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年11月20日 14:48
之前,她已经有四十多年没听到这首熟悉的童谣了!怎么现在还有人会唱这首童谣?她感到的蹊跷万分。
当时,她透过幽暗的窗户望了望窗外,看见这个巨大的苦楝树的须三人方能合抱的树干和离地面最近的那棵粗壮树枝。她当年就是被李大田吊挂在哪儿,被梅村男女老少浏览了一整天。这么多年来,这棵树枝繁叶茂,一直在蓬勃生长,树干几乎又大了一倍。
她后悔没早点砍了这棵树。当年她女儿出嫁前,她找了村里的几个汉子想齐心协力撂倒它。可村里的老人们,包括鑫娘娘都站出来干预。这棵树长得很高很大了,并已经将长长的树枝伸展到他们屋顶上了,夏天他们的房子如装了空调般再也不炎热了。他们抱怨说,这么大的一棵百年风水老树砍了太可惜!
她隐隐地感觉到,这个如梦魇一样纠缠自己一辈子的近乎籖语的可怕童谣,已再次成功预言自己或者李大田家的又一次灾难。
蒋曼妮实在太累了,她倚着床架坐在床沿边上,想静静地休息一会儿。往事却像胶片电影一样,化成了各种片段,不断地在她大脑里闪过,朝她大声地嚷嚷,怎么也打停不住。最后她完全放弃了抗争,睁着眼睛好像僵尸一样地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任由这些海量的画面在脑海里无休无止的飞驰。
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刻,脑海里出现的是三个男人的形象。
李大田的模样不时在蒋曼妮脑海里闪现。蒋曼妮现在不愿想这个男人,一次又一次告诫自己:这个人不值得我想,他毁了我的一生。可就奇了怪了,他的身影却像个淘气的小孩一样,偏偏在某些记忆的角落里出人意表的蹦跳出来:一会儿是他年轻时的帅气模样,一会儿是他现在胡子拉碴颓丧的模样,一会儿他在憨厚地笑着,一会儿如怒目金刚一样大发雷霆。到最后,大脑里几乎全是他晃荡的身影。
渐渐地,蒋曼妮的恨意消了。她抛开了这个男人所有对她的伤害,甚至开始怜悯起他来。这些年他活得也很憋屈啊,作为妻子的自己岂能没有责任?如果他娶了其他女人,平平淡淡过日子,没承受这么多人生的煎熬,他的一生肯定会快乐很多的。蒋曼妮的脑海里马上浮现了梅村很多女人的模样,她不由自主地,——准确地说是兴致勃勃将她们一一和自己的丈夫放在一起试着匹配,对比好与不好,评价配与不配。这是多么荒唐的念头啊!她差点高兴地笑出声来啦。
她觉得,有一点无论如何要感谢自己的丈夫,这也是她这么多年受了无数的委屈一直没有离开他的原因。
没有谁会想到,她是带着两个月身孕嫁给李大田的。这个孩子就是后来她的大女儿。平心而论,几十年来李大田视同己出,从来没有过一丁点的歧视。也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此事。即使和她骂架的时候,他怒不可遏,也没说出半个字。她觉得,一个男人能做到这一点真的不简单。她由此认为,这个男人还是发自内心爱自己的,虽然他或许也同样多地憎恨她。人原本就是矛盾可笑的动物,她自己不也是这样的人吗?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了另一个人的模样,一个有些书生气质的非常英俊帅气的年轻军官的模样。这是令她刻骨铭心的一个人。
他是国民党桂系一个王牌军的一个军官,国民党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高材生。民国三十八年,即一九四九年初,刚从军校毕业的他分到部队当排长,跟随桂系部队一起来到宝庆,驻扎在宝庆城郊。她立即被这个英俊的带有书卷气的军官吸引了。他也非常爱她。这年八月她父母带着家人逃离宝庆时,情窦初开刚尝到爱情甜头的她哪肯甘心?为了不和自己的情人分开,她躲到了城里的一位同学家里没跟去。本来说好,如战事缓和,年底他就带她回广西桂林拜见自己的父母的。没想到,战事越来越紧。十月初他所在部队突然奉命开往衡阳后,从此杳无音信,生死不明。
后来她获悉,从东北来的解放军四野的部队发起了一场衡宝战役,专门围歼国民党桂系两个主力军。十几万部队将这两个军包围得像铁桶一样水泄不通,战况异常惨烈,双方都拼了刺刀。最后这两个桂系部队几乎全军覆没。她仍心存侥幸,希望她爱的这个人逃脱或者被俘。可是三个月很快就过去啦,一九四九年十二月湖南全境解放,仍然没有一丝一毫他的消息。她趴在床上不吃不喝痛哭了三天三夜。
这时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这是她爱的这个男人的血脉!这一发现使她无比惊喜。她暗暗发誓,无论如何要将她生下来并抚养成人。
她还记得,二哥获知后坚决反对,举出了种种不可预知的严重后果和实例苦口婆心劝说她。但她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宁死不从。二哥于是决定做主尽早将她嫁出去。她应承了,但要对方答应唯一的条件:视同己出,善待肚子里的孩子。
找了几户人家,每次见面,蒋曼妮都坚持如实讲了她的故事,提了她的唯一要求,对方纷纷掉头就走。后来,一个小伙子见了她本人,听了她的故事后,深深为之感动,并干干脆脆答应了她唯一的条件。她有点喜出望外。她本来只想随便找一个男人成家,好将肚里的孩子生下来。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英气逼人的男人,重新燃起了她心中对生活的美好的希望。
这个人就是李大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