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崔氏噙着笑,插上话来:“娘,你看看我这个脑子。你走了这么远的路来,肚子定然是要饿了。大丫、二丫,还不赶紧去做饭。”不用说她都知道接下来婆婆要说什么话。无非是说她一心记挂着他们,现在给她们寻了门好差事。既可以帮到家里,也可以自己舒服。这些话她是不想听的。
张氏对儿媳无理的插话很是不满,脸色沉了沉。一想,这事拿主意的最后还得是自己儿子,也不阻拦。起身进了堂屋,表达自己对崔氏很不满。
贾全瞅了眼崔氏,要跟着进去。崔氏一把拉住他,咬耳朵低声说道:“我们可是说好了。”她就怕张氏下了死力要劝服贾全,他被说动了。
贾全点点头,蹙起眉头:“知道了。”瞧瞧她这个样子,难道她是心慈的娘,难道他就是狠心的爹了吗?想到他娘的性子,还是把虎子交给了貂蝉带着,就同崔氏一起进去了。
张氏早已坐下来了,见他们夫妻进来,孩子也都不在跟前,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道:“全哥,你应该也已经听说了镇上周老爷家正在招丫鬟,我看咱们家二丫不错,已经同人家说了,人家管家听了也是颇有兴趣,说是让你们把人带去给她们家瞧瞧,若是满意了,就定下来了。”
崔氏气得脚下都打叠了,这是什么,她不过是孩子的奶奶,就这么瞒着他们把她们的孩子给卖了。捏紧了拳头,生硬地回道:“娘,咱们二丫不给人家当丫鬟去。”也顾不上让贾全出面了。
张氏闻言,猛地一拍桌子,严声呵斥:“不送去当丫鬟,难道留在家里当小姐。你也不看看你们日子都过成什么样了。”早些听她的,日子早就过好了。都到了这份上,还死犟着。
崔氏不服气,顶道:“我们日子过的是穷,但是过得舒心。我可不是那样狠心的人,舍得将自己骨肉送去给被人作践。”
张氏气得一蹦三高,眉头几乎倒竖了,瞪圆了眼睛怒视,指着她:“你说谁狠心,你这是编排谁呢,有你这么和婆婆说话的吗?”进了门生了这么多赔钱货气焰还这么高涨。
贾全瞧形势不对,赶忙和稀泥,腆着笑,拉下张氏的手:“娘,你别和她一般计较,她就是这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别气,免得气坏了自己。”说着就伸手帮着张氏顺气。
张氏眉心死扣,不客气地“啪”地拍掉他的手,指责道:“她敢这么做,那还不是你这些年惯出来的。”
“是,是。”贾全连连认错,“都是儿子不对。儿子一会好好说说她。”
张氏冷哼了一声,这话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她是不会当真。不过她是不想再与崔氏多做争辩了,转而对贾全说:“全哥,我可和你说,娘可都是为了你好。真当我是那种狠心的奶奶吗?我这都是打听过的,周家的善名那你们都是听说过的,周家大少爷那就是文曲星转世。现在有了机会去伺候,那是多大的福分。那就算是不能攀上这高枝,那以后也算是在别人面前多了几分脸面,怎么不比在家里强。”
贾全垂着头听着,不应声。
“若是你哥哥姐姐们日子过得真的很富裕,那娘多贴补你们一点也行。但是你也知道,你大哥他们过得也就是普通,若是我贴补多了,难保他们没有想法。全哥,娘真的是心疼虎子。你说,貂蝉今年十三了吧,眼看就要及笄了,该说婆家了,这嫁妆从哪儿来?下面还有这么几个,虎子过两年就要开蒙了。你说这些铜钱你们都从哪儿来。与其大家困在一起,还不如另外寻了出路。”张氏循循善诱。
贾全听得不免心动,的确七个丫头渐大,那都是要嫁妆的,过两年他们的日子会更加难。而虎子,他可是寄托了所有的希望,到时候难道因为家贫就让他这么野大了。可是他可是答应了崔氏的,女儿是不卖的。想着就望向了崔氏。
多年夫妻,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所想,崔氏知道他这是意动了,暗恨婆婆巧舌如簧,咬咬牙:“娘,我们知道你是心疼我们。可是咱们也是爹娘,哪里舍得自家女儿去受苦。周家我们是知道,可是我也是听说了,那些个少爷、小姐犯了错,那罚的都是丫鬟、小子们。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能舍了谁去。”
也是,崔氏姨娘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要是把女儿送进去,最后换了一副草席卷卷了事。那他也是不肯的。心下就把刚才浮起的念头给按下了:“娘。”
张氏同样埋怨崔氏不识抬举,虎着脸不和崔氏搭话:“全哥,对了,忘了和你说了,周家这回良善,寻得那都不是签了死契的丫鬟。都是五年活期,每个月给工钱,听说五年满了之后若是想走,那主家就放人。你想想,二丫今年十二,五年后十七,虽然年岁是有点大了,但是人家不都说宁要大家婢,不要小家女吗?到时候你还能愁婚事。”
贾全闻言心间一动,活契,那就不算是卖女儿卖给别人了。听娘这么一说,也不是不可以。等到二丫回来再补偿了就是。
崔氏忍无可忍地寒声警告道:“贾全,你敢答应。”双眸冒火地瞪视着张氏母子,手指捏紧了身体微微地发着抖,她到底安得什么心,一门心思地要把自己的孙女往火坑里面推。
张氏也跳起来,骂咧道:“崔桂花,你对谁凶呢。你眼里还没有我这个婆婆?”
崔氏哼哧了声,讽刺:“你这般撺掇着自己儿子卖儿卖女的,要我怎么尊重你。”
“你!什么卖儿卖女的。要不是你连着生七个丫头,我能让全哥这种事吗?你看看你大嫂,也生了三个丫头,我让她卖了一个吗?”张氏不屑地掠过她一眼,挖苦着,“自己肚子不争气,倒是骄横。”
生了七个女儿是崔氏心头最大的伤,如此被直剌剌地挑出来。如此看来倒是她这个无用的娘拖累了她们。脸色惨白,张了张嘴发现没有什么可以辩解的。
贾全向来疼爱妻子,一见她深受打击的样子,心疼了,暗责自家娘亲不给妻子留情面。也怪自己刚才动了不该动的念头,若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娘,也不用崔氏出面了。赶忙过去扶住她,连声安慰道:“桂花,娘那是有口无心的,你别放在心上。”说完,就感觉到手背上一湿,抬眼看去,崔氏早已经泪流满面了,却咬着唇不发出半点声音。顿时心急,“桂花,你别哭。我不会听娘的,咱们丫头全都留着,我还等着女婿上门来孝敬咱们呢。桂花。”
当初崔氏做姑娘的时候那是有名的俊俏、性子也好,好多家境殷实的人家都想求娶她。他因为和她的二哥认识,也就认识了她。当初常氏是很不满意他的。那也是桂花死活要求跟着他的。当初他可
是发了誓要对她一辈子好的。嫁给他后,他没能让她过上舒坦的日子,反要她里里外外的操持。还因为孩子的事情没少让她受委屈。
张氏一听炸了,劈头盖脸地扬声骂道:“全哥,你这个没脊梁骨的小子,老娘算是白养你了。你媳妇哭哭怎么了,要你命。”她怎么就生了个这么没用的儿子。
贾全拧起眉头,跺脚:“娘,你就别再说了。以后也不要再说让二丫去当丫鬟的话了。”
张氏气结,想要呵斥。可贾全是出了名的倔强,知道多说也无用。只能不甘愿地坐回到位置上,暗自生着闷气,一双眼睛谴责地瞪视着“装模作样”的崔氏。
崔氏不语,站在那儿垂头抹着泪。贾全则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劝慰自家娘子,围着不停地道歉,可就是止不住她的眼泪。
“奶奶,爹、娘,饭做好了。咱们吃饭吧。”文君像是没有听到里面的争吵,神色坦然,有着女儿家的娇憨进来说道。
其实他们声音都快传着外面都听到了,更何况在隔壁屋里的西施她们。当时貂蝉她们可都是担忧地围着西施,想要安慰又觉得苍白,姐妹几个急的不行。后来听到崔氏发火了才松了口气。可又怕真的闹僵了,就派了文君出来。
贾全低声劝道:“行了,桂花,都是我不对,不该动了那心思。我保证以后不会了。莫哭了,小心教女儿瞧了笑话。”
崔氏深吸了口气,别过脸去拒绝了贾全帮她擦眼泪的好意,自己用手抹干了泪水,尽量扯出个笑来:“文君越发能干了。走,咱们吃饭去。”
文君点头,像个讨表扬的孩子:“娘,今天我们听着二姐的,出去挖了些野菜回来,二姐弄了很好吃的。”
崔氏这回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是吗?”她的这些女儿各个都是懂事听话的,她又怎么会舍得。
“嗯,很香。”文君坚定地点点头。
“那文君先吃了。”崔氏笑着抚抚她的发顶。
文君憨憨地一笑:“是给虎子尝尝的,然后二姐就都给我们尝了。果真很香。”
“那娘倒是要尝尝了。”崔氏说着就牵着文君出去了。
张氏更是满脸不满,刚要开口埋怨。贾全却是先开口了:“娘,儿子知道这些年是教娘亲牵挂了。也怪儿子自己没本事。但是你也看见了,桂花是个心疼孩子的。以后那样的话就别说了。”他可不想闹得家宅不安的。就像崔氏说的,她们这样至少过得舒心。
“你这孩子,她崔桂花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才是一家之主。”张氏愤懑自家儿子凡事以媳妇为主,伸手点着儿子的脑袋。
“娘,你看西施现在也越发懂事了,貂蝉是个手下能出活的。几个小的也都不错。娘,儿子相信咱们能把日子过好的。若真叫儿子用自己骨肉的卖身钱过活,儿子也用的不心安。”贾全真诚地说着。
张氏怒其不争,提了口气还要再骂,可动动唇角又觉得肯定是多余了,泄了气来:“随便你了,日后别求到我这儿来就行。”怒气狂飙站起身来,脚下生风地冲出去。
“娘,你吃了午饭再走。”贾全追过去喊道。
张氏回头,瞪了他一眼,刺道:“我自然是要吃了午饭再走的。可别想省了这顿饭。”
贾全登时腆满了笑讨好:“那是,儿子巴不得娘就住在这儿,也好叫儿子好好尽尽孝心。”
张氏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表示对他的话不信,自顾自去了进了灶间。
当娘的无论嘴里说的多狠,对自己的子女总是多了几分宽容,张氏板着一张脸把饭吃完了后,也没急着走,而是帮着贾氏夫妇把屋后的地给整出来。等到活弄好了,天色已经不早了。贾全留她住一晚。张氏也没同意,他家孩子多,屋子本来就不宽裕,只让贾全赶紧送她回镇上。
贾全拧不过她,只得去再去借了牛车送她。直到夜幕沉沉,他才归家,带了好些吃食回来。原先是想放起来给虎子一个人吃的。可是崔氏却是直接拿出来给孩子们分了。贾全本要阻止,转念又想到她今日不开心,也就没有逆她的意。又见她神色怏怏,就笑着说:“桂花,今日我送娘回去的时候,娘同我说现在地里活计不忙,让我去我大姐家拿些豆腐到附近的村镇去卖卖,也好贴补贴补家里。”
崔氏一听眼睛一亮,地里的确没什么活。虽然外面那些富户也有林散活计,但是本来这时候的富裕力就多,不容易能排上。若是能做些小买卖也是不错。但一想,神色又黯淡下来:“可是咱们没有本钱。”
“娘知道的,所以说去和姐夫说先让我赊着。”贾全给崔氏夹了一筷菜,笑着说。
“真的吗?”崔氏惊喜,可仍存疑虑,大姑姐家的情况她是知道的。她家在镇上开着一家豆腐坊,平日里生意也不错。但是现在当家的还是大姐夫的爹,更何况大姐夫还不是独子,大姐的几个妯娌都不是省油的灯。没道理为了自家叫姐姐姐夫难做,“姐夫家能同意?”
“娘说了,现在他家生意现在没有往日那么好了。正想着多扩展些地方呢!”
“那姐夫家不是还有几个兄弟吗?何必要花了要别人干呢!”
贾全呵呵一笑:“那不也是儿子多的坏处,又没有分家,都不愿意多做些。你推我,我推你,这不就没人干了。”
崔氏一想真是这个道理,只怕是谁都不愿吃亏,才只能便宜了旁人。沉眉想想:“那你去试试看。”又跟着叮嘱,“第一次咱们先试试,可别多拿。”
“你当你家男人是个傻的。”贾全调侃道。
崔氏横了他一眼,啐道:“那也不是个聪明的。”
贾全注意她脸上隐隐有了放松,心里也是松了口气,轻松地逗趣:“蠢了也无事,只要娘子不嫌弃就行。”
崔氏听着耳根有些发红,没好气地赏了他一记白眼:“说什么呢,吃的也堵不上你的嘴。”
那一眼在贾全看来,那是风情无限,望得他心湖里荡漾着柔柔的波澜,一日的疲惫仿若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舒缓,再看几个女儿好奇地睁着黑葡萄般眼睛看着他,倒也一时间满足了。还是娘子说的对,什么比得上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在一起重要的。瞧瞧他这几个闺女,那都是好颜色。以后肯定是一家女百家求的。到时候他可得好好地抖抖泰山大人的威风。
西施埋头吃饭,嘴角抽抽,这老俩口是在大庭广众下调情吗?太不注意身传言教。不过看最大的貂蝉也只是欣喜家里雨过天晴而已。暗叹一声,看来不是她不纯洁,而是别人太清纯了。不过去做些小生意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