘宽的妈妈么。以为,我不知道么。”
失神的哭泣里,身前传来袁森痛苦的声音:“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你们,都想错了……”抬手抹着眼泪,我怔怔道:“你们以为……看到这些照片,会让我崩溃,会让我在心目中一直敬爱的爸爸的形象坍塌。其实,不会的……。”
“我最后问你一句。”我哑声道:“我爸是不是已经知道张家是空壳,是不是知道张怀烈想要拉他进局,一起毁掉陆家。”
“是。”他点点头:“但是他心甘情愿,一旦能毁掉陆家,他也会变成最大的受益者,这片一起打来的天下,张怀烈必然不会亏待他。这样的利益,他已经等了太久了,他没法放弃了。”
胸口有什么分崩析离开来,强大的断裂感排山倒海的朝一个方向袭去。
那是,我所有的认知,我的世界,我的概念,我的成长,我的记忆,我的感情。
那是,我的心。
那颗以为那个把我抗在肩头,为我在试卷上认真的签下自己的名字,为我在除夕夜小心翼翼踢去鱼刺,在马路上走到我身前为我挡风的男人的肩膀就是整个世界的心脏。
就在这一刻,坍塌了。
爸,我真的很想问问你。
在你苦思冥想决定做出这场戏的时候,你想没想过,我和刘宽,是那么好的朋友,想没想过,我有多想,多么小心翼翼的想要和张弦在一起。
即便是受了那么多次的伤,流了那么多泪,还是会在夜里偷偷的打开电脑上网,搜索着订婚宴的布局,查找着漂亮的礼服的图片,还是会,在看到珠宝店的时候,忍不住去看那些漂亮精致的对戒。
还是忍不住……会幻想,会连做梦都在想,我和他并肩站在礼堂的模样。
你也曾有过爱人,也曾有过朋友。
你也曾说过,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可是,你也就能,这么的狠心。
我那么卑微的活着,那么低贱的祈求着自己幸福,那么用力的保护自己的微小的所有。
那么,轻易的被你们践踏。
毁掉我和他的幸福,就能毁掉张弦,就能让他完全的绝望,就能让他不顾一切的恨陆瑾灵,就能让他,毁掉陆瑾灵的势力,就能让他成为你们的棋子。
是这样么,是,这样么。
那个对着我我说:“我的女儿天不能跪地不能跪”那个焦急的颤抖的把我摆正,悲痛的说:“不敢抱你,抱你就看不见你的眼睛。”的男人。
真的,是这样吗。
迷茫的抽泣里,身边突然传来嗡嗡的震动声,手机被袁森拿了过来,我垂眼愣愣看了一眼,那上面赫然显示着:
爸爸
颤抖的按下了接听键,我屏住了呼吸,眼泪静静流淌着,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呼吸声。
“小若。”
我没有回话,收紧了手指,努力压抑着喉头的痛楚。
我什么都不说都不问,只要你告诉我不是,只要你告诉我,你是有苦衷的,只要你告诉我,相信你。
只要你说,我就信。
“小若,你还记不记得,爸爸之前和你说过的一句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疲倦,带着浓浓的苦涩和沧桑。
我的心里一窒。
“爸爸说,有一天,爸爸要求你帮一个大忙,你一定要答应。”微微的停顿之后,我听到一个有些祈求的叹息的声音:“小若,你可不可以消失一段时间。”
握着电话,我默默等着接下来的话。
“这段时间的消失的名义”他的语气有些颤抖起来:“是你死了。”
呼吸好像是顿住了。心口传来刀绞般的疼痛。
“当然当然,不是真的死。”断断续续的那头:“爸爸是有苦衷的,没有时间和你解释太多,过一段时间,爸爸会去接你好不好。”
这样么,这样,么。
“好啊。”我喃喃道:“好的。”
随即电话从手中滑落了。
让我死,才能让张弦完全变成一条疯狗不是么。
呵呵,你们,真的好残忍啊。
“果果。”身前的人大力摇晃着我,焦急的低语着:“你不要听他的,你不要在意,有我在,没有人会让你消失……谁也没有资格……”
“如果”我仰头看他,笑道:“是我自己呢。”
枪口抵上自己的胸膛,我哑声道:“从来没有,这么想去死。”
“我不准”他浓烈的眸色几乎是翻滚,“我不准。”
“你准的。”我摇摇头,怔怔的看着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为什么纵容我接这个电话。为什么会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为什么知道的这么详细,张怀烈是什么人,他会让局外人把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么。我明明记得,我昏迷的时候,把我带走的,不是你。而且……”
我道:“这块手机,也根本不是我的手机。虽然一模一样,但是,质感差了太多。”
“所以。”我看着他深邃的僵硬的眼眸,轻声道:“只有一种可能。你是张怀烈的人。我爸想让我假死,张怀烈却是想让我真死。我死了他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可以专心操纵张弦。是么。你这么着急告诉我击垮我,最后把电话让我听,不就是想让我自己去死吗。那我就去死。”
手摁上扳机,一时间他竟然没有阻拦,依旧静静把我控制在他的怀里。
苦笑一声,我喃喃道:“真是让你费了心思了。”
扣动扳机的一瞬间,我的手腕一转,在他动身之前,枪口就抵住了他的胸口。
子弹脱膛而出的一瞬间,终是下移,他未等开口,我就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唇。
鲜血染红了他的小腹。
白色的棉质衬衣全是喷洒的血液。
手继续下移。
膝盖。
他跪倒在了我的身前。
我侧眼看了一眼远远被我甩到了一角的手机,拿着枪走了过去。
果然,通话还没有结束。
颤抖的拿起了电话,听筒那头传来张怀烈熟悉的声音:“好不容易才把林长安支开。你还真能浪费时间,这么久让十个人死都够了。”
转回身,我望着躺倒在地板上的那个我曾经并肩战斗无比信赖的人,一行泪掉了下来,慢慢走过去,我蹲了下来,把手机放在他的耳边,枪口抵住他的太阳穴。
他看了我一眼,对着电话淡淡道:“知道了。一切都好了。不想败露就赶紧挂电话。”
头也不回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
我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色。
那样温暖湿润的空气,那样熟悉的小巷。
是,北槐巷。
身后巨大的玻璃橱窗在阳光下泛出晶莹剔透的光芒。
我也曾经在里面说笑打闹,也曾经生死契阔,也曾经把所有的信赖和友情交付于他。
殊不知,我眼里的友情,皆是他人眼中的棋子而已。
我早该明白,那样轻薄人情的人,那样黑暗复杂的身世,那样躲闪的离开,那样循循的引诱,我早该明白。
可我,偏偏就信了他。
刺目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手突然开始颤抖起来,星星点点的血迹散落在苍白的手腕上,我怔怔的看了一眼,双脚不可抑止的奔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