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01:16
区小儒怎生出得他手!宜其为他挥下也。此是法眼禅师下一派宗旨如此。今之禅家皆破其说,以为有理路,落窠臼,有碍正当知见。今之禅家多是“麻三斤”“干矢橛”之说,谓之不落窠臼,不堕理路。妙喜之说便是如此。然又有翻转不如此说时。
(沈侗录,戊午,1198,以后,《语类》百二六,一一)法眼是南唐的文益。雪峰(义存)传玄沙师备,师备传罗汉琛,琛传文益,文益住金陵清凉院。妙喜是宗杲。
(七)论行脚……圣贤说话,许多道理平铺在那里,且要阔著心胸,平去看,通透后自能应变。不是硬捉定一物,便要讨常,便要讨变。
今也有如僧家行脚,接四方之贤士,察四方之事情,览山川之形势,观古今之兴亡、治乱、得失之迹,这道理方见得周遍。“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不是块然守定这物事,在一室关门独坐便了,便可以为圣贤。自古无不晓事情底圣贤,亦无不通变底圣贤,亦无关门独坐底圣贤。…………下学只是放阔去做。局促在一隅,便窄狭了。须出四方游学一遍,这朋友处相聚三两月日看如何,又那朋友处相聚三两月日看如何。
安卿,须是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须是开阔,方始展拓。……吾友僻在远方,无师友讲明,又不接四方贤士,又不知远方事情,又不知古今人事之变,这一边易得暗昧了。
先生饯席,酒五行,中筵亲酌一杯劝李丈(尧卿李唐咨)云,相聚不过如此,退去反而求之。次一杯与淳,曰,安卿更须出来行一遭。村里坐不觉坏了人。昔陈了翁说,一人棋甚高,或邀之入京参国手。日久在侧,并无所教,但使之随行携棋局而已。或人诘其故。国手曰,彼棋已精,其高著已尽识之矣。但低著未曾识。教之随行,亦要都经历一过。(以上摘抄陈淳录,己未,1199,冬,在考亭问病时所记,《语类》百十七,一七——二八)禅宗大师教人,“不说破”只是一个方法。凡看话头,说无头柄的话,一棒一喝,都是这个方法。朱子颇赏识这个方法的教育作用,他屡次叙述这个方法。
但“行脚”也是禅门方法的重要部分。朱子七十岁时,在他病中,在他死之前四个月,他特别叮嘱陈淳,要学僧家行脚,走遍四方,观察山川形势,交接四方贤士,“这道理方见得周遍”,不可关门独坐,不要“村里坐,不觉坏了人”。这真是朱子晚年定论。
(八)禅与行不相应僧家所谓“禅”者,于其所行,全不相应。向来见几个好僧,说得禅,又行得好,自是其资质为人好耳,非禅之力也。所谓“禅”,是僧家自举一般见解,如秀才家“举业”相似,与行己全不相干。学得底人,有许多机锋将出来弄。一上了,便收拾了。到其为人,与俗人无异。只缘禅只是禅,与行不相应耳。僧家有云“行解”者,行是行己,解是禅也。(滕璘录,辛亥,1191,《语类》百二六,二三)(九)禅僧自云有所得,而作事不相应。观他又安有睟面盎背气象?只是将此一禅横置胸中,遇事将出,事了又收。大抵只论说,不论行。
昔日病翁(刘子晕,字彦冲,1101—1148年)见妙喜(宗杲)于其面前要逞自家话,渠于开善升座,却云:“彦冲修行,却不会禅。宝学会禅,却不修行。所谓张三有钱不会使,李四会使又无钱广皆是乱说。大抵此风亦有盛衰。绍兴间(1131—1162 年)最盛。(郑可学录,辛亥,1191,《语类》百二六,二四)(十)问德粹(滕璘)在四明曾到天章育王否?曰,到。曰,亦曾参禅否?曰,有时夜静无事,见长老,入室,亦觉心静。
先生笑。因问,德光如何?
滕曰,不问渠法门事,自是大管人事。
先生曰,皆如此。今年往莆中吊陈魏公(陈丞相俊卿,封魏国公,淳熙十三年(1186年)死,朱子为他作行状),回途过雪峰,长老升堂说法,且胡鹘过。及至接人,却甚俗,只是一路爱便宜。才说到六七句,便道仰山大王会打供。想见宗杲也是如此。……(郑可学录,辛亥,1191,《语类》百二六,二四下)(十一)(潘)时举云,释氏有豁然顿悟之说,不知使得否?不知倚靠得否?曰,某也曾见丛林中有言顿悟者。后来看这人也只寻常。如陆子静门人,初见他时,常云有所悟,后来所为却更颠倒错乱。看来所谓“豁然顿悟者”者,乃是当时略有所见,觉得果是净洁快活。然稍久则却渐渐淡去了,何尝倚靠得?
时举云,旧时也有这般狂的时节,以为圣人便即日可到。到后来果如先生所云“渐渐淡了”。到今日却只得逐旋挨去。然早上闻先生赐教云,诸生工夫不甚超诣。时举退而思之,不知如何便得超诣旨?
曰,只从大本上理会,不是逐旋挨去,自会超诣。且如今学者考理,一如在浅水上撑船相似,但觉辛苦,不能向前。须是从上面放得些水来添,便自然撑得动,不用费力,滔滔然去矣。……(潘时举录,癸丑,1193,以后,《语类》百十四,一一)朱子三十七岁时,有“观书有感”诗两首: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昨夜江边春水生,艨艟巨舰一毛轻。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
可以同潘时举所记相参证。
(十二)朱子与吴寿昌谈禅(吴)寿昌问,鸢飞鱼跃,何故仁便在其中?先生良久微笑曰,公好说禅,这个亦略似禅,试将禅来说看。寿昌对,不敢。曰,莫是“云在青天水在瓶”么?寿昌又不敢对。
曰,不妨试说看。曰,“渠今正是我,我且不是渠。”(适按,此是洞山渡水见影偈)曰,何不道“我今正是渠”? 先生问寿昌,子好说禅,何不试说一上?寿昌曰,明眼人难谩。先生曰,我则是异于是:越明眼底,越当面谩他。 先生问寿昌,子见疏山□□□□,有何所得?对曰,那个且拈归一壁去。曰,是会了拈归一壁?是不会了拈归一壁?寿昌欲对云“总在里许”,然当时不曾敢应。会先生为寿昌题手中扇云:“长忆江南三月里,鹧鸪啼处百花香。”执笔视寿昌曰,会么?会也不会?寿昌对曰,总在里许。吴寿昌,字大年,邵武人。有丙午(淳熙十三年,1186)所闻录。(《语类》百十八,二四——二五)禅宗的方法——道不可告,告即不得一苏辙《栾城集》十八有“筠州禅师得法颂”,有序,记省“晚游净慈本师(大本)之室”,苦思“口吞三世诸佛”语,“迷闷不能入。……既而礼僧伽像,醒然有觉,知三世可吞,无疑也。”序文说:
……住高安圣寿禅院。予尝从之间道。
曰:“吾师本公,未尝以道告人,皆听其自悟。今吾亦无以告子。”予从不告门,久而入道。乃为颂曰:
道不可告,告即不得。以不告告,是真告敕。香严辞去,得之瓦砾。临济不喻,至愚而悉。非愚非瓦,皆汝之力。……此即所谓“不说破”。
子由谪高安在元丰三年至七年(1080—1084年)。此颂与《筠州圣寿院法堂记》(元丰四年六月)大概同一时代。
省师塔碑》。(《后集》廿四)死在绍圣三年(1096年),年五十五。见子由的《逍遥禅朱子四字诀宁烦毋略,宁下毋高,宁浅毋深,宁拙毋巧。(《答汪尚书》,甲申十月廿三日,隆兴二,1164,朱子三十五岁)宁详毋略,宁下毋高,宁拙毋巧,宁近毋远。(李方子录,戊申以后,淳熙一五,1188,朱子五十九岁)宁详毋略,宁近毋远,宁下毋高,宁拙毋巧。(廖谦录,甲寅绍熙五,1195,朱子六十五岁)看《语类》十一,一七下盖卿甲寅记,百廿二,一,伯羽记。
某块坐穷山,绝无师友之助,惟时得钦夫书问往来,讲究此道。近方觉有脱然处。潜味之久,益觉日前所闻于西林而未之契者,皆不我欺矣。幸甚苏辙(公元1039—1112 年),北宋文幸甚。恨未得质之高明也。学家,曾写过多部有关佛学的文章(朱子三十一岁时,绍兴三十年庚辰,1160,往延平谒李侗,“退而寓于西林院惟可师之舍,以朝夕往来受教焉。阅数月而后去。”他三十三岁,1162,又住西林院)元来此事与禅学十分相似,所争毫末耳。然此毫末却甚占地步。今学者既不知禅,而禅者又不知学,互相排击,都不劄着痛处。亦可笑耳。(《续集》五《答罗参议》,此书无年月,但王白田编在乾道二年丙戌,1166,朱子卅七岁时,似不误)李侗有《与罗博文书》(《王谱》一上,二一——二二)——原稿至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