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田回到湘中梅村，已是一九四九年八月。

没有人能认出他。他胡子拉碴，头发灰碌碌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都变成了破布条，活脱脱一个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的乞丐。

他家的房子年久失修，瓦片掉了大半，门槛的狭缝处茁壮地长出了几丛蒿草。那棵大苦楝子树还在，枝繁叶茂，缀满树梢的一串串的奶白色的果子，颗颗饱满润泽。他伏在苦楝子树上，像个极受委屈的小孩一样嚎啕大哭。

这时，梅村的人才认出了他。

他的堂嫂鑫娘娘等人帮他剪开衣服缝合的地方，四块银元滚烫烫的，还带着体温呢，遣散证却因经过多次汗水的浸泡，早已化成了一摊烂泥。

这时的梅村没有解放，仍然是国民党反动派和地主老财的天下。

第二天一大早，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张家村，一群土狗远远地跟在后面，汪汪汪地狂叫着。这是李大田的身影。他径直来到大地主张直的大院门前，用力地扣打门环。一位管家模样的汉子，从门缝中伸出半张脸向外张望。李大田一把抓住门板，轻轻往里一推，这个汉子就一个趔趄摔倒在门角落里。

像铁塔一样的李大田，铁青着脸，睁着一双鹰隼一样犀利的眼睛出现张直面前时，这个老地主吓了一大跳，以为大白天活见鬼啦！他压根儿没想到李大田还能活着回来，因为他从没想过有一天真的傻到将地契乖乖归还给这个小子。

这九年里，他一边乐呵呵收着这五亩水稻田的租，一边在眼巴巴地盼着李大田兄弟都在战场上死于非命呢。抗战中，噩耗纷至沓来，传到梅村时，他就暗自窃喜。后来听说，日本投降了，抗战结束了，没有得到兄弟俩噩耗的他怅然若失。不久国共内战又拉开了序幕，他惊喜若狂。他固执地认为，只要假以时日，这兄弟俩战场上早晚是个死。

到口的肉这个守财奴哪里舍得吐出来？他不但不交还地契，还找个借口开了溜，骑了匹马从后门跑了出去，直奔乡公所，诬告说李大田在战场上当逃兵跑回家了，要他们赶紧派人捉拿法办。好在当时兵荒马乱的，国民党的统治已日薄西山，岌岌可危，乡公所上上下下人心惶惶，谁愿管这件事给自己找不痛快？！

李大田第二次去张家时，多了个心眼，将两把锋利的杀猪刀别在腰间。他还叫上自己的堂弟牛伢子一起同行。到了张家大院门口，牛伢子怂了，怎么也不敢跨进张直大院的大门。李大田只好要他在门口等着，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李大田见到张直后，也不多言语，只问张直：给还是不给？给句痛快话。这个老奸巨猾的老地主两只眼睛溜溜转，还想玩花招。后见李大田腰间鼓着两个硬梆梆的东西，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