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09月23日 06:46
视比他卑下的人类,自那以后,他甚至企图主宰人类”。尼摩虽然蔑视人类,但又一直爱着这个人类。他要反对的不是整个人类,而是那些奴役他的人。他只在为数不多的几次与剥夺人民独立的宿敌所进行的搏斗中,才使用他的威力——他那研究家的幻想所产生的成果。
阿龙纳斯教授与“这位直接探讨自然现象的活跃学者”恰恰相反;他的官方科学具有“某种刻板的特点”,这种特点被他那位能背诵各种术语、却不知所云的助手康塞尔的“纯机械性记忆”衬托得更加突出;他在大自然的现实中找到他那过于乏味的学识“所缺少的灵魂。”
找到格兰特船长的功劳应归于巴加内尔——“另一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学者”,他通过接连不断的解释,对摆在他面前的问题终于找到一种近似答案。
“当科学开始说话的时候,那就只好闭口不言,”《地心游记》中的黎登布洛克教授这样说过,但他接着又补充道,“科学从错误中产生,犯这些错误乃是必要的,因为这些错误逐渐导致真理。”
巴加尔内既坚韧不拔,又粗心大意。他那耐心的摸索正是对科学家所作的摸索的一种说明。科学家因对某一细节作出错误解释而误入歧途时,往往也像他那样责备自己是只蠢驴;而一旦找到答案,他又可能认为这种答案本来就很明显。林肯岛是人类力图塑造的那种世界的象征;赛勒斯咬密斯是个工程师,是个“战斗派学者”,也就是说,他首先是个实干家,然后才是个科学家。他以“极大的聪明才智”去应用他掌握的知识,并引导这一小群人去完成令人惊异的事业。
夏尔—诺埃尔·马丁的结论是,这四个学者的形象“可作为面对大自然及其无情的力量,向世界的秘密发出挑战的科学家的形象。”
这部杰出的探险小说的构思过程颇有意思,值得我们稍加叙述。
我们记得,在创作《格兰特船长的女儿》和《海底两万里》的同时。儒勒·凡尔纳曾按维斯的方式构思了一个鲁滨逊。最初,他的创作灵感似乎很不够用,只想塑造一个不大引人注目的鲁滨逊式的人物。他当时拟的题目为《鲁滨逊大叔》。人们不禁要问,这究竟是不是一部青年时代的作品?对这种发问,我们可作如下答复:
《鲁滨逊大叔》的初稿似乎已经完成很久,很可能是在这位作家任巴黎歌剧院书记的时候写的。字体非常细小,几乎难以辨认。作者大概在1866年前后,又十分认真地誊写了一遍,其中有1部分好像是奥诺里娜抄的。1870年,赫泽尔似乎正是在这份誊正稿上作了不少严肃而确切的批注。
故事情节跟《神秘岛》大不一样,倒是接近于《鲁滨逊学校》、《第二祖国》和《两年假期》。这几部作品证明作者要按维斯的方式塑造管演逊式人物的那种愿望的持久性。在因一次反叛事件而遇难的人当中,有1位女人,她的3个孩子和1名水手。这个女人的丈夫是个工程师,后来,她终于奇迹般地把他找回来了。这位工程师就是赛勒斯·史密斯的雏形,而那位水手就是潘克洛夫的雏形。因此,基本内容是相同的。遇难者们处于“绝对”贫乏中,后来终于实现了相对繁荣。但故事达到吸引人的程度还相差很远。作者的创作提纲似乎在1868年夏才酝酿成熟,因为,在从克罗托瓦寄给赫泽尔的一封信中,我们发现有这样一句话:“现在,我们谈谈明年的事吧,我或者动笔创作现代的鲁演逊,或者写白海的探险故事。”1870年,他又从克罗托瓦写信说,他“全部重写了《鲁滨逊大叔》的第一卷,赫泽尔将在6个星期后拿到稿子”;接着又说,“但如果您让凡尔纳的名字接连出现,您将会使《教育与娱乐杂志》的读者感到厌烦的。”
我们现在谈的仍然是《鲁滨逊大叔》,这部作品实际上真的没有使《教育与娱乐杂志》的读者感到兴奋!赫泽尔不得不再次向他指出,继格兰特和尼摩之后,将这个平淡无奇的故事拿出去,肯定会给人一个失败的印象。
于是他以更有力的文笔,对这个题材作了极大的改动,使《神秘岛》成了一部截然不同的作品。如今,爬上林肯岛的是一批空中遇难者;小说家将尼摩和艾尔通这两个人物也加了进去,从而使他的这个鲁滨逊故事与《格兰特船长的女儿》和《海底两万里》的故事联系起来。让尼摩重新出现的灵感改变了原先只写鲁滨逊的故事结构。诺第留斯号船长的高尚死亡,在手稿上曾反复作过修改;随后在校样上又作了另外一些修改才最后定稿。
尼摩在《海底两万里》中是个隐姓埋名的叛逆者,最初大概是个反对俄国佬的波兰人;在《神秘岛》中,作者在他临终时让他变成一个反对英国人的达卡王子;这无非是为满足读者的好奇心而作的一种事后解释。
尼摩始终是一个反对人类非正义行为的叛逆者的形象,他临终前说的那些话证实了这一点。
《鲁滨逊大叔》的修改所产生的第一个效果,就是使作者恢复了热情!
1870年冬,他给赫泽尔写信说,“我整个儿泡在鲁滨逊的故事中。我找到了令人惊讶的情节!我狂热地扑了进去,再也无法考虑别的事情。”在另一封信中,他向赫泽尔许诺说,第一卷在五月份就可以结束,至于这部鲁滨逊故事的书名,他要到巴黎以后再跟他谈。1872年2月2日,他写信告诉他,“《八十天环游地球》昨天已经出了,”这就使我们能确定这封信的日期。他在信中还谈到:
我整个儿扑在《鲁滨逊》这部作品中,更确切地说,是扑到《神秘岛》上。迄今为止,一切都进展得十分顺利,我还花了不少时间跟化学教授交谈,去化工厂参观;在那里,我的衣服染上了不少斑点,我要带去跟您算帐——《神秘岛》毕竟是一部有关化学的小说。我极其谨慎地对待因尼摩船长在岛上出现而不为人发觉所引起的兴趣,以便造成一种出色的渐强效果,就像对一位引您到您所知道的地方去的漂亮女人所作的爱抚那样!我就是我2月2日所处的状况。
第三十章 《米歇尔·斯特洛戈夫》
继“大臣号”的奇异历险之后,又发表了《沙皇的信使》,1876年,该书的书名改为《米歇尔·斯特洛戈夫》;1877年,奥诺里娜因身患重病,不能参加丈夫为她在亚眠举行的舞会。
3卷《神秘岛》在1874-1875年间全部出齐了;“为了结束这一年”——他用这种说法来表明他想按计划完成在《教育与娱乐杂励上应发表的作品——他重新修改了1871年创作的《大臣号遇难者》的稿子。这部作品所描述的遇难者们遭受的苦难,比墨杜萨号的遇难者所经历的还要可怕,其恐怖程度使赫泽尔亦为之震惊。
大臣号是一艘商船,1869年9月27日从查尔斯扬帆启航,船上载着棉花和8位乘客:小说栏编辑J·R·凯扎伦,勒图尔纳及其残废儿子安德烈,美国暴发户基尔夫妇和他们的女伴、常遭辱骂的20岁的英国姑娘赫比,还有曼彻斯特的工程师福尔斯坦以及庸商鲁比。凯扎伦发觉商船没走正常航道而向南偏驶,不觉大惊失色。
堆集在船仓里的棉花自动起火,甲板变得滚热发烫,船员不得不往上面泼水。我们很快就知道,船长享特利居然得了精神错乱症!火势逐渐蔓延,狂风卷着商船,把它撞在一个陌生小岛的岩礁上。海水从船壳的裂缝中渗进去,大火终于熄灭了。
但是,在这块孤石上,赫比小姐与安德烈、勒图尔纳之间却发生了纯真的爱情。他们直到这时才“在太平洋中一块不为人知的岩石上获得了这种短暂的幸福。”
大副库尔蒂斯成功地使商船重新下海,但终因命运不济,船只渐渐下沉。唯利是图的基尔收买了3名水手和他们的船长亨特利,夺取舢饭,弃妻而逃。他妻子终因精疲力尽而丧命。余下的遇难者终于作成一只木筏,当商船沉没消失时,他们只好将命运寄托在这只用木板拼凑而成的粗糙的木筏上。两名水手和1名见习水手吓晕了脑袋,纵身跃入海里,淹死了。
18个幸存者只有1桶干肉和两大桶水。他们很快便遭受到饥渴的折磨。这时,木筏上相继发生几起残酷的殴斗,其中有好几个人丧生。因无法继续忍受痛苦,剩下的11个人只能采取遇难者的最后手段:牺牲其中1人以饱其他人的饥腹。
厄运落在勒图尔纳的儿子头上;父亲冒名顶替,愿为儿子作出牺牲。他建议大伙只砍掉他的双臂,将剩下的留待明天再吃!正待作出这种牺牲的时候,库尔蒂斯和凯扎伦站出来居间调停。后者翻身落水,竟发觉自己是在淡水中游泳!
事实上,木筏正好位于亚马孙河入海口附近。亚马孙河的流水将海水推出37米以外。陆地在望,木筏不久便到达美洲大陆。大臣号的遇难者终于被遣送回国,安德烈·勒图尔纳与赫比小姐结成夫妻。
从通信中可以看出,这个悲惨故事的第一稿具有“惹人厌恶的现实感”,故此,作者对原稿作了某些修改,使这种现实感略有冲淡。但从仍保留的一些片断来看,性情温和的出版商无法读下去,是毫不足怪的。
我得承认,这部小说的戏剧性曾经吸引过我,而且,我曾想将小说的情节搬上舞台。后来有人向我提出异议,其理由是,虽然小说家能凭其高超技艺,使这部由种种残酷事件堆砌而成的小说被人接受,也兴许只有木偶剧团才敢演出!
被早些时候出版的《神秘岛》所一时遮盖住的《大臣号遇难者》付印了,但儒勒·凡尔纳早就忘掉他的这批遇难者,并着手创作一部灵感截然不同的小说了。
为保护俄罗斯免遭亚洲的威胁,彼得大帝曾试图夺取土耳其斯坦的大片低洼地,因为此乃大规模入侵的必经之路,但他在基发遭到失败。他的继任者们一直没有放弃这项沿高耸于咸海四周沙漠的山脊建立一条更为安全的边界的计划。1865年以后,俄国军队入侵亚洲的活动进入一个更活跃的阶段。以1873年攻占基发为标志的这场殖民战争,至1884年夺取热奥克泰佩才告结束。
在创作《神秘岛》接近尾声的时候,这位小说家受到这些事件的影响,将目光移向了东方。为防止俄国人实现占领他们的首都切野心,基发的乌兹别克人曾考虑进犯西伯利亚,这种假设不是没有根据的。描写一位负责将极其重要的指示传达给伊尔库次克政府的沙皇信使所经历的险遇,这就是他着手创作的这个新故事的题材。
我们从1874年以后的信件中发现了他经常跟出版商进行讨论的一些痕迹。这位出版商素来谨慎,对其作品未作评论。正当我们的外交官们忙于法俄亲善的时候,将“一个沙皇信使”推上舞台,过问俄国的政策问题,这不是危险的事吗?
赫泽尔固然感到担心,但斯塔尔却希望这位作家说明“他那位安提戈涅①的忠诚”的理由,并给他出了一个古怪的主意:根据传统,一个瞎子离开了他的狗,那是不堪设想的;这只狗可能属于那种“无家可归”的畜牲,它将始终跟随它那位负责给变成瞎子的米歇尔·斯特洛戈夫带路的忠实朋友!儒勒·凡尔纳认为这个建议虽然富于浪漫色彩,但却十分荒谬,因此仍保留纳迪亚的原来形象,拒绝将她变成那位判处斯特洛戈夫死刑的法官的女儿!这位刚毅的姑娘的忠诚是逐渐表现出来的,并通过旅途中遇到的各种事件进行解释。男女主角各自计划的一致性先于这两个心灵的一致性。
“肺腑之言”虽然没表达出来,但在纷繁的事件和与坚强的行动有点不大协调的感情流露过程中,情感是一直存在的;这种情感的作用随着可感觉的心理发展而有所体现。只当作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来写,势必削弱纳迪亚和斯特洛戈夫的性格和主要题材的意义。
儒勒·凡尔纳非常幸运地保留了他对自己这个出色题材所具有的信心。他再一次使他所写的作品活了起来。“他被他的这位信使攫住了”。他给顾虑重重的出版商写信说:“这个非凡的题材①据希腊神话,安提戈涅乃奥秋浦斯的女儿,曾不顾敌人禁令为战死的哥哥营葬。使我十分激动,我再也无法考虑别的事情。”他还说:“我被抛到西伯利亚去了,我一天也无法停止下来。再过两个月,费特拉将收到信使给他送去的第一份文件。这部小说所涉及的主要是鞑靼和西伯利亚,其次才是俄罗斯。”他还嘱咐赫泽尔让屠格涅夫①读一读这部小说。
屠格涅夫只提出一条不同意见:他认为作者虚构的鞑靼人入侵不大真实。我们不禁要问,既然俄罗斯亚洲部分的各个部落素来喜欢闹事,屠格涅夫为什么会提出这种意见呢?难道是抄皇军队的失败挫伤了他那爱国者的自尊心?难道是他对彼得大帝和尼古拉一世所遭遇的窘迫特别敏感?
“他光认为那次入侵不大真实。那么说,他觉得1870年的人侵就是真实的了?”作者这样反驳说。
《沙皇的信使》于1875年发表在《教育与娱乐杂志》上。作家对这部作品“没按原先的样子(哪怕在俄罗斯会被人泼上墨水)”发表出去而感到惋惜。这不禁使人这样设想,根据谨慎的出版商的要求,他曾对稿子作过和缓性的修改。他违心地同意将题目改为《米歇尔·斯特洛戈夫》。相隔一百年后,我们实在难以理解这两个标题之间的细微区别。儒勒·凡尔纳不同意因第一版的出版而引起的批评:
描写鞑靼人的入侵,这是我作为小说家的一种权利。看一看对下诺夫戈罗德②的入侵吧,这次入侵无疑比对伊尔库茨克的入侵更为确实。忘了乌拉伊山脉,这是荒谬的。在发表《哈特拉斯船长历险记》和《海底两万里》的时候,难道我提醒过读者说这不是真实的?
出版商担心书报检查的严厉惩罚,的确曾经建议写一篇前言,以向读者说明,这只不过是一部幻想小说。作者为避免检查官的①屠格涅夫(1818-1883),俄国作家。②即高尔基城的旧称。“删除”,同意丢车保帅,让出版商抽掉“一切可能影射当政沙皇或他的前任的东西。”但他接着补充说:
检查书报的人以这样轻率的态度阅读我们的作品,这是很令人气愤的。通行证呢?我出示的只是1件礼物;这对我来说是很必要的。跟这些先生同样熟悉俄罗斯的屠格涅夫也没这样仔细审阅过。我没有查阅旧书,但曾求教于1860年作过旅行的罗素·基兰特。
出于过分谨慎,稿子曾送交奥尔罗夫王子审阅,但此公一句话也没哼。
《米歇尔·斯特洛戈夫》于1876年出版单行本。我们知道,这部作品所取得的成功出乎一切意料之外,迪凯纳尔甚至提供奥德翁剧院的舞台,以上演根据小说改编的剧本。儒勒·凡尔纳告诉一位朋友说:
我跟奥德翁剧院刚作成一笔大生意。要是没人合作,《斯特洛戈夫》的剧本将于1878年3月上演,这一年正好举行博览会;迪凯纳尔向我保证得到总收益的12%和纯利润的6%。如有人参加合作,则向我保证得到总收益的10%。
事情以另一种方式解决了;儒勒·凡尔纳聘请当纳里为合作者,剧本于1880年11月7日在夏特莱剧院上演了;演出获得了极大成功。导演非常认真,以致当时有一种流行说法:“像斯特洛戈夫一般英俊!”俄国式的服饰和卷毛羔皮软帽风行一时。一旦妇女表示认可,成功简直变成一种胜利!她们并没看错,因为好几个剧院经理将这个剧本跟《八十天环游地球》交替上演,每两年轮换一次,竟因此而发了大财。我还记得,我父亲一直担心重复次数过多,很可能会使人对这两个剧本感到厌烦。但实际上却在如此良好的情况下整整持续了50年之久,最后一场演出依然满座!1928年9月24日,罗拉在一封信中肯定说:“《米歇尔·斯特洛戈夫》的演出场场满座,观众可热烈啦。这部作品对观众始终具有经久不衰的勉力,我们即将突破一百场。”
精明的莱曼先生想使他的舞台摆脱掉陈旧剧目,代之以较为现代化的剧目,我和我哥哥因缺乏管理经验,准许他在圣马丁门演出这两个剧本。《八十天环游地球》就是在这个剧院创作的。可是,从1874年以来,观众便习惯于在夏特莱剧院看到福克以及后来的斯特洛戈夫的形象,因为该剧院的舞台非常宽阔,可以充分发挥效果显著的各种表现手段。从夏特莱剧院搬到圣马丁门剧院,这无疑是一种失败。
1876年,《八十天环游地球》的小说和剧本、《神秘岛》和《米歇尔嘶特洛戈夫》这两部小说相继获得成功后,儒勒·凡尔纳的经济状况似乎十分美妙喜人。正如我们已经知道的那样,这种经济状况使他在1876年买下了圣米歇尔11号,以代替原先的圣米歇尔1号,而1877年,又使他“作了一个疯狂的举动”,购买了圣米歇尔III号,从而实现了他平生的宿愿。事实上,这是他为满足个人愿望而作的唯一的一次阔绰花费。
还有一次,花费虽然没那么大,但也是够古怪的,而且跟他的性格很不协调。他写信告诉赫泽尔说:“复活节后的星期一,我们将在亚眠举行一个化妆舞会。已发出700份请帖,350人表示愿意光临。全城都轰动起来了。”赫泽尔听到这个消息后颇觉惊讶。
他很快便感到失望,因为他妻子病倒了。她能否支持得住,为他出面接待这一大批客人呢?他给他的那位老朋友写信说:“我妻子还不能起床,我烦恼透了。她的这次舞会过一个星期就要举行。不知她能不能参加?一切都准备好了。”1877年3月则日,他肯定地说,他简直无法抱什么幻想了。
我妻子一直卧床不起,始终无法止血。虽然气力渐渐恢复,但这次舞会前景如何,还很难说。这次舞会将于4月2日举行。据估计,宾客为这次舞会花费约10万法郎,因此既不能取消,也无法推迟,这就复杂了。我着实担心我妻子无法参加!哈!亲爱的朋友,您不知道我陷入多大的困境!但我向您重复一遍,我感到的是烦恼而不仅仅是担心。
可怜的奥诺里娜极度失望,当乐队的喧闹声使拥挤在亚眠饭店各个宽敞的客厅里的宾客们兴致盎然的时候,她却依然躺在床上。必须装出欣悦的心情去应付这种倒相的事儿;在他的养女协助下,儒勒·凡尔纳满脸笑容地迎接他的客人。来宾化妆十分奇特,既有装扮成奥芬巴赫那样的带短来复枪的步兵,也有化妆成乘坐从地球飞向月球的炮弹的3位宇航员,而这一次,化妆成米歇尔·阿尔当的正是纳达尔本人。东道主掩饰住自己的愁绪,以开玩笑的形式强颜欢笑。他把这次盛会的情况告诉了赫泽尔,而后者却提出了非难。
跟外省人生活,就得跟外省人来往。从这一点来看,那次舞会是极为出色的。举办这次舞会的目的,原想让我妻子高兴高兴,可她却不能参加!这是唯一的一次舞会,我只能以这种形式在亚眠举行。我的名字不带任何色彩,因此聚集了如此可观的一批宾客,政治家和实业家兴许无法作到这一点。
此外,大伙花销实在不少。在巴黎也好,在亚眠也好,大伙一致认为这种花销是一件大好事……您多少知道我为什么在亚眠居留。跟您所了解的这样一位女人在巴黎生活,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哎!我跟狼群一道降叫,但没必要对此感到后悔;在出席舞会的350人当中,有200人化了妆,大部分服装都是在手工精良的巴隆或巴班裁缝店定制的。要是我妻子能够出席,兴许会非常完美……至于谈到要将所有的人送回去,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有不少人来自邻近的城市或巴黎。
我妻子觉得很不舒服,身体十分虚弱。这跟去年的病是一样的,但更为严重一些。这样下去还能拖延几个星期。告诉您,我们忧其是她)都为此感到忧愁和恐惧,但给她瞧病的医生都说没必要担心。
1877年4月2日举行的这次舞会,必然引起新闻界的纷纷议论。这事大概引起了审慎的赫泽尔警觉。为自己的名声所苦的这位作家不得不向他解释说:
我还是要谈谈那次舞会。我对报上登载的那些评论和漫画着实感到莫明其妙。这次晚会所引起的流言蜚语已超出了我们这个城市,对此我深感遗憾。我举办这次舞会,无非是要让我的妻子和她的女儿在城里获得她们本应获得却没有获得的地位。您是非常了解我的:但正如偶尔发生的那样,人们不单邀请我一个人。从我个人来说,我倒愿意将这次所花的4000法郎用来作一次旅行!
作家所描述的这种情况的确使他大为不悦。必须作出某种反应。儒勒·凡尔纳这位和平主义者是以心境愉快的形式作出这种反映的。
事情几乎越来越糟。4月15日,奥诺里娜的女婿乔治·勒费弗尔给赫泽尔写了一封令人不安的信:
目前,我们遭到一种极大的不幸。凡尔纳夫人从南特回来后感到十分难受,一到亚眠便被迫卧床。我们原先以为并不严重的连续出血使她处于极度贫血的状态之中,医生在一个星期以前已宣布我岳母的病情危急……几天后,儒勒·凡尔纳证实这封信提到的事:
10天前,出血已止住了,但她的身体迅速衰竭。她已经服了四五天药。我们以为一切全完了;她并不感到痛苦,但尽管给她作了各种照料,她还是每况愈下。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表现出一种极大的毅力。但这毕竟是可怕的。
病情终于出现好转,医生没那么担心了,但还是谢绝一切来访。毋庸置疑,肯定是“日渐好转”;后来,她“非常艰难地起床站立,但始终没离开卧房。”
她丈夫立刻想到他最喜欢的良药:“她需要的是大海和温和的气候。”奥诺里娜恢复缓慢,身体一直很弱,“种种迹象表明,除出血外还有别的疾病,恐怕是血液成分发生变化。”他的乐观情绪重占上风,信中接着说,“医生们对她作了令人赞叹的治疗,我们希望,换换空气将能结束医生们的照料。”
南特的气候要比亚眠温和一些,这或许有助于她慢慢康复。为了让她作出到南特去的决定,儒勒·凡尔纳征求了赫泽尔的意见。
虽然奥诺里哪身体还不那么强壮,但让她一个人到南特去是适宜的。至于她丈夫,他将搭乘圣米歇尔皿号到特雷波尔与她相会。这次航行“因天气恶劣而令人很不愉快,但我们终于挺过来了,这使我得到很好的歇息。”他信中这样说。
搭乘火车使奥诺里娜旅途更觉方便一些;她完全经受住了这次旅行。1877年12月1日,这对夫妇到了南特,住在絮弗朗街1号。儒勒·凡尔纳说:“我妻子好转多了。”她似乎战胜了所有病痛,“因此,她很可能陪我们从海上到布雷斯特”,他接着又说,“她还会得病,但这算什么!我们24小时便到达了!”她没参加圣米歇尔III号的试航,但这无疑更好一些。
第三十一章 忧虑
米歇尔·凡尔纳,一个给作家带来种种麻烦的儿子;如何对待这个异想天开、放荡不羁、只凭自己的高兴办事的儿子呢?
购买游船给这位小说家带来的欢乐,只能掩盖他那日渐增多的忧虑。给他造成最严重忧虑的当然是他的儿子。他儿子是1861年8月3日出生的,这时已满16岁,正处于使青年人面临各种危险的转变时期。
幼年时,米歇尔便是个难以管教的顽童,他的哭喊常常骚扰作家的工作。将教养儿子的事交给他妈妈来管,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她意志薄弱,显然是个平庸的教育者;至于父亲,他终日躲在工作室里,尽可能摆脱这些家庭的烦恼。
一天,小家伙大吵大闹,儒勒·凡尔纳怒气冲冲地从他的隐蔽所里钻出来,质问干嘛吵吵嚷嚷。奥诺里娜坦然地回答说,“他要一只钟。”这位一心扑在写作上的孤独者大声地说,“他要一只钟,给他得了,别让他吵!”
这孩子从来没遇到过什么阻力;他的任何怪念头,都会得到容忍,甚至鼓励。父亲对此从来不闻不问,而母亲常常觉得挺开心。
有一次,在散步的时候,他们给小家伙买了一把小木剑,这是当时流行的一种玩具。小家伙刚遇着第一个地窖的气窗,便连忙把小剑塞了进去;他们不得不请求这户人家让他们到地窖里把小木剑找回来。母亲嘱咐小淘气别再干这种事,但口气大概没带什么威胁性,碰上下一个气窗时,这个小顽童照样把木剑塞进去了,他们又不得不去把它找回来。奥诺里娜非但没摸他一顿屁股,反而哈哈大笑,她觉得这种固执着实滑稽。这个年仅5岁的孩子竟跪下来注视着她,对她说,“啊!你实在漂亮!”面对这种情景,怎能不教做母亲的心慈手软呢?
父亲也不得不承认,他儿子有时挺可爱,有时挺恼人。他觉察出这是孩童最调皮的行为吗?总之,他决定将这难似管教的孩子交给职业教师。但当米歇尔进入阿贝维尔学校当寄宿生时,无疑已经为时太晚了。
因孩子身体素质太差,问题变得更复杂了。他写给赫泽尔的信常常谈到:
米歇尔还在害病,又发起烧来了。为此我曾到过阿贝维尔学校。这孩子的身体状况有时使我们日子很不好过。我承认,他没受到很好的教养,但对待一个天天发烧的孩子,究竟应采取严惩的手段还是应遵循一项不变的规则?
体质很差,这说明许多问题。不少父母就曾遇到过类似的麻烦。如今,人们一定会想,那就将这样的孩子送到山区防瘠疗养院得了;可在那时,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防痔疗养院;过了好几年,米歇尔才终于摆脱这种“转变”不顺利所造成的后果。“善良的父亲”所采取的严厉的教育方法,必然要遭受失败,而且决不能使不听话的孩子一下子转变过来。看来,造成这种状况的唯一原因是神经质,那就只好求助于精神病医生了。他们去找过著名的布朗歇大夫。1873年至1874年,病人在疗养院住了一些日子,身体状况似乎有所好转。
但这种“好转”并没持续多久。为了克服性格障碍,父母甚至采取了最严格的方式。他们去找过梅特拉伊少年教养所的所长布朗夏尔先生。在这家教养所住了8个月,反而使症状有所恶化,病情变得使人越发不安,而且会有导致变疯或自杀的危险。强制手段只能加重这位少年的精神障碍和反抗。布朗夏尔先生明智地建议要发挥家庭因素的作用。他们作了这种试验,但希望委实不大。
从1874年至1878年,儒勒·凡尔纳住在南特絮弗朗街1号的一套住宅里,他儿子上中学念书。他在信中这样说过:“对米歇尔,没啥严重的事可值得指责的,不过,他挥霍无度,不晓得金钱的价值,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从其它方面来说,他的确有了一些好转。在这里的家人都觉察出来了。”然而,他的交往很令人气愤。他欠了不少债。他无法很好利用他自己要求的或自己容许自己的自由,这就不可避免地会使家里人作出反应,但他却蛮不讲理地进行反抗。
像他这类型的人实在司空见惯。赫泽尔企图用说理来劝导这个小伙子,可他决不会接受不符合他心意的道理,而且巧言善辩地维护唯一能满足他个人乐趣的法则。这属于青春期古怪性格的发作。这种发作包含性格上的各种冲动反应;属于无论如何要使大人陷于尴尬境地的神经质。这种持续性的偶发症状很难彻底根治,这可从儿子在父亲面前要作出肯定自己的尝试得到解释。父亲越是神奇古怪,这种症状就越发加剧。我们今天可以接受这种见解,但对于1875年的为人父母者,以这种方式解释持续性的偶发症状无疑是难以接受的。这位倒媚的父亲给赫泽尔写信说:
您那封令人赞叹的信使我深受感动,但米歇尔肯定不会理解。他的虚荣心简直难以对付。他对应该尊重的绝不尊重,对任何批评充耳不闻。可是,我将银家人配合,采取最为有效的方式。倘若他不愿意服从,就将被关押几年。他不晓得自己正朝这个方向迈去,但必要时,他是会知道的。家里的人,包括叔伯表亲都在以这种方式对他施加影响。他或许终于明白,必须打掉自己那种自命不凡的傲气。我并不抱什么希望,这个14岁的孩子简直像25岁的青年,过早地形成心理反常。我将履行我的责任,直至最后时刻。
父母一直无能为力,十分恐慌。司法和行政当局只能向惘然不知所措的儒勒·凡尔纳建议采取最后的解决办法:在实施拘押以前,先进行“父亲惩罚”形式的监禁①。这道命令签署后,米歇尔便被带到城里的监狱。正当儒勒·凡尔纳得以考虑此事的时候,他跟一艘即将开往印度的三桅帆船的船长进行了协商。米歇尔听到被遣送的消息,感到格外高兴。他满怀热情地接受这种惩罚。他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让别人将他父亲的作品给他送来!
可以肯定,他父亲比他还要痛苦。儒勒·凡尔纳没有勇气将他带到波尔多并为他送行。他将此事委托保尔·凡尔纳去办。2月4日米歇尔上了船。“他将变成什么样子?”儒勒·凡尔纳独自思量,“我不晓得,但这里的医生一致认为,这孩子处于病情发作状态,他对自己的行为不负任何责任。大海会不会使他的智力健全起来?”惩罚不算十分严厉;米歇尔被聘为见习舶工,跟船长同桌吃饭;这次旅行变成了一次巡航。4月26日,航船到达莫里斯岛②。这位名作家的儿子在船上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当天晚上,一个种植园主为他举行了一个有200人参加的宴会。但这位种植园主实在是给他帮了倒忙(指助长了他的傲气——译注)。这件事是德·罗维尔先生讲述的,后来又被德·拉·菲伊太太引用过。我所能说的就是,我父亲对这次奇妙的中途停靠一直保留着一种美好的记忆。
三桅帆船终于到达印度;这位年轻人冒着烈日,竟身穿礼服、头戴礼帽上岸,当地人不禁愕然咋舌!事隔40年,他谈起这件事时依然哈哈大笑。用一种年轻人所喜欢采用的方式,他佯装在这次旅行中没得到任何乐趣,并情不自禁地开罪他父亲,好让别人替他打抱不平。1878年11月28日,他从加尔各答给儒勒·凡尔纳寄了一信。这封信为他提供了一个报复的机会。
我们应感谢夏尔—诺埃尔·马丁的坚韧不拔的研究工作。正是他怀着极大的兴趣,查阅了国立图书馆所保存但未加整理的有关赫泽尔的大量资料;他将这些资料中涉及儒勒·凡尔纳的部分摘录下来,发现并发表了这封信。在我看来,这封信可以清楚地告诉①法国以前的法律规定,法院院长可根据父亲的请求,下达对犯有过失的儿子实行监禁的命令。这项法律到1935年才取消。②位于印度洋马达加斯加以东,原为法国殖民地,1810年被英国占领。我们凡尔纳父子之间当时的关系。
今天只写3行,我原先已动笔给你写过一信,但跟别的信一样,因旅行路线发生不幸的变更,我不得不将那封信毁掉,代之以这短短的三言两语。
正如我在前几封信所告诉你的那样,有人告诉我这艘满载货物的船要开往勒阿弗尔和波尔多。可是,昨天吃晚饭的时候,船长向我们宣布说,计划全打破了,不必再去考虑它。我既感到痛苦的失望,又觉着强烈的希望,因为事情已正式告诉我了。看着自己被迫地、既无法作出任何努力、也无法作出任何事情地被带走,远离了家人,远离了故乡,远离了他所爱的一切,这教人多么悲伤。这毕竟是我的过错,我没啥好说的。可是,这难道不是思想和情感,亦即理智和心灵所产生的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横在作祟么?这是一个会思维的动物所能想象出来的最可恶的东西。我不得不忍受这种专横,不敢有半句怨言,因为我这是罪有应得(米歇尔·凡尔纳原先在此处写的是“罪不当罚”,后来涂去了)。可是,要是我能冲破这种专横,我完全可以通过使用我在物质上的自由,去证实我是值得享有精神上的自由的。
说实话,我在这里能对我的思想作些什么呢,我能否问一问你!使思想受到教育?得到锻炼?没这回事!“通过观察伟大的事物”以提高思想境界?我始终认为,这种言辞无非是作家们混杂到他们所写的美好事物中去的一句空话。就我看来,这无异于江湖骗子使用的大鼓。声音挺响,意义不大。我从来不相信人们在海上航行时所产生的那种激情,不相信那种“深渊的恐怖”和“大海的忧虑”。我是有道理的!所有这些,全是文字游戏!你知道,我的这种想法一直在发展,甚至发展得太远;你知道,我对商旋风光绝对地无动于衷。我承认,我不该这样,但我根本不是艺术家。然而,我晓得,一位漂亮的伴侣、高山、野石,当然会使我产生某种印象,但决不会向我提供一丝儿激情。人们觉得这些东西赏心悦目,如此而已。我在海上航行了10个月,我从来没觉得大海可爱。风平浪静时,大海使我感到厌烦;波翻浪涌时,大海使我感到恐惧。海水、海水、海水,我实在觉得单调。但我听说,伟大的诗人正是从这儿获得美妙的灵感……不,肯定不是这样;对人们称之为“美”的事物进行观察,这只能触及眼睛而无法到达心灵,而诗歌是从心灵产生的!缨塞是在一个野谷里觅得他抛洒在诗歌和小说中的令人悲痛欲绝的号呼吗?我不相信这一点。他是在探测他自己的心灵时才找到这样美的音韵和学会描写他人的痛苦的;在他的忏悔录中,当他谈到跟皮尔逊太太在林中漫步的时候,不管是真是假,倘若这发生在巴黎最狭窄的一条胡同里,你以为他不会表达得同样淋漓尽致么?美、美、美,这说来容易;但什么是美,什么是丑?别人认为是美好的东西,我却觉得可憎可恶,这又作何解释呢?这只能基于一种相当流行、但并非普及的见解,这种见解具有普遍性,但决不是绝对的。我扯得太远了,还是言归正传吧。反正,直至目前,我无需去培养和发展我的精神,对于一个17岁的人来说,这已经有点过头。如今,我所需要的是学习知识,我在内心里向你提出这样的问题,是否到这里来才能学到东西?
我的情感需要这样做,但这仅仅是从某种意义上说的;我的心灵可以接受各种印象,但我需要培养的是我的想象力,因为,我的想象力有时阻碍着我对你的爱。这种结果已经获得了;但你以为是在掌舵和冲洗甲板时获得的吗?我有充分的时间进行思考,10个月过去了,这就是秘密之所在!
当然,这不包含任何辩解的成分。我刚才已经跟你说过,这次旅行有一定好处,时间在流逝,但没发生任何精神障碍;所需要的无非就是这个。尽管我并不认为需要对一个身强力壮的人进行医治,但我并不要求你把我召回去,因为第一,你会为此而感到忧愁,第二,你肯定会拒绝这样做。不管怎样,我很可能弄错;说不定疾病还要继续!说不定这个疯子还得服用神经镇静剂!我担心的是我过于固执。但直到如今,还毫无表现,我甚至根本没看出我将来会变成这么一个人。我们只是希望这永远不会发生,不管怎样,请相信我对你们的爱。
米歇尔—儒勒·凡尔纳
1878年11月28日
于假定的加尔各答
亲吻妈妈,请把你们的情况告诉我。每星期天都有1名信使从布林迪西出发。请你利用这个机会。你只要每星期一往邮局发一封信,上面注明“经布林迪西和孟买”的字样就行了,这样,我将可以得到你的消息。
向在南特和亚眠的我姐姐和姐夫,以及所有的人表示我的友谊。
请代我向船长表示感谢。
向你们俩表示挚爱和亲吻。
这封信转给了赫泽尔并由他保存。儒勒·凡尔纳在给他那位朋友写信时曾这样暗示过:“我收到了一封父亲所能收到的最可怕的信。”这指的是否就是这封信?夏尔—诺埃尔·马丁认为,这是很可能的;果真如此,儒勒·凡尔纳所作的反应就未免有点过分。对文艺的一般性评论——尤其是针对他的——固然刺人,但这些评论只能在职业范围内触及他的父亲,而且只能使他发笑;既然是可商榷的,那就不能认为是可怕的。儒勒·凡尔纳感到愤慨,兴许还有别的原因。我认为,使收信人理所当然地受到震动的只是该信的末尾部分。米歇尔说,他的精神无需培养,无需发展,因为这对17岁的人来说已经过头了,他需要的只是接受教育。
关于第一点,儒勒·凡尔纳跟他儿子的见解是一致的,他曾向赫泽尔谈到过这种见解;关于第二点,他大概有所疑问。这种指责使他发觉,在这一点上,他不是无懈可击的。他原先并不理解这位比他更敏锐的儿子;这封信之所以可怕,乃是因为它使他认识到自己在推卸责任。
当他发觉自己企图使用强制手段去改变儿子的性格而走错了路时,他内心似乎感到痛苦。他肯定会觉得儿子的信可怕,因为他从信中发觉,他只注意这个小青年的健康而忽视了对他的培养。他作出的努力使他俩日渐疏远,因此,只好将教育儿子的责任托付给别人。
后来,那是过了很久以后的事了,当儒勒·凡尔纳同意双方交谈时,他觉察到亲密所带来的好处。这种亲密性使他看到了一个与他如此亲近的人所具有的精神力量。在上面那封信的末尾,奥诺里娜曾亲笔添了几句:
这是米歇尔写的一封信。这个可怜的孩子感到非常失望。他尚未踏上归途。请你给他写封信,提高一下他的情绪。我担心他会放纵自己,一味任性。
我的身体在继续好转,但我非常希望那个剧本过了圣诞节以后再演出。
再见,热烈地拥抱你。
奥诺里娜·凡尔纳
这段文字说明,这对夫妇的关系是温存的,但也明显地反映出父母对儿子所作出的反应全然不同;奥诺里娜想到的只是这个“可怜的孩子”所感到的惶惑,因此,她希望采取温柔的手段;至于儒勒·凡尔纳,他却大动肝火。
毫无疑问,他要借助大海以平息这个倒相的米歇尔给他造成的痛苦。他怀着郁郁寡欢的心情,跟他弟弟、他弟弟的第二个儿子莫里斯、拉乌尔·迪瓦尔和小儒勒·赫泽尔等人,乘坐圣米歇尔III号到地中海作了一次远航。
年轻的见习舵手所作的这次远航,并没像他父亲原先所威胁的那样,要持续好几年,而只是持续了18个月。1879年7月他便回国了。10月份,全家在亚眠相聚。他父亲发觉:
这对米歇尔并不适用,虽然他的老师告诉过他,他可以参加明年4月份的中学会考,但他已不再钻研功课了。他挥霍无度,负债累累,作为一个年轻人,却满口令人惊恐的奇谈怪论,力图以各种可能的手段去获得金钱,常常进行威胁,等等,等等,这一切又死灰复燃了。在这个倒相的孩子身上,表现出一种您肯定不会相信的令人气愤的厚颜无耻。在这种僵颜无耻中,还渗杂有一点不容置疑的疯狂,这是一个可怕的堕落分子……只要他有事可干,我全都能忍受下来;而当他一旦无所事事,就得打定主意。什么主意?把这倒桅鬼从我家里撵出去。这是肯定无疑的。这么一来,他17岁半就会投入巴黎,为所欲为……前途实在令人担忧,一旦撵出家门,我就永远不再见他……哎,我可怜的赫泽尔,我多么不幸,这一切真该结束了!您要是面临我这种处境,您会怎么办呢?把他撵走,永远不再见他?最后终究要采取这种手段。我内心的痛苦实在无法令人相信!
正如一位南特女人所说的,这个可怕而迷人的米歇尔故意放弃学业,成天价只顾玩乐、借债。他父亲犯了一个灰心丧气的错误:在发生几场越来越激烈的争吵之后,儒勒·凡尔纳终于把他撵出了家门。米歇尔并没走远。他在城里吃、城里住。医生们说,“他是个小疯子,堕落并不能解释他的行为。”必须承认,这种人是难以管教的。总检察长、市长和警察局长都答应密切监视他,一有机会就采取行动。再次动员权力机构,这显然有点过分,但“机会”一直没出现,因为这个“小疯子”纵然违反道德,但毕竟没违反法律。
他不可能作出应受指滴的行为,但他却以另一性质的胡作非为损害自己的前途。我们不难发现,他坚持在亚眠居留而不去巴黎,是有道理的,因为他爱上了市剧院的迪加宗。赫泽尔了解到米歇尔的计划,凡尔纳对他说:“昨天,我不得不当着警察局长的面跟他谈了一次。这里有个叫迪加宗的女人,他正为她而借新债。他要求解除对他的监护,并明确表示,一俟演出结束便跟她出走的意图,毫无疑问,他要跟她结婚。”
话说回来,她的确是个迷人的姑娘。这位女歌唱家本来满可以作一位娇妻,米歇尔忘了自己不稳定的处境,打定主意要娶她。他父亲认为,这只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念头,因而极力予以反对;至少,他写给赫泽尔的信表明了这一点。
我只说一句,等他服完自愿兵役和长大以后,我自有主意。到那时,他早已把这个妄举忘得一干二净而投入另一种妄举。但可以肯定,这个倒媚鬼当前迷得很深。到月底,当追加宗随剧团出发时,他肯定要跟她走的。我只能采取监禁的方式去处理这种事。我已经采用过这种手段,但这只能使事情进一步恶化。。
监禁!以这种方式对待谈情说爱的儿子,的确太过分了!这只能说明当父亲的内心混乱。
结果出人意料。过了几天,赫泽尔收到他这位朋友的一封信,因而不得不千方百计地安慰他。
米歇尔八天前离开了亚眠,把那位小妞儿也带走了。如今,他俩到了勒阿弗尔,她正在那里演出。既然她肯定作了他的情妇,我并不认为他会到英国去结婚,虽然他让人在亚眠公布了结婚预告。来自各方面的讨债书和申诉书纷纷而至,我实在毫无办法。他正踏着贫困和羞耻之路,向着疯人院迈进。
这里使用的言辞未免有点过分,因而不能照字面去理解。事实上,米歇尔一意孤行,使本来只不过是一种男女之间的暧昧关系合法化了。上面的那些非难指责并没有使他受到感动,反而产生了一种有害的作用,那就是促使米歇尔摆脱招致那种非难的暧昧关系,将其婚姻看作是暂时性的。
儒勒·凡尔纳认为必须采取的态度显然是不合逻辑的。他一方面发出威胁,要惩罚儿子,一方面又要求赫泽尔给他儿子每月寄1000法郎的生活费!这在那时可是一笔可观的数目;他大概认为,这样他儿子便不会轻易借债了,这是一种相当普遍的错误。难道他不知道他是在鼓励他原先一直认为的那种胡作非为?不知道手头宽裕的米歇尔可能跟生活的各种现实相接触?
这对年轻人到了尼姆;我们完全可以预料,这位少妇虽然作出了自己的努力,但实在难以使这位阔少接受漂泊的生活,而对需要作巡回演出的抒情艺人来说,这种生活简直是命中注定;况且,米歇尔大概也有他自己方面的过失,于是,两人产生不和。当她登台演唱时,她那位见异思迁的丈夫便骑着马到处踢跄,去追逐另一位牺牲者了。
他早就看上了一位年轻的女钢琴家。这位钢琴家一面拜一位巴黎教授为师以提高自己的演奏技艺,一面非常艰难地维持破了产的一家子的生活。这位历岁的少女肯定认出经常在她窗前经过的这个风度翩翩的骑手。很快地,他俩就促膝倾谈起来。米歇尔发挥他通常那种口才,天晓得给她胡吹了些什么啊!他使得她和她母亲心花怒放,不过她母亲仍有些迟疑不决。
1883年,他非常浪漫地把她拐走了。这位不幸的女人得知他已经结婚时,实在太晚了;她母亲气得发疯,到处搜寻这个诱拐妇女的家伙,一天,恰好撞到儒勒·凡尔纳的门上。儒勒·凡尔纳态度非常恶劣地接待了她,这是颇合传统的。
最为精彩的是.他居然把那位他曾经不以为然的迪加宗接到家里来;他发觉这位年轻女人不仅很有教养,而且具有各种优秀品质;他向赫绎尔说:“家里人人都喜欢她。”他为什么不早点觉察出来啊!假如他同意这桩亲事,气氛肯定大不一样,而且结合肯定会持久。只因轻率,他竟钻入到一条死胡同中。
米歇尔打算再次结婚,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有两个儿子,相隔才不过11个月,而他居然宣称,他要一打孩子!儒勒·凡尔纳极为失望,支持那位被遗弃的女人,并关照她获得一份抚养金。好在这位年轻的艺术家非常明智,并表现出高尚的灵魂,当她知道继她之后的那位女人比她还要幼稚无知时,她为她的处境所感动了。她通情达理,自动退隐,并同意离婚。米歇尔因此得以娶让娜为妻。这位新娘从她的遭遇中吸取教训。她贤慧而有逻辑头脑,她打算此后只凭理智去解决遇到的各种问题。
在巴黎安家的米歇尔经常上“黑猫”俱乐部,他妻子认为,这种交往是有益的,但她觉察到了丈夫的弱点,并不赞成他以文学为借口去投机钻营。她时时警觉着,不断地劝告他,引导他。他原先不愿意干活,如今也开始钻研学问了;他生性聪颖,具有很强的记忆力和不容忽视的理解力。他是个好学的人,对任何事物都极感兴趣。他妻子是个音乐家,因此,他甚至研究起和声学来,并且写了一出歌剧。这部歌剧尽管十分拙劣,但毕竟还是让一个乐队演出了!让娜渐渐把他稳住。虽然他直到此时仍经常大发脾气,但她决不轻易让自己动感情。他有了一个家室;他的儿子一个个都正常地成长。儒勒·凡尔纳终于能喘一口气了,他非常感激他的儿媳,是她照料和制服了他那位桀骛不驯的儿子。
家庭关系恢复正常。他很快便发现,这个儿媳是一位天意神授的同盟者。第三个儿子出世时,关系变得更为亲密,以致他跟在布列塔尼的奥诺里娜一同前往福尔贝里,米歇尔在那里租了一所房子避暑。他在那里觉得挺舒心,原先只打算呆一个星期,后来竟住了一个月;家庭又恢复了团结。
1885年前后,米歇尔创办了一个企业。他所作出的努力使他父亲大为惊讶。不幸,由于对商界缺乏经验,他竟遇到麻烦,使家里损失了3万法郎。此后,他在报界摸索过,也在文学界闯荡过。
他父亲和赫泽尔高兴地发现他很有才华,但又痛心地发觉他毫无耐性。
然而,在好几年时间里,他一心扑在矿产研究上。在这方面,他获得了一种真正的本领。他曾去俄罗斯、西伯利亚和罗马尼亚探矿。参加了1900年世界博览会的管理工作之后,他又重返工业界,开办了一个造纸厂。后来,他致力银行业务,但又出了一次事故(他是完全清白无辜的),最后因拒绝为不正当的交易作出担保而辞职。
他父亲死后那几年,他试图去当电影制片商,摄制了《蓓根的五亿法郎》、《让·莫雷纳斯、《南极星》和《黑印度》,那正是刚刚开始摄制电影的年代,所需的流动资产超过了他的能力所及。
晚年,他致力于发表他父亲的遗作。1925年,他离开了人世。他是个非常正直的人,这是他一生的主要方面。他尤其很有学问,富于想象,能在许多个领域从事活动。他易于接受宽容的思想,是激烈主张为德雷福斯平反的首批人之一。他是个20世纪前后的人,特别喜欢花钱。我母亲紧紧地勒住缓绳,终于制止住了他的过火行为,并让他平安无事地走完了布满艰难险阻的路程。
在1875年至1886年这段期间,儒勒·凡尔纳因无法估计到事情会获得妥善解决,对儿子的混乱生活感到无比痛苦。我们知道,他是偏向于过分夸大他儿子的越轨行为的。他失去了冷静,这就暴露了他那容易激动的性格,同时揭示出损害他身心健康的深愁重虑的原因。
多卡涅并没弄错,他说,他了解这种愁思的根源,那就是他儿子和侄子。至于他的侄子,我们往后还要谈到。
如同对付躯体的疾病那样,为战胜心灵上的疾病——愁思和忧虑,我们这位作家只晓得两种药物:大海和工作。他是有道理的;当风帆将我们带到波翻浪涌的茫茫大海时,我们通常的种种焦虑便都烟消云散;工作迫使我们潜心钻研,因而使我们排除各种颓丧的情绪。
他的心灵被他过分夸大了的一系列事件骚扰着。他企图让自己置身于人类的烦恼不再有任何价值的天字之中。倘若一场大灾能刮走我们在上面饱受挫折的地球的一块土地,并将我们和这块土地一起抛到恒星世界里,那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呢?
他想到了他的一位表亲乔治·阿洛特·德·拉·菲伊。乔治一直盼望潜逃,却被迫龟缩在阿尔及利亚的一个角落里,过着一种平淡无奇的生活;而即使他呆在大都市里,也同样会感到生活平淡无奇。在儒勒·凡尔纳的头脑中,驻守在阿尔及利亚的这位尉官的身影,跟潜逃到太空之中的念头掺杂在一起……
第三十二章 从太阳系到苏格兰矿井
赫克托·塞尔瓦达克在一小块脱离了地球的土地上被带走,跟他一起的有一个夏洛克式的人物,这个人物引起某些人指责儒勒·凡尔纳具有排犹主义思想;实际上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黑印度》,一部既离奇又富有诗意的小说,故事发生在苏格兰矿井深处( 1877)
他只用了寥寥数笔,便将他表亲乔治变成赫克托·塞尔瓦达克,让他随同穆斯塔加亲姆的几公顷土地和一小片地中海抛到太阳系中。
被这颗新的小行星带走的有几个俄国人,几个西班牙人、一个意大利小女孩和……直布罗陀的几个英国军人。在这颗新行星上,大伙相处融洽,只有英国人不愿意跟其余的居民交往;他们紧紧攀住从直布罗陀刮走的几块碎石,等待着海军部的命令!后来发现一位生命垂危的学者,他告诉塞尔瓦达克说,把他们带走的这个天体事实上是一颗誉星。这颗誉星在地球掠过时,擦掉了地球的一点表皮。
这个寓言故事给我们简明扼要地传授了宇宙学方面的知识;可能与行星相撞这种威胁简直使读者喘不过气来,因此,如果他们尚不了解关于太阳系的力学概念,他们是能够接受这些知识而不会觉得过分腻味的。3位漫画式的人物——一个英国人、一个学者和一个高利贷者,使这个寓言故事显得更加轻松。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个英国人,对所有不符合英国方式的事情均抱傲慢和鄙视态度。这种情绪导致他陷入某种盲目性;直布罗陀的官佐们根本不理睬他们发发可危的处境。他们顽固地要跟其余的居民闹不团结,从而给他们招致损失,当董星一分为二的时候,他们将消失在茫茫的太空之中;这无疑具有讽刺意味,尽管这种意味十分轻微。
帕米兰·罗塞特是个典型的天体学家,委实像个寓言式的人物。在他的眼里,一切偶然事件都是不存在的;他的骄傲实在太过分,连他发现的董星也是属于他的。他陶醉于自己那种确实的科学。他的计算使他什么都预见到了。这颗替星必然与地球相撞,这使他兴奋到了极点!塞尔瓦达克奇迹般地把他救了;他依然是那样惹人讨厌。这种类型的学者都是些古怪的人;从他代表一心扑在理论研究上的科学家这厂点来说,帕米兰·罗塞特是值得同情的;安培①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科学家就是突出的例子。
至于那位高利贷者,由于受到利益的引诱,以一种荒唐而令人讨厌的方式待人处事。儒勒·凡尔纳从莎士比亚那里借取了夏洛克②这个文学典型。如果说,根据传统,高利贷者是个犹太人,而文学对此应付部分责任的话,那么,必须责怪的当然是那位英国作家。然而,巴黎的犹太教大主教还是向赫泽尔提出了抗议,并对作者以这种方式鼓励排犹运动表示遗憾。读了这部作品,我亦产生同样的感受,因此,我是颇理解这位大主教所作出的反应的。
毫无疑问,在《马丁·帕兹》这篇小说里,萨米埃尔已经不是个给人好感的人物,而给萨拉赫作伴的那个陪温“是个犹太老妪,在①安培(1775-1836),法国著名数学家和物理学家。②指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中的那位犹太人高利贷者。她脸上显露出吝啬和贪财的特征。”这显然具有“翻版”的味儿,但天主教徒安德烈·塞尔培也不见得是个招人喜欢的角色。
然而,我并不认为儒勒·凡尔纳是个排犹主义者。在他的作品中,还有其他一些龌龊的人物和刁钻的金融家都不是犹太人。西拉斯·托朗塔尔是个面目可增的天主教徒。在青年时代写的一个剧本《当今的幸运儿》中,那位令人讨厌的金融家并不是雅各的后裔①;在《约拿唐号遇难者》中,曾趁他的同伴遭逢不幸之际打他们主意的那位吝啬的帕特森是个爱尔兰人,当然,作者对爱尔兰人常常是抱有好感的。最后,我们别忘了,在《南极星》中,我们还发现一位道德高尚的犹太人钻石商。
在太阳系作的这次巡游以《赫克托·塞尔瓦达克》(中译本易名为《太阳系历险记》)为题于1877年发表。据他本人认为,这部作品“比《从地球到月球》还要离奇古怪。”他对赫泽尔说,这部小说“将许多幻想的东西跟许多严肃的科学知识掺合在一起。”虽然他在写这部小说时对它挺感兴趣,但这并不是他最优秀的小说之一。主题实在令人难以接受,以致读者从一开头便猜想得出,这不过是一个带欺骗性的梦。作品在结尾时也放意透露了这一点。
同一年,读者刚摆脱太阳系的璀璨光华,又陷入到《黑印度》的漆黑坑道中。我们对尼娜和帕弗罗在由筛化金组成的著星上的恋爱发出一阵窍笑之后,又心怀忧虑地注视着尼尔和哈里在苏格兰的阿伯福尔煤矿里的悲剧爱情的发展。
工头西蒙·福特不愿意因“老奶妈”的奶水被吸干而抛弃她,把全家搬到一个已采挖殆尽而废弃的矿场上定居下来。他在那里住了整整十年,后来,他把工程师詹姆斯·斯塔尔叫来,告诉他说,他在挖出最后一块煤的那个坑道里发现了微量瓦斯。有瓦斯就必定有煤,他由此得出结论说,那里肯定存在煤矿脉。
在这位矿工一家的陪同下,工程师接受邀请去查明事实的真相。起初,他们感到失望,因为工头标明的那些缝隙并没漏出一丁①基督教《圣经》中犹太人的祖先,即以色列。点瓦斯:原来,这些缝隙被经常出入煤矿的一位陌生人堵住了。因镐头和炸药开出一条通道后,工头的儿子哈里·福特领着他的同伴穿过一条长坑道,来到一个大坑洞。这个坑洞可与肯塔基的那个逻选闻名的猛妈洞窟相媲美。在砂岩和片岩的夹层中,我们的地下探察者们发现了令人惊叹的煤矿脉。
在归来的路上,哈里双手捧着的矿灯被一双隐形的翅膀拍打在地摔碎了。一片漆黑之中,哈里·福特摸索着沿坑道前进,后来竟发觉坑道口被塞住;我们的这几位探察者被困在新阿伯福尔里了。在某个淘气的小妖精——我们是在称为神话之国的苏格兰①——放射出来的光亮的引导下,赶来营救的人终于找到气息奄奄的探察者,只因同一位仁慈的精灵给了他们一点食物,探察者才得以活下来。
随后,人们着手开采这个新煤矿。工作进展顺利,虽然其间曾发生多起事故,证明煤矿里的确有一个作恶多端的精灵始终对他们怀着敌意。
哈里决心要去寻找在新阿伯福尔游荡的这些神秘莫测的生灵。他跟一只硕大无朋的雪号鸟进行了一场搏斗之后,终于救出了一位姑娘。这位姑娘被她祖父囚禁在一个地下深洞里,从没见过青天白日。经过对这位漂亮迷人的姑娘进行种种认真细致的再教育,她终于能够领会对曙光的动人描述。这无疑是一种新生的象征。紧紧伴随着这种复苏的是两人之间的爱情吐露。
这种吐露成了一场灾难的信号;位于煤矿拱顶上的卡特里内湖的湖水从一条裂缝涌入新阿贝福尔。
当尼尔和哈里宣布结婚时,各种无法解释的事件接连发生;婚礼前8天,一张著名为西尔法克的带威胁性的纸条使大伙认出那个捣蛋的家伙: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精灵,而是一位年迈的“苦修者”——在发明戴维②灯以前,他一直负责给小瓦斯囊点火。因长期从事这种危险的职业,西尔法克变成一个疯子,决意不允许任①在英国。关于风精、水精、地精等传说非常流行。②戴维(1787-1829),英国化学家,曾发明矿工用的安全灯。何人进入这个已被弃置的煤矿;他牺隐在深逐的坑道中,把成了孤儿的孙女也带到里面。
因地下湖边的一块岩石坍塌下来,这两位年轻人的婚礼突然被中断了;这时,人们发现西尔法克站在1只小船上,手里提着1盏戴维灯,高声喊道:“瓦斯!大伙都要遭殃!”这位疯子试图让积聚在坑穴里的小量瓦斯爆炸,但并没成功,只好从船上跃入水里淹死。
当然,小说家借助这个悲剧故事,给我们传授了一些关于开发矿山的知识。在动笔创作之前,他曾经亲自到昂赞矿区去参观调查。他最初的计划更加雄心勃勃,在小说第九章里便可看出这种痕迹。该章是这样结束的:
尽管这个地下世界不适宜任何植物的生长,但却可以为各种族的居民提供活动场所。在这个永远保持恒温的地方,在阿伯福尔以及纽卡斯尔、阿洛厄、加的夫的矿坑里,当矿脉被挖尽的时候,天晓得联合王国的劳苦大众将来会不会牺隐到里面来?
他最初的意图是要描写一个地下英国;这种意图使赫泽尔感到不悦,小说家承认说,“既然这种意图遭到破坏,我也就糊涂起来了。”
出版商肯定认为,描写一个地下英国是令人难以接受的;儒勒·凡尔纳大概只满足于描写一个洞窟。我们仅注意到,20年后,威尔斯在创作《探索时间的机器》一书时,也曾有过相类似的意图,而且发挥得很好。
西尔法克从那儿突然出现的那块石头,很可能是赫泽尔出的主意,作家却“利用这块石头以渗出极其大量的瓦斯”!这位苦修土戏剧性地出现,既不好解释,事实上也没作过多的解释。这本来是赫泽尔出的主意,但赫泽尔反倒责怪儒勒·凡尔纳是个剧作家!我们了解这一点,无疑是挺有意思的。
《黑印度》创作于1877年,当年年底便发表出去了。本来,作者正打算“搜集一点材料以延长一下篇幅”,可赫泽尔似乎急于要满足《时报》总编的愿望。
他儿子给他造成的忧虑是否会使这位作家跟尼尔一样认为“黑暗同样是美好的”,并为自己躲在地下深处而自鸣得意呢?在他放弃描写地下英国这种构思以后,促使他写这部小说的动机很可能是出于他对苏格兰及其传说的热爱、对瓦尔特·斯科特①的赞赏以及对自己旅游的回忆。那位‘唱烟的老妇人”爱丁堡的形象必然会跟为其工业提供养料的煤矿的形象联系在一起;关于爱丁堡的各种民间传说,必然会启发他创造出一种神秘的气氛,从而使他这部作品跟原先构思的大不相同。
卡罗利娜结婚时,儒勒·凡尔纳曾向他母亲透露过的那个梦境无疑更有说服力。倘若果真如马塞尔·莫雷所认为的那样,作家“终于将小儒勒的影子跟卡罗利娜的影子成亲的这个怪梦”投射在这些漆黑的深渊里,这是很可能的;但他既然已将那次婚礼跟死亡的概念联系在一起,那么如今要通过尼尔第一次看到曙光而隐喻爱情的胜利,就显然不大可能了。作家不是乐于让这对新婚夫妇披上丧服吗?我们别忘了,他们之所以穿丧服,那是因为西尔法克投湖自尽了,而西尔法克乃是给他们的幸福设置的唯一障碍。我认为,这场“情感悲剧”发生在地下迷宫的漆黑之中,寓意无疑更为深刻。这个地下迷宫是他的潜意识的反映。“既古怪又迷人”,简直“有点像超自然的精灵”的尼尔正是这个梦幻中的人物。难道她又是卡罗利娜的化身?“她的影子”跟他20岁时曾经爱过的那个影子不相符合;尼尔跟那位喜欢蹦蹦跳跳的娇小可爱的南特姑娘毫无关系。环绕着对这位南特姑娘的怀念,难道不会出现别的一些形象以塑造出“这位似乎只有一半属于人类的姑娘”吗?我们能否得出这样的结论:必须到黑暗中去寻找我们憧憬的爱情?“黑暗同样是美好的,”尼尔说,“但你必须懂得习惯于深沉黑暗的眼睛所①瓦尔特·斯科特(1771-1832),苏格兰小说家,出生于爱丁堡。看到的一切。”将自己掩没在庇卡底那个隐蔽所的暗影之中的儒勒·凡尔纳大概就是这样想的。他在这个隐蔽所里是否发现过“超自然的精灵”?倘若《喀尔巴阡城堡》果真反映了他那含蓄的内心隐秘,这是有可能的。我们必须等到1892年再来提出这样的问题。
这部小说利用了儒勒·凡尔纳在苏格兰之行所作的部分笔记。
工程师斯塔尔曾应哈里·福特之约,从爱丁堡搭乘威尔士亲王号汽船抵达克伦比亚角;这艘汽船的名字恰好就是儒勒·凡尔纳和伊尼亚曾经使用过的名字。这次航行如1859年所作的那次航行一样,由于大气恶劣而令人极不愉快。尼尔第一次从矿井中出来后,是在爱丁堡的亚瑟宫观看日出的,“爱丁堡的全景,一个个崭新的城区在她脚下徐徐展开……”,儒勒·凡尔纳和伊尼亚这两位朋友也曾登上这座王宫,而且这句话已一字不漏地在《苏格兰之行》中出现过。《黑印度》中的游客所选择的正是这两位巴黎游客曾经住过的兰布雷旅店;他们游览湖沼之乡所走的路线,也正是儒勒·凡尔纳和伊尼亚在爱丁堡的主人家时由他们的女儿“阿梅莉亚小姐”所提议的那条路线。我们不禁要问,对1859年那次远游所遇到的这个给人以启发的迷人姑娘的记忆,在最初塑造小说中那位温柔的尼尔时是否反复出现过?
第三十三章 一股新鲜空气
这股新鲜空气是《一位十五岁的船长》带给我们的;一部幽默的幻想小说:《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苦难遭遇》
1877年,他在南特度过夏天,从而恢复了与大海的接触。他已暂时从他儿子给他造成的忧虑中解脱了出来,“米歇尔跟我们在一起,大伙都觉得挺高兴,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南特之行和全家团聚对他大有好处。”他高兴地把儿子带到圣米歇尔号上。一上船,他的想象便随着波涛一起澎湃奔腾。这个儿子,缺点不少,优点挺多,稍遇机缘,很可能变成另一个人。他既聪明,又热情,只是缺少一点辨识力,难以应付各种事变。一个15岁的小伙子,倘若性格刚强,满可以作许多事情,若有机会,甚至能作出一些英雄壮举,在海上怎么样?让一位小伙子驾着一艘船单独与海浪搏斗?他会作出什么事来呢?
这一连串想像使他渐渐看到一个“15岁的英雄”的身影。这位英雄就在流浪者号捕鲸船上。作了一次收获不大的海上狩猎后,这艘捕鲸船正靠泊在新西兰的奥克兰市。为了加重这位十五岁英雄今后的责任,他让像米歇尔那样当普通见习舵手的迪克·桑、船东的妻子沃尔多姆夫人、她儿子雅克、她表弟昆虫学家本尼迪克特和年老的黑人女佣南,搭乘这艘双桅纵帆帆船返回旧金山。在茫茫的太平洋上,流浪者号遇着一艘破船。该船因遭受碰撞,船员全部失踪,仅剩下奄奄一息的5名黑人和1只狗,在船上受着口渴的严酷折磨。
赫泽尔了解到渐渐形成的创作提纲后,希望将这几位遇难者变成戴着脚镣手铐、被扔在一艘黑奴贩运船的舱底里的奴隶。他最后同意不把尼摩写成一个搜捕黑奴贩子的人;他本来希望这一次能如愿以偿;因为贩卖黑奴的问题一直缠绕着他。但儒勒·凡尔纳却认为,这个问题已不复存在,他坚持说,这5名遇难者是作为乘客而在1艘被撞毁的船上的自由人。他答应,关于贩卖黑奴的暴行,等这几位黑人落入走私贩手里之后再作描写。这些可怜的人在舱底里并没遇到会饿死的危险……因为他们完全可以将那只狗吃掉!我们知道,这只狗在小说中起着一种重要的作用。
至于那位历岁的英雄,作者提醒出版商说,“他肯定不是您头脑里所设想的那种小天真。”赫泽尔特别偏爱伽弗洛什①式的人物。他早就希望将这样一个人物插入到《米歇尔·斯特洛戈夫》之中;因此,要是迪克·桑跟雨果笔下的那位给人好感的英雄相似,他①雨果《悲惨世界》中的一个角色,后来成为巴黎街头机灵调皮的流浪儿童的象必定感到非常高兴。“在这位美国小青年的身上,我决不可能找到半点与巴黎街头的流浪儿相似的地方!”《一位十五岁的船长》的作者振振有词地分辩说:“我宁可让迪克·桑保留我原先塑造的那个样子。”
“因此,他决不是一个懒鬼;船上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显得英勇无畏,而且像1位船长那样行事。”当赫尔船长忍不住要去补充他船上的货物,让他的船停止前进,跟5名水手一起上了1只捕鲸小艇去追捕1条巨大的座头鲸时,事情正是这样发生的。
赫尔船长委任这位小伙子当几小时大副,将流浪者号交给他照管了。但捕鲸活动发生了可怕的变化:小艇被狂怒的座头鲸撞碎,船上的人全部落水葬身大海。
如今,流浪者号只剩1名水手:l名没别的船员协助的见习水手;他要负责将船东的妻儿、年迈的女佣南和5名黑人遇难者遣送回国。我们可别忘了那只叫登戈的狗和那位令人担心的厨子内戈洛。内戈洛处处跟小船长作对,因此,这位小船长不得不对他行使自己的权力。相反,小船长对那5位黑人和登戈的忠诚是完全可以信赖的,而且,登戈恰好憎恶内戈洛。
迪克·桑向东行驶,一直朝这个方向,他肯定可以返回美洲南岸。在跟一场飓风搏斗的过程中,他显示出自己是个出色的海员;要不是内戈洛从中作梗,使船上的罗盘发生差错,他兴许能把船驶回瓦尔帕莱索,可这么一来,他却绕过合恩角,横渡大西洋,被抛落在非洲而不是美洲的海岸上。
到处是黑奴和走私贩的非洲;赫泽尔对作者描写贩卖乌木的商人的那些章节必定感到满意。内戈洛和突然出现的哈里斯合谋,将遇难者带到安哥拉的腹地,却坚持说他们到了玻利维亚!后来,他们被人逮住,强行归入一个阿拉伯人贩子的奴隶行列中。
儒勒·凡尔纳认为有必要提醒那位易受感动的出版商,“我先给您打个招呼,他将死在非洲的土地上。”第二卷绝大部分是描写贩卖黑奴活动及其残忍性的,叙述非常准确,以致赫泽尔也无法接受。“正如您所说的那样,这些习俗实在太可恶,”作家表示让步说,“我将把它们写得和缓些。”
经过许多曲折和一次越狱——这次越狱是因本尼迪克特对昆虫学的酷爱所引起的——之后,我们的这几位朋友终于得救了;哈里斯被迪克亲手杀死,登戈要替它的主人——被内戈洛杀害的一位探索者——报仇,咬断了内戈洛的喉咙,这时,我们的忧虑解除了。只有那位可怜的女佣因疲劳过度而身故,无法返回美洲。
这部航海和地理小说一直使青少年感到兴趣,他们被扣人心弦的情节和一系列富于戏剧性的插曲深深地吸引住。书中不乏出色的描写;有不少描写很有教益;尤其值得指出的是关于赤道非洲的习俗和人贩子惨绝人衰的暴行的描写。如果说,这仅仅是文学效果,我们是难以信服的;作者不仅想到要极力排除华丽而空泛的词句,而且还考虑到准确性,给我们列举了他的材料来源,并引用了一篇喀麦隆游记中的一个片断。
斯坦利①直至1872年7月12日才返回马赛;利文斯顿1874年4月22日死于桑给巴尔。这两个日期是很有意义的。这部作品写于1877年,书中描述的情景比第二次世界大战早 60年。这些地区的平静只是近来的事。倘若G·德·迪斯巴赫注意到这一点,他阅读《一位十五岁的船长》时兴许会客观一点,不致于轻率地说什么他感到费解的是,这位性情温和的亚眼布尔乔亚似乎认为法国推进到安蒂波德斯群岛去奴役黑人和巴布亚人是理所当然的。
作者的立场似乎十分明确。他虽然赞成殖民化,但他仅在这种殖民化有利于结束令人愤慨的残暴这种范围内表示赞成。他认为,如出于对贫困民族的歧视和旨在开发他们的领土而采取粗暴的方式实行殖民化,那么,这种殖民化是可鄙的。对作为统治大国的英国进行冷嘲热讽,并不是歪曲事实;时赶尽杀绝澳洲野人和在新西兰实行“教化大屠杀”进行抨击,更不是歪曲事实;而所有这些都没妨碍他对殖民化后来作出的成果表示钦佩。①斯坦利(1841-1904),中非地区的探索者,曾在中非找到利文斯顿。
不管西方文明如何先进,儒勒·凡尔纳并没对这种文明表示过赞赏,尼摩说,“你们所说的野人难道比别的人更糟糕吗?”在《格兰特船长的女儿》中,巴加内尔在承认毛利人的勇猛和正直之后,又说这个种族吃人肉是合乎逻辑的,这无疑再客观、再公允不过了。
1878年在地中海巡游时,圣米歇尔号的船主一边消遣,一边草拟“一个像《牛博士》的幻想故事”的创作提纲。这个故事将描写一个“故意让人杀害的人”。起初,这个故事大概发生在美洲。但经仔细考虑,他又似乎觉得,在一位美洲百万富翁的头脑中兴许难以产生假第三者之手进行自杀的念头,因为这种富翁对豪富不大可能感到厌倦;这事可能发生在一个懒散成性的人的身上,而这又不符合大西洋彼岸人的性格。他认为,一个笃信孔教的哲学家倒是善于作出这样一种规劝,而一个腰缠万贯的中国人更有可能接受这种规劝。
“他把故事移到中国,在一个比美国更富于色彩的背景中去写,”而且,“他眼前摆着20卷书,现在只需把这部作品写出来。”
1879年,《时报》的读者终于读到了《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苦难遭遇》。这个幻想故事包含了相当多的戏剧情节,使故事充满天真的情趣,读后不禁令人发笑。
1889年,儒勒·凡尔纳到了昂蒂布角,大概还在考虑他的这位中国人;他跟当纳里合作,试图将这部作品改编成剧本。这事作起来可不容易。1889年1月底,剧情梗概搞出来了。这位小说家说,“如今我只需把剧本写出来。”
1890年9月,他把这个关于中国人的剧本写出来了,但跟原作有不少出入;德凯纳尔要求得到这个剧本,罗夏尔也希望得到这个剧本,以便在1891年10月圣马丁门剧院开张时演出。克洛德·法雷尔也被这个题材所吸引,想在1925年前后将这部作品搬上舞台;萨拉·伯恩哈特剧院的演出非常动人,但并不成功:倘若不使这位中国人欧化,那是很难获得观众赞赏的。
第三十四章 神甫推荐的一部小说
根据巴斯葛尔·格鲁赛(安德烈·劳里)的构思,儒勒·凡尔纳创作了《蓓根的五亿法郎》(1879)
1878年,赫泽尔跟他这位朋友谈起了他收到的一部书稿,并说这部书稿是一位神甫推荐给他的。我们从维埃纳夫人那里得知,这位神甫叫马纳斯。可惜的是,这部书稿写得太不像样,虽然出版商很想帮帮作者的忙,但始终无法将它发表出去。把它交给一位更加精明的作家改一改,或许能写出一部可供发表的作品。他开诚布公地跟儒勒·凡尔纳谈了,儒勒·凡尔纳认为,“这部小说中的1/3显得不错,那是因为有2/3写得很糟,”还说,出版商想将它完全改好,这纯属徒劳。赫泽尔以这种方式创造了条件之后,建议他去作这项工作,把这部小说重写一遍。
改完《一位十五岁的船长》的校样后,儒勒·凡尔纳开始阅读这部题为《朗热沃尔的遗产》的书稿。他的评价十分严厉:
这部小说(如果称得上小说的话)根本没写完。里边没有情节,没有冲突,因而谈不上什么趣味。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缺乏条理的东西。本来可以产生趣味的地方却没产生。可以明显看得出来,趣味在于所谈到的大炮与鱼雷之间针锋相对的冲突,可大炮没发射,鱼雷也没爆炸!这纯属失败之作。那位神甫以为有了一件新武器,因而显得得意忘形……可我却没看出任何能发挥作用的东西。
我同样没看出对那座钢铁城市与那座先进的福利城市所作的对照,因为,对于这座福利城市,根本就没作什么描述……其实,沙拉赛恩医生无非是个美国式的人物。而跟这位德国人作对的那个法国人,也本应写得更富于艺术性。
那座克虏伯工厂又怎么样呢?的确,所牵涉到的正人是克虏伯。这座工厂确实非常保密!马尔赛只能化妆进去,只能靠一把挫刀出来!这很不高明。对于他被判死刑,并没作出任何反应。关于他的越狱,本来可以写得十分出色,却只字未提。对小说家所应具备的最普通的常识这样无知,我可从来没见过……也许得全部重写,但这里边毕竟提供了一个题材……至少可以说,提供了一个我善于处理的题材……
赫泽尔企图为《朗热沃尔的遗产》的作者辩护,说他在这部书稿中主要谈的是一个政治和哲学问题,但这纯属枉然。儒勒·凡尔纳非常了解他的用意,但还是反驳说:
不管他想表达什么,毕竟没表达出来。我甚至可以说,这部小说只存在于您的头脑之中,而且我可以肯定,您一定会令人赞叹地把它搞出来,但作品本身的确不成样子……我非常了解作者的主题,但我并不认为他已触及这个主题,并像您认为的那样,发挥了这个主题的作用。
赫泽尔从意大利回来和儒勒·凡尔纳从南特回来以后,两人于10月份在巴黎相见。毫无疑问,赫泽尔彻底地披露了他的心事;他是要帮助书稿的作者巴斯葛尔·格鲁赛。此人是个被流放的公社战士,后来当选为巴黎的社会主义者议员。
格鲁赛一直手头括据,想通过自己的笔弄点人息。他虽然聪明干练,但至今仍然是个笨拙的新手;后来,他以达里尔和安德烈·劳里的笔名,在各国发表了一系列关于“狱中生活”的小说,并获得成功,从而显示了自己的才华;他在翻译和改编方面也取得不少成就。但在1878年,他大概处境十分狼狈;因此,赫泽尔向他提了许多建议,并给他预支了一笔较大的款子,但他毕竟无法考虑出版像《朗热沃尔的遗产》这样一部不成熟的作品;他所能作的,就是将他的这部书稿买下来。我们知道,这部书稿包含两个构思:一座用以发展军火生产的德国城市与一座以甜美的生活为象征的法国城市之间的竞争;能发射填满炭酸的炮弹的大烟与鱼雷之间的冲突。
这两点都只写出一个纲要;格鲁赛无法将它们写成小说;因受政治见解的影响,他从这个题材中仅仅看到,这是对导致1870年战争的德国野心进行批判的一个机会;但要想使这种批判变得有效,就必须作出更为认真的研究。
为了帮帮赫泽尔及其被保护人的忙,儒勒·凡尔纳承担了这个任务。仔细想来,他对格鲁赛所虚构的这个故事的实质还是满意的。他自己当时也受到1870年战争所造成的创伤的影响,内心蕴藏着一种因失败而变得更加激烈的爱国情感,况且,他一直保留着那次在克虏伯展出其产品、尤其是一门精良巨炮的博览会使他产生恐惧的记忆。
我们知道,他善于利用别人提供的题材,并善于将这个题材变成大不相同的东西;他善于表达德国的实力使人产生的忧虑,尤其是善于表达在德国占支配地位的精神状态。但他对邻国居民所具有的才智还是表示钦佩的;苏尔策先生丝毫没受到侮辱和讥讽,而是作为一个聪明过人、彬彬有礼的人物出现的。
我们不得不赞成沙拉赛恩医生的抱怨:“唉!为什么这个禀赋非凡的人竟会是我们的敌人呢?为什么他不把自己少有的智慧用在有益于人类的事业上呢?你想,损失了多少力量啊!要是当初我们能把这些力量和我们团结在一起,并且使它有一个跟大家一致的目标的话,原可以发生很好的作用的!”
跟希特勒后来那样,苏尔策先生的死是因为他“不择手段”。
或许有人会这样认为,儒勒·凡尔纳在写这部书的时候,流露出沙文主义的情绪;其实,他仅仅显示了自己的远见卓识,他只希望一点:让今天的敌人变成明天的朋友。不少德国人也抱这种情感,“从敌对力量的灭亡中捞不到好处。”很显然。钢城斯达尔施塔特就是埃森①和克虏伯工厂的翻版。法兰西城只不过是一座理想都市的蓝图。在这样一座城市里,房屋之间互相隔开,街道宽敞而通风,道旁种满树木,一切都是合理的、豪华的、符合卫生的,城里的居民过着一种既愉快又富裕的生活。
《蓓根的五亿法郎》发表于1879年;正如儒勒·凡尔纳原先所担心的那样,这部书有点太短,因此在出版时附上一个中篇《邦蒂岛的造反者》。这个中篇叙述的是刚开始对波特凯恩岛实行殖民化时所发生的一起历史事件。
第三十五章 一只机器象
我们可乘坐这只机器象跑遍整个印度,这个国家当时仍处在殖民军中印度兵起义的影响下;小说以《机器房子》为题发表于二880年;儒勒·凡尔纳在南特结识一个名叫阿里斯蒂德·布里昂的年轻人,作家受这个年轻人的启发,将《两年假期》中的一个主人公取名为布里昂
1877年和1878年,儒勒·凡尔纳搬到南特,住在絮弗朗街1号,希望南特的家庭环境能对他儿子的心理产生一种有益的影响,希望那里的温和气候能促进他妻子病愈康复。
在此期间,他有机会跟一位中学生通信。这位学生住在圣纳泽尔,家境贫寒,父母早已分居。
他对这位小青年产生了好感。后者的聪慧深深地打动了他,其敏感也曾引起过他的注意。这种敏感尤其加深了这个年轻人遭遗弃的情感。①德国西北部城市,炼炭和冶金工业中心,1810年,克虏伯家族在该城兴办军火工业。
在给赫泽尔的一封信中,我们可以看出他们这种关系的痕迹,“我到南特的乡间住了几天,把布里昂也带去了。在一个这么和睦、人口这么众多的家庭环境里,我把他变成一个宁静的人。要知道,直到如今,他尚未领略过家庭的温暖。”
1927年前后,我在外交部受到一位名声显赫的政治家的接见。这位政治家对我说,儒勒·凡尔纳曾跟他有过通信关系;他甚至有点得意地说,卢瓦尔河入海口的一艘引水船曾将儒勒·凡尔纳的名字换成阿里斯蒂德·布里昂①的名字。
儒勒·凡尔纳对这位学生似乎保留着一种鲜明的记忆,在《两年假期》这部作品中,他甚至将他的一个主人公取名为布里昂,只将名字最末一个字母d改为t,并且赋予这位主人公以南特中学生的各种优秀品质。此外,到了巴黎,他俩也似乎一直保持着这种关系。
这两个头脑灵活的人虽年纪相差较大,但都乐于促膝交谈。就当时而言,这位作家的见解是非常进步的,毫无疑问,他曾宣扬过自由与和平的美德;而那位年轻人大概对自己的命运极为不满。他受到鼓励,逐渐培养起跟他的“保护人”一致的见解。在他的头脑中,1848年革命党人的梦想跟第三共和时代人们的梦想,兴许就这样结合起来了。他是第三共和那批最著名的代表之一。
1878年9月,儒勒·凡尔纳心绪乎和地离开了南特;跟他一起上船的儿子暂时没给他带来忧虑,因此,他宽心地寄希望于大海的思泽。他到了特雷波特,在那儿租了一所房子。他的游船过于庞大,无法进入克罗托瓦的小港口。随后,圣米歇尔号驶回南特,并在那里拆掉帆槁索具。
秋末,他跟奥诺里哪重新返回亚眠朗格维尔林荫道44号居住。
《蓓根的五亿法郎》刚接近完成,他头脑中已在酝酿另一个题材。①阿里斯蒂德·布里昂(1862-1932),法国政治家,出生于南特,具有非凡的演说天才,曾11次当选为议长。
我们已经说过,他少年时代便曾对印度产生过幻想,现在这个题材是否得之于童年的幻想?抑或更有理由地认为,他儿子的印度之行吸引了他对这个国度的注意,使他必然地对它发生兴趣?米歇尔虽然已从印度归来,但他也许比儿子更了解印度!
他很想到他儿子没到过的地方去逛逛。要不然,他将一辈子呆在这座扎根于亚限土地上的房子里。哦!要是将这座房子搬到他的想象所驰及的地方,那该多好呵!一所装上轮子、由某种蒸气机车牵引的房子!或者由一头大象牵引,因为这可是要横穿印度啊……最好将这两者融为一体。变成一种外形似大象的机器。为什么不设计一只“机器大象”?一位印度总督也许就曾产生过这种怪念头!这种奇特的构思肯定会激发《教育与娱乐杂志》的读者们的好奇心;他完全可以这样希望,这种构思将能让读者接受一些简单的史、地知识,从而了解印度的状况。
英国人的仇敌、迈索尔的苏丹铁普·萨希布①于1799年战死;但那那·萨希布②在1857年又领导中印度坎普尔城的印军起义;有人认为他死于1862年前后。
这些事件至今仍历历在目;把这些事件变成小说的主线,借助到一个英国统治下暂时安定下来的国家所作的一次旅游,就能构想出由印度抵抗运动的余波所引起的一系列悲剧事件。
第一章便引出那那·萨希布;人们都以为他死了。1867年,有人传闻在孟买见过他,于是,他被悬赏通缉。
第二章给我们介绍了门罗上校。他曾参加过镇压1857年那次起义。在那那·萨希布的命令和亲自监督下,有二百名妇孺在坎普尔被杀害,而他的妻子也生死不明;他极度绝望,主动退伍,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到那那·萨希布,替他那位不幸的妻子报仇。
门罗上校的一位先人——这是一个重要的细节——在1760①铁普·萨希布(约1750-1799),南印度迈索尔土邦苏丹,坚决抵抗英国殖民军侵略,1799年在首府保卫战中,三次负伤后壮烈牺牲。②那那·萨希布(约1825-1860),1857年印度民族大起义领袖之一,1859年战败,逃亡尼泊尔。年曾指挥孟加拉军极其残酷地镇压过一次起义,甚至毫不犹豫地将28名反叛者绑在大炮的炮口上处死。
为了让上校开开心,一位英国工程师班克斯鼓动他下决心购买他为刚去世的总督制造的古怪的机器——一只机器象,后面拖着两座装了轮子的宝塔。
上校和他的朋友们使用这种设备,开始了周游印度的旅程。这种设备使他们感到极为舒适,要不是专门描述殖民军中印度兵起义的那一章写得十分动人,读者对这次过于轻松的旅行无疑会感到厌倦。继这次起义之后,接连出现多次谋杀和屠杀事件,英国人对此实行恐怖镇压,但格拉德斯通挺身而出,反对这种镇压活动。枪决、绞刑、炮轰,各种方法都用尽了;仅在勒克蹈一地,就有2000名起义者遭受杀戮。
作者采取不偏不倚的态度,给我们描述了双方的暴行。最后,瓜和奥尔被占领,拉妮,这位可怕的王妃,那那·萨希布的忠实伴侣,在一次前哨遭遇战中被门罗上校亲手杀死。
此后,两位男人将他们的个人冤仇跟民族怨恨连在一起,互相搜寻,一个要为门罗夫人报仇,一个要为王妃雪很;小说的主题就在于此。
“钢铁巨人”穿过表面平静的印度半岛继续它的行程,必要时,它甚至可以漂浮或溏水渡过江河。那那·萨希布和他的弟弟巴洛·拉奥重新露面;与此同时,手执火把——具有诗意的“游窜的火焰”——的一位叫人可怜的疯女人,无意识地将英军引向谋反者的栖隐处;巴洛·拉奥被杀,但他的尸体被当成他哥哥那那·萨希布的尸体。
门罗陷入一个叛徒为他设置的圈套,被那那·萨希布手下的人俘获。门罗的传令兵幸得逃脱。其余的旅伴仍呆在出了故障的“机器房子”里。
上校被押到里波尔堡,与那那·萨希布碰面;那那·萨希布将他绑在枪口上;日出时,按他的先人曾采用过的方式,他将被处死;半夜里,“游窜的火焰”出现;上校认出这是他已经变疯的妻子。
她无意识地将火把挪近大炮,差点儿把导火索点着。幸好,传令兵古米将绑住上校的绳索割断,把他从可怕的死亡中解救出来。两人抱着门罗夫人一起逃跑,半路上正好撞着那那·萨希布。正当门罗的朋友们修好钢铁巨人后突然赶到时,古米将那那·萨希布按倒在地。一切全解决了,那那·萨希布被绑在旅客们丢弃的这只机器动物的脖子上,一俟锅炉爆炸,他将粉身碎骨。
写作这部作品的真实目的是要探讨印度问题。这是作者的儿子本该作的一次旅行,对这一点,似乎是不容怀疑的。悲剧在门罗与那那·萨希布之间发生,一个代表侵略者,一个代表被侵略者。两国人民很少介入他们的头领之间所进行的竞争角逐。总的来说,印度人民是相当冷漠的。那次造反并没波及全国,而仅仅限于当地的军队。这次造反受到印度王公们的鼓动和利用,而印度王公们的爱国情绪又是受到他们的本身利益所支持的;人们群众只是缓慢地、部分地参加到他们昔日的主人们的事业中来。
小说中强调的正是这样的情景。这场充满双方犯下的残暴罪行的无情斗争,在第二卷中通过一系列悲剧事件而体现出来。对那那·萨希布的报复是一个教人悲伤的插曲。在小说家的心目中,那那·萨希布与门罗相遇,这是主要的场景。对这幕场景的描写,绝不允许“失败”。他无法像赫泽尔所设想的那样,甘愿“极其愚蠢地光导致”门罗与那那·萨希布之间的一场决斗。
赫泽尔对其中一个次要人物范·基特所提出的某些意见,大概深深地触动了作者。这些意见引起他一连串的深思,甚至使他流露出一定程度的失望情绪。
一般地说,如果读者的确对这种体裁或对作者本人感到厌倦,我并非最后一个觉察到了这一点,请您相信好了。我甚至早就想过,以后每年只写一卷,很显然,我实在感到疲劳。我对您这样说,别以为我是在发火。您肯定还会对我有所了解的!您知道,我对于自己和自己所作的事情是很少发火的。您了解我对探险小说的十分明确的见解。就算曾获得成功,但并非总是成功。一位作家被撇在一边,这是常有的事,而且更好一些。我对此作好了充分的准备。我向您保证,读者肯定会对《机器房子》的悲剧情节发生兴趣,事件很多,而且关于印度问题,这部书写得极其认真,书中充满了这个国家特有的风土人情。要是我弄错。即使是在这一点上,那就说明我再不能写小说了。
这种失望情绪正好产生于家庭气氛逐渐恶化的时刻。然而,当米歇尔到勒阿弗尔跟他带走的那位年轻女歌手一起生活时,儒勒·凡尔纳把整个儿身心都扑在他的这份手稿上了。他极力想通过创作活动克服自己的愁绪,但他没能很好地作到这一点。
他埋头创作,而且非常专心致志,因而在写这部书时仍能保持一定的激情。他表白说:“我对门罗被绑在他的大炮炮口上的处境极为激动,事实上,我委实难以写下去。”由此可以看出,他并没像他自艾自怨的那样已经“完了”,而且,他虽然没享受到多少人生的乐趣,但他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全部毅力。
《机器房子》发表于1880年。
第三十六章 一条长藤、一缕光线和几片愁云
《亚马孙河八百里》中的长藤将我们带到巴西;《绿光》;既迷人又可怕的米歇尔的态度使儒勒·凡尔纳的心头罩上几片愁云;《固执的凯拉邦》(1883)
对他来说,1879年是特别艰难的1年。1月份,他妻子身染重疾,以致大伙又一次认为她必定完了。
12月,她子宫出血,身体极度虚弱,实在教人担心。他儿子的胡作非为更增添了他因妻子的健康而引起的种种忧虑。在这个时候,蒙庞西埃公爵和厄伯爵也加入进来。1854年,厄伯爵娶巴西王国的摄政女王伊萨伯拉公主为妻。这位公主曾因采取废奴行动而得了个外号,叫雷登托里妞。他们原先并没料到,他俩竟具有许多相同的观点,因而颇觉惊讶。这位圣西门的信徒、1848年的革命党人发现他的同伴胸襟宽阔,正合自己的心意;而儒勒·凡尔纳也对他一直存怀友好的情感。
后来,他到了南特。那里天气炎热,他实在难以忍受,因而要求圣米歇尔号为他提供一点清凉和歇息。于是他跟拉乌尔·迪瓦尔、保尔·凡尔纳一道作了一次长途旅行。这次旅行原计划“漫游”至圣彼得堡,实际上,到波罗的海便结束了。在《亚马孙河八百里》的末尾,保尔给我们叙述了这次旅行的经过。
《亚马孙河八百里》开宗明义地给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将成为该书的主题。1852年,巴西仍存在着农奴制,因此,作者首先将一份恰好落在一个贩奴头目手里的难以辨读的文件摆在我们面前。
后来我们知道,这份文件是证实一位名叫达科斯塔的巴西人的无辜的。20年前,这个巴西人因犯盗窃钻石罪和谋杀罪而被判死刑。达科斯塔越狱成功后,逃亡到了秘鲁。他在秘鲁娶了一个葡萄牙殖民者的女儿为妻。他凭着自己的智慧和勤劳,开发了他岳父的庄园。如今,他化名为约亚姆·加拉尔,成了一个大种植园的园主。他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叫贝尼托,和一个女儿,名米娜。米娜即将嫁给一位军医;这位军医是她哥哥的朋友。因男方的母亲住在贝伦,这两个年轻人使希望在巴西的贝伦举行婚礼。
起初,约亚姆伽拉尔表现出一种极大的内心混乱,后来终于还是同意他们作这次旅行。直至那时,他从来不允许离开他的庄园。家里的人谁也不晓得他的历史。但他决定自首服法,要求重新审理他的案子。
小说花了整整一章专门描写亚马孙河;在这一章的末尾,作者悲憾地发觉,亚马孙河广大流域的文明是以“牺牲当地土著部族的利益”而建立起来的。加拉尔一家正是要沿着这条巨大的河流直达河口,然后再到贝伦去的。他们的运输工具是一只借助水流推动的大木筏。这只木筏硕大无朋,相当坚固,可承载100多人的整个村庄以及运去出卖的货物。
木筏作成后,贝尼托和马塞尔带着米娜和她的忠实女伴、长相俏丽、笑口盈盈的混血儿利娜到亚马孙河沿岸森林散步。他们沿着一条绕树延绵的长藤边走边玩,到了长藤的末端,正好救了一个刚上吊的男人。这个自寻短见的人被救醒后,立刻显露出温和的性情。原来,他叫弗拉戈索,是个以四海为家的剃须匠。他还得赶400千米的路程,可是身无分文,一时间失去了勇气。他参加了这次旅行。在一次中途停歇时,他施展了他那制作假发、假须的本领;在他的顾客当中,有一位叫托雷斯;他虽然没认出这个顾客,但觉得此人容貌很熟;在闲聊中,他把加拉尔在木筏上的事告诉了托雷斯。这位冒险家没费多大气力便被接受上了木筏。在遭受凯门鳄的一次袭击中,他甚至救了加拉尔的命;而弗拉戈索也英勇无畏地救了米娜的命。在回答加拉尔的感谢时,托雷斯说,“在所有人中您的生命对我来说尤其宝贵”,这句包含言外之意的话引起了贝尼托和马诺埃尔的注意。
在一次密谈中,托雷斯指控加拉尔就是达科斯塔;不过他还说,“他”知道他受到不公正的判决,而且掌握有证实他无辜的证据:那个真正罪犯的口头忏悔。他要求加拉尔把女儿嫁给他,以换取他的沉默和那份文件。这种卑劣的讹诈遭到失败,托雷斯急不可待地去报告警察局。加拉尔-达科斯塔被捕。
约亚姆·达科斯塔只能要求法官雅里凯相信他的善意;他必须朝托雷斯找回来。不幸的是,贝尼托不晓得他保存着一份文件,出万愤慨,要求跟他决斗,竟把他杀死了。这位讹诈者的尸体落入亚玛孙河,连同证明达科斯塔无罪的文件一起被冲走。贝尼托后来才知道,因自己一时激忿,竟毁了自己的父亲,可惜已经太迟了。他穿着潜水服,在河里搜寻这具尸首;他在尸首的衣服里发现了一只匣子;这只匣子由法官雅里凯亲自打开,里面装着一份密码,但没有辩读的钥匙。幸好法官是个精明人,他的主要消遣就是推敲琢磨七巧板、字谜、画谜、字母组合游戏等玩意,就跟作者本人为了散心而经常摆弄成千上百个纵横填字游戏一样。
这份文件唤起了法官喜欢分析探讨的本能,他兴致勃勃地潜心揣摸它的意义。他深信,要是不弄清禁用来获得各个字母在字母顺序中的变换的任意数,他是无法洞悉它们的真正意义的。但弗拉戈索终于了解到,这份文件的作者叫奥泰加,是托雷斯的一位朋友。在行刑前不久,他给法官带回这一重要情况,法官将奥泰加(Ortega)这个名字与组成密码签名的最后6个字母相对照,获得432513这个数目字。文件终于辨读出来了。原来这是一份真正罪犯的忏悔书。
这部作品对亚马孙河的景貌作了非常出色的描述;传授地理知识的目的达到了。事实上,作者的主要兴趣是译解那份文件。“至于数字,我看可作些简化。”他写信告诉赫泽尔说,好让被密码科学吓怕了的赫泽尔放心。
可是,我认为,这部小说有趣而奇特的地方,无疑就是为辨认文件而作的各种尝试。在仅有30页的中篇小说《金甲虫》中,光数字就占了10页,爱伦·坡非常清楚地意识到,全部趣味均存在于此,而不是某个人的生平。
对于这一点,他大概有些失望,因为一位巴黎综合工科学校的毕业生,多卡涅的朋友,在最末几章尚未发表之前,便能说出所要找的那个数目字。
从整体上说,这部小说也许相当令人忧伤。儒勒·凡尔纳似乎早就产生过这种情绪。因为他曾希望写一篇调子活泼的中篇附在书末作为后续。但他没来得及写,只好要求出版商在《亚马孙河八百里》之后附上他弟弟保尔写的一篇关于圣米歇尔号到鹿特丹的游记。
《亚马孙河八百里》尚未发表,作家便致力于创作橹滨逊学校》。他把这部小说看成是一个像《牛博士》那样的荒唐故事,是一个滑稽的玩笑。
因此,这部作品并无多大抱负;这只是一部有趣的中篇小说,主人公是一个引人发笑的鲁滨逊式的人物;他的叔父,一位美国百万富翁科德鲁琅,企图治愈他侄儿的旅行僻好。这个脑子里装着各种鲁滨逊故事的戈德弗雷不是决定周游世界,然后才跟受他叔父监护的孤儿菲娜成亲吗?
科德鲁珀排挤掉一位竞争者后,刚好被宣布为太平洋上一个仙境般的岛屿的得标人。这个竞争者并不原谅他,轻易地把他的侄儿欺骗了。因一艘装配巧妙的海船假装遇难,戈德弗雷在他的舞蹈教师、胆小如鼠的塔特莱特陪同下,竟扑到这个荒岛上来了。
上当受骗的戈德弗雷借助该岛丰富的自然资源和菲娜偷偷地让其漂上海滩的一只装得满满的箱子,渐渐适应了原始生活。为了使这次冒险更惊奇,叔父让这两位遇难者跟假野人搏斗,其中有一个“假星期五①”、1只假熊加1只假老虎,可是,他并没预料到岛上会出现一条真鳄鱼和许多真蛇、真狮子,因而使原先安排的恶作剧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叔父及时赶到,把他侄儿遣送回国跟菲娜结婚。当他知道自己受了那位被他的美元击败的竞买人捉弄时,他感到非常气愤;原来,这位竞买人早就将一批猛兽运到岛上,使这个海岛无法住人。
这部小说刚发表,接着又出版了《绿光》。《绿光》写得非常优美,但跟使《奇异旅行》获得成功的其它作品的情调大不一样。这部“英国小说”叙述的是一个非常规矩的爱情故事;作者将这种毫无意义的艳遇穿插在他对苏格兰这个他所热爱的国家进行旅行的回忆文字中,但这次却远没达到通常的那种效力。
他对赫泽尔说,“女主角非常年轻,但既怪僻,又不失分寸,因而必须以非常轻巧的笔触去写。”他深请“奥西安②诗歌的朦胧诗意”,但又担心自己深入到一个他并不熟悉、他的朋友比他更为了解的领域中去。
这部小说虽然题材单薄,但借助对苏格兰和赫布里底群岛海岸风光的描写和对这些地区的历史及传说的回忆,因而并不显得①笛福《鲁滨逊漂流记》中的一个人物。②奥西安,3世纪苏格兰传奇式的吟游诗人,他的诗集的原文直至1807年才公开发表,诗意朦胧而灰暗。矫揉造作。此外,对芬格尔洞窟①也作了非常出色的描述。
这两部小说标志一个相对静逸的时期。1882年,作家暂时地被一种更安逸的生活吸引住了。他的游船随时可供他使用;他整整两年没作海上游览,因此很想趁机会补赎一下。正是这个时期,他在夏尔一杜布瓦街租了一所更为宽敞豪华的房屋。他妻子非常高兴,这下她可以在不那么狭小的客厅里接待她的亚眠朋友,而且再也用不着为自己住家的寒酸而感到羞愧脸红。
当纳里催促他写一个新剧本《在非现实中作的一次旅行卜事情十分紧迫,因为另一位作者正在酝酿同样的创作计划。这个剧本没有写好,但还是于1882年11月25日在圣马丁门剧院上演了。
幸好他有事可干;他想写部小说,让他的读者去游览一下地中海。但他把这个计划放弃了;他想出了另一个题材,取一个更为奇特的起点去游览黑海。年底,这部小说的第二卷已接近完成。
他自己认为,这部小说包含“快活的一面”,因此,他一边写,一边就琢磨将它搬上舞台,这说明,他至今仍被戏剧深深地吸引住。
我们都熟悉《固执的凯拉邦》的故事。凯拉邦不愿意支付通过博斯科尔海峡②所需的少量税金,在黑海兜了一个圈儿,以便能够设晚宴招待他的朋友范·米滕。当然,他碰到种种奇遇,因而使这次黑海之游充满生气。这位专断的土耳其人的侄儿阿赫默德很快就要跟美丽的阿玛西姬成亲。而阿玛西妞只有在17岁以前结婚,才能享受遗嘱的继承权,因此,凯拉邦必须在这一期限之前赶回斯库台,好让那位姑娘能在合适的时间完婚,凯拉邦行色匆匆,但他不愿意使用任何现代的交通工具,因而行进速度相当缓慢。尽管阿玛西妞住在敖德萨她父亲——银行家塞利姆家里,但他甚至不肯在敖德萨稍作停留,而只把他的侄儿阿赫默德带走。他最要紧的事儿,不是要赶回斯库台的别墅接待他的朋友吗?①苏格兰著名洞窟,深69米,顶高20米,海水从宽13米的洞口灌入其中,拍打两壁,形成奇妙的声响,素有“音乐洞窟”之称。
安纳托利亚①的一位领主沙法尔趁机将他垂涎已久的这位漂亮姑娘抢走。在这一事件中,姑娘的父亲受了伤。1只单桅三角帆船载着阿玛西娅和她的女仆,向沙法尔的后宫驶去。
凯拉邦对这起悲剧事件一无所知,带着他的侄儿和朋友继续在黑海转游。他这位朋友是个荷兰人,名叫范·米滕,性格随和,但又容易动怒。途中,范·米膝告诉凯拉邦说,他到土耳其的唯一目助是要躲开他的妻子;他跟他妻子大闹了一场后分居了。这场争吵付出了很高代价,两夫妇竟将他们收集的全部郁金香形饰物拿来互相抛掷!凯拉邦是个铁石心肠的单身汉,他趁机指出,穆罕默德非常了解“迷人的女性,因而允许他的信徒能娶几个妻子就娶几个妻子。管10个女人比管1个女人还要容易。”但“更为省事的是,1个女人也不要!”
因受到一场猛烈的暴风雨的突然袭击,这几位旅客不得不到阿蒂纳航灯站的小屋里躲避。阿赫默德在一艘行将沉没的三角帆船上隐约辨出阿玛西妞和她的女仆。他终于救出了这两个姑娘;但帆船的船主也脱险逃生,跑去报告正在特拉布松等他的沙法尔领主和他那位死心蹋地的心腹走卒斯卡庞特。
斯卡庞特在一个客店里让凯拉邦落入圈套,将他们一行带入一个性情暴躁的库尔德寡妇的房间里。这位寡妇正在物色第四位丈夫,因此指控他们企图损害她的贞操。范·米滕面临受拘禁入狱的威胁,被迫答应娶这位悍妇为姜。这并不会引起严重后果,至少在欧洲是这样,因为他已经结婚了。后来,这支旅队进入一条狭谷而受到沙法尔手下兵卒的袭击。不过在此之前,阿赫默德曾瞒着凯拉邦,从特拉布松给阿玛西娜的父亲拍了一份电报。塞利姆派来大队人马,终于将旅队从伏击圈里救了出来。
一切完满结束。沙法尔、斯卡宠特和那位充当人贩子的船长全部被杀。到了斯库台,凯拉邦要让那对年轻人举行婚礼;这时他才晓得,婚礼只能在君士坦丁堡举行!因此,他还得付税才能到那①土耳其地名,即今之阿纳多卢。儿去。当然,这个固执的人不愿付税,他设想坐上一辆小车,由一位可与布隆登相匹敌的走钢丝杂技演员推送,从架空索道渡过海峡。两位年轻人终于成亲了。凯拉邦购买了全部空中滑车的税权,免得今后再付税。
这是一部歌颂英雄的带喜剧性的小说,作者对这部作品不抱多大希望。儒勒·凡尔纳撇开原先打算周游地中海的计划,是因为他认为原先的计划缺少情节,“从某些方面看是幼稚的。”因而必须以另一方式处理这个题材。但他后来发现,也只能在同样困难的条件下完成他的黑海之游。阿玛西娅和她的女仆是聪明而稚气的人物。阿赫默德本人在旅行结束后虽然变得坚强起来,但仍然难以使人忘掉他的呆板平庸。
轿式马车遭到野猪的袭击,在“喷发泥浆”、氢气会燃烧的火山地带穿越塔曼半岛,阿蒂纳的暴风雨,内里萨峡谷发生的战斗等等,都没赋予这些冒险事件以充分的力量。
使这次旅行显得颇有生气的不完全是冒险事件本身,而是对话的运用。敏捷而激烈的答辩使人产生这样一种印象,在创作时,作者不知不觉地运用起戏剧的笔法。指责结婚带来约束的那一段就有许多生动的对话,但这段文字并不表达对女人的憎恶。“迷人的女性”仍保持其全部的滋力,而且,女性十分有能耐,完全可以控制住以冷酷掩盖其弱点的男人;同样,女人也以风韵或温情去掩饰自己那种起主宰作用的禀性。
事实上,该书的真正主题是凯拉邦。他既是中心人物,又是个具有蔓延性的角色,他是固执、荒谬的写照。他喜欢闹别扭,违抗任何约束,以不受管制、甚至通过暴力获得的权力意志为基础,无时无刻不在发泄自己的不满。凯拉邦相信自己总是有理,若事实证明他错了,他便勃然大怒。
在作者周围亲近的人当中,有不少具有这种怪脾气的样板,因此,他随时可找到一些典型行为以塑造他的这个人物。可是,一个使他产生各种忧虑的年轻人就在他身边晃来晃去;他虽然不是傻瓜,但干的全是蠢事;他生来就是叛逆者;他不能容忍任何阻碍;他顽固地要作那些毫无出路的事情;为了寻求冲撞良知的乐趣,他支持各色各样的停论;他不容忍自己作到合情合理,但他宽厚仁慈、豁达奔放。总之,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人物:他的儿子。
他选择了他儿子作凯拉邦的模特儿?当然不是。但他一直在跟一个固执的人打交道,此人的越轨行为使他焦虑不安,因此,他想到一个固执的人,这是很可能的。凯拉邦的辩词引起我种种回忆,以致我对此不可能表示怀疑;我更不会怀疑,这是一种无意识的过程,因为迷人而可怕的米歇尔的干百个闪光的侧面,或许能使他塑造出一个更为复杂的人物来。
儒勒·凡尔纳实践了自己的诺言,于1883年将这部小说搬上了舞台。但这是一次失败。这次失败使他对戏剧产生厌恶;他将这种失败归咎于拉罗歇尔,因为拉罗歇尔“让一批悲剧演员而不是全让喜剧演员”去演出这个剧本。他心情阴郁地指出,“当纳里大概不同意这种角色分配。”
第三十七章 从化学组合到文学组合
《南极星》是真钻石还是假钻石?希腊岛上的战争和海盗事件:《烽火岛》。
《固执的凯拉邦》于1883年发表;这个固执的人在黑海转了一目,终于到达斯库台;在作了最后一次怪僻行为后,一切都圆满地结束了;不仅阿赫默德跟阿玛西妞结为美满姻缘,范·米滕夫妇也言归于好了。
儒勒·凡尔纳是否希望,事情对他那位凯拉邦式的儿子也逐渐向好的方面转化?
在写作这部书的时候,他是否将自己的愤怒消泄殆尽?该书的谐趣终于使他平静下来?他强制自己创作的另一部作品几乎再没受到他的不愉快心境的影响;这是一部惊险小说,男主人公将是采矿学校的一位年轻好学、心地诚实的工程师,女主人公将是一位按他幻想的典型塑造的姑娘。沃金斯小姐不仅是个出色的家庭妇女,而且是个知识分子,她将自己的娇媚和温柔与明敏的智慧结合到一块;他是梅雷计划的鼓动者;梅雷企图制造一颗人工钻石,并希望这颗钻石能使他获得这位姑娘的爱情。这种与化学知识掺揉在一起的相互爱情或许是可笑的;真正的有情郎竟希望培养他的恋爱对象,而且,我的天,竟让一位女人去协助她的情人从事研究,甚至给这些研究出点子,在当时显然是不受赏识的。那些情操高尚的情书毕竟不容轻视;况且,沃金斯小姐是女主人公中最富于女性气质的一个,而这对情人之间的交谈也写得非常细腻。
这是世界上最大、最漂亮的一颗钻石——《南极星》。钻石被窃,为搜寻这个窃贼,在德兰士瓦地区引起一系列奇险事件。那些品质恶劣的同伴,有的成了骄傲自负的牺牲品,有的成了变节分子。由于3位穷苦人——两个卡菲尔人和1个中国人——的忠诚和智慧,唯一的幸存者成为心地纯洁的骑士,经受住了种种磨难和考验。窃贼被认出来了:原来是1只鸵鸟!梅雷打开鸵鸟的砂囊,重新找到那块宝石,但这是一块真正的而不是人工制造的宝石,年轻的化学家感到困惑不解。
这颗钻石受到许多人的青睐。梅雷虽然找到这颗钻石,但并没得到它。其实,他对它也不大感兴趣,他以这颗钻石为代价,终于征服了他的夫人。
借助梅雷所作的大地测量,一位慷慨、老迈的钻石商重新获得被沃金斯的父亲侵占的土地,这样,这位钻石商便成了这颗钻石的主人。他把钻石送给这对未婚夫妇。后来,他成了富翁,又将自己的财产全部遗赠给他俩。最后,曾招致许多卑鄙的犯罪案的这颗钻石,在一次暴风雨中突然爆炸而消失。就这样,3个无私的人:沃金斯小姐、梅雷和钻石商成了这些考验的胜利者。
从中不难得出教训;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财富抱有幻想,倘若这些财富成了我们的目标,一旦我们动手去触碰,这些财富便会消
情的小说。这部小说在提及历史时,必然跟希腊的独立
战争联系在一起,仅此而已。
然而,在这部作品里,有一整章是专门描写希腊战争的。而且,整篇故事一直以这场战争为背景。再说,这个部分也写得满有趣,不仅使我们了解这场“以牙还牙,以限还眼”、“双方都挑起无数恐怖的报复行动”的“挤死的战争”的性质,而且使我们更好地了解在这个国家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的拜伦爵士①以及其他许许多多希腊独立战争的英雄们的牺牲!可惜的是,我们已经忘掉了这些英雄的名字!而23000名希腊人惨遭杀害、47000人被当作奴隶卖到士麦拿的那次希奥岛事件,也只留下一点点轻微的痕迹!
我们很难想像得出,在1830年,贩卖白人奴隶的勾当依然存在,也很难想像得出直到征服阿尔及利亚后才结束相柏尔人的海盗活动。我们不必对这段刚过去的历史花费过多时间,但我们亦不应对这段历史一无所知。
据说,这部作品译成希腊文在《卡里报》上发表,竟引起了对法国政府的抗议!第一章便使读者了解到修建在马涅湾东岸边缘的维铁罗港的水手的海盗行径。作者写道:
然而,如果说马涅人在这时候(1884年)还是半野蛮状态的话,那么,不难设想50年前该是个什么样子了,……本世纪最初1/3时期中间,在地中海东部沿岸请港之间航行的商船,最感可怕的就是这些心狠手辣的海盗了。
马涅人对这种不怀好意的见解大为不满。于是,儒勒·凡尔纳不得不在《时报》发表一信,对就一部完全尊重希腊历史的小说所提出的那些毫无根据的抗议表示答复。①拜伦爵士(1788-1824),英国浪漫派诗人,曾参加希腊反抗土耳其的战争,死于这场战争中。
他指出说,“让维铁罗的海盗见鬼去吧;那时,的确有不少海盗,而且我相信,现在还有!”
《烽火岛》和《南极星》只获得微小的成功。是否应归咎于商业的萧条或读者的厌倦呢?《奇异旅行》的作者必须使读者领略奇异的事物。可是,这方面的题材毕竟不多,因此,这位小说家不得不使用一些没那么奇特的方式。他“始终不渝并尽最大可能地置身地理和科学领域,因为这是他全部作品的总目标。”但他一方面顺从自己对戏剧的特殊兴趣,另方面又要顺从争取更多读者的愿望,因此,他将运用他的想象“在相当有限、他不得不在其中活动的范围内”所能向他提供的各种手段,使他尚能发挥的题材更加引人入胜。
他写《烽火岛》所作的尝试使他感到失望,但他还是把它写出来了。他头脑中产生一个更为庞大的计划,当他一心扑在固执的凯拉邦的冒险活动时,他曾将这项计划暂时搁置一边。他自己也是个固执的人,他一直没将这个地中海的形象从头脑中驱逐出去。他很想去游一游地中海,但他在《烽火岛》中仅对它稍为提过一下。他要写一个基度山;他相信自己有这个人物;他已经被他的题材迷住,因而得赶快从《烽火岛》脱身出来。可是,以他所掌握的手段,怎样才能使这三卷作品兴趣盎然呢?“既没强奸通奸,也没越轨的激情……这也许比大仲马写10卷作品还要困难。”
《马蒂亚斯·桑多夫》(中译本易名为《桑道夫伯爵》)的第一卷完成后,他发觉自己需要休息一下;他急于到“水面上颠荡颠荡”;四月份,他到了南特,然后跟他弟弟、戈德弗洛瓦、儒勒·赫泽尔和他“无法拒绝的米歇尔”去作了一次旅行。这表明,父子间已有某种程度的接近。出发日期定于5月15日。
这次旅行显然是到地中海游览,说实话,他已经在梦中跟桑多夫生活在一起了!到故事情节发生的地方去走走,这是必要的。奥诺里娜半个月前先到阿尔及尔等他们。但他喜欢的“不是那里永恒的春天,有点雾也满惬意。”原定5月15日从南特出发,但后来似乎又推迟了。戈德弗洛瓦和米歇尔都没上船。迪瓦尔反而利用戈德弗洛瓦变卦之机占了他的吊铺。途中,出发时缺席的人也都一一上船了。
我们不再重复这次旅行。临近结束时,这次旅行遇到了极大麻烦,圣米歇尔号在马耳他海面上跟猛烈的风暴搏斗了一整夜,幸亏一位勇敢的引水员相助,才终于摆脱困境。在酝酿这部小说时,这个情节没被丢掉:那位引水员成了吕伊吉·费拉托。
儒勒·凡尔纳怀着一种重新恢复的热情去创作《马蒂亚斯·桑多夫》。这种热情对他是有益的,因为到了秋季,听任激情支配的可怕的米歇尔,竟向他宣布了要去巴黎的狂妄计划,而且,这个计划是在使他大为气愤的情况下实现的。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勃然大怒,但这场风暴很快就平息下来了;对这种无法避免的事,他只好逆来顺受。对于这次暂时平息,赫泽尔兴许起了某种作用,劝他发挥Waid and See①的效力。另一方面,奥诺里娜大概也叱责他,安慰他,让他接受“事情或许不会变得象他所担心的那么坏”这种念头。再说,桑多夫不就站在他跟前教他开心么!
第三十八章 地中海和空中的火枪手
两个神通广大的人物:争取自由和伸张正义的战士《马蒂亚斯·桑多夫》和直升飞机的先驱《征服者罗比尔》。
当他考虑改变一下他的体裁时,他只能救助于曾鼓励过他、爱护过他的大仲马的亡灵再次充当他的向导。他现在要写的是一部“组合式”的小说,还有比曾塑造过基度山这个人物更好的大师吗?当然,这两位作家各自在不同的领域施展自己的本领,他们之间不可能产生任何混淆。他写的是一部地理题材的小说,只是从大仲①原文为英语,意思是“观望态度”。马①的作品中取得他的组合手法。他理所当然地要将《奇异旅行》中的这位基度山题献给小仲马,并借此向小仲马的父亲、这位天才的小说家表示怀念。小仲马给他写了一封感人肺腑的复信,指出在这两位作家中存在着一种十分明显的文学亲缘关系,因此,从文学的角度上说,儒勒·凡尔纳比他本人更像大仲马的儿子,他信中最后说,“我很久以来一直爱着您,把我称作您的兄弟是蛮合适的。”
说实话,达尔大央的坐骑虽然被先进的船只和一些现代交通工具所代替,但故事的“节奏安排”仍保留那位伟大的小说家的格局。
故事是由一只信鸽开始的。1867年5月18日,这只信鸽落在的里雅斯特的两个坏小子萨尔卡厄和齐罗纳的手中。弄走这只飞鸽所带的一封密码信,把这封信移印出来,发现波封信县寄给扎特马伯爵的,这对萨尔卡尼来说不过是一种儿童游戏,但后来,他居然想利用这封信的内容。
他对扎特马伯爵进行暗中监视,发觉两个匈牙利流放者经常在他家碰头,一个是艾蒂安·巴托里教授,另一个是马蒂亚斯·桑多夫伯爵。他由此判断,这三人肯定在策划什么阴谋,将信件译解出来,必将成为可靠的证据,但译解工作却遇到种种困难。
桑多夫是个匈牙利伯爵,妻子雷娜早亡。她留下一个两岁的幼女。据说,在一次意外事故中,这个小女孩不幸落水失踪,生死不明。出于爱国心,桑多夫图谋组织马扎尔人反对奥地利的统治。为了给这次活动提供经费,他将自己的全部资财存放在的里雅斯特的西拉斯·托伦塔尔的银行里。
这位银行家虽名声显赫,却是个骗子手。他跟萨尔卡尼合谋发了一笔横财。托伦塔尔滥用他这位顾客的信任,通过一番斡旋,将萨尔卡尼安插在桑多夫的身边。萨尔卡尼终于发现译解密码信件的格子。谋叛者被这两个卑劣的家伙告发,全部被判处死刑。①大仲马《三个火枪手》中的人物。桑多夫的一半财产被没收充公和分给告发者,另一半继续贮存,若桑多夫那位失踪的女儿莎娃在18岁前重新出现便交还给她。两位告密者弹冠相庆,得意忘形,压根儿没预料到,被关在囚室(那囚室正好位于椭圆形过道的焦点上)的桑多夫会无意中听见他俩的谈话,并因此而得知置他和他的朋友们于死地的那班家伙的名字。
我们都还记得桑多夫和艾蒂安·巴托里越狱的那段悲剧故事。躲过福伊巴地下激流的狂涛巨恨之后,他俩被罗雅尼奥河的一位渔夫——科西靠人安德烈亚·费拉托收留。由于西班牙人卡佩纳出卖,巴托里受伤后被俘,并被处决了,但桑多夫泅渡亚得里亚海获得成功;至于费拉托,他被送往苦役犯监狱,并死在那里。此后,桑多夫只有一个目的:报仇雪恨。
15年后,拉古萨来了两个江湖艺人,一个叫“马蒂福呷”,体格魁梧,力大无比;一个叫“佩斯卡德角”,体态敏捷,头脑精灵;他们前来为段实豪富、名声显赫的医生昂泰基特献艺。这位神秘大夫的游船莎娃雷娜号正停泊在达尔马提亚港。
的里雅斯特的那位老银行家托伦塔尔,发财后退出银行界,带着妻子和女儿莎娃到拉古萨定居。艾蒂安·巴托里的遗孀亦选择此地定居;她在那里隐瞒自己苦命的身世,在忠实的仆人博里克的帮助下,振作勇气挣扎度日,一心要把她儿子皮埃尔抚养成人。喜欢作弄人的命运使皮埃尔·巴托里爱上了莎娃·托伦塔尔,她也觉得他非常值得同情。
萨尔卡尼将从桑多夫的财产中分得的一份挥霍光了以后,又想再次发财。他要求托伦塔尔答应将女儿嫁给他。这门亲事使莎娃和皮埃尔极度失望;皮埃尔被匕首刺伤,被人抬了回来,伤势似乎十分严重。
昂泰基特大夫使用催眠术让伤者昏迷不醒,活象死人。给他送葬的行列与莎娃的婚礼队伍相遇,莎娃昏厥过去,致使婚礼无法进行。夜里大夫从坟地里偷偷把皮埃尔弄走,送到他的昂秦基塔岛上治好他的伤;昂泰基特向他承认说,他就是桑多夫伯爵,化名昂泰基特大夫,到处寻找招致两名谋反者身亡的3个叛徒。桑多夫伯爵虽被弄得倾家荡产,但昂泰基特大夫以行医为业,赚了大钱,使他得以购买了昂泰基塔岛和一支快速船队。
此间,正处弥留之际的托伦塔尔夫人向莎娃透露说,她并不是银行家的女儿,这就使她摆脱了他的控制,但又带来了新的麻烦:她被托伦塔尔和萨尔卡尼劫持失踪了。
大夫和皮埃尔搭乘费拉托号到了西西里岛,希望在那里找到萨尔卡尼的踪迹。他们在马耳他靠泊,打算修复在一场猛烈的风暴中遭受损坏的船;把他们从遇难中救出来的只有一位勇敢的引水员。这位引水员是个贫寒的渔人,名叫吕伊吉·费拉托,是安德烈亚的儿子;与此同时,他重新找到失散的姐姐玛丽妞。玛丽妞说,那位西班牙人卡佩纳正在瓦莱塔招募一伙十恶不赦的坏蛋。“佩斯卡德角”施展计谋,让卡佩纳招聘,被安排在萨尔卡尼的同谋、强盗斯西利安·齐罗纳手下。
费拉托号到了卡塔纳;在埃特纳火山山侧,昂泰基特一行被齐罗纳的人马围困,要不是“佩斯卡德角”想出钻入大雪球里滚下山去报告宪兵的主意,昂泰基特等人必定全部覆灭。战斗中,齐罗纳击伤佩斯卡德,怒不可遏的马蒂福要替佩斯卡德报仇,将这强盗推入一个火山陷口;可惜线索被中断;必须到西属摩洛哥的体达苦役场去才能把线索续起来,因为被捕弓踱的卡佩纳正好被送到这个苦役场。
昂泰基特大夫博得西班牙殖民总督的好感,给他表演了一场催眠试验,对象就是卡佩纳。这次试验取得具有决定意义的成果,但这个家伙在返回苦役监狱的途中,趁黑跳进大海,大伙都以为他死了,其实他被费拉托号的一只舢板救了起来。
接着,我们便看到托伦塔尔和萨尔卡尼在蒙特卡洛赌馆赌“三十到四十”①遭受惨败。正当托伦塔尔行将被萨尔卡尼杀害之际,佩斯卡德和马蒂福及时把托伦塔尔抓走。
博里克“借上帝之助”给昂泰基特大夫寄出的一封信,在邮政①一种纸牌赌博。部门的协助下到了收信人手里。他们在边太基找到了巴托里夫人;巴托里夫人透露了托伦塔尔夫人曾告诉过她的秘密:莎娃就是桑多夫的女儿。
的里雅斯特的那位老银行家不得不招供:莎娃在得土安,正被萨尔卡尼的忠实女间谍纳米尔关押着;桑多夫和皮埃尔到了得土安,却没找到莎娃。原来,萨尔卡尼把她押往的黎波里塔尼亚去了。
伯爵及其同伴混入到参加“颧鸟节”的阿拉伯人群中,了解到萨尔卡尼受到寺主的接待。因无法翻越寺院院墙,佩斯卡德只得趁居民兴高采烈之际,顺着马蒂福竖在墙根下的一根竹竿爬上去,并终于摸到一个平屋顶上,把莎娃救了出来。
塞努西①分子由萨尔卡尼率领,企图占领昂泰基塔岛,但未获成功,萨尔卡尼因此被俘。落入桑多夫手中的3名背叛者被该岛的法官判处死刑,并被押送到邻近的一个小岛,一俟天明便执行枪决。夜里,其中一名囚犯触着遍布该岛的一颗地雷,引起爆炸,海岛被彻底摧毁。仇恨已报。莎娃和皮埃尔结成夫妻。这位少妇重新获得给她保存的那份财产。
这部小说的组合的确十分丰富;甚至过于丰富,因为,正如这种形式的文学作品常有的那样,有些偶发事件显然有点牵强,但安排相当得体,因而使读者能够接受。
圣米歇尔号在马耳他海域所遭遇的危险转移到小说中费拉托号所遇到的风险。援救遇难游船的那位引水员必然引出目伊吉出场的那段小插曲。
1884年所作的那次巡航,为塞努西分子企图作乱以及为昂泰基塔岛的地理位置提供了素材。至于卡塔纳和埃特纳,作家曾亲眼见到过,他甚至爬过这座火山。背景是为英格勒斯别墅而设置的。毫无疑问,西西里岛的居民曾跟他谈起过骚扰海岛的强盗。他到卡塔纳所作的参观必然使他联想起强盗活动的情景。①1835年成立的一个穆斯林团体。
对于那位主要人物桑多夫,他曾想到被流放过的赫泽尔,并赋于他同样的高尚品德和爱国热忱。至于外形,他给他这位朋友写信说:“贝纳特为大夫提供了一副苦役犯的相貌。不是这么回事。壮年的桑多夫就是35岁的您……成为昂泰基特大夫后,是您和比克西奥①的混合。”
这部小说于1885年在《时报》上连载发表。该书出单行本时,作家已在写一部“严肃的幻想作品”;他正在征服空间,并在“等待听到气球的支持者们的尖叫声。”
我们知道,他一直确信较空气重的飞行器。他希望使读者对那些坚持在这条道路上寻求航空办法的人所作出的努力发生兴兴趣。这个“严肃的幻想故事”将是一部航空研究学会的那位老督察员的作战记录,这个协会原是他跟纳达尔共同创办的。他陈述说:
此刻,飞艇问题又恢复了它的重要性,每天都有人在作试验,速度问题解决了,但其他方面进展不大。然而,这可能改变我提供的数据……我认为,所有赞成较空气重的飞行器的人必将支持罗比尔去反对他的对手。在他的这些对手当中,有不少人爱嚷嚷。倘若我没弄错,这部书可能会引起某些流言。必须承认,现在,时机相当有利,因为公众对操纵气球的可能性多少有点激动。
他希望《征服者罗比尔》立刻以单行本出版而不要分段连载;他正在为1886年1月1日的《教育与娱乐杂志》创作《彩券》,但这并没妨碍他重新踏上《法兰西之路》,因为.他正要求获得该书的校样呢!
有人指摘他炒冷饭;他将认真对待这种合情合理的责备。他根本不想再写一个哈特拉斯或尼摩,罗比尔是个铁定了心的人,但他要把他变成一个性情古怪、遇事冷静、临危不惧的人。”他既①比克西奥(1808-1865),法国医生和天文学家,自由党首脑之一,赫泽尔的挚友,曾在经济上支持赫泽尔办出版社。不是故弄玄虚的家伙,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圣徒。这并不妨碍情感的流露和这样一种运载方式所放射的光华。”
我们可以看出,作者本人也是个铁定了心的人,甚至有点过于乐观,因为他居然把他书中的情节设想“在10来年之后”发生!阿代尔①只是在1897年才艰难地从地面上升起来;莱特兄弟②用内燃机作动力,在1903年终于飞了……239米;不管后来设计的飞机多么出色,但它们的飞行直至1914年大战仍处在试验阶段。至于直升飞机,至今仍跟罗比尔发明的飞行器阿巴特洛斯号十分相似,只不过完善一些罢了。
毫无疑问,这架“样机”可能引起无数的批评;但小说家并没打算提供一架飞行器的设计图;他唯一的目的是要引起人们对较空气重的飞行器的可能性的注意。而在当时,大多数人光相信可控气球。但他毕竟非常认真地草拟他的设计方案。他并没忘记将这个方案送给一位机械师去审查:该书写完后,他又跟他的“这位工程师”逐字逐句地重审了一遍。这位“工程师”无疑就是巴杜罗。
赫泽尔是否跟大多数人那样光相信可控气球呢?在这一点上,这两位朋友的意见似乎不一致。
儒勒·凡尔纳是从“神奇、有趣而又不过分严肃的方面”去处理这部作品的。那时,人们很难相信较空气重的飞行器能够实现,因此,给这部作品被上一层神奇的外衣,是谨慎的。
大约过了50年,“齐伯林飞艇③’似乎证实了罗比尔的错误,因为这种飞艇虽然速度仍然不大,但毕竟能周游世界。但一系列空中事故又证实了他的正确,其中包括美国巨型的阿克伦号所遭遇的那一次。这次事故表明,这些批评是毫无根据的;气球固然比空气轻,但与气流的接触面积更大。
这次事件证实了罗比尔的观点:必须使用较空气重的飞行器①阿代尔(1841-1925),法国工程师,曾制造第一架可飞行的机器。②莱特免第(兄1867-1912,弟1871-1948),美国飞机发明家,1903年设计、制造用内燃机作动力的有人驾驶飞机,同年12月17日试飞成功,飞行时间达59秒飞行距离达852英尺。③20世纪初德国人制造的一种飞艇。才能对付空中气流。但这次事件毕竟违背他最后一次谈话所作的结论:“各国尚未成熟,不可能组成联合国。将来,人类变得相当明智,不会滥用我的发明,到那时,我的发明秘密必将属于全人类所有。”
第三十九章 一系列不幸事件
儒勒·凡尔纳的灵感启示者;作家不得已卖掉“圣米歇尔III号”;亚眠悲剧:儒勒·凡尔纳被他的侄儿加斯东开枪击伤(1886年);赫泽尔去世。
圣米歇尔号的船主似乎再次遇着顺风。《马蒂亚斯·桑多夫》取得成就,《征服者罗比尔》1885年在《论战报》发表;他将《法兰西之路》从抽屉里翻出来进行重新校改,并着手创作《彩券》。
毫无疑问,这几部作品并没占去他的全部精力,他正在考虑一部更为重要的小说,而且他整个儿扑入到这部小说之中——其时,他连《征服者罗比尔》这个题目尚未确定呢!这部小说叙述的是一对孪生兄弟的故事。起初,他取名为《最后一个奴隶》,后来又改为《北方反对南方》。18肠年发表的《彩券》是一部分量不大的小说,倒像个中篇,但毕竟挺有意思。作者说,他曾高兴地参观过特勒马克,故事就发生在挪威的这个隆凸部分。我们知道,他的确曾到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去过好几趟;因此,他要表达的正是深印在他记忆里的这种充满勉力、富于诗意的印象。说实话,他几乎没别的题材好写了。
1887年发表的《法兰西之路》这部小说,使我们想起埃克曼·夏特里安①的表现手法。事件发生在1792年;这些事件是由一①埃克曼·夏特里安兄弟(兄1822-1899,弟1826-1890,合作写了《友人弗里茨》、《黛雷丝夫人》、《一个1813年入伍的新兵的故事》等作品,文笔明快而质朴,生动地再现了阿尔萨斯地区的风土人情。位退役的骑兵队长德皮埃尔讲述的;他参加过美国独立战争、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和帝国战争;故事开始时,他正在普鲁士休假,住在凯勒家里;这家人的父亲是出身法国的新教徒,早已亡故;母亲祖籍庇卡底,儿子约翰在普鲁士出生,因而被认为是普鲁士人。
约翰·凯勒爱上一位法国姑娘,而一个普鲁士军官也曾看中她。因普鲁土向法国宣战,约翰·凯勒应征入伍,恰好分配在他的情敌麾下。他处境十分艰难,因此自认为是法国人而不是普鲁土人。
两人发生偶然冲突,约翰·凯勒被判死刑。他逃了出来,在德皮埃尔的协助下到了法国,在瓦尔米加入了迪穆里埃和克勒曼指挥的军队。各种戏剧事件相继出现,使这个布局巧妙的故事显得颇有生气。对阿尔贡大森林的描写,不禁使人联想到枝叶繁茂、雨水浙沥的情景。
这两部不大重要的小说大概不会把他缠住,而且不会分散他对《北方反对南方》这个更为广阔的主题的注意力。《马蒂亚斯·桑多夫人《征服者罗比尔》以及这两部小作品的发表,使他完成了直至1887年的合同义务;因此,他满可以让自己的脑子歇一歇,并再次组织一个化妆舞会。这次舞会定于1885年举行以补偿奥诺里娜对1877年那次舞会的失望。
他们在夏尔—杜布瓦街租的那所大房子,使他妻子有了一间“引人触目的临街房子”。这种房子,我们今天称为“豪华住宅”。这幢住宅把她置于亚眠的上流社会中,但她还得加以利用才行。
为了给奥诺里娜的交际生活创造良好条件,最好的办法是采取一个轰动一时的行动。这一回,凡尔纳夫妇可在家中,而不是在各餐馆的客厅里接待亲朋宾客了。化妆舞会将在他们自己的公馆里举行。这座公馆临时取名为“环游地球大旅舍”。旅舍里“将免费提供饮料、食品和跳舞场地”。化妆成男女厨师的东道主夫妇将亲自迎候宾客。儒勒·凡尔纳的年纪已五十有七,身体发胖,但还是喜气洋溢。我们可以肯定,他那位风韵犹存的妻子最关心的当然是让菜肴作得精美一些。“旅舍的顾客”大概都觉得挺称心惬在出版社接待他。但从各种可能来看,他常常到一个他可以舒适地从事创作的无人知晓的地方去。一间学生宿舍可以为他提供充分的安静条件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他在巴黎很可能有个藏身处,或在一个男朋友家里,或在一个女朋友家里;男朋友,偶尔就是赫泽尔,那么女朋友呢?
德·拉·菲伊太太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他有一位女性的灵感启示者吗?当这位启示者处于弥留之际时,一次偶然的机缘暴露了她的存在。我们可别产生误会;这位浪漫的传记作家虽然把她的影响公之于众,但这位妖艳女人显然跟我们的狡黠想象所设想的那种女人大不相同。她是一位性情开朗、严肃正派的女人,他能够将自己感兴趣的题材跟她交谈,而她又能向他提供安静地进行创作的物质条件。我记得,她住在阿尼埃尔。在那个时候,阿尼埃尔可是个安温寂静的居处。翻翻档案材料,你们一定会找到她的名字,因为我不小心把这个名字告诉了阿洛特·德·拉·菲伊太太,而她竟将我的信留在那堆材料中。我信中说,她叫迪歇纳;我还谈到,我把她的名字忘了,是我的一个兄弟提醒我的。因此,我只是非常慎重地将这个名字提出来。我一直在探讨这个迪歇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纯属徒劳。不过有一个特殊情况,迪歇纳这个名字显然属于南特的一些家族。因此,儒勒·凡尔纳找到过去的一位相识,这种可能性不可排除;既然这位妇人比儒勒·凡尔纳早逝20年左右,那么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她跟他是同辈人,年纪或许比他还大。在这位妇人与儒勒·凡尔纳之间存在着一种理智上的亲密关系,她是个很有见地的交谈者,一种持久的友爱将他们联系在一起,所有这些都不可轻易加以怀疑。有人会说,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之间的友爱,通常称之为爱情;我也很想这样称呼;但我要提醒大家注意,爱情有各种不同的色彩,劳拉与彼特拉克①之间的爱情就光产生言语的交流。
奥诺里娜得知这个妇人的存在时,也没咳怪作怒;她甚至不闻不问。但我们知道,女性在这个问题上是十分有远见的!这种友情,虽然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已发展到有点迷恋的程度,但依然还是一种友情而已。这对奥诺里娜无疑更为有利。因为这么一来,她对作家的影响也就更大了。
迪歇纳夫人的遗愿大概是向儒勒·凡尔纳表达的,她的死给他带来莫大的悲愁。
1885年平安无事地过去了,甚至可以说,是在愉快的气氛中度过的。这一年,是作家的生活曲线的顶点。他的声誉已稳固地①彼特拉克(1304-1374),意大利诗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先驱之一.主要作品《抒情诗集》,抒写了他对恋人劳拉的真挚爱情。它所需付出的费用跟它所提供的服务很不相称。
既然他得省检,汲干这个开支源泉乃是一种合乎情理的解决办法。1886年2月15日,他以23000法郎的价格将他的游船卖给了马夏尔·诺先生,后来,马夏尔·诺先生又将它转卖给门的内哥罗公国①的王子。
就这样,圣米歇尔III号在《马蒂亚斯·桑多夫》中的莎娃雷娜号曾经游弋的达尔马提亚海面上消失了。跟儒勒·凡尔纳原先指望的相反,这艘游船并没按购买价格卖出去,差得远哩!我们需要记住的是,儒勒·凡尔纳对放弃跟大海接触,该是多么伤心啊!此后,他不会再去作这些对他如此有益、给他带来那么多乐趣的消遣活动了。①旧时巴尔于半岛的一个公国。1919年并入南斯拉夫,现称察尔纳果腊。
这一页刚刚翻过去,另一起事件又接睡而来。这一事件使他永远呆在亚眠,并对他的克己生活具有决定意义。赫泽尔打算在蒙特卡洛恢复一下他那虚弱的身体;1886年3月10日,他接到一份电报:“据戈德弗洛瓦从亚眠来信称,得了精神病的加斯东向儒勒·凡尔纳开了两枪。仅有一弹命中。凡尔纳脚部受了轻伤。”
事实上,子弹无法从关节中取出,弹伤造成严重后果,致使这位作家伤残。
这次谋杀事件似乎难以解释,因而必然地引起各种各样的议论。因为这是一种精神病所致的行为,的确也无法解释。
儒勒和保尔两兄弟素来相亲相爱。保尔出生于南特,比儒勒小1岁,因此,他俩的年纪相差不大;他们在同样的学校接受培养,而且具有对航海和音乐的共同兴趣。
我们很自然地发现他们所走的两条道路的平行性:保尔是海军军官,作过许多旅行,游遍世界各大洋。我们知道,他到过安的列斯群岛①,参加过克里木战争。他的军人生涯因一位未婚妻的要求而中断了,这位未婚妻要他辞职,但当他顺从这种要求时,她又把定婚戒指还给了他!后来,这位姑娘大概对另一位未婚夫又要了同样的把戏!这位可怜的小伙子不得不谋求一种职业,在南特当了证券经纪人。1859年,他跟祖籍布卢瓦的梅斯利埃小姐结婚。梅斯利埃太太经常带着她的四个女儿去波尔多,住在“四姐妹公馆”里。由于业务关系,保尔常到该城,他是否在此地结识梅斯利埃四姐妹的姐姐?我个人认为,这种可能性较之结婚计划发端于南特的可能性要大。这两家的关系兴许相当密切,在梅斯利埃的直系尊亲属中有个叫迪克雷·德·维尔纳夫的,后来竟娶了保尔和儒勒的一个妹妹为妻。
不管怎样,保尔的妻子和几位小姑都向他实行围攻,要他离开南特到巴黎定居。他到了晚年才作出这种决定,在巴黎继续当证①位于黑海的一个半岛,1854-1856年,俄国在该岛向土耳其、法国、英国发动战争。尔纳十分钟爱这位侄儿,他那严肃的性格正好跟他两位弟弟的轻浮和米歇尔的鲁莽形成鲜明对照。这位处事似乎很有条理的侄儿却突然地神经失常。他到布卢瓦参加了一位表妹的婚礼,旅行归来时,他突然产生要到亚限的怪念头。我父亲告诉我说,正当他伯父要去开那扇对着夏尔一杜布瓦街的大门时,加斯东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加斯东说,有人正在追他,要儒勒·凡尔纳保护他免遭敌队的袭击。儒勒·凡尔纳肯定地对他说,他后面根本没人追来,但机并不相信。“呵,连你也不想保护我!”加斯东喊了一声,随即拔出手枪对着他伯父扣动扳机。加斯东显然是精神错乱;他被送去观察,后来还住了医院。他父亲赶来时,他以一种多少有点出入。但同样不合情理的方式解释他的这一举动。他说,他要引起别人时这位不为人知的伯父的注意!
读了《利沃尼亚①的一场悲剧》后,马塞尔·莫雷作出第3种假设。在这部小说中有个逃亡者,因缺少作“一次时间较长的旅行”所必需的钱,他想方设法到了一个最近的港口,并从一位朋友那里弄来数量可观的卢布。由此是否可以看出,在伯父与侄儿间发生的事情呢?伯父是否拒绝向侄儿提供到英国旅行所需的盘缠,因而侄儿要对他采取报复行动呢?这种假设只是建立在脆弱①俄国一个旧省,现跨立陶宛与爱沙尼亚。的基础上,显然很不真实,加斯东并不缺钱,他伯父也根本不可能拒绝给他钱。凭他们当时所处的地位,保尔和我父亲本来十分了解确凿的事实,但他们从未作出过这种假设。总而言之,他们遇到的是一位精神错乱者,他在各疗养所转来转去聊度一生;1914年大战期间,他死于卢森堡的一间精神病院。这个倒媚鬼的命运给他两个弟弟的前程蒙上一层阴暗的色彩;保尔和儒勒亦产生同样的悲伤。待他的激动期过去以后,他们终于考虑让他出院走走。后来,保尔离开人世,莫里斯常到疗养所去把他接回自己家里。他还常到伯父家吃饭。他的行为一直正常,情绪轻松,从来没提到过他作的那次举动。
马塞尔·莫雷认为加斯东企图杀害他的精神父亲(或至少是他的施思人)这样一种分析是缺乏根据的,因为这种分析忽略了伯父与侄儿之间所存在的真实而深厚的情感。这种文学上的精神分析甚至使他作出另一种假设。
马塞尔·莫雷这样写道:“加斯东在他伯父身边从未领略过贝多芬给他的侄儿卡尔所造成的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卡尔曾企图自杀,他的行为受着一种“夹杂着对他伯父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爱抚的自卫态度,因不自觉地产生的仇恨所引起的内疚以及对必须爱他伯父这样一种义务的有意识的反抗”的情绪支配着。
加斯东或许曾产生过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受,这种感受不是由于他伯父的严格要求,而是由于他伯父颇具名气,因而引起他的赞叹而产生的。因此,马塞尔·莫雷本来可以将卡尔的情况转移到加斯东的身上。加斯东跟卡尔一样,说不定管产生过一种因不自觉的仇恨而引起的内疚和对必须爱他伯父这样一种道德义务的反抗;一株在大树的繁茂枝柯庇护下成长的小树苗(倘若它有意识的话),可能也会产生同样的情感。’
可是,既然在发生谋杀事件期间测验过的被迫害妄想综合症状说明,这样一种行为按一个头脑健全的人的逻辑是难以理解的,那么提出这样一些假设是否有必要呢?我们手头上掌握的确实证据。只有保尔·凡尔纳写给莱昂·吉荣的信和米歇尔写给他姑母玛丽的信。保尔的信是这样写的:亲爱的莱昂:
多可怕的不幸!我刚从亚眠回来,我去看过加斯东。根据他伯父的要求,他被安置在医院的医务室。这个可怜的孩子对他作出的举动毫无意识。他说他要吸引公众对他伯父的注意,如让他被接纳入文学院——这是从他口里所能得到的唯一解释。我去找过检察官和医生,他们都说他绝对地不付任何责任。他很快就要被送到疗养院。
没有丝毫迹象使我们能预料到这样的一种不幸。他是在去巴黎的途中失踪的。他参加了他表妹的婚礼后,跟他姑母一道从布卢瓦回来,半路上,他说要去理发,下车走了,以后便再没露头。我们找了他整整24小时,后来接到儒勒叫我们速往亚眠的急电,我们才晓得他的下落;多么不幸!我惆然不知所措,我们都感到悲伤,相信你们也会产生同感。
草此数言,为让你了解家里发生的事。希望你们能避免让妈妈得知这个可怕的消息。
儒勒脚部受伤,但医生说,伤势不会产生严重后果。子弹尚未取出,说不定今后也无法取出。他不觉得疼痛。大夫将给他安一个仪器把伤脚固定直至痊愈。
哦,我可怜的朋友,多残酷的一天,我根本无法相信自己遭遇的不幸!
保尔·凡尔纳
又:这封信也是写给全家的,反正报纸上都讲到了,我信中没丝毫隐瞒。
回信请寄科马丁街27号梅斯利埃小姐家。我可能很快就要跟妻儿一起到她家住些日子。米歇尔的信是这样写的:亲爱的姑母:
你大概已收到我叔父保尔的信。他信中已经谈到了这次可悲事件的详细情况。因此,我写此信的目的,是要以爸爸、妈妈以及我个人的名义,对你的善意的来信表示感谢。
最近的情况幸好不那么坏。当然,昨夜非常令人不安,但今天恢复了平静,白天的情况非常良好。既来之,则安之。你知道,子弹尚无法取出,大伙希望过几天后子弹会自动出来,但现在还难以断定。总之,情况相当严重而令人不安,但应该说,直至目前,一切都很好,几乎没发烧,但愿能继续下去!
若一切顺利,我父亲再过1个月或正个半月就能起床走动。但在三五个月之前,他肯定难以恢复日常的生活习惯,现在还很难说。这都没啥,要紧的是他能痊愈才好!
加斯东一直住在医院,我们都在等待对他进行检查的医生作出的决定,况且,这种决定是不可怀疑的。我叔父大概想把他关在省政府指定的疗养所里,但他肯定可以想办法作出选择。这个可怜人实在不幸。这给全家造成莫大的悲愁。但愿他能痊愈,这毕竟是可能的。
亲爱的姑母,请代我向姑父问候,并把埃迪特和你其他几位孩子的近况告诉我一下。我得承认,我不大记起他们的名字了,真见鬼!这也难怪,人数那么多,相隔又那么久。但愿我们有一天能重新认识。
深情地吻你。
你忠诚的侄儿
米歇尔·凡尔纳
善良的祖母对此事肯定会感到非常悲痛,请代我亲吻她。
因此可见,卡斯东很可能是塘妄病突然发作。这种疾病表明他心理的脆弱性。他伯父的名气使他产生一种受压抑的感觉,因而诱发此症,这是可能的。但这说明,他的性格不够坚强,无法应付一种上流人物的近亲必然面临的处境。
对一场痛苦的家庭悲剧妄加议论,这似乎没啥益处,因为谁都无法夸口能避免这种悲剧。
伤口开始化脓,医生拒绝取出子弹。当作家还在卧床养伤时,阿突然接到消息说,赫泽尔于1886年3月17日在蒙特卡洛去世。
第四十章 《北方反对南方》
作家埋头创作,先后发表了《北方反对南方》、《上下颠倒》(即《被推翻的世界》、《两年假期》和《凯撒·卡斯卡贝尔》(1888年)。
接到赫泽尔亡故的噩耗,儒勒·凡尔纳简直吓呆了。他这位老朋友的虚弱体质对他来说不是秘密,但蒙特卡洛曾多次使这位体弱多病的人恢复体力,因此,他对病情时轻时重的赫泽尔已经习惯了。赫泽尔到他特别偏爱的地方住上一些日子,往往又变得精神焕发。这一回,精疲力竭的赫泽尔终于病故。1862年曾对他产生过信任的这位出版商随之消逝了。这位出版商曾引导过他,或许有时还管束过他,但一直支持他,把他造就成现在这么一个人,赫泽尔是他充分信赖的知己,是帮助过他和接受过他帮助的挚友,他们曾为共同的事业一道合作共事。
他跟老赫泽尔保持过的联系,今后还要跟小赫泽尔继续保持下去。但位置倒过来了,小赫泽尔不是斯塔尔,而儒勒·凡尔纳是从儿时便看着他长大的兄长。他们透过一位父亲的亡灵——对一个是亲生父亲,对另一个是精神父亲,互相间产生一种兄弟般的情谊;好在他们一直相处得很不错。
在因伤无法动弹前不久,小说家就知道赫泽尔“身体不适”、但“正在好转”,并给他写过一封长信。该信提到,等他回来后,他们将有机会谈谈“米歇尔的那份手稿”,要紧的是看看“这份手稿是否真有点内容”和是否有必要鼓励米歇尔。他跟他谈到关于东京①的问题,并为“在不可信赖其诚意的那些中国人的门前卷入这样一件难以摆脱的事件”而感到遗憾。
我们可以看出,这几行文字并没流露出半点忧虑。
他正在“平心静气”地为赫泽尔创作《最后一个奴隶》的第二卷。他们原先一致同意将题目定为《北方与南方》,但出版商觉得这个题目“不大合适”,因而建议改为《北方反对南方》。
这封信的宁静口吻与渐渐积聚的乌云的阴暗色彩形成对照,云层中蕴含着的霹雳行将狠狠地击在他们身上。此后,《北方反对南方》的出版工作将由小懦勒·赫泽尔负责,虽然说,一般情况良好,但直至6月份,作家的伤口尚未愈合,“弹洞一直没封闭”,他还得过几个月才能走动。10月份,他可以出去散散步、上剧院和文社,但到了12月,他又被禁止走动了。
1882年2月9日,他年满花甲,自称“已被列入老人行列”。尽管“伤口的一侧已经愈合”,但他双腿很不灵便。他只能穿一双“像平底驳船似的鞋子”,但这并没妨碍他东跑西颠。他要到巴黎①旧称越南的海防、南定、北宁和海东四省为东京,1883年8月25日置于法国的保护之下。走走,但此后直至临终,他只能一瘸一拐地穿过朗格维尔广场到工业品公司、市议会、园艺协会、储蓄银行……或马戏场去,但这是另外的事了。
然而,他始终没停止创作。1886年,他已经在检查《北方反对南方》的校样是否确实改好。例。日报》对这部小说挺感兴趣,并宣称打算在12月份的增刊上发一个中篇。这个中篇是否就是对英国很不客气的《吉尔·布雷特》?
从这时起,他致力于《两年假期或一所鲁滨逊寄宿学校》的创作。为此,他要求给他寄一本“达里尔编著的《英国的学校生活》。他这部小说是专为《教育与娱乐杂志》的读者写的。然而,我们对这位小说家的精湛技巧不由得赞叹不已。他的高明手法使我们丝毫不觉厌烦地去听他讲述孩子们的遇险故事。这班孩子不得不应付使大人也感到恐惧的各种危难。第一章对猛烈的风暴作了给人印象极为深刻的描述。这场风暴将斯鲁吉号——一艘奥克兰的英国纵帆船刮走了,船上只有一群8-14岁的新西兰孩子。该船的缆索被人解开,晚上悄悄地漂离了码头,它被卷进茫茫大海,任狂风恶浪扑打。这艘海船迷失了方向,船上只有一位缺乏经验的年轻小伙子担任船长。他是个很有胆量的法国人,名叫布里昂;作为船员,只有一位少年见习水手莫科。他俩以令人有点惊异的冷静创造了奇迹,终于使航船抛落在一个海岛上。这群孩子在该岛足足过了两年鲁滨逊式的生活。他们绝大多数是英国人,在年纪较大的孩子当中,有3个起主要作用,他们是:布里昂、戈登和多尼范。
多尼范是个英国孩子,容貌端庄、注重仪表,是蔡尔曼学校无可争辩的出类拔革的学生。他有点贵族式的傲慢,因此大伙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多尼范勋爵”;他那容易冲动的性格又使得他无论在什么场合都喜欢一个人说了算。当然,他瞧不起少年见习水手莫科,因为莫科是个黑人,他十分妒忌同伴们对布里昂的信任。布里昂则表现出温柔。忠诚和大大超乎他的年纪的毅力。这位13岁半的孩子虽然非常聪明,但学习不大用功。他大胆果断、敢作敢为、生性灵活、善于应辩;此外,他乐于助人、性情和蔼,可就是有点衣冠不整——总之,很有法国人的气质。而这正是他与那些英国籍的同学大不一样的地方。况且,他常常保护弱小者免受大孩子滥施武力的威胁,因而受到大伙深情的爱戴。
这位在书的末尾恰好十五六岁的法国小伙子的形象,与作者跟他保持通信的那位南特中学生的形象十分相似,因此,人们自然而然地将这位布里昂(Briant)跟成为政治家的那位布里昂(Briand)等同起来,他俩的名字仪有一个字母之差。对于这位政治家,我们可以说他“一无所知,但心里全然明白。”
政治家布里昂常常保护弱小者,人们虽然偶尔取笑他衣冠不整,却十分赞赏他那演说家的非凡才能。他那和蔼的性情使他有别于他的那些英国对话者,但英国人对他还是十分尊重;有时,他也表现出跟领导蔡尔曼岛那群小伙子的布里昂所具有的同样精明和刚毅的品质。
在遇难者的表壳上发现该表的制造商就是圣马洛时布里昂所流露出来的激动情绪,不禁使人想到,这个小伙子跟那位国际联盟的热心推动者一样是布列塔尼人。多尼范是否就是奥斯汀·张伯伦①?这位保守党的领袖聪明好学,具有贵族的派头,后来曾激动①奥斯汀·张伯伦(1863-1937),英国保守党大臣。地赞扬过那位“引导别的民族走向和平与文明的道路”,“只有当法兰西恢复她那女神的步伐时才感到高兴”的法国的政治家。
这就更不确实了。但布里昂和多尼范在摆脱他们各自的成见之后,不是言归于好了吗?
1886年,阿里斯蒂德·布里昂才24岁,而奥斯汀·张伯伦才不过23岁;儒勒·凡尔纳大概有一种非常奇异的预感。他非常赞赏政治家布里昂的优秀品质,这是确实的,是值得称赞的;关于奥斯汀·张伯伦,这就不大可能了。在他眼里,多尼范是个出身中上阶层的英国小伙子的典型。如果说,儒勒一凡尔纳的头脑中曾出现过张伯伦的形象,那只能是奥斯汀·张伯伦的父亲、推行帝国主义政策的政治家、那时已经50岁的约瑟夫·张伯伦①。
至于戈登,他是个性情沉着、注重实际、讲究方法的美国人,具有热爱严肃事物的兴致。他想方设法缓和多尼落过于苛求的性格,极力避免他的这两位朋友的分裂。
在写作这部书的时候,作家又一次继续他那误人维斯开辟的道路的创作意图,我们对此或许会感到遗憾,但倘若他不是因自己觉得有此必要而重蹈覆辙,我们或许更觉惋惜。计划中的《鲁滨逊学校》不过是《神秘岛》的一缕遥远的、清淡的反光,而《两年假期》乃是《鲁滨逊学校》的代替作品。
凡尔纳的创作灵感的这种衰减,可以从他面临的处境得到解释。这位作家因日益积聚的愁云而变得心灰意冷,而且不得不过着病魔缠身的日子。
除了我们已经了解的痛苦之外,他还遭受到一种严酷离别所造成的痛苦;那位住在阿尼埃尔的老朋友似乎比赫泽尔还要早逝。她可能是在1885年去世的,但我们很难了解确切日期。在他写给赫泽尔的一封信中有这样一句:“您了解我的悲伤。”
他虽然才60刚出头,但已将自己列入老人的行列。事实上,他尤其有点看被红尘的味儿。他说自己被“卷入一系列不幸的事①约瑟夫·张伯伦(1863-1914),英国帝国主义扩张政策的倡导者,1895年任英国殖民大臣。件中”,但他并没颓然沮丧,而是躲避在顽强的工作之中。从体力上说,他的确变得更加迟笨,只能“拖着步子走路”,因此只好毫无乐趣地固身于亚眠的隐居室里。1887年,一系列不幸事件尚未结束;2月份,他母亲去世又给他增添了新的忧伤。因行动不便,他既无法再见她一面,也无法参加她的葬礼。奥诺里娜只身前往南特。1887年2月17日他母亲去世后,“这个人口如此众多的家庭的最后一线联系”也随之消失了。
他要将在赫泽尔临终前便已着手创作的《北方反对南方》这部小说写完,并尽量在工作中忘掉自己已进入垂暮之年。为了写这部书,他不得不整个儿泡在他一直很感兴趣的美国南北战争的历史之中。他在叙述这两兄弟的犯罪活动时,的确作到专心致志。这两兄弟模样相像,多次逃脱法律的追究,利用时代的灾难到处作案。
这场战争保证了废奴主义者的胜利和美利坚合众国的统一,不过是20年前的事。奴隶制的问题解决了,但在美洲以外地区,这主要是从理论上而不是在实践上获得解决。我们认为,奴隶制问题已成历史,但在1885年,它在人们的头脑里仍记忆犹新。使人感到诧异的是,我们竟无真地以为今天已经再也没有奴隶,我们能否确切肯定,被俘的奴隶旅队不再在大沙漠穿行了呢?奴隶的数量确实大为减少,但是否一个也没有?这是值得怀疑的。
《北方反对南方》写得很有魄力,这说明小说家已恢复了他的精力。这个故事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带有浓厚的悲剧色彩。作者避免将我们带入一个拥护南部同盟分子的种植园里,而是将我们置于主人是个废奴主义者的农场中,并将双方阵营描绘成一幅没有色彩变化的图画,对此,有些人感到莫明其妙。这里,对南部同盟分子没抱任何成见,但这个农场的确位于南部,这就意味着,即使在这个地区亦同样存在废奴主义者和采取骑墙态度的人。
南部同盟分子(书中称为“可怕的下等人”)并不属于正规军队。他们是发战争财的家伙,是他地道道的强盗。他们企图利用混乱局面建立自己的财富。特克萨是个“危险的坏蛋”,他不是为南部同盟的事业,而是为个人的利益而拚命。很显然,要不是他曾经发动下等民众,他肯定要受到南部同盟的司法机构审判。他并非依靠南方同盟的政党,而是依靠“乌合之众的党”。詹姆斯·伯班克的种植园不是受到南军的破坏,而是遭到由特克萨唆使的“由一群坏蛋透顶的家伙组成的下等民众”的蹂躏。
书中详细地向我们交待说,特克萨兄弟在战争爆发前便巧取豪夺、贩卖黑奴,犯下了种种罪行。对他们来说,战争只不过是一种大发横财的机会。如果因为一位拥护奴隶制的监工对一位偷懒的年轻黑人说过,要想跟白人平起平坐,不仅要获得自由,而且要改变肤色,因而认为作者就黑人问题表态,并认为这是小说家的道义结论,这种看法显然是肤浅的。
《北方反对南方》之所以能引起这些议论,那是因为小说家在写这部作品时恢复了他的热情。这种热情从好几方面表现出来。他无法拒绝让比纳赫将《法兰西之路》改编成戏剧,虽然他“不相信这个剧本能够上演”,“因为有个经理表示,只有当剧本中的民族热情具有现实性时才肯演出”,但他还是把剧情梗概写出来了。他对贝里奥和多贝打算搬上舞台的《北方反对南方硬有信心;他向他俩指出,必须设计一个喜剧场面,而这种场面在书里只是隐隐约约地提到。眼下,他希望根据《马蒂亚斯·桑多夫》改编的、由罗夏尔演出的剧本能够获得成功;他认为,“这个剧本一定能顺利演出”,并无论如何会重新引起对他“日渐减退的注意”。
但他并没观看这个戏的首场演出,因为他同意到比利时和荷兰朗诵他的作品。1887年11月20日,他到安特卫普去了,因双腿行动不便,他对这次旅行信心不是很足,12月1日便回来了;他觉得,这次巡回朗诵非常成功,每一场都满座了。这是《比利时独立报》的看法,而不是《费加罗报》的见解。
据科内利·埃兰先生认为,《费加罗报》的看法是对的,演讲人兴许使听众感到失望:朗诵者本来挺不错,但他只朗诵了一些不大重要的故事,而且《拉东家族》的历险故事并没使听众发生兴趣。
不管怎样,这向我们表明,他并不希望自己沉沦下去,虽然“他的腿受了伤,伤口只是一侧愈合”,但他重新振作精神,从事一系列繁忙的活动,以摆脱笼罩着他的愁云。
他跟当纳里合作,试图将《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苦难遭遇》搬上舞台;12月,他到了昂蒂布角,但他在那里没作事,因而感到十分烦闷,“这个世界上最优美的地方”只给他带来狂风和暴雨。
然而,一种缓和的因素出现在他的生活之中。跟米歇尔接近的局面已经形成。1887年,他承认了重新结婚的米歇尔的家庭处境,给他增加了生活费。1888年,他跟儿媳妇有了接触;这位少妇的人品吸引住他。他很快便发觉,这个年轻的女人具有良知和非常明敏的智慧。她那耐心的行为感动了他。他明白,今后,他俩将共同努力,向米歇尔施力D影响,使他逐渐变得沉着。这是一种强烈而持久的感情的开端,这种感情必将逐渐加深。但在1888年,这位让娜已经征服了他,在创作《无名家庭》一书时,他写信给小赫泽尔说:“我认为,我们必须保持我们这位让没有姓氏,让跟让娜相配,这不是开玩笑,倘若作出改变,我会感到很不高兴的。”他毕竟还是被冒犯了,因为沃德勒伊小姐的名字不叫让娜而叫克拉里。
在他审阅正在印刷的那几部作品的校样的同时,他事实上已扑向加拿大。他曾要求小赫泽尔向他提供一个关于加拿大的故事,尤其是发生在1830年至1840年起义期间的故事。不多久,他便将这部新小说的校样送回去了。
他非常有兴趣地阅读了雷韦约的那部著作,并到国立图书馆翻阅了加尔诺的那部著作。他研究了少W·加卡埃的那篇论著和浏览了吕塞尔的作品,而且,他还特地援引了这些作者的名字。这使他能给读者出色地概述加拿大的历史和魁北克问题的历史。直至如今,魁北克问题仍被提上议事日程,因此,阅读这部小说仍然有一定意义。
关于这部作品的价值,各种意见不大一致;‘有人认为它令人厌烦,这实在有点奇怪。因为这毕竟是一部“库拍风格”的小说。稍为年轻一些的读者对这个没有姓名的神秘人物的行为,以及接连发生的悲剧事件很感兴趣.这个秘密对于一位已失去其感情活力的成年人来说,很快就被揭开了,但倘若他没失去全部易感性,他对群众的盲目愤怒和因镇压而弓!起的暴力行为的描写还是会作出反应的。这部小说尤其保留了不容忽视的史料价值。
他就这样一头扎进加拿大,在写完这部历史小说后,一个在创作《地球到月球》便开始酝酿的构思缠住或重新缠住了他。他跟一位矿山工程师联系过。这位才情横溢的数学家向他提出一个由一项“庞大研究”支持的题材,这项研究就是,将大炮俱乐部的数学家马斯东要修正地球轴线的那项狂妄计划转化成公式。巴杜罗以2500法郎的代价将自己的研究出让给他。他“又惊又喜”。他不象劳里那样“妙笔生花,心中没弦”。儒勒·凡尔纳“承认科学中存在幻想,但幻想必须不与科学相悻”。
他并不打算将别人的成果占为己有,因而坚持要在小说的末尾提及巴杜罗的研究。至于巴杜罗本人,在小说中将以阿尔西德·皮埃德的面目出现。
小说家将要复活20年前的那批大炮俱乐部的成员。北极开发协会的全体会员大会既热闹又幽默,但不及大炮俱乐部的会员大会那么富有生气。巴比康和尼却永成了退居第二位的为马斯顿效劳的执行者。马斯顿成了主要角色,但不如在《从地球到月球》中所表现的那么古怪而滑稽。这部书写得有声有色,但也重复了20年前使用过的一些话,马斯顿不再产生那种使人感到诧异的效果,因为他是个老相识了。
我们都还记得,巴比康公司成了北极冰帽的得标人,他要在那里开发煤矿,但人们不能进入北极,而是北极向人们走来。只要移动地球的旋转轴使它与黄道垂直,这必将使四季消失,并使地球的任何地区气候温和。马斯顿作过计算,认为该项工程必定成功。该工程的好处首先在于唤起热情,但经再三考虑,又必须改变原定计划;因为移动地球轴线,必将使海平面的分布发生改变,因而使各大陆的拔海高度发生改变,某些地区的居民将全部被淹没,而另一些地区的居民将因空气稀薄而被闷死!
为了获得预定结果,巴比康公司将在乞力马扎罗山挖一条巨大的隧道。位于非洲的这座大山比勃朗峰还高1000米。在一种秘密炸药的推动下,大炮的炮膛将把一枚重1亿8千万千克的炮弹射向南方。这些山所吸收的后座力将使地球发生移动,从而调整它的轴线!
这项试验按计划进行了,但没产生任何结果,因为正当马斯顿在他的黑板上书写代表地球圆周来数的40000000这个数字时,一声轰雷把他吓借了,竟漏写了3个零!再说,要移动北极,大概需要100亿亿门如乞力马扎罗山那样大小的炮,而地球的整个表面还不足容纳这些炮哩!
很显然,这一炮是射向那些企图改变大自然秩序的冒失鬼的狂妄野心的。我们非常明白,触及自然平衡的举动是危险的;硬充好汉,人类必然作出对自己有害的事来。
1888年10月,他的出版商拿到了《无名之家》和《被推翻的世界}(上下颠倒》)这两部书稿。作家通知他说,1890年,他预计创作一部新的小说;搁退旅行》,该书的故事发生在美洲北部和西伯利亚。与此同时,他跟当纳里合作改编剧本。他写信给小赫泽尔说:“要是我每天不工作六七个小时,我的天,我将会变成啥样子?”
的确,他似乎要以一种日益增大的活动量来极力排遣自己。当家人得知他宣布参加市议院的竞选时,无不感到诧异。本来,他早就加入赫泽尔的那个集团圈子,因此并非从来不过问政治;在他俩的来往书信中,我们常常可以发现一些涉及选举和时政的言论。他自认为自己的观点属于在中派。而且,我们发现他的名字被列入社会主义者的名单上,这使老一辈亚眼人十分气愤。他向小赫泽尔和弟弟解释说,标签并不说明任何问题,重要的是要看名单上他那位首领拍蒂到底想作些什么。他对拍蒂向来十分敬重和友好。他一直是个1848年革命党人和圣西门的信徒,他打算给这座城市作点有益的事。
他提出候选的事引起了某些谣传,一位热心的意大利人希望他当选为议员,竟向他提供匕万法郎作竞选活动经费!当然,他对此只是一笑置之。
他以从事创作那样的谨慎,积极协助市议院的各项工作。他参加各种会议,并主管艺术①。市马戏场的建筑要归功于他。这座成功的建筑说不定是他对杂耍艺人的关怀体贴的结果。在《马蒂亚斯·桑多夫》中,他使这些杂耍艺人获得了荣誉,而且,正是他们为他提供了他正在创作的这部书的题材;其实,《倒退旅行》不是别的,正是《凯撒·卡斯卡贝尔人所叙述的是一家江湖艺人的故事。这家人要从萨克拉门托到诺曼底,乘坐有篷马车,穿越美国西部。阿拉斯加、白令海峡、西伯利亚和俄罗斯……
该书第一部分发表于1890年,可以明显看出,是专门为《教育与娱乐杂志》的青年读者写的,属“青年读物”一类;这位作家越来越深地受着青年人的支配。作者到达白令海峡时,无疑感到更舒畅一些。马车进入白令海峡,在冰块上面行驶,因冰块出现反常崩裂,马车不幸遇难,读到这里,我们不由得激动起来;当冰块将马车带向大浮冰直达利雅科夫群岛时,我们的这种激情更是渐有所增。
乘坐有篷马车,利用结冰的白令海峡,经阿拉斯加和亚洲,从美洲直抵欧洲的这种构思是很有趣味的。娇媚的卡耶特突然出现,使故事增添一种令人惬意的感情色彩。这位印第安姑娘救了遭受袭击的纳基纳伯爵,并使他被接纳到卡斯卡贝尔的家庭圈子里来。
在北冰洋中,纳基纳与在北美袭击他的两名强盗的偶然相遇显得有点牵强。至于受北极严寒威胁的那只猴子,咱们就别去提了。
相貌非凡的卡斯卡贝尔和他那位略具姿色的妻子科妮莉亚毕竟还是小说中的主要人物。从他们健美的身材可以看出,作家对这些地位低微的江湖艺人是深怀好感的。
1886年至1890年期间发表的作品比先前的作品有所逊色,这表明这位作者曾产生某种程度的厌倦;事实上,这是一个消沉时期,但作家千方百计地要克服这种消沉。①此处的艺术包括绘画、雕塑、建筑、音乐、舞蹈等诸方面。
1889年,岁月开始发生作用,并开始使残酷的可怕记忆渐渐模糊。住在佩雷尔林荫道的米歇尔过着一种日渐宁静的生活。他跟父亲的关系非常好,以致1888年,他俩合作写了《一个美国记者的一天》。这部很有分量的中篇小说发表在纽约的《论坛》杂志上,受到读者的普遍欢迎。虽然身体日渐衰弱。但这并没妨碍他参观了1889年的博览会。他写了《喀尔巴吁城堡》,但要留待1891年才发表;与此同时,他开始为1892年创作另一部包括两卷的小说《布拉尼康夫人》。
第四十一章 拉·季奥孔达的微笑
在《布拉尼康夫人》中,一位勇敢的年轻女人寻找在海上失踪的丈夫;在《喀尔巴阶城堡》(1892)中,又出现一位使作品具有奇异魁力的女歌唱家拉·斯蒂拉;在《蒙娜·丽萨》中,儒勒·凡尔纳解释了拉·季奥孔达的神秘微笑。①
1890年,他碌碌无为,因为要经常去作皮肤点状烧灼和洗胃手术;但他就像发表在《费加罗画报》圣诞节专号上的故事《拉东一家》中那位正直的父亲那样,说,“让我们达观明理一些吧。至于我本人,只要我能够工作,我决不会再有所抱怨。”
小赫泽尔向他陈述了自己作为出版商所遇到的困难;公众不再喜欢阅读。他却相反地认为,公众很喜欢阅读,不过被连载小说填饱了,这大概就是单行本销售情况不佳的一个原因。他接着说,“我还有几部作品要写,因而对此感到非常遗憾。我个人认为,这几部作品将以小说的形式完成对地球的描绘。”①拉·季奥孔达(La Jocnde),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达·艾奇所作的一幅著名肖像画,它卓越地表现了人物的内心喜悦。(La Joconde)曾被译为《神秘的微笑》
他把《布拉尼康夫人》写完了。他非常明白,Mistress①不是英国人使用的字眼,但他在狄更斯的作品中经常碰到这个字,这说明还是有人在使用这种表达方式的。他信中谈到,“您给我谈到Mistress这个字,这使我感到沮丧。我一直坚持使用这个字眼。对英国读者似乎有些碍眼,但对法国读者或许并非如此。”
他以一种明显的乐趣描写这位勇敢的女人去寻找自己的丈夫所经历的惊险遭遇。一开头,我们便感觉到,关于弗兰克林号准备启航的描写使他恢复了原先的那种兴致。由约翰·布拉尼康船长指挥的、从圣迭戈出发的那艘三桅纵帆帆船,在新加坡中途靠泊后,即将开往加尔各答——这次航行本来不会出现任何困难。远航归来后,约翰·布拉尼康将跟他的妻子多莉和小儿子瓦特相聚;这只不过是一次为时几个月的别离。
一艘由埃利斯船长指挥的本达里号航船到达圣迭戈,带来它跟弗兰克林号相撞的消息。根据兰·伯凯的妻子、她堂妹珍妮的建议,多莉到本达里号船上打听她丈夫在这次海上相撞事故中的详详细情况。将她送往本达里号的小艇因操作不慎,不幸将她和怀中的婴儿一同抛落大海。一位具有献身精神的水手把母亲救起来了,但经多次努力,始终无法找到孩子。
多莉因儿子之死而失去理智;珍妮整日守候在她床前;这么一来,便将她丈夫也引入布拉尼康的家里来。严格控制他妻子的兰·伯凯是个心术不正的恶棍。他正面临绝境,因而毫不犹豫地要利用当前的时机;成了这位精神错乱的不幸女人的保护人之后,他趁机企图夺取她仅有的一点财产;在得知她将成为家盈万贯的伯父的继承人后,他便图谋插手有希望得到的遗产;其实,珍妮是被认为没有子闹的寡妇多莉的当然继承人;那位百万富翁的伯父的遗产将通过她而落入伯凯夫妇的手中。当他发现多莉已经有孕在身时,这项计划濒于破产;他非法地将她关禁起来;孩子生下来后,伯凯连忙将他抛弃在大路上;这样,珍妮将永远是多莉的继承人。①该字在古英语中用于女子姓名前作称呼,含“……小姐”之意,现在只用缩写形式Mrs,放在已婚女子的夫姓或姓名前,作“……夫人”解。
在可能被捕的情况下,他带着吓呆了的妻子一起逃跑。船主安德鲁接替他履行保护人的职责,并发现了他的舞弊行为。
岁月在流逝;弗兰克林号一直沓无音讯,人们都以为它早已葬身大海。过了4年,因得到悉心照料,多莉恢复了理智。她得知丈夫遇难和伯父去世而即将获得一笔巨大财产。
但她并不认为自己已经丧夫。她打算用自己的这笔财产去作远征,以寻找她丈夫和他的船员。作了两次尝试均一无所获,但这两次远征毕竟使她了解到弗兰克林号曾偏航撞在帝汉海西侧的布鲁斯岛的礁石群上;5名船员的尸骸和弗兰克林号的钟都在该岛上找到了。一切希望尽皆落空。可是,布拉尼康夫人对在圣迭戈上船的9名海员的命运仍存在疑问。
弗兰克林号的大副费尔顿被找到了。他在澳洲生命垂危的消息将原先的结论全部推翻。布拉尼康夫人立刻动身前往悉尼。费尔顿住在海员医院,生命危在旦夕。经询问,费尔顿在咽气前透露说,船长幸免于难,但被澳洲北部的游牧部落印达斯人俘虏囚禁。这位勇敢的女人随即带领一支远征队从阿德莱德出发去寻找这个部落。
一位年轻的见习水手戈德弗雷终于追上这支旅队;很奇怪,她觉得这位见习水手很像约翰·布拉尼康。相互关切使这位青年跟因生育而身体虚弱的母亲联系在一起。
兰·伯凯几经周旋,到达澳洲中部,在布拉尼康夫人旅途中的预定地点找到了她。多莉因重新见到珍妮而高兴,同意让伯凯夫妇加入远征队。
在穿越大沙漠时,布拉尼康夫人及其一行经历了种种不堪设想的危难,个个精疲力竭,正要达到目的时,却遭到一场西蒙风的猛烈袭击。兰伯凯趁机背叛;他鼓动黑人护送队逃跑,带着驮载粮食的骆驼和赎身金,到达了印达斯部落,并使约翰·布拉尼康获释。他随即想杀害约翰·布拉尼康,幸亏一队值哨的警察及时赶到,救出了布拉尼康夫人及其同伴,解除了杀人犯的武装。前去侦察的戈德弗雷突然出现,向约翰·布拉尼康揭露了伯凯的背叛行为。一颗子弹给我们了结了这个无耻之徒。至于珍妮,她被丈夫严重击伤,大伙找到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临死前,她终于吐露了真情。原来,戈德弗雷正是布拉尼康夫妇的儿子,是多莉在精神错乱期间生的。
从地理学的观点来看,这部小说重点介绍的是澳洲,它表明作者对这个大陆非常熟悉。尽管在某些方面跟《格兰特船长的女儿》有些相似,但值得注意的是,格列那凡爵士只是横贯维多利亚省,而布拉尼康夫人冒着生命危险,从南至北踏遍了整个澳洲;她所走的路线不仅不同,而且更长;这条路线迫使她经受穿越大沙漠的各种考验。对于这位女人来说,这的确是一个真正的锻炼机会。多莉的确具有非凡的毅力,她的女性特征仅仅表现为她对约翰的爱情和她的母性本能。
格列那凡夫人无疑具有直觉感受的女性品质,但布拉尼康夫人除这些品质以外,还有决心,有明敏的智慧。珍妮的主要特性恰恰是缺少这些品质,作者刻划这位不幸女人的性格,是否要让她跟布拉尼康夫人形成鲜明对照?
作者在寄宿学校的那位女教师,曾因当船长的丈夫在海上遇难而悲痛欲绝。他是否记起这位女教师而构想出这个故事来呢?这很难说。他在听到桑班夫人哀叹时,还是一个年纪幼小的孩子。索菲后来曾跟他谈起过那位不相信自己成为寡妇的女教师,并根据自己的想象加以发挥,使对这个故事的记忆重新浮现在他的脑际,这种假设无疑更容易被人接受。
有人认为,多莉生了孩子而自己竟一无所知,这显然不大真实;可是,作者非常明确地指出,她整整四年一直处于“无意识”状态。这是因受到精神打击而丧失理智;问题是,这种事情有没有可能?一位精神病科医生肯定地答复我说,这是有可能的。
不管怎样,这部小说是一部好小说,人们都乐意接受书中离奇曲折的描写。
1892年发表了一部相当古怪的小说:《喀尔巴吁城堡》。
拉·斯蒂拉是一位才情横溢的歌手。她的歌喉常常唤起听众的热情。而且她长得美;她甚至“美貌绝伦,披着一头金黄色的长发,长着一双闪闪发亮的乌黑、深邃的眼睛,容貌端庄,肤色红润,用伯拉克西特列斯①的凿子兴许也雕琢不出这样的身材。一位卓越的艺术家从这个女人身上充分体现出来了。”
一位欣赏者每场演出都到场,对她那“极其雄浑”的歌声百听不厌;他像影子一般从这个城市跟随她到那个城市;这个神秘人物——戈尔茨男爵的出现使她实在难以忍受。
路经那不勒斯的年轻漂亮的泰勒克伯爵亦为这位艺术家的才情、尤其是为这位女人的美貌所倾倒。他狂热地爱上了她,并提出要跟她结婚。
拉·斯蒂拉“这位能用各种音调声情并茂地表达温情,歌唱灵魂中最强烈的情感,而其心灵却从未体验过这些情感的影响,”只希望“在艺术中生存、仅为艺术而生存”的伟大的艺术家,居然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他的求婚。这位年轻伯爵所拥有的财产将使她能离开舞台,摆脱那位成无价纠缠不休的戈尔茨男爵。关于这桩婚事的流言迅速传开,拉·斯蒂拉最后一场演出的消息也公布出去了。观众为此而悲伤,男爵为此而气愤。
告别演出正在进行;拉·斯蒂拉的歌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动人。但一看见她所憎恶的戈尔茨男爵突然出现,这位艺术家一下子吓呆了。她心绪麻乱;这时,她正在演唱Orlando的最后乐章,但唱到“Innamorata,mio cuore tremane.Voglio morire……②”时便嘎然声止。
她倒在台上,因胸部的一条血管绷断,当即死去。戈尔茨男爵给他的情敌留下一封带威胁性的信,“杀害她的是您!……您该倒楣了!……”然后便远走高飞。泰勒克伯爵整日躲藏在他的家族城堡中,过着一种悲戚忧伤的生活。他头脑里经常出现那位亡人①伯拉克西特列斯(创作活动时期约公元前375—前330),古希腊著名的雕塑家,主要作品有《爱神维纳斯》、《羊神》等。②原文是意大利文,意为,“我那迷恋的心在颤抖,我要死去……”orlando是一部歌剧的剧名。的形象。过了几年隐居生活后,为了排遣内心的痛苦,他决定去作一次旅行。到了喀尔巴吁地区后,他到一间乡村客栈要求借宿。他听说那座倾颓的城堡常有鬼神出没,当地居民终日惶恐不安;在这座城堡里的确经常发生一些古怪现象,各种声音甚至一直传到客栈大厅。这位旅客对这些迷信不以为然。
一个年轻的森林看守人、法官科尔茨的女儿的未婚夫,在当地一位很有胆量的人的帮助人,打算去察看一下这座旧城堡;他刚到达吊桥便受到一股神秘力量的袭击,因而半身麻痹、颓然欲丧地折回来了。至于他那位同伴,竟呆立原地无法动弹。弗朗兹·德·泰勒克意欲亲临现场,好让城惶诚恐的村民放心;当他听说这座城堡属于他的情敌、已失踪多年的德·戈尔茨伯爵时,他侗然不知所措。他似乎觉得,自己插手此事显然不大合适。正当他朦胧入睡之际,他听到了拉·斯蒂拉的歌声。他不再踌躇了。
就这样,他上路向高踞于一座陡峭的山岗顶上的旧城堡走去。走近城堡时,夜幕降临了,他在城堡的土台上隐约发现一个身影;这是拉·斯蒂拉的身影。他丝毫不怀疑这位艺术家依然活着,不过被控制在男爵的手中;吊桥落下来了,他没片刻犹疑,立刻向城堡冲去;刚走几步,吊桥升起,折向一条暗道。他成了喀尔巴吁城堡的囚徒,在幽暗坠道的迷宫中迷失了方向。
经过许多周折,他终于透过一条罅隙,看清一间破旧的小教堂的内部。戈尔茨男爵正在教堂里跟他的死党奥尔法尼克闲聊。奥尔法尼克是个怀才不遇的发明家,他通过电来产生各种神秘现象,以便将过于好奇的村民远远吓走。秘密架设的一条电话线,使男爵随时听到客栈里的顾客的谈话,还可以让村民听到各种他认为合适的声音。
从德·戈尔茨和奥尔法尼克在小教堂的交谈中,弗朗兹不仅了解到他们的发明秘密,而且晓得这两个家伙已经决定在他们逃走后,把即将受到警察袭击的城堡炸掉。为防止德·戈尔茨在逃走时省似乎失去理智的拉·斯蒂拉带走,弗朗兹千方百计模人一间客厅,发现男爵正独自坐在圆椅里,面对一个舞台。拉·斯蒂拉在舞台上出现,正在演唱orlando的最后乐章哩。
年轻的伯爵向拉·斯蒂拉冲扑过去;拉·斯蒂拉双目炯炯地盯视着他。这时,德·戈尔茨捡起他的情敌掉落在地的匕首,大喝一声“你竟敢从我手里把她夺走”!随即用匕首向拉·斯莱拉的心房刺去;随着一只镜子被击碎的响声,艺术家也消失不见了。原来,这不过是一幅图像!
罗尔多夫·德·戈尔茨又说出一句令人费解的话:“拉·斯蒂拉再次从弗朗兹·德·泰勒克的手中逃脱了……但她的声音……她的声音永远属于我一个人。”
说时迟,那时快,他抓过一只匣子,用双臂紧紧抱住,迅速地冲出大厅;恰在这当儿,一位袭击者鸣枪,子弹将这只匣子击碎了,男爵极度失望,边逃跑边嘶嚷:“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他们给我砸碎了她的声音!”原来,这个声音是一种录音!
预定的爆炸发生了,喀尔巴吁城堡变成一片废墟,德·戈尔茨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受害者。奥尔法尼克及时地逃脱了;弗朗兹成了疯子,口中喃喃有词,不断重复orlando最后乐章的歌词;奥尔法尼克把拉·斯蒂拉的录音让给他,当他听到这位钟爱的女人的歌声时,他终于恢复了理智。
当然,这是一部爱情占主要地位的小说。弗朗兹狂热地爱上拉·斯蒂拉,而且一直热烈地爱着她;他所爱的是拉·斯蒂拉本人,如果说,他因听到她的歌声而恢复理智,那是因为这歌声使他想起他的心上人。
罗多尔夫·德·戈尔茨并不爱作为女人的拉·斯蒂拉。他同样一直热烈地爱着她,但他所爱的是她那作为艺术家的才华。这位男爵是个纯粹的音乐迷,他爱的是一种歌声,“听不到这歌声,他简直无法生活下去。”
作者在这里故意设置了一种对立。我们知道,这种对立就是对音乐的爱好。从儿童时代起,他在家庭生活中便觉着这种对立的因素;他的几个妹妹都是出色的钢琴手;安娜掌握了相当高超的技艺,儒勒和保尔也是钢琴手,他俩同样具有朴实的禀赋,并因声乐突出而被列入圣斯塔尼斯拉斯教会学校的获奖名单;晚年,保尔还兴致盎然地谱写了不少优美的乐曲。在巴黎读书时,儒勒·凡尔纳的亲密朋友是个音乐家;伊尼亚是音乐戏剧学校的阿莱维的弟子,后来又当了复布里埃的音乐教师。
我们曾经见到过这两位年轻人进行合作;那时,儒勒·凡尔纳当伊尼亚的歌剧剧本作者。这种合作是相当密切的,文学家甚至无拘无束地给音乐家标明各种声部的音域。1859年所作的对《苏格兰之行》的朗诵表演表明,那时,这两位朋友的兴趣是一致的,他们并不欣赏威尔第①的《行吟诗人》中的某些部分,倒是喜欢苏格兰民歌的纯朴旋律。
那个时期,儒勒·凡尔纳似乎受到伊尼亚的影响。在他眼里,伊尼亚享有器乐专家的威望,因而两人很容易地便对莫扎特和贝多芬表示一致赞赏。
1859年,古诺②创作了《浮士德》。这出歌剧将声乐和器乐有机结合,从而成为戏剧音乐创作的一个转折点。如果我家里的人告诉过我的是准确的话,儒勒·凡尔纳起初对这种套式似乎感到大惑不解,他曾经说过,“这就产生太多杂音啦!”这就是说,据他认为,器乐的响度有损声乐的微妙变化。我们不禁会问,这种粗浅的见解是否归因于他经常跟伊尼亚接触?对于新鲜事物,伊尼亚比他的这位朋友显然更不开通;后来,儒勒·凡尔纳不仅将古诺看作是一位大师,而且,1861年在巴黎初演《坦努塞》③时,他甚至对瓦格纳表示拥护。同一年,他跟伊尼亚一道到丹麦作了一次旅行;归来时,音乐家创作了一部歌剧《汉姆雷特》,这部歌剧具有与瓦格纳唱反调的特点。1863年,文学家在创作《地心游记》时,故意让将阿克赛带到冰岛的那艘船沿赫尔辛格④海岸航行。他给这艘将他的主人公送去作那次神奇探险的船取名为“女武神⑤”号,是否①威尔第(1813-1901)意大利作曲家,写有大量歌剧。②古诺(1818-1893),法国作曲家,在歌剧创作上颇有成就。③三场四幕歌剧,词曲均为瓦格纳1845年所作。④莎士比亚《汉姆雷特》剧情故事发生地点。⑤瓦格纳创作的四联剧《尼伯龙根指环》之一部的剧名。特意向1860年在巴黎作非正式试演的那位德国作曲家的这部作品表示敬佩呢?在1867—1868年发表、但1865年便开始创作的《格兰特船长的女儿》一书中,他对瓦格纳的态度更加鲜明,干脆称他为“末被赏识的天才”。
他后来对瓦格纳的尊崇变得没那么热乎,这是显而易见的。1898年,他在《机器岛》中,在列举伟大的作曲家时仍提到瓦格纳,但他接着又说,“对于瓦格纳的狂热正在减退下去。”瓦格纳对1870年战争所采取的态度是否成为这种疏远的根源?这无非是一种思想演变。这种演员所包含的诚实是不容怀疑的;同样,这种演变使他跟保尔对立起来,这也是不容怀疑的。保尔甚至把他当作老顽固?但要将导致这种演变的原因归之于沙文主义,那当然不大费劲。两兄弟在音乐方面的这种分歧颇能说明问题,从家史的角度上看,当儒勒是个瓦格纳的崇拜者时,保尔却“出于沙文主义”而反对瓦格纳;1891年,保尔违心地上歌剧院观看了《罗恩格林》①;尽管他存有偏见,但仍然被这部作品的成就所征服,以致连续地去欣赏了7次!他的热情与早期曾崇拜过瓦格纳的儒勒此刻所表现的冷淡发生了冲突。
马塞尔·莫雷指出,儒勒·凡尔纳只能是因读了于1893年发表的由达尼埃尔·阿莱维和罗伯特·德雷菲斯合作翻译的尼采的《论瓦格纳》、尤其是读了古诺写的《莫扎特的唐璜》这篇论著后才受到震动。在1895年发表的、先前他曾跟弟弟详细探讨过的《机器岛》一书中,他借加兰加利国王之口对莫扎特的颂扬,只不过是对“19世纪法国最伟大的作曲家”古诺撰写的“光辉论著”的综述而已。这篇论著对莫扎特大加赞扬,言外之意隐藏着对瓦格纳的攻击。
当然,模范岛的总长所列举的作曲家的名单包括圣—桑、来伊尔、安勃罗斯·托马斯、古诺、马斯内、威尔第等人,而柏辽兹、梅耳彼尔、阿莱维、罗西尼、贝多芬、海顿和莫扎特的作品都被称为不朽杰作。在这个名单上没有瓦格纳,他的名字只是门巴尔指出乐曲①瓦格纳创作的一部歌剧。可用于治疗目的时才提到过:“贫血的人就选瓦格纳和相辽兹的乐曲,多血的人就听门德尔松和莫扎特的作品!”幸亏瓦格纳还有人作伴。
在这个名单中,一开头就提到来伊尔的名字,我对此并不感到惊讶。据我父亲说,当来伊尔崭露头角时,无疑是在演出《卡康特拉的指环》那个时期,儒勒·凡尔纳曾经支持过他。但在读了《苏格兰之行》注解部分两位朋友对《行吟诗人》某些段落的批评之后,我们对出现威尔第这个名字肯定会觉得奇怪。不管怎样,威尔第本人也在发生变化,作家对《奥赛罗》①的作者跟对《行吟诗人》的作者产生不同看法,这是很可能的。
在1892年发表的《喀尔巴吁城堡》中,他不是已经说过“意大利音乐在创作技巧方面恢复了领先地位”吗?因此,在1890年,他被威尔第1887年在米兰创作的《奥赛罗》所感奋,这也是可能的。
就我本人来说,我曾经这样猜测,小说家在安排拉·斯蒂拉唱到Orlando这出无人知晓的歌剧的最后乐章的当儿暴卒的情节时,心目中想象的也许正是《奥赛罗》这部作品;莫雷的研究证实了我的这种猜测是对的。我们翻一翻这位作者关于儒勒·凡尔纳所作的预见,那是很有意思的。儒勒·凡尔纳有时虽然带着幽默的面具,但他预见到了一些新的音乐形式,其中包括,如德彪西②那样使用具有异国情调的音色使器乐的表现力更加丰富,如斯特拉万斯基③所使用的以小青程部分覆盖大音程以达到多调性,在12育体系音乐中使用循环手法,音差的运用以及算法音乐等。
尽管他接受各种创新,但他始终眷恋那种能探索灵魂深处的音乐,摈弃那种无非是数学抽象的音乐。他在《机器岛》中说过,“音乐家是用自己的心,完全是用心来谛听的。”
女人的美貌是产生最初的好感和肉体的吸引的一种“因素”。①威尔第后期的一部代表作,将宣叙调与咏叹调融为一体,管弦乐效果也较为丰富,在意大利歌剧史上具有革新意义。②德彪西(1862-1918),法国作曲家,早年曾访游瑞士、意大利、奥地利、俄国、德国、并受东方音乐影响,在音乐创作上大胆突破陈规。有人说他是印象派。③斯特拉万斯基(1882-1971),美籍俄国音乐家。只有当爱情超越欲望,以被如此美丽的躯壳包裹着的生命为对象时,这种爱情才能变得更加强烈、乃至激烈。有时,这种使肉欲变得模糊的发现,乃是爱情的唯一基础。
弗朗兹·德·泰勒克似乎就是属于这一类的恋爱者,他不是为拉·斯蒂拉的眼神——这面灵魂的镜子——所倾倒吗?她的歌声使他感动,但对他来说,他所赞赏的艺术始终是属于第二位的东西。在最后一场演出时,他急于要从舞台上把即将成为他妻子的人夺走,“他咒骂各场演出的时间太长,咒骂因鼓掌要求谢幕而出现的耽搁。”
坐在自己包厢里的戈尔茨男爵,同样被一种强烈的激情攫住,但产生这种激情的缘由显然大不相同;他的脸容“沉迷呆板”、“苍白得怕人”;他一露脸,那位女歌手便觉得“极度的恐惧。”此人很象《雷·迪埃兹先生与斯·贝莫尔小姐》这篇故事中的那位管风琴演奏家,很象个乐神。他也在恋爱,但他所爱的仅仅是拉·斯蒂拉的人品:她的音乐才华。泰勒克伯爵一心只想娶这位女歌手为妻,但戈尔茨男爵对此几乎连想也没想过;他之所以成为泰勒克的情敌,那仅仅是因为泰勒克要从他手里夺去她的艺术,使他无法听到她的歌声。他把这种歌声录下来占为己有,好让技·斯蒂拉光为他一个人歌唱。
这不是对音乐的称颂吗?音乐能整个儿地攫住一个人的心,并使他产生一种唯一的激情。
莫雷谈到《喀尔巴吁城堡》的那些章节使我大为感动。这位作者将这部作品跟维利埃·德利尔一亚当的《未来的夏娃》相提并论,并认为,《奇异旅行》的作者曾受到《恐怖故事》的作者的影响。的确,《未来的夏娃》发表于1891年,我手头上也保存有这个版本,而帕尔巴吁城堡》发表于1892年,因此,当儒勒·凡尔纳在1891年修改他的这部作品时,他很可能了解《未来的夏娃》,但这无法予以肯定,因为这部作品是在1889年博览会之前写成的。说实话,这两部作品虽然题材不同,但确实有不少相似之处。维利埃·德利斯—亚当曾设想一位爱迪生式伪人物能设计出一部比较完善的机器人。关于这一点,儒勒·凡尔纳的阐述是相当模糊的,可是,他之所以沉迷于探索电的秘密,很显然,在他之前已经有一位关于晶体管研究的先驱者。
然而,爱迪生的这项发明毕竟带有一点奇迹性,因此,作者耽于对通灵者的超自然本领进行思考之后,尤其强调爱情所具有的各种特性。在他跟前出现的这位女人,总的来说,是人为地塑造出来的。
维利埃·德利尔一亚当是个极端的唯灵论者;他的意图是要证明,爱情的持久因素并非存在于肉感之中,而是存在于对生命本身的追求。阿拉迪之所以制服阿利西亚·克拉里,那是因为他的智能(虽属人工智能)超过了他;但埃沃德爵士之所以确实爱他的机器人,那仅仅是因为这个女性机器人在洞悉因此而死去的通灵者索瓦纳的内心秘密时奇迹般地激动起来。
《喀尔巴吁城堡》意境没那么深远;在这部作品中,使用的是业已存在的录音方式以及没多少秘密的投射器和屏幕,诚然,将投影和玻璃屏幕结合起来的设想尚未得到充分发挥,但提出这种设想,或许是值得称道的。这部小说既不仅仅是描写奥尔法尼克的发明,也不仅仅是描写弗朗兹和罗多尔夫的情感。
维利埃对女人的矫饰尤其感到愤慨,他的主人公总是力图成为一个真实的女人;可是,他随即又被另一个出自工程师之手的机器人吸引住了,而且,这个机器人仅仅是在能作出自己的反应这一点上跟人相似;生命,是他在虚构中赋予他的主人公的。但这还不够,因为他必须给他的主人公注入一个“有生命的”女人的灵魂。
维利埃的结论甚至具有更为广泛的意义,那就是想象的东西比现实的东西还要真实。
《喀尔巴吁城堡》所提出的问题与此相近又有所不同。那位艺术家跟女人混为一体吗?我们对一个女人的生命本身所产生的情感,是否仅限于这样一种爱情,即不管这种爱情多么美好,我们却只能用唯一的方式去表示?作者似乎不能解答这个问题,因而让拉·斯蒂拉本人的感情若明若暗,以致我们根本无法晓得她是否果真为弗朗兹所动。可是,在答应跟他走的时候,她似乎曾在情人与一般崇拜者之间作出过选择,我们能否作出更为大胆的假设,因为这毕竟只是一种假设,这部作品表达了作者的一种惋惜,惋惜在一位最迷人的女人身上极少找到我们所期待的优秀品质?
《喀尔巴吁城堡》很可能只是他自身情感的流露,对他本人的情感所作的分析,足以披露其复杂性。他对住在阿尼埃尔的那位女人的眷恋不就包含两个原因,从而具有两重性吗?他以虚构故事为幌子,将这两重性分离开来,分别赋予两个不同的人物。
戈尔茨男爵的激烈爱情,纯属对艺术和智慧的爱。这种爱跟作家在和他思想上的亲密女友的交往中所获得的乐趣是重叠一致的;他爱的不是“歌声”,而是一种复现女性直觉意识的智慧。泰勒克伯爵的激烈爱情,不是跟感情的激动相符合吗?这种激动乃属情感范畴,必然会导致在两个互相理解的生命之间的相互信任。这又是一种爱,但爱的是一个女人,这种爱发展下去,只能产生如弗朗兹·德·泰勒克伯爵对拉·斯蒂拉那样的爱。
当他重新沉入孤独之中,重新回到自己的写字台前的时候,他的记忆便给他重现那位女启示者的声音,这种声音无疑比奥尔法尼克的录音带还要微妙;当他的脑海展现对往事的记录时,他甚至想起那位曾鼓励过他的女友的音容笑貌。
因此说,这部作品乃是他向所爱的对象表示的一种敬意,这是很可能的。他爱她,但并没对她直言,而且自己也并不承认;这是双方都没表白过的爱情,因为拉·斯蒂拉也没向任何激动表示过让步。
这种假设在一部没发表的剧作中找到某种根据,当然,这种根据十分遥远。年青时代,他曾为这部剧作花费过不少心血,而且这部剧作反映了他那似乎深沉的气质。我说的是那部具有“意大利风格”的喜剧《蒙娜·丽萨》。当初,他曾将这部喜剧取名为《列奥纳多·达·芬奇》,后来又改为《拉·季奥孔达》。这部喜剧描写的是为拉·季奥孔达画像的列奥纳多·达·芬奇的故事。拉·季奥孔达那丝令人费解的微笑提出了一个至今尚未获得解决的问题。出于哲学理念而不是出于殷勤的丈夫季奥扎达委托这位画家去完成这部作品。列奥纳多颇费时日,力图使这幅绘画在艺术上臻于完美,而他的模特儿也十分赞赏他的智慧和才情。在这位艺术家与蒙娜·丽萨之间渐渐产生一种纯真的爱情。这位风骚女人急于要得到她与之共享的爱情的表白。列奥纳多的确作了这番表白,但那是在他的注意力被蒙娜·丽萨佩戴的手镯上的雕镂花纹吸引住了的时候表白的;他受着一种艺术激情的支配,对爱情漫不经心;他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那件艺术品,这件艺术品的完美使这位女人的完美大为逊色。多少有点恼怒的蒙娜·丽萨正要以身相许时,画家的助手突然把一个陌生人带了进来。这个陌生人的容貌十分丑陋,但居然使艺术家大为振奋,他立刻丢开自己钟爱的女人,赶紧去给这位新来的模特儿画了一幅《最后的晚餐》中犹大的画像。
感情受到刺伤的蒙娜·丽萨断然地说,她的画像已经画完了,并叫人把她带走,好让她的灵魂随她一起“离开这个令人憎恶的地方”。那位具有哲学头脑的丈夫把他的妻子找回来了。至于列奥纳多,他作冒险的远游去了。他说:作为旅伴,我只需令人心醉的理想,可怜的诗人为了排遣满腹惆怅,常常带着它去漂泊四方。这比现实的生活对于我更加适当!哦,劳拉①和贝亚德丽采②,你们的榜样,曾不止一次吸引过那位轻率的女郎,她不明白,彼特拉克和但丁,之所以取悦你们,把你们歌唱,那是因为你们有意离开了世上。①彼特拉克青年时代相遇的一位美丽少女,后来,他曾写过300余首14行诗,抒发对她的爱慕。②但丁青年时代所爱的女子,在《新生》、《神曲》中均有提及。
他从爱情的羁绊中解脱出来,一心扑在自己的事业上。他要去周游意大利,在跋山涉水的旅途中进行创作。
但在“这广阔的舞台上施展才能之前”,
他要去“米兰创作完《最后的晚餐》”。
拉·季奥孔达的微笑就这样将得到解释,这丝微笑既表达了温柔,又表达了一种带怜悯色彩的鄙视,鄙视这位无法为一位女人的爱情而牺牲自己内心梦想的天真汉。这种寓意也许还说明我们这位作者的感情生活。
到了晚年,他发觉自己也不愿意为一个女人的微笑而牺牲自己的事业。他不是在《喀尔巴吁城堡》中表达了这种感情吗?在一封信中(该信大概写于1889年,因为他告诉小赫泽尔说,1890年,他们将只发表《凯撒·卡斯卡贝尔》,而将《喀尔巴吁城堡》留待1891年发表),他暗示说,《喀尔巴吁城堡》已写好很久,也就是说在1889年或1888年便完成了。因此,他借拉·斯蒂拉的形象提起的那位女人大概死于1886年。
第四十二章 横贯亚洲的大铁路
一次从里海到北京的奇异旅行,旅客中有一个名叫《克洛迪斯·邦巴纳克》的新闻记者(1892年)。
俄国在1873年发动的一场战役,使她得以平定土耳其斯坦,莫斯科的军队必须穿过沙漠地带才能夺取基发,但占领该城并不足以保证征服这个经常骚乱的地区。这场战争直至1884年斯柯贝列夫夺取热奥克泰佩方告结束。
为保障俄军的给养,安宁柯夫将军在波斯山麓修筑了一条穿越600千米沙漠的铁路,将里海与基西尔阿瓦特联接起来;这条铁路是以空前的高速度铺设起来的,每天进度8千米,连美国人也大为惊叹。
第一段铁路在10个月内竣工,于1881年11月正式投入使用;5年后,即1886年7月14日,第一列火车进入莫夫;再过18个月,人们便在撒马尔罕欢迎这列火车的到达了。
1866年,俄国军事工程师所创立的功绩众口皆碑,这必然地激发这位小说家的想像。俄国人向浩罕以外修建铁路,直抵安迪姜和卡马干:此后,完全可以设想,这条铁路线必将朝中国方向继续延伸,并深入到中国境内。
克洛迪斯·邦巴纳克是个新闻记者,他负责撰写一篇关于“横贯亚洲大铁路”的报道。这条铁路从里海延伸至外高加索,直通火车将把欧洲与北京联接起来。作者设想这条铁路已经建成;事实上尚未完工。他提出的路线取现存直达塔什干的那一段,然后折回来,直通和田。和田以外的线段纯属虚构;火车钻入一个没明确说明的山谷,穿过平均高度超过3000米的帕尔米高原。正如作者所指出的那样,所遇到的困难的确异常巨大,但这些困难均—一被克服了。
横贯亚洲的大铁路通往喀什,必然地要跨过纳伦和卡拉达里亚谷地,并经由拔海超过2O00米的狭道隘口。火车到达叶城后,朝和田、芜恙、茫涯、新州、兰州、金州、西安、河南、鲁南、太原、天津方向行驶,运行6000千米后直抵北京!这条路线无疑有点不切实际,而且在地图上也难以标示出来。
这次长途旅行充满各种离奇曲折的事件,记者虽然拿不出稿子,但还是兴致盎然。到了莫夫,一位新旅客上了火车,他是个举止傲慢的蒙古领主,名叫法鲁斯基亚尔,管理着一家公司;在这个站上,还挂了一节灵枢车厢,上面载着一位高官的遗体,有6名波斯警察负责押送。
记者认为有必要将这条消息用电报发回编辑部,但编辑部却给他回电说,巴黎的各家报社已发布消息,认为这节车厢不是灵枢车,而是载满进贡给天子的珍宝。接到回电后,记者感到心中惆然。
这么一来,当铁路线进入中国,到达一个蒙古强盗吉昌横行恣虐的地区时,这次旅行便变得十分危险。果然,这个家伙利用戈壁滩渺无人烟的有利条件,对火车发动了袭击;车上的旅客纷纷开枪还击,法鲁斯基亚尔奋不顾身,将吉昌击毙,全体旅客遂安然无恙。车上的珍宝免遭劫掠,这似乎使那位颇有良心的公司董事更感兴趣。
我们这位记者的专栏报道还提及他在行李车厢的1只箱子里发现的另一个人物;此人是个罗马青年,他支付了货物运费,要让火车将他带到北京去找他的未婚妻。
火车过了太原,大部分旅程已经走完;邦巴纳克钻入这只箱子去拜访那位罗马人,竟意外地听到法鲁斯基亚尔和他的蒙古同伙的密谈;这个英勇的董事原来也是强盗,跟被他干掉的吉昌是死对头。他即将采取果断措施,把司机和司炉宰掉,与此同时,他的一个同谋将以扳道岔的方式,使火车滑入通往南京的一条未建成的铁路,让火车在通过一道正在修建的高架桥时坠入深谷。这场灾难将使他把全部珍宝夺到手。
那位神秘莫测的年轻旅客了解到这一情况后,毫不犹豫地溜上火车头。他想让火车停止前进,但又不懂得必要的操作,只好增大蒸气压力,使锅炉发生爆炸。火车停住了。法鲁斯基亚尔及其同伙全部完蛋,但勇于献身的那位罗马人也失踪了。
开来救援的一辆火车头将遇难的火车拖到北京。在把那只箱子送交收货人的途中,箱子被一辆卡车撞碎……年轻人从箱子里逃脱出来;原来,在火车头即将爆炸之际,他及时地跳了下来,并躲回到他的隐蔽处!他的英勇行为受到皇帝的奖赏,皇帝为获得他的珍宝而高兴,这位罗马青年终于跟他的同胞结成夫妻。
当然,他为了使火车停止前进而采取的措施似乎有点不大真实,但这确实能使《教育与娱乐杂志》的读者感到激动!况且,这部小说的意义不在这里,作者能使这次铁路上的远游带有一点生气,实在很了不起。
克络迪斯·邦巴纳克的记事本记载着异常丰富的资料;这是一部名副其实的地理概要。作者必然引述他的这些资料,但就我本人来说,我对他成功地从中抽取大量的详细资料以描写一个我必须去过问的地区感到十分惊愕……从某些方面来看,这是一部真正的《海外奇谈》,它所介绍的不独是地理奇闻,还有许多风土人情的趣事;关于所经过的城市、那里的居民以及他们的风俗习惯的描写,确实应有尽有。
他以有趣的形式,向我们叙述了英国和俄国在世界的这部分地区的竞争,那时,这种竞争是十分激烈的。
那位整天皱着眉头、撅起嘴巴、不可一世的英国旅行者就是这类典型代表,连他的同胞也觉得讨厌。狄更斯、萨克雷以及其他许多作家都曾鞭答过这种人。他们全是按这种模式塑造出来的绅士。正是这批绅士,在那个时代使联合王国陷于极度孤立的境地。经过一个世纪以及两次大战之后,英国的这种典型才渐渐变得模糊。
这部作品对于我们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意义;它的文笔显示出一种浓郁的青春气息。那活泼的风格表明,作家并不象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已步入暮年,他只是肉体上感觉出岁月摧残的痛苦。
第四十三章 《小博诺姆》
米歇尔带来新的忧愁;《小博诺姆》,一部受狄更斯的启发而创作的小说,它展现出一幅悲惨的爱尔兰画面(1892年);《水手长昂蒂弗尔》(1892年),一部寓言体小说,作者在创作这部小说时恢复了一定程度的愉快心境。
尽管他的健康每况愈下,但他仍然把每年向他的出版商提供原先答应过的两卷作品看作是一件与荣誉有关的事情。他常常提前很久完成他的合同,虽则合同上规定的义务主要具有道义上而不是实质上的意义。我们实在难以摸清他的工作进度;他往往一边创作一部新小说,一边修改加工先前创作、但尚未发表的小说。1891年和1892年,他重审《布尔尼康夫人》《卡洛迪斯·邦巴纳克》和他在1889年写的《喀尔巴吁城堡》的稿样。他并非如赫泽尔所担心的那样同时在写两部作品,而是在创作一部作品的同时,又修改别的作品。这个病魔缠身的人还能准时地履行他的市参议员的职责,诸如监督投票、担任市议会选举的代表、主持中学优等生会考和给优胜者发奖等等,大伙都感到非常吃惊。虽然他才64岁,但他被各种病痛折磨着,经常头晕目眩,有一次甚至差点从车上栽下来。他作出的努力,对他来说,无疑是十分艰巨的,但他意志坚强,总是闲不住。还有亚眠文艺家协会哩!他挤出时间,定期到那里去发表演说,后来还当了该协会的主席。
然而,他的确感觉到某种程度的痛苦;他的作品使读者受到震动的时代业已过去;他觉得自己渐被遗忘,自己的作品渐遭冷落。他发觉:“一个人总不能象现在和过去那样,我们还是达观明理一些吧……我非常清楚,我身处外省,从未设宴招待过评论界人土。我现在又怎能这样做呢?”
但他高兴地发现,他儿子变得比他儿媳还要沉着冷静;儿媳的确娇媚迷人,而且紧紧地管制住她的丈夫。他与这个小家庭的联系更加紧密了。他每次到巴黎,都住在佩雷尔林荫道他儿子家里;晚上,他长时间地跟他那富于幻想的儿子和那头脑清醒、讲究实际的儿媳呆在一起,这使他获得某种消遣;在这样的晚会上,他口若悬河,妙趣横生,多少恢复了一点青年时代的性情。两个小孙子在他身边值戏作要,因而使他感到当祖父的乐趣;但这也使他产生忧虑。米歇尔虽然亟尽努力,但始终无法摆脱困境,因此,这成了他的新责任。米歇尔与人合伙,创办了一家火炉厂;所生产的火炉质量上乘,结构精巧,但意大利林荫道的那家店铺的销售生意却萧条冷落;米歇乐以极大的热情进行工作,他父亲也不得不为之佩服,但这纯属枉然,通用牌火炉显然难以打开销路;米歇尔又徒劳地转行生产自行车,这一次,他又没考虑周到;他生产的自行车非常笨重,车架喷色,轮胎粗大。相隔多年后,公众倒是喜欢这种可作长途行驶的车子,但当时流行的式样是黑车架、小轮胎的轻便型自行车!
生意暂时尚未一败涂地,但处境着实令人不安;因此,儒勒·凡尔纳根智儿子的大胆行为感到担忧,并十分关注他的出版商的结算。“我早就预料到,每半年度的收益肯定会逐渐减少,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反正整个文学界都遭受同样厄运。1889年,半年结算是总收入25000法郎,1890年,还有24O00法郎,1891年将会如何?事情明摆着,但这并不妨碍我继续苦干。”
小赫泽尔对《喀尔巴吁城堡》感到十分满意,他还在修改这部作品的条样,并着手创作《克洛迪斯·邦巴纳克》,因此每天必须工作10个小时。《喀尔巴吁城堡》比他“先前的作品要浪漫得多”,他不由得有些担心,《画报》的读者是否会感兴趣?他希望这部小说留待1892年才发表——事情的确这样做了——他每年只能和只需创作两卷作品,否则,他将过早地耗尽自己的精力。
米歇尔的生意的确很不景气……我把这笔钱(30000法郎)看成是白丢了!火炉质量不错,但生意实在坏透了……为了使产品能勉强销售出去,这笔钱本应用来作宣传广告,但却花在添置设备上。
米歇尔很卖劲,但这还不够……米歇尔投身到工业和商业中去了!我已经多次拒绝过他,因而无法再拒绝他去作这次尝试。但这次尝试对他,对我都是灾难性的。
是否因考虑到要在商业和工业方面取得成就,必须具备特殊的素质和谨慎的耐性这种事实,他才受狄更斯的启发①写出极其成功的小说制。博诺姆灯这部小说使我们对那位年仅3岁而被遗①狄更斯(1812-1870),英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第一本社会小说《奥列佛·退斯特》,通过孤儿奥列佛的不幸遭遇,揭露资产阶级社会的伪善。弃的爱尔兰小孩产生深切的同情。这个孤儿被一个演木偶戏的人关在一只匣子里,让他充当听到鞭响而复苏的松鼠角色;后因营养不良,生命垂危,被送入专门收养社会弃儿的“贫民习艺所”。起初,他曾从一个恶女人的破茅棚里逃了出来。这个恶女人本来以抚养慈善机构委托给她的孩子为业,但她却逃避抚养责任。
因发生一场火灾,孩子终于得以摆脱“贫民习艺所”,被一个轻薄的女喜剧演员收留。这个女演员玩耍了两个月后,又将他抛弃。后来,一位诚实的佃户把他收养在自己家里。
到了4岁,这个小家伙颇能吃苦耐劳,他极其认真地完成他要求作的各种事情。长到9岁时,爱尔兰发生一场大饥荒,那位佃农因无法支付佣金,被人逐出家园,小博诺姆东找西寻,始终无法找到他。他又一次变得孤苦伶什,只有农庄的那条名叫伯克的狗与他相依为伴。他漂泊到纽马克特,以袋中仅有的6个便士,凭着他那早熟的作生意的本能,向过往行人兜售火柴,竟获得一笔小小的利润。他在街上捡到一只装有100英镑和好几张商业票据的皮包,但他毫不犹豫地送还给物主——傲慢的皮鲍纳爵士。这位爵士对他连半句感谢也没有,但雇他为自己那位14岁的儿子阿斯顿伯爵的随身待从。在这座城堡里住了两个月后,他那只粗野的狗咬死了向它袭击的一只高贵的保因脱犬①,因此,他从城堡逃走了。这一回他可不是两手空空,因为他积攒了4英镑17先令零6便士!有了这笔钱,他居然能把伯克从河里拖上来的、因饥饿而企图投河自尽的一个7岁的小男孩的生活费用包下来。
到了科克,小博诺姆作了一番“行情研究”后,两个孩子便摆了个小摊,专卖报纸、时刻表、廉价小册子,兼售火柴和卷烟,生意倒蛮好。小博诺姆精打细算,拥有30多英镑的家当。他买了一辆双轮小推车,两个小家伙当起流动货商来了;赚了一笔钱后,他俩一同到了更能实现他们雄心壮志的都柏林。在这座大城市里,小博诺姆开了一间简陋的百货店。后来,这家商店生意兴隆,惹人注①一种受过训练,能以鼻指示所嗅出猎物方向的猎犬。目。于是,他买了一整船货物。不幸,在运输途中,帆船遇到险情,船员纷纷逃命,把他一个人丢在船上;但这位小伙子了解交货法规,坚持留下来,抢救了他的货物。他在银行贮了一大笔钱,居然能将在他儿童时代曾支持过他的人全收留下来,并将救助过他的那位佃农曾被逐出的庄园赠送给他。
这是一个多么动人的故事。我不相信如某些人所说的那样,这个故事枯燥乏味;我还清楚地记得,我12岁那年读到它时所感受的激动。如今,我的感情已经不那么纯真,因而不会被这些似乎过于简单化的情景所感动。但我仍须有所保留;这部作品包含3个画面,第一个是关于被遗弃的儿童的,第二个是关于爱尔兰问题的,第三个是关于英国人的精神状态的。第一个画面没狄更斯所描绘的那样深刻。作者明确地告诉我们,1889年制定的英国法规尚未存在,而故事的情节是发生在 1875年的。拉·哈德、托尔皮特和贫民习艺所的那位悍妇并不见得比雨果笔下的德纳第夫妇①更狠毒。正因为这样,他才将爱尔兰的贫困移到时运不济的伯爵领地中去描写。诚然,在这份为苦难儿童所作的辩护词中,为了谴责弃儿所遭受的流弊,必然地显得有点过激。
至于爱尔兰,不管人类如何健忘,谁都知道,爱尔兰曾经陷入过极度悲惨的境地。地方自治问题尤为严重,宗教的困难与经济的困难掺合一起。我认为,阐述1875年爱尔兰局势的历史意义不是无益的,这使我们认识到当前使这个仍被分割成两个区域、各有不同的精神状态的岛屿产生混乱的事件。作为一个正直的法国人,儒勒·凡尔纳清楚地记得法兰西共和国曾派奥什③去救援爱尔兰人,因此,他当然地站在爱尔兰人一边;他埋怨大英帝国不通情达理;大英帝国的贵族政治,对英格兰和苏格兰固然慷慨大方,但对爱尔兰却是暴虐的。因此,他认为,这个岛屿所需要的首先是社会改革,然后才是政治改革。土地仍属封建地主所有c这些地主住在英格兰和苏格兰,跟佃户没有直接的契约关系;他们委托中①在雨果的《悲惨世界》中虐待弃儿何赛特的客店老板。②奥什(1768—1797),法国将军,1797年曾率远征队人爱尔兰,当年死去。间人出租他们的土地,而中间人又托付给管家,因而,佃户不知道谁是土地的业主。儒勒·凡尔纳抨击的正是这样一种制度。不在地主制①是基本的弊端。“贵族制度非但不承担责任,反而束缚得很严。灾难随时会发生。种蒺藜者得刺。”这种明智而恰当的警告被后来所发生的事件证实了。
第三个画面反映的是那个时代的英国贵族;他虽然以漫画手法去表现这些人的特征,但却是以英国贵族所特有的毛病为依据的。皮鲍纳爵士满脑子浸透门第观念,他为失掉过去的封建特权而深觉惋惜,他瞧不起出身跟他不同的人。连他的家庭生活也严格遵守过时的礼仪。在我们看来,这个高傲自负的人物十分可笑;至于他的儿子,那不过是个小傻瓜,是个地地道道的应声虫。
可以这样说,这种典型是不存在的,作者的确抱有偏见。他自己也承认,“这些出身高贵,但终有一天要变成名声显赫而十分愚蠢的小绅士”虽然还有,但人数确实不断减少,他非常明白,有些贵族从风度举止到思想意识都十分高雅,因此,他所谴责的只是一部分英国贵族;他给我们描绘的那个别具一格的典型,决不是不真实的,因为至少可以说,这种典型具有潜在的可能。
小博诺纳的生意日渐兴隆,而米歇尔的生意却越来越糟。他要进行交割,把生产出来的最后一批车子推销出去。为此,小赫泽尔愿意出力,将商品广告刊登在《教育与娱乐杂志》上,以协助米歇尔了结“这件导致破产的荒唐事”。米歇尔的第3个孩子刚刚出世,真是生不逢时。
年迈的小说家虽然经常头晕、视力模糊,但他仍然不停地工作。他将《机器岛》写出来后,把稿子交给他的弟弟,让他审查书中所作的技术说明。
他走1个小时的路,双腿便疲倦不堪,因此他极少外出。
1893年6月,他大概经受了一场痛苦的考验,他写信给他弟弟说:①指地主不在农村,由管家代为收租的一种剥削方式。
米歇尔和他的一家到这里已经住了整整1个月,他的妻子很有教养,他的孩子也同样很有教养。可是,勒费弗尔夫妇不愿意见他们,并吸引了一批假朋友。我们只有真正的朋友,那就是拉贝夫妇和潘萨尔夫妇。请你注意,我们不愿意强迫任何人接待这对年轻夫妇。你知道我心里是不是这样想的。虽然勒费弗尔夫妇和别的人都认为尽了自己的责任,但我们也肯定地认为尽了我们的责任。米歇尔的一个孩子病了,必须让他换换空气,于是他到这里来了,我们开诚布公、畅所欲言,终于取得一致意见,活见鬼,真是一班蠢驴!
这种荒唐的、至少是笨拙的态度,不仅对米歇尔夫妇与苏珊·勒费弗尔、而且对苏珊与他养父及因此而受到伤害的母亲的未来关系都会产生影响。
因为,这位亚眠女人对现在已经过时的一套准则常常采取暧昧态度,在这些准则当中,包括不对父母评头品足这一条。毫无疑问,她是受着一种颇符合人性的庸俗情感所支配;这是再婚必然产生的悲剧。要想让孩子们不对再婚产生怨恨,这是很难的。奥诺里娜的两个女儿不是她那位名声显赫的丈夫所生,但这位作家一直把她们观同己出。米歇尔出生后,她们自然退居第二位,因而觉得自己受到冷落。既然米歇尔是个难以管教的孩子,于是苏珊认为,这对加强她们姐妹俩的优越地位很有利:当然,这是在一种狭隘的循规蹈矩的掩盖下进行的。我怀着忧伤的心清,在阿洛特·德·拉·菲伊太太保存的残留资料中找到了弗朗西先生写的一封措辞尖刻的信。弗朗西是奥诺里娜的第二个女儿瓦朗蒂妮的丈夫。在这封信中,他重复了同样的抱怨。提及这种家庭冲突实在没多大意思,但是,既然这封信散播另一种无稽之谈,说什么我们家确实存在着一个秘密,而我们又把档案材料藏起来了,那么我就有理由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这个秘密的平庸性必定使那些好奇者大失所望。至于档案材料,我们都没掌握,我第一个对此感到遗憾。儒勒·凡尔纳目睹这一幕《盘缠在一起的腹蛇》①的景象,未免感到痛心。他觉得,让这些东西在他死后留下来,必然会引起家庭纠纷,因而将自己的私人信件统统烧掉了。
1893年8月,“在选举中履行了参议员的职责”之后,这位内心悲伤的父亲将到迪纳尔近郊去找他的妻子。奥诺里娜的确已到了福尔贝里,米歇尔在这个当时尚未形成村庄的地方租了一所孤零零的房子;这所房子带有一个花园,附近是一个农庄。孩子们注视着那匹耐心地绕着带脱粒机的车盘转来转去的马,高兴极了;到附近不远、当时还是一片荒凉的海滩去玩,更高兴得了不得!一条低洼的道路直通海滩,过了埃米尔·贝尔热拉的那座别墅,便可以见到大海。贝尔热拉是泰奥菲尔·戈蒂埃的女婿,妻子朱迪特·戈蒂埃是个作家。
我们的住家连着一间小楼阁,是专门用来接待过往朋友的。主房有许多房间,我记不清儒勒·凡尔纳是否在这间小楼阁住过,抑或只是到那里去写作。这位小说家到了福尔贝里后非常高兴,本来只计划住10天,却整整呆了1个月。我仿佛觉得,他正是从这时候起毫无保留地爱上他儿子的一家的。总而言之,他在此地逗留期间,写完了《水手长昂蒂费尔》。归途中,他只在亚眠稍作停留,“然后跟奥诺里娜到勒阿弗尔、卡昂和圣马洛,”这次旅游表明,他的精神状态和健康状况都十分良好。
但这种好转并没持续多久,秋天一到,烦恼又来了。他收到半年度结算清单,“我看到这份帐单,心里十分难过。我寄予很大希望的两部作品《克洛迪斯·邦巴纳克》和《喀尔巴吁城堡》,读者并不喜欢!这着实令人沮丧。当然,人总不能一帆风顺!这我是知道的……可是,我尚未结束我一生的事业——描绘整个地球。”
《机器岛》和《水手长昂蒂弗尔》毕竟还是写出来了。他一直记挂着那个中、短篇集的出版,其中《雷·迪埃兹先生与斯·贝莫尔小①法国作家、1952年诺贝尔文学奖金获得者弗朗索瓦·莫里亚克1932年创作的一个中篇,一译《腹蛇结》。姐》将在《费加罗画报》圣诞节号上单独发表。尤其使他伤心的是,评论界并不重视《克洛迪斯·邦巴纳克》和《喀尔巴吁城堡》,甚至连提都不提。至少对于《喀尔巴吁城堡》这部作品,在我们今天看来,这种不予重视的态度是颇令人费解的,因为这部作品不仅表明作者深入一种新的体裁,而且使他与超现实主义的先驱洛特雷亚蒙和维利埃·德利尔—亚当相接近。
这两位作家的作品未被赏识,倒是真的。但是老资格的评论家认为,《喀尔巴吁城堡》至少体现了我们的文学正在发生转变的迹象。他们似乎认为,一位《教育与娱乐杂志》的作者竟写出这样一部作品来,这是很奇怪的。对于这种沉默,我们可以从作者过分小心地避免触犯赫泽尔出版社的读者们那种过分羞怯这一点得到解释,他在信中谈到,“我把《喀尔巴肝城堡》的校样寄还给您,我非常认真地重读了一遍。我认为,里边没任何东西会冒犯《教育与娱乐杂志》的读者。我已经采取了谨慎态度,将那位男主角和女歌手的故事尽可能写得简短一些。”
然而,他还是以敏捷的文笔写完了1894年发表的《水手长昂蒂费尔》,并开始准备1895年的作品。
《水手长昂蒂费尔》的前3章只是一个序言,使我们了解卡米尔克帕夏①1831年寻找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岛的活动。卡米尔克因依附奥托曼政权,受到他那位支持阿利②野心的表亲的阴谋陷害。他不得不离开叙利亚,并决定把他的财宝隐藏起来,以防穆拉德及其主子的觊觎。
1842年,托马斯·昂蒂费尔接到卡米尔克帕夏的一封信。在1799年波拿巴下令进行的那场雅法俘虏大屠杀中,他曾救过这位帕夏的命。这封信向他指示了卡米尔克探藏珠宝的那个小岛的纬度,但经度要等以后再告诉他。20年过去了;托马斯已离开人世,他的儿子、沿海航行船长皮埃尔·塞尔万·马洛退休住在圣马洛;大①奥斯曼帝国各省总督称为“帕夏”。②阿利(1796-1848),埃及总督,18if年在开罗大肆屠杀玛美琉克团以巩固自己的势力,1832年和1839年两次发动对土耳其战争。伙管他叫水手长昂蒂费尔。他是个古怪人物,经常激动,又很固执,与他的朋友、内河船船员吉尔达斯·特雷戈曼的沉着冷静相比,其性格显得更为突出。从前,特雷戈曼是一艘自航驳船的船主,从来没在朗斯以外的地区航行过。水手长昂蒂费尔跟他妹妹娜依、娜依的女儿埃诺加特和他那位失去父母、由他抚养的侄儿朱埃尔住在一起。堂妹和担任远航船长的堂兄已经订婚。要是水手长昂蒂费尔稍稍息怒,这几个安分守己的人本来可以过着一种宁静的生活。说实话,他早已知道埋藏珠宝的那个小岛的纬度,但因不了解经度而无法找到该岛,故此常常大动肝火。他一直在失望地等待将告诉他经度的信使。
1862年,这位信使终于出现了;他是开罗的一位公证人,帕夏的遗嘱执行者。帕复被阿利下令囚禁在一座碉堡里,过了18年囹圄生活后,于1852年离开人世。这位囚犯的遗嘱指示了小岛的经度,并委托公证人将这个经度告诉托马斯的继承人水手长昂蒂费尔。穆拉德早已去世,公证人受穆拉德的儿子萨乌克的恫吓,将他当作教士进行介绍,企图强行从马卢恩那里获得秘密,但又不肯将自己的秘密透露出去。之后,他履行了自己的使命;这是追逐金银珠宝的开端。水手长昂蒂费尔为这笔横财而陶醉,拒绝答应朱埃尔与埃诺加特的婚事,并为他俩各自设想更为显赫的婚姻。
经纬度既已知道,这个小岛很快就被找到了,但在该岛上却只发现一份指示第二个小岛的经度的文件。这么一来,我们的主人公便不得不去找突尼斯的一位银行家去了解该岛的纬度!这位新的受遗赠者加入到这伙寻金者的队伍中,去找几内亚湾的第二号小岛。他们又被同样的方式打发到爱丁堡去找蒂科梅尔牧师。这位有德行的人出于高尚的灵魂,把所掌握的文件烧毁掉了;幸亏他们从他肩膀上的花纹辨出所要找的纬度!
于是,我们这几位旅客又踏上新的征途,但在到达斯匹次卑尔岛后,仅发现一份文件。文件指示他们,只要找到最后一个小岛,他们就会苦尽甘来,但指示该小岛位置的那张纸条因日晒雨淋,只剩下“……几何定律……极”这样几个字。
于是,只好返回圣马洛。朱埃尔终于与埃诺加特成亲。天真的埃诺加特发现他们这次旅行正好绕地球一周,这就提醒了年轻的远航船长,使他发现他们要找的那个点恰好是这个圆周的极。
当昂蒂费尔得知这最后一个小岛的确切位置时,却表现出冷淡和嘲讽,大伙都颇感纳罕。
果然,最后一次旅行将觅宝者带到西西里海面,在那里找到了朱利亚岛的位置,但是该岛只存在很短时间,已经沉没在汪洋大海中。
当然,这是一部寓言小说,但写得十分活泼;或许他可以更快地达到这种效果,用不着花两卷的篇幅;但拉长一点不仅对《教育与娱乐杂志》有利,而目可以采用已被人逐渐遗忘的阿利统治时期的资料,使得这个故事更加充实。从此书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作者在创作这部小说时,心情毕竟是愉快的。
第四部分
第四十四章《机器岛》
我们在这部小说中目睹生活在庞大的人工岛上的巨富们之间所发生的令人发笑的争执(1895年)。
在他1893年11月完成的《机器岛》一书中,同样可以发现这种愉快的心境。想到建造一个人工岛的不独儒勒·凡尔纳,但给这个岛安上螺旋桨使它能自由移动的主意,委实别出心裁。
这种完善措施使该岛能在赤道两旁的热带地区活动,以便为岛上的居民提供永恒的春天。象通常所作的那样,作者把这个幻想故事尽可能写得真实,而且可以实现。他对这个故事进行过一番认真的研究,并将创作提纲交给他弟弟审阅,以确保这样一部庞大的机器符合技术原理。八月份,这部作品的进展速度已相当快。翌年夏天,保尔收到了第一部分的稿样。儒勒写信给他说:“我向你重复一遍,就我本人看来,《机器岛》的第二卷比第一卷要有趣得多。倘若我关于该岛的吃水线、吨位、马力等方面发生错误,那就请给我提供一些别的数字。”他弟弟提出的意见引出了他1894年9月26日的这封信:
保尔老弟,我立刻就给你复信了,我将重视你关于模范岛的抛锚问题给我提出的意见。我已根据你的说明对其它一些段落作了修改。
我放弃了等温概念,因为我只能这样做。可是,的确有一种办法,那就是让该岛跟在太阳后面使它跟太阳保持恒定距离,并朝北面逆行;这么一来,我将永远无法使它到达我的天顶位置。譬如说,当天顶位于北回归线北纬23”时,此刻我大概是在北纬40°;我要是跟着天顶走,当它移到南回归线南纬23°时,我将到达南纬6°;这样,我将要超过天顶,始终保持17°的距离向北返回来。但这么一来,将会出现一个极大的麻烦,因为在这个纬度上必然遇到好几个群岛,我将无法将机器岛驶回南回归线。因此,最好还是放弃这样做。
我在某处提到关于对瓦格纳的狂热正在减退时,你把我当成了老顽固!《时报》的一位最出色的音乐评论家韦博尔最近在谈到《袭击风磨》。《苔依丝》、《海盗》时,称这是音乐的迷乱!他对瓦格纳的某些作品,其中包括《女武神》等也是这种看法。可是,这并没改变你的意见。
你的老顽固哥哥
他很快便将第二卷的稿样交给保尔了;1894年10月17日,他将第一卷的稿样给小赫泽尔寄回去,并告诉他说,他已对稿样作了很大修改。
我弟弟保尔将这份条样看了一遍,连同他对机械和航海方面所提出的修改意见一并给我寄回来了。可以说,我们已将这个似乎不大真实的机器岛尽可能变得真实。因保尔极其严谨,我想,这部东西对即使爱挑刺的人也是可以接受的……
这年年底,他已在修改拼版校样,并写完了一部留待1898年发表的小说《第二祖国》。
他从《机器岛》的构思中得出了什么结论呢?在阅读开头两章时,我们陪着4位法国官乐家从旧金山到圣地亚哥,似乎感到茫然。这4位音乐家要到圣地亚哥举行一次演奏会,因铁路线被毁,他们不得不改乘四轮马车走完剩下的80.5千米地。半夜里,马车翻倒了,4位演奏家陷入困境之中。他们奏起乐器,用乐声把1只熊迷住,从而摆脱了它的跟踪之后,到达了一个沉睡的村庄。他们试图演奏翁斯罗的降B调四重奏以吸引村民的注意,但纯属枉然,村民们对这首协奏曲置若罔闻、无动于衷,我们这几首演奏家非常生气,各自以不同的音调,“使劲地”临时拼凑了一首“刺耳的奏鸣曲……简直像从后往前拉的瓦格纳的曲子。”村民们终于醒过来了,并向他们狂热地欢呼喝彩。
一个新的人物(此人是个音乐谜)对演奏翁斯罗的作品大加赞赏,并从一辆电动车上跳下来;他晓得,他遇着的是“名闻全美”、“使整个美国都无条件地献出其热情”的“四重奏”演奏家。这个美国人借了一辆电动车,把这4位艺术家带到一座他们一直怀疑其存在的豪华的城市,这时我们才正式进入主题。
在活泼而罗嗦的美国人卡里斯特斯·门巴尔的带领下,我们陪着四重奏艺术家们参观了这座街道宽阔的理想城市。城里的建筑风格各异,但都具有一种宫殿的气派,人行道上都设有游廊。豪华的商品琳琅满目,但顾客廖廖无几,原来,购物是以传字方式进行的,这样就可以通过电流给汇票或票据签字,甚至连办理结婚和离婚手续也用不着走出家门!路面铺有防腐木砖,电车川流不息,只有繁华的市区才有华丽的马车来往。
住在该城的全是亿万巨富!因此,这座城市也取名为亿兆城。说实话,乞丐并没完全绝迹,因为,“要成为某人的乞丐,随时都有可能。”
这座城市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位于左舷,住着耶稣教徒;另一部分位于右舷,住着天主教徒;然而,布道和弥撒都是通过电话设备进行的!
亿兆城是模范岛的首府。模范岛是个人工制造的岛屿,底下安装有推进机,由27万只钢箱组成,总面积为27平方千米,上面覆盖了可供植物生长的泥土。建筑物采用特殊材料,构架用一种很有前途的金属——铝制成,另外,还使用人造石和空心玻璃砖;这些住宅以极昂贵的价格专租给出身美国的人,北美人住在左舷,南美人住在右舷。在一万居民中,律师非常少,足见诉讼案件极少发生;医生更少,因为死亡率已大大下降。
两座各为50O万马力的工厂装配了强大的发电机,电厂锅炉以石油块加热,发电机能输出20O0伏特的电压,这样的电流足以驱动左船和右舱的推进系统。
达到尽善尽美程度的留声机和剧场转播机能使艺术总长举行颇受赞赏的演奏会。甚至还有一种通过电话传输的治疗音乐!现在该是拿“看得见、摸得着、有血有肉的音乐演奏”来代替这些留声机和剧场转播机,让亿兆城的居民“享受直接演奏”的时候了。卡里斯特斯接受了不惜一切代价雇来大名鼎鼎的四重奏艺术家的任务。他把他们强请来了,但条件十分优越,以致我们这几位音乐家都甘愿献艺。就这样,我们跟他们一起,被带上了机器岛,但在沉浸于已开始的旅行乐趣之前,还是让我们在陈列室里先留一留步。欣赏一下从拉斐尔、达·芬奇到约恩和卡巴奈尔等著名大师的油画吧——但有一点应当指出,这个陈列室虽然没有印象派、感伤派和未来派的作品,但模范岛早晚免不了受到“这种颓废的恶风侵袭!”
阅览室的藏书也极其丰富,但到这里来的人最喜欢的是留声书:他们只要把电钮一按,就有一个声音出色地把书念出来。
报纸、期刊和新闻小报传播各种消息。奇怪的是,有些出版物是用巧克力墨水印在可吃的面饼上的,看完之后就可以当早点吃掉!有的能止泻,有的能催泻,实在太方便了!
我们这几位朋友举行的第一次演奏会演奏了门德尔松、海顿、贝多芬和莫扎特的作品,整个大厅座无虚席,每张票的票价达200美金;演出获得巨大成功。
左舷区与右般区之间产生了一些令人讨厌的分裂迹象;左舷区势力最大的坦克登想把该岛变成一艘巨大的商船,而右舷区名望最高的考伐兰却要让它过一种完全法国式的悠闲舒适的生活。
参观了马贵斯群岛并在波莫土岛①住了些日子后,模范岛到达学院岛,并在塔克提岛停泊。接着,他们相继游览了库克群岛和汤加群岛,然后向斐济群岛驶去。
趁一个漆黑的雷雨之夜,一艘来历不明的船将大批食肉类动物和晰锡类动物放到机器岛上,这是一向跟这个漂移的岛屿作对的英国所干的勾当,对此谁也不表示怀疑。与这群可怕的野兽所进行的斗争是戏剧性的。坦克登的儿子华脱被考伐兰救了,而考伐兰又被坦克登救了。机器岛重新恢复了宁静;经历这次事件后,左舷区和右舷区言归于好。原先不得不掩饰自己爱情的华脱和蒂·考伐兰小姐终于定亲了。
机器岛到达新赫里布底群岛,这种惬意的日子突然受到了干扰。该岛遭受南部赫里布底人的袭击。多亏北部新赫里布底的桑威奇岛的法兰西移民赶来救援,加上他们自己的英勇抵抗,入侵者终于被击退。
若不是这几场搏斗使岛主席去世,往后的事情必然十分顺利。这位岛主席一直履行民政长官的职能,在选出新长官之前,华脱和蒂小姐的婚礼将无法举行。凶残的猛兽和强盗没能作到的事情,政治却作到了。左舷区和右舷区进行激烈的选举争执。婚事告吹①即今之士阿莫土岛。了,因无法取得多数,双方只好各自选举一名主席;左舷的主席向左舷的推进机发布命令,右舷的主席向右舷的推进机发布命令。他俩的命令相互矛盾,机器岛将变成一只陀螺。这种旋转运动使机器岛发生分裂。华脱和蒂小姐在摆脱亿万富翁的过激行为后,终于在新西兰结为夫妇。
机器岛走过的路线使读者有机会了解这些太平洋岛屿的历史和地理知识。确切地说,这块小天地是表演人间永不息止的喜剧的舞台。这些幸运儿没半点忧虑。但由于愚蠢和狂热,他们摧毁了自己的幸福之源;他们的竞争、傲慢、虚荣和政治野心酿成致命的灾难。这是对美国巨人和美元文明的批判,也是对西方社会的批判。
这部作品几乎成为一部杰作,可惜因分成两卷出版而减弱了其力量。但这毕竟是一部很有生气的小说;况且,作者似乎恢复了表现其独创性的那些素质。
第四十五章 《冰川上的斯芬克司》
尽管忧虑日增,儒勒·凡尔纳仍创作了一部通俗笑剧式的作品《克洛维斯·达尔登托》;《面对旗帜》,一个精神错乱的发明家的故事……这部小说使作者吃了一场官司;《冰川上的斯芬克司》,一部由爱伦·坡的《皮姆历险记》延伸出来并赋于其结局的离奇小说。虽然他写起东西来十分吃力,但他的笔始终没歇下来。1894年8月11日,他在修改《机器岛》的稿样时,给小赫泽尔写了封信:我正为搜索1898年的题材而苦恼。您是知道的,1895年将发表《机器岛》,1896年将发表《利沃尼亚的一场悲剧》,1897年将发表《美丽的奥里诺科河》,这几部作品都已经准备好了。8天前,我写完了《美丽的奥里诺科河》,也就是说,我要让它在抽屉里搁13个月,等我需要给您寄去时,我再复审一遍。
《机器岛》的确在1895年发表了,但《利沃尼亚的一场悲剧》,竟拖到1904年才发表,《美丽的奥里诺科河》推迟到1898年才面世。事实上,1896年发表的是《克洛维斯·达尔登托》,接着在1897年发表的是《冰川上的斯芬克司》。
深愁重虑压抑着他。难道正是为了对付这些愁思,他才半点不肯歇息?他写信给保尔说:
你一直是个快活人,可我一点儿也不快活;我的负担十分沉重,我对前途感到非常害怕。米歇尔啥也不干,也的确找不到事干,他让我白白浪费了20万法郎。他有3个孩子,这3个孩子的全部教育费用将落在我身上。我到头来竟落到如此困窘的境地。
如今,他关心的不独米歇尔一个,而是他将自己与之联系起来的米歇尔一家。他想到后一代,并为他孙子们的命运而忧虑。
他当了祖父,但他是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担任这个角色的。他的感情很少外露,决不会去作人们所喜欢想象的那些感情表示,更何况,男人对这些表示一般都相当笨拙。他再次将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当他的家人无意中发觉他依在开向花园的窗台上,专心而偷偷地注视年纪最小,那时才不过4岁的小孙子玩耍时,无不感到十分惊讶。
毫无疑问,正是这种感情促使他急于发表题献给他的孙子们的《克洛维斯·达尔登托》。人们不禁要问,他为什么会构思出这个描写两位没有财产的年轻人的故事呢?其中一个小伙子想让佩皮尼昂的一个光棍汉,感情丰富而又发了横财的克洛维斯·达尔登托将自己收为义子,于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但事情并没成功,他反而被这位未来的养父和他那位更为正直无私的表弟救了。当然,这位养父的确被人救过,但那是一位姑娘的功劳,因此他将这位姑娘收为养女。后来,这个姑娘跟为人审慎的表弟结婚,这样,他的表弟也就成了那位佩皮尼昂富翁的女婿。
正如作者所说的那样,这个故事无非是一出通俗笑剧;但他借此机会让我们领略一下马略尔卡岛和1894年的奥兰部分地区的风貌。
1896年不仅发表了《克洛斯维·达尔登托》,而且还发表了一部气魄要大得多的作品《面对旗帜》。话说回来,这部作品却使他跟化学家蒂尔潘打了一场官司。蒂尔潘发现了好几种染料物质和一系列威力巨大的炸药,尤其是1885年配制成功的麦宁炸药。这位学者备受各种打击;因制造麦宁炸药的秘密被泄露到外国,他极其严厉地揭露了这种背叛行为;为了支持他的这种说法,他竟泄露了有关国防的一些文件,因此反受指控。他被判刑了,但尽人皆知,他对此事心怀积怨。好几年之后,他才获得特赦,但这不过是一贴清凉油膏,实在难以消除他的创伤所造成的痛苦。
该案曾引起过强烈反响,因此必然地激起这位小说家的想象。蒂尔潘的经历就是一位不受赏识的发明家的经历;因自己的研究不为人重视,他势必产生怨恨,而这种怨恨又可能导致对一个不承认他的功绩的社会的怨恨。
蒂尔潘所遭逢的不幸成了这部小说的诱因,对此谁也不会怀疑,况且,我们在倒数第二章中还可以找出蒂尔潘这个名字。他在1895年11月12日写给他弟弟的一封信特意谈到:“过几天,我便将那部新小说的稿样给你寄去,(就是提到蒂尔播的那一部,我曾跟你谈过。)”,然而,托马斯·罗希并不是蒂尔潘,他的经历也不是蒂尔潘的经历。
托马斯·罗希变得精神错乱;他失却了判断力,只是在提起他的发明时才恢复清醒。他的这项发明把他的全部思维活动全吸引住了。他发明的炸药比麦宁炸药威力还要大得多,简直可与原子弹相媲美;这种炸药含有一种类似后来第二号报复飞弹和导弹所使用的那种固体燃料。他不肯将自己的发明出让给某个外国,而且也不泄露有关本国国防的任何秘密,但他要把它卖给出价最高的人。这个出价最高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利用了他心理官能减退的弱点。最后,他面对自己祖国的旗帜,拒绝向悬挂这面国籍旗的那艘战舰发动攻击:这是爱国主义的胜利。
蒂尔潘虽是个天才的发明家,但他的性格却跟他的麦宁炸药一样容易起爆。这个性情激动的人认为有必要抓住这部作品——可是无论从哪一点上说,这部作品对怀才不遇的发明家都是一篇绝妙的辩护词——打一场官司,说自己受到低毁,以便引起一场新的骚动。如果说,关于蒂尔播事件所流传的一些社会新闻的确为小说家提供了这部作品的题材,但托马斯·罗希的经历却跟他的经历不尽一致。发明出一种炸药,这是唯一的共同点。这部作品虽然提出谴责,但那是谴责那些利用自己的发明反对人类的学者。
蒂尔潘提出的诉讼直到1897年普安卡雷检察官作出辩护、巴黎法院作出判决之后才告结束。这份判决驳回这位鲁莽的诉讼人的上诉。看样子,这位诉讼人的目的无非是想引起公众对他的注意。
小说家的健康状况日益恶化;除胃扩张之外,他还受到风湿症和头晕的折磨。他再也不敢独个儿在马路上行走。小仲马之死使他深感悲痛,他俩一直“互相爱戴”;紧接着,F·珀蒂亡故,又使他再次受到打击。他称伯蒂为“一位真正的朋友和一位无人可以替代的市长”。
市参议员的事情可真不少,几乎每天都得监督选举或主持会考。作为一个办事认真的公民,他积极参加储蓄银行和农艺协会的管理工作;参加这些活动纳粹出自公心。
虽然他自认是个垂老之人,但他依然保持惊人的活力,除履行各种耗费精力的义务外,他仍怀着一种青春的热情继续从事创作。
1895年10月12日,他给弟弟写信说:“我因给爱伦·坡的那部小说写续篇而狂热地激动起来。关于这部续篇,我早跟你说过,我很快就要着手第二卷了。”
但他又对他说,“我怀着作家的痉挛,写起东西来十分吃力,但这并没妨碍我努力工作。再说,我很少出门,又变得跟从前那样深居简出。年岁、残疾、忧虑,所有这些都使我变成一块铅锭。”
1896年 9月 1日,他将《南极的斯芬克司》(后易名为《冰川上的斯芬克司》)的第一部分给小赫泽尔寄去了。他附上一信说:
这是《哈特拉斯船长历险记》的姐妹篇,但无论从人物还是从情节来看,两者都没任何共通之处。但是写出来正合适,因为这谈的是旅行,谈的是发现南极。我以爱伦·坡的其中一部最怪诞的小说,亦即以戈登·皮姆的历险为出发点。不一定需要读过那部小说。我只是利用了他没写完的东西和笼罩着他的人物的神秘外衣。我想到了一个挺好的主意,那就是让我的一个主人公像所有的人那样,以为这部小说是一部幻想作品,其实却面临一种现实。我比爱伦·被深入得更远,这点没必要跟您说了。您自己作出判断吧,我希望我的读者将受到吸引。
我被这样一部作品的奇异性紧紧地缠住了,因此我想把它题献给亡逝的爱伦·坡和我的美国朋友。这部小说曾使我发生过兴趣,我们等着瞧,看是否会使读者发生兴趣吧。
接着他又说到,“我认为,这就是戈登被姆,但更为真实,而且我觉得更为有趣。”小赫泽尔看到下面一句话,兴许会大吃一惊,“我明天就到海上去,让波涛颠荡颠荡。”
1897年且月,他在修改这部作品的稿样;但他感到剧烈的头晕,不得不去作胃灌洗手术;可惜,那时的外科大夫尚未能作胃切除。他的手变得越来越不灵活,风湿症加上支气管炎,使他步履维艰;此外,他接连收到他弟弟心脏病发作的坏消息;不久,弟弟病逝的噩耗传来,使他陷入极度悲痛。他失去了一位多好的朋友!他一直没想到自己活得比他弟弟还长。那时,他自己的病情也十分严重,以致不能参加他弟弟的葬礼。
他一直在为儿子忧虑,1897年3月匕日,他“简直合掌作揖”他恳请小赫泽尔大力帮忙,给予支持,为米歇尔找到一份工作(可能是在铁路管理部门);米歇尔得让别人了解自己,但他既聪明又勤勉,这或许会为今后的前途迈出一步。由他的一位表亲布尔东建议的这次求职尝试失败了;但布尔东又让他去“间接”求职,据我推测,这次“间接”求职的确成功了,因为我父亲确实参加了1900年万国博览会的管理工作。
《冰川上的斯芬克司》中的那位报纸编辑杰奥林,并不怀疑描写皮姆历险的那部小说是“新世界”最伟大的诗人的超天才想像出来的。“这是不折不扣的想像,甚至是请妄性的想像。”在克尔盖伦群岛的克里维特马·哈伯岛住了些日子后,他上了双桅纵帆帆船拉布拉纳号到特里斯坦·达库尼亚群岛。该船船长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名叫朗·居伊。这位水手深信,关于皮姆历险的故事是真实的;他还认为,拉简号的幸存者仍然活着。他甚至企图找到皮姆及其同伴迪克·彼得斯的足迹,但纯属枉然,叙述故事的人说,“当然纯属枉然!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存在。”
当拉布拉纳号减速停航去救助一位躺在一块漂流的冰块上的遇难者时,他的这种怀疑态度不得不有所收敛。救起的原来是一具僵尸,但这可是拉简号的大副帕特森!从他衣袋里找到的一本笔记表明,拉简号的威廉·居伊船长和5名水手在11年前便到了察拉尔岛。我们可以作这样的设想,朗·居伊对援救他的兄弟威廉·居伊一直存怀希望,如今,杰奥林也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到了福克兰群岛的埃格蒙港,拉布拉纳号增加了船员,以便能够对付察拉尔岛土著人可能发动的袭击。在新招募的船员当中有个名叫亨特的混血儿,此人长相古怪,但肌肉十分发达。在浮冰群遇到的一场风暴中,这位亨特显示了他的勇敢和体力。他从横格上扑入大海,将被海浪卷走的管帆水手马丁·霍尔特拖了回来。可是,当被他救起的马丁·霍尔特向他表示感谢时,他却悄悄地躲开了。
拉布拉纳号终于绕过大浮冰。在这座冰山的后面,就是韦德曾指出过的那片可自由航行的大海。现在需要知道的是,这片大海究竟延伸到什么地方。今天,人们已不再怀疑这片大海延伸至南极洲,但在那时,人们完全有理由认为该大陆是由两个部分组成的,中间隔着一个海峡。因此,在一篇幻想故事中使用这种假设是允许的,并由此引出一部比爱伦·坡的那部作品还要怪涎的小说来。
倘若果真认为皮姆的确作过那次旅行,并将那位美国诗人的幻觉搬到物质世界中来,那真是不可思议的怪念头。拉简号的船长将他的航船开到南纬81°21’,这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功绩;从这点开始,爱伦·坡那失去控制的想像便不受任何约束地随意驰骋。
随着拉简号向南极驶去,气温反而渐渐变得暖和,这预示着我们即将进入的是一个荒唐的世界。
到了爱伦·坡的主人公们离船上岸的察拉尔岛,一件件令人吃惊的怪事便一一呈现在我们眼前,我们没必要去加以理会,因为这些怪事无非是要迷惑读者的辨识力,使他们陷入一个不合理的世界之中。我们只能在黑、白对立中找到一根导线,因为这种对立乃是这个荒诞故事的主要特点;这些肤色黝黑,牙齿也发黑的“新人”对一切白色的东西都深感恐惧。在他们眼里,生命仅以黑色动物的形式出现,这使我们可以作出这样的假设,对他们来说,白色乃是死亡的颜色。这一点,诗人没加以点明,但他给我们提示说,他们认为,白色代表在他们这块弹丸之地的四周构成致命威胁的严寒和冰雪。给这一连串深渊赋予这种意义,不是挺合适吗?这种深渊的实测平面图不是正好跟阿拉伯语“白色”这个词、埃塞俄比亚语“黑暗”这个词和埃及语“南部地区”这个词有着相同的意义吗?这些不幸的黑人——说不定是来自遥远的非洲的难民——认为,在南方存在一种可怕的白色生命。这种“白色恐怖”可能导致对侵入这个黑人海岛的白人进行清剿,因此,也就成了爱伦·坡的诗人灵感将要攫取的这个梦幻故事的中心点。
拉布拉纳号同样没遇到多大困难便到达了察拉尔岛。在这次航程中,杰奥林以为自己作了一个梦,“一个期期艾艾的哀怨把他吵醒了,或者他在梦中依稀听见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悄悄说:‘皮姆……皮姆……可怜的皮姆!’接着又说:‘不该……永远不该把可怜的皮姆忘掉!”他确实醒过来了,发觉自己确实曾产生过某种幻觉。他推开舱房的百叶窗,甲板上连个人影儿也没有,只有亨特一个人站在舱盘跟前,目光注视着罗经拒。
当我头一次读到这个段落时,我承认,我的确非常感动,而且,我一下子便沉浸在这位美国诗人的小说所描写的环境之中。
关于察拉尔岛的怪诞性质,杰奥林的日记没向我们作出任何明确的说明。由于地震,这份日记的撰写人无法了解皮姆以极其含糊的字句所指出的那些地质特性是否准确。很显然,企图对这些含糊的字句作出解释,那是白费心机。关于这方面所作的任何假设都会损害爱伦·坡所创造的神秘气氛。
探索者们在一块“如同从地球内部喷吐出来的黑色的、烧焦的、受到过蹂躏、发生过痉挛的起伏不平的”土地上,既无法找到一个人,也无法找到一只动物。
他们得出的唯一解释就是,一场地震将察拉尔岛破坏了。
当他们发现一堆难以解释、因岁月的浸蚀而发白的尸骨时,他们都感到骇然惊惧;而当他们发现一只狗的骸骨和它那只写着“蒂格尔·阿瑟·皮姆”字样的项圈时,问题也就变得更加复杂。拉简号的遇难者在察拉尔岛出现仅仅是7个月以前的事,这跟很久以前发生的那场灾难显然不相符合。
由于捕鱼水手赫内挑动部分船员多次向居伊船长提出请求,船长只好作出让步,决定放弃自己的搜索。这时,亨特情不自禁地说:“那么皮姆呢?……可怜的皮姆!”因受到众人的质问,亨特只好断定说,爱伦·坡从来没见过皮姆,他掌握的只是迪克·彼得斯交给他的皮姆的笔记。因此,这位诗人发挥自己的想像,根据这些笔记虚构出一部小说来,这是完全可能的。正当皮姆被卷入雾幕中消失不见时,混血儿彼得斯跟他分手了。在逆流的作用下,一块浮冰将彼得斯送回到察拉尔岛。他找到了一只小艇,借助南风,渡过冰山中的一条水道,然后穿过南极圈,被一个辅鲸者收留了。后来实在被逼得没法子,亨特只好承认,迪克·彼得斯正是他本人!
渐渐地跟这位混血儿的信心一致的杰奥林提出证据说,必须到更南的地方去寻找拉简号的遇难者。船长徒劳地搜索了皮姆标明的邻近8个海岛,但一场大灾变使整个群岛被海水淹没了;这场灾变是最近才发生的,察拉尔岛居民全部殁灭,这显然不能归之于这场灾变,因年代久远而变白的那堆尸骨便是明证。因此,拉布拉姆号沿着皮姆曾经走过的航道继续前进。空中虽然不时掠过大群飞岛,但没有一只如皮姆的日记中所说的那样巨大,也根本没听见Tekeli-li的叫声!拉布拉纳号的船员压根儿没看见爱伦·坡的那位主人公提到过的那些奇迹。由于风力和水流的推动,拉布拉纳号离南极不到两度了。这时,彼得斯悄悄地告诉杰奥林说,自从发生逆朝鲸号事件之后,他便为自己的名字感到羞愧。在那次事件中,他杀死了以抽签方式指定被他的同伴生啖的帕克。出于对死者家族的尊敬,爱伦·坡给他改了一下名字,帕克其实叫内德·霍尔特,是拉布拉纳号的管帆水手的兄弟。
航船进入一个浮冰区,这似乎预示着陆地即将出现;其中一块浮冰与航船相撞,并把它夹带走了,后来,航船终被摧毁。此后,船员们被这座漂浮的冰山带向分割南极洲的一个狭窄的海面上;大雾迷漫,狂风呼啸。他们产生了一种幻觉,这幻觉跟模糊皮姆意识的那些幻觉相似,杰奥林依稀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发现一幅白色的雾幕,雾幕中放射出一缕缕光束。于是,他看见了无边无际的大瀑布、纷纷扬扬的雪花和南极的巨人。
不过,这毕竟是南极,浮冰过不去,在一块陆地的边缘上停住了。当拉布拉纳号被撞碎时,遇难者曾拖出一只小舢航,但这只小舢版无法容纳全体人员。赫内偶然听到迪克·彼得斯吐露的内心隐秘,知道他就是杀害霍尔特兄弟的凶手,于是挑唆13名海员造反,夺走了这只小艇,企图穿过冰山;被丢下的10名水手被迫呆在这里忍受冬季的严寒。一天,他们远远望见一只随风漂荡的小艇,身强力壮的游泳好手迪克·彼得斯终于游到小艇边。他在上面发现3具只剩一口气的躯体。原来,这正是拉简号的船长和水手!他们奇迹般地隐蔽起来,躲过了察拉尔岛上那座山岗的塌陷,在一条缝隙中整整被困3个星期,之后,他们隐约辨出察拉尔人的叫嚷声,一只白色巨兽口吐唾液,向他们猛扑过去咬他们的喉咙;它原来就是变疯了的蒂格尔。大部分察拉尔人都逃走了,留下来的都因得了狂犬病而丧命。
这段插曲虽属奇谈,但却使作者免犯给人牙慧的毛病,因为,《冰川上的斯芬克司》毕竟不是皮姆历险的翻版。它的目的是要创造一种爱伦·坡本来可以设想出来的结局。狂犬病流行不会使那位美国诗人感到不快,遗憾的是,证实这种病的理由就跟皮姆叙述的事件一样令人难以接受。倘若作者试图回忆这只狗在“逆朝鲸号的舱底里便已经得了恐水病”,并进而补充说,“这一回,它真的疯了”,以此解释蒂格尔的疯狂,那显然是多余的,因为,爱伦·坡早就谨慎地在文中提到“它这种古怪的疯狂是由于舱底的有毒空气引起的,”在这两起事故之间不存在任何关系。
在有关皮姆历险的那部小说中,蒂格尔只在逆戟鲸号上重新出现过一次,咬死了将奥古斯特·巴纳德压在地上的水手琼斯;它的作用主要是将最后几名反叛者统统咬死。可是,爱伦·坡居然把它给忘了!他始终没再提起过这只狗,后来我们在《冰川上的斯芬克司》中才再次见到它。皮姆没说明这只狗已经失踪,但也没讲它仍活下来,于是,儒勒·凡尔纳采纳了第二种假设。
居伊两兄弟团聚了,遇难者们上了一只小艇,这是察拉尔人制造的一只独木舟,上面没有一件金属构件。他们象皮姆那样被海流夹带着。航速渐渐增大,但没察觉明显的原因。皮姆隐约看见的那个巨大的人形出现了,他们不禁吓得目瞪口呆;原来,这是一块形状像斯芬克司那样的岩石。当他们驶近这块岩石时,船上的全部铁制品均向这块岩石飞去,尤其是那具锚铁,缆绳被拉长了,把他们全拖了起来;锚缆终于绷断,独木舟减速停航,杰奥林及其同伴想去仔细检查一下这个令人惊异的斯芬克司,发现从小艇上飞走的全部物品都贴在它的腰侧。他们在上面甚至还发现拉布拉纳号那只小舢板的全部铁钉,被赫内及其同伙夺去的这只小舢航成了碎木板,零乱地撒在海滩上。
这个斯芬克司原来是一块“被其底部的金属矿脉中循环的电流磁化了的铁矿石,这些电流是由于猛烈的北风刮来的乌云给它带来的电荷而引起的。”
皮姆身上背着一支枪管,大概受到这种无法抗御的吸力的影响,永远地贴在冰川上的这个斯芬克司身上了!当迪克·彼得斯发现皮姆的尸体时,他无比激动,差点昏厥过去!
因涉及爱伦·坡那部虚幻离奇的小说,自然会使人认为,这个幻想故事是按那位诗人的表现手法创作的;爱伦·坡的后继者可能将皮姆的历险故事所包含的虚幻色彩减弱了些,但总的格调仍然是一致的。
因此,企图探讨这样一块磁性物质的真实性和是否存在将南极分成两部分的海峡,那无疑是徒劳无益的。《冰川上的斯芬克司》既然是一部虚幻小说,小说家所起的作用仅仅是给这部小说披上一层真实的外衣。这部小说与爱伦·坡的那部小说成功地结为一体,而且保留了其中的神韵。这毕竟证实,这位老迈的小说家尚未到灵感枯竭的程度。
第四十六章 垂暮之年
《美丽的奥里诺科河》与《一个怪僻人的遗嘱》;德雷福斯案件和儒勒·凡尔纳的态度;弟弟保尔去世 (1897年)。
1897年11月9日,小说家写信给小赫泽尔说,他就象一部机器那样一直在有规律地运转着,他决不会让机器熄火,这的确没夸大其词。他把1894年便已经写好,但在抽屉里整整放了3年的《美丽的奥里诺科河》的手稿翻了出来,给小赫泽尔奇去了。这年年底的最后几天,他对这部作品的校样作了一次修改,并答应再复审一次;1898年3月4日,他指出在奥里诺科河的那份地图上还应作一处更正。
这部小说所描写的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让·德·凯尔莫尔和自称是他舅舅的马夏尔下士离开了尚特内的那个家,去寻找14年前在委内瑞拉失踪的凯尔莫尔中校。这位中校——让的父亲的最后一封信是从圣费尔南多发出的,因此,小伙子决定沿奥里诺科河上溯。途中,他跟年轻的法国探索者雅克·埃罗希和热尔曼·帕特纳搭上了关系。热尔曼·帕特纳住在雷恩省,因此得知凯尔莫尔中校在一次船舶失事后已经辞职,这次失事造成了他妻子和年幼的独生女死亡。他别无亲戚,只好只身移居国外。此后,两位探索者便对下士与小伙子的亲属关系,甚至对小伙子的身份存在怀疑。很显然,让·德·凯尔莫尔很快便博得了雅克·埃罗希的深切同情。凯尔莫尔被埃罗希在奥里诺科的激流中救了上来,这时后者才发觉,救他出来的原来不是让’德·凯尔莫尔,而是让娜·德·凯尔莫尔。这位去寻找自己父亲的姑娘认为,要到这些未开化的地区旅行,女扮男装显然更为谨慎,中校以为他的女儿已跟她母亲一道丧生,这是没有根据的。当然自此之后,把让娜和雅克连系在一起的不再是一般的好感,而是深厚的爱情阿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冒征途的风险;这次远征将把她带到奥里诺科的发源地——圣朱阿纳。埃斯佩兰特神甫在那儿办了一个传教会,他或许可告诉她关于凯尔莫尔中校的下落。
到了圣费尔南多,正好要到圣朱阿纳去的西班牙人若雷斯被雇为独木舟的船员。此人行迹可疑,大伙推测他可能跟卡宴苦役场的一伙逃案犯有秘密来往。这帮人是由一名叫阿尔法尼兹的强盗统管的,他也是个逃案犯,曾因凯尔莫尔提供证词而被判刑,因而跟凯尔莫尔中校结下私仇,是个尤为可怕的人物。
我们这几位旅客到达目的地时,受到阿尔法尼兹一伙的袭击,不幸被俘。埃斯佩兰特神甫率领圣朱阿纳的居民出面干涉,将他们全释放了。当阿尔法尼兹正要对让娜下毒手以报私仇的时候,被传教会的首领亲手击毙……这位首领不是别人,正是凯尔莫尔中校。雅克和让娜结成夫妻,在圣朱阿纳定居下来。
我们可以看出,这个题材完全是个瞎编的故事,它只用来作为叙述一次旅行的幌子。这次旅行交织着各种变故,因而颇具魁力。从标题便能看出,这是一部富于教育意义的作品,但不算上乘之作。
如同他向小赫泽尔许诺过的那样,他“决不会让机器熄火”。1898年7月,小赫泽尔收到了“因找不到更好的题目,只好定为《一个怪僻人的遗嘱》”的第一卷。儒勒·凡尔纳早就给他谈过要写一部关于“跳鹅游戏”的小说,如今,他把这部小说给他寄去了。这是美利坚合众国颇为流行的一种高雅的游戏,46个州(不包括1867年才获得的本土外的阿拉斯加州①,分别由46个棋盘格代表,如果其中一个州重复14次,则由于每九个格子代表一只鹅,便可获得由63个格子组成的序列,这种序列很像跳鹅游戏的序列。
芝加哥怪僻人俱乐部成员、大富翁伊佩博姆“在他一生中从未突出表现过自己的怪僻性。”。他设想在他死的时候至少要表现一次怪僻。他安排好自己的葬礼,务求使葬礼在民间节日的气氛中进行;他在遗嘱中指定将一笔巨大财富送给美利坚合众国的游戏获胜者,这场游戏在中签的六个芝加哥公民当中进行。但他又写了一份追加遗嘱,规定第7个化名为X.K.Z的游戏者参加这场游戏。每掷一次骰子,游戏者便进入与他指定的格子号码相应的那个州;这样,所有参加游戏的人将来往于各州之间。“总之,读完这部小说,就能彻底了解美国”。
这种构思的确很有趣,而且,他怀着愉快的心情将这部作品写出来了。但据我个人认为,让别人了解美国的这项设想过于庞大。这种设想使整个故事变得臃肿,因而失去题材本身所包含的喜剧性。这一次,由于要考虑准确,作者不仅陷入迷途,而且抑制了兴①当时美利坚合众国只包括46个州。阿拉斯加半岛位于北美洲西北部,1867年,俄罗斯以720万美元卖给美国。致;这种兴致被分散到两卷书中,就显得更为淡薄。关于伊佩博姆的葬礼的描写,本来1章也就够了,却拖了整整3章,这就使小说迟迟未能展开。有趣的成分过于分散,难以自始至终使人感到乐趣。
当然,X.K.Z不是别人,正是伊佩博姆本人。他导演了一场亡逝的假戏!获胜的还是他自己!但一切都顺利地结束了,参加这场游戏的一位年轻的女会计跟一位年轻的画家如原先预料的那样终成眷属!这位作家向小赫泽尔解释说:
您瞧,亲爱的小赫泽尔,我终于沏底摆脱掉寻找父
亲的孩子,寻找孩子的父母亲和寻找丈夫的妻子。《美
丽的奥里诺科河》将是这种类型的最后一部。而且,我
还摆脱了鲁滨逊。不过,我还写了一部两卷本的《瑞士
人鲁滨逊》的续篇,我认为,这部续篇比维斯原来的那
部小说更有意思。
他给一部他明显看出其弱点的小说写续篇,这实在叫人费解。他自己一直避免作冗赘的道德说教,而让读者注意从故事本身中汲取这些教训,但在那位瑞士牧师的作品中却通篇充斥着这样的说教。“新瑞士”的命运兴许曾摇曳过他儿时的梦境,而且,如同他经常作的那样,在他渐渐衰老的时候,他极力要将青少年时代的激情重新联系起来。
我们在阅读《第二祖国》的时候,从中可以发现,他是怀着极大的乐趣去创作这部作品的:我们愿意读下去,因为作者本人便出现在作品之中。
接着写成的《独角兽》使他能重新提及维斯那部小说中的人物;首先,詹妮和弗里茨被韦尔登先生和他的女儿所代替,这样便能引出一位工程师。旗帜号遇到种种事故,其结果是再次使詹妮和弗里茨重新变成遇难者,并把他们带回到“新瑞土”。
然而,《新瑞士》的这个续篇并不单调,很值得向这位小说家表示称赞。
说实话,《奇异旅行》的作者着实有些泄气。从体力上说,他一直身染疾患,从精神上说,他似乎颇感迷惘。如今这个时代离培养过他的那个时代如此遥远,以致他觉得自己对新的思想方式极为生疏。他目睹过1848年的革命,经历过第二帝国的美好时期,但丝毫没放弃在赫泽尔—斯塔尔的朋友圈子里培植起来的那些伟大的道德原则。1900年前夕,这个美好时期又重新出现了!看来,这个喜欢吃喝玩乐的民族无法对与似乎过时的道德原则紧密相连的文学发生兴趣。然而,这个轻怫的法兰西正是打着这些原则的旗号将被撕得四分五裂。
1894年,德雷福斯①受到审判:必须承认,虽然他提出抗议,认为自己无罪,但对他进行审判似乎是正常的。贝纳德·拉扎尔曾发表过一个扰乱人心的小册子,但真正引起公众骚动的是左拉所发表的那封著名的公开信《我控诉!》。
这位在1848年革命中曾是造反者的亚眠的布尔乔亚,并不了解这个事件的真谛。作为一位正直的共和党人,他对法庭寄予信任。他常常抱怨的思想混乱主要产生于当局仅为拯救一个犯有错误的行政部门而毁掉一个人的那种顽固态度,而不是产生于在那个时期相当自由的社会风气。
儒勒·凡尔纳反对重审德雷福斯案的盲目态度是令人费解的。相反,他儿子倒是热情支持重审。米歇尔虽然满脑子所谓反动思想,甚至保皇思想,但他还是作出了反应;我还记得他当时的激愤和陈词;他要反对的,是某种程序上的错误:一份文件被秘密送交法庭而没通过国防部。他认为,这种违法行为是无法容忍的。事实上,后来证实这完全是一份伪造的文件,因而这种行为就显得更①1894年,法国军事当局诬告犹太血统的法国军官德雷福斯将军事密件出卖给德国,德雷福斯被判处终身监禁。反对派并借此掀起反犹运动,鼓动对德战争,企图把人民的注意力引离国内的阶级斗争。当事实证明为诬告后,当局却拒绝重审,导致民主力量与反动势力的激烈的政治斗争。干预坚持真理、伸张正义的著名作家左拉于1898年1月13日在《震旦报》发表致共和国总统的公开信《我控诉》。在舆论压力下,1899年德雷福斯被政府宣告无罪,1906年复职。为严重,罗歇·马丁·杜伽尔①在《让·巴洛瓦》中忠实地表达了德雷福斯派的这种情绪。
米歇尔每次到亚眠势必引起轩然大波,这是不难想象的,其结果是导致暂时的分裂。这种情形显然与常理相悻;儒勒·凡尔纳具有先进的共和思想,然而却被卷人最保守的舆论漩涡中,而米歇尔向来是个保守的保皇分子,却一下子变成了社会主义者!但这种情形也并非绝无仅有;这起事件既分裂了法国,也引起世界性的反响,在许多家庭中造成了混乱。
幸亏父子间的感情关系已变得相当牢固,因而使他俩能度过这个混乱时期而不致损害他们的关系。再说,父亲是个很有判断力的人,他最后必然发觉儿子的愤慨并非毫无根据;但只有彻底铲除他认为不可触犯的那些信仰时,他才能觉察到这一点。
他非常愿意听他这位神奇的儿子发表议论。他儿子具有训练有素的明敏意识,因此,他可以跟他进行理智的交流。米歇尔终于找到一份职业,从这点上说,他父亲感到大为放心。他参加了1900年世界博览会的管理工作,从而使他有机会显示自己的才能。他到过俄罗斯、西伯利亚、西里西亚和罗马尼亚等地开办采矿场。这种成功使他能放纵作为1900年前后的人特有的兴趣。他常常带着他妻子出入卢瓦纳斯夫人的抄龙;在这个沙龙中,儒勒·勒梅特尔②起着支配地位,而欧内斯特·都德③是勒梅特尔的挚交,他的侄儿莱昂④也是这个沙龙的显赫人物。他在这里还经常遇着莫里斯·巴雷斯民各种各样的人物,诸如医生、工程师和科学家等等都会聚在这位伯爵夫人的周围。当德雷福斯案件使他勃然大怒时,他才停止跟这个文艺社团来往。
我们放弃了布列塔尼的福尔贝里的沙质海滩而来到诺曼底的①罗歇·马丁·杜伽尔(1881-1956),法国小说家,《让·巴洛瓦》发表于1913年。②儒勒·勒梅特尔(1853-1914,法国文艺批评家和剧作家。③欧内斯特·都德(1837-1921),法国著名小说家阿尔丰斯·都德的哥哥,本人也是个作家。④莱昂(1868-1942),阿尔丰斯·都德的儿子,是个很有魄力的记者。⑤莫里斯·巴雷斯(1862-1923),法国作家佩蒂特达尔的卵石海滩。1899年8月27日,儒勒·凡尔纳写信给小赫泽尔说,“我要离开一个星期左右,到佩蒂特达尔去,米歇尔搬到那边居住了。”他兴许在那里逗留了更长时间,因为我还记得他的这次来访;为了接待他,我父亲租了临海的佩勒蒂埃阁楼,这座阁楼就在我们家旁边。
我们从他1899年10月24日写的那封信中了解到,他那时正深入到克隆代克矿区;显然,他正在写《喷金的火山》,但这部作品直至1906年才发表!他本人也估计到,自己或许见不到这部作品问世。他写信给他的出版商说,“正如您知道的那样,由于我坚持工作,我已经写好了一批作品。其中有几部很可能要成为遗作。”事实上,继《第二祖国》之后,还有13部作品将要发表,其中就有《喷金的火山》和其他7部遗作。
他竭尽全力去对付岁月和疾病给他的摧残,1899年3月14日,他怀着失望的心情写道:“但这并没妨碍我全力以赴地进行工作。要是不工作,我将会变成啥样子呢?”《第二祖国》发表于1900年,五月份,他还在修改这部作品中的地图。
1900年5月16日,他决定放弃夏尔·杜布瓦街他住了18年的那幢“空气沉闷而又冷冷清清的大房子”,搬回到朗格维尔林荫道44号他原先住了八年的那个住家。由于房子需要较长时间的修缮,直至年底,他仍处在“搬家的气氛中”。
奥诺里娜那时已年届70,进行社交活动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她不得不心怀惋惜地离开这座楼房,而这座楼房也的确太大,难以保证取暖。她心甘情愿地回到她早先兴高采烈地离开的那所房子;她丈夫则为回到他那间修土单间里的写字台前而感到高兴。
虽然新住宅的修缮工程始终没完没了,使他为搬家的事受到严重的干扰,但他仍要求把《大森林》的校样给他寄来修改。
他对重审德雷福斯案的原则违心地表示赞同;但这是在损害了他对一个共和社会的看法和承认这个社会有时也包藏着作弊行为的时候,他才表示赞同的。这正是这起不幸事件所造成的痛苦之原因;这次事件远远超出德福雷斯本人,而动摇了人们认为建立在法律和正义基础上的秩序;对一个1848年革命的老共和党人来说,这次打击是极为沉重的。从此,他必须按新的观点去看待社会结构。
他越来越多地幽居家室;他的生活很有规律:黎明,甚至在黎明之前,他便起床,随即开始工作,11点钟左右,他出外走走,但因双腿行动不便,加之视力衰退,他步履十分谨慎。草草吃过午饭后,他吸点雪茄烟;他坐在圈椅里背向光线,好让用鸭舌帽保护着的双眼得到歇息;他沉默无言,凝神静思;随后,他一跟一肢地到工业品公司去翻阅期刊,然后到市政厅去;有时也可发现他在大学俱乐部或联盟俱乐部;在朗格维尔林荫道散步片刻,他便回家去了。吃点东西后,他上床去休息几个小时;要是没有睡意,他便去作填字游戏,他一共作了4000多张填字游戏!
偶尔有几位朋友来访;他态度始终是那样和蔼可亲,倘若他对某个问题发生兴趣,他的劲儿又来了,谈起话来头头是道;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他非常俭朴,而且蔑视社会舆论;在大街上,倘若他感到疲劳,他随时会毫不犹豫地坐在别人住家门前的台阶上。
在日常生活中,他经常是沉默寡言;他故意使自己保持沉默,避免一切废话,仿佛担心这些废话会干扰他的安宁。他只是在需要发表经过深思熟虑的意见时才插话。他干方百计地躲开无谓的争论;要是出现这种争论,要是有人提出跟他相反的意见,说爱伦·坡那种反乎常态的幽灵在四周徘徊,他也不会坚持己见。
这位老人对任何可能引起争吵的事的确十分讨厌;他已经饱受家庭不和的苦楚。他通过自身的体验深知,对先入之见须加以提防,问题总是有好几个方面,在考虑成熟之前轻易下结论,这无疑是危险的;他性情宁静,尤其心胸坦荡,这是一种很好的美德。
岁月在流逝,他知道自己能活的年头实在不多了。他觉得自己四肢不大灵活,仍然管用的只有自己的脑子。他到了对自己作出总结的年岁。在这份总结表上排列着各种挫折和成功,而挫折所占的分量实在太大了!他一直没忘记自己的童年和青年,没忘记尚特内和小山岗;他还记得盖尔什:卡罗利娜的影子使他想起自己的情感所遭受的第一次挫折,他对文学的雄心始终无法将这种挫折彻底遗忘;大仲马、《折断的麦秆》、巴黎歌剧院,所有这些既十分遥远、又近在眼前!他曾经想在戏剧中获得成功!却只取得少许引人注目的成就。交易所呢?多荒唐的念头,无非出于对奥诺里娜的爱情!他父亲怎么竟同意帮助他去作这种双重的蠢举呢?证券经纪!他可是最瞧不起金融界的;结婚!他实在无法向这位年轻俊俏的女人提供她所憧憬的娱乐。他早就告诉过她,这种婚姻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可怜的奥诺里娜,当他撇下银行的业务不管,将时间耗费在胡乱涂鸦的时候,她大概过着非常凄怆的日子。
这些年来所做的工作无疑能够满足他的好奇,但会不会徒劳无益?赫泽尔对他表示信任,他终于认为自己创造了一种新文学体裁。就这样,他的名字被列入了职业作家的行列!《哈特拉斯船长历险记》、《地心游记》、《海底两万里》!他满怀激情地走过了自己开创的这条新路。对,这只不过是一个书业上的胜利!他被自己的成就所固,将自己的命运跟《教育与娱乐杂志》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了。
可是,多少人在他周围死去了,虽然这些死亡是无法避免的。1887年2月15日,他母亲突然去世,将连结着这个人口众多的家庭的最后一线联系也割断了。
他父亲是个审慎的爱出主意的人。随时都准备扶助他,但早已寿终正寝。接替他父亲的赫泽尔曾以自己的友情支持过他,但也于1886年3月17日离开人世。
他弟弟保尔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也在1897年病故;起初,他满以为夺去保尔性命的心脏病发作只不过是一种新的危象,因而给他侄儿写了这样一封信:
亲爱的莫里斯:
接到你的来信,得知你可怜的父亲的消息,我深感难过。
我一直希望他能战胜这次持续时间如此之长的发作,希望你妹妹的婚事不要推迟。这对他是一种莫大的喜悦和安慰,他现在需要的正是这种安慰。
因风湿症加上支气管炎,我行动极为不便,极少出门,大概不能去看望他了。
请随时将情况告诉我们,亲爱的莫里斯,请相信你忠诚的伯父。
儒勒·凡尔纳
于亚眠,星期日但仅仅过了几天,他便接到了噩耗。
脱离一个世界,也感觉到这个世界在脱离他。后来他说过:“我真傻,居然出生在查理10世时期!”他再也没有力量去适应一个远离他而向前发展的新社会。在1900年的那场骚动中,他预感到了危险,他吃力地去寻找他曾经热爱过的共和国的形象。他儿子的一家住在巴黎,迫于环境,他隔很长时间才去看望他们一次。他的两个养女使他感到失望。他实在难以原谅她们对米歇尔一家所采取的那种敌视态度。可以肯定,他们的确无法和睦相处,她们那一方过于刻薄,米歇尔的性子也过于暴躁,事情的确难以解决。
科掉悲愁,他更多地去考虑一直跟他保持友好而又素不相识的公众和读者,考虑年青的一代。他为这一代年轻人贡献了毕生精力,但说不定他们今后会变成忘恩负义的公众!难道不正是这些公众组成了他的真正家庭吗?
他的健康受到了损害,家事带来的烦恼固然是造成这种沮丧的主要原因,但其中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因素。
一个人,对他已有的东西往往不大敏感,对他没有的东西又常常感到惋惜。亚眠的这位孤独者的生活非常充实;他要写作,他实际上也比别人写得更多;他已达到名声显赫的程度。当他还是个大学生时,他曾对父亲保证说,只有文学符合他的爱好,倘若他在文学上为家庭带来某种荣耀,则完全不必要对这种荣耀表示抱怨。如今荣耀有了,但他却不把它放在眼里。他以写作为生,并认为这是一种最美好的职业,因为这种职业能使他仅以纸笔维持自己的生计。有一天,他高兴地嚷嚷道,“多美好的职业!我自由了。我拿起一支铅笔和一叠白纸,然后离群索居,在波波长特佩尔火山①上闲坐或在的的喀喀湖②中戏水。”虽然在他的钱箱里没有贮积黄金,但他仍能养活一家人,况且,他对金银珠宝素来不感兴趣。
然而,对他来说,这种成功却具有一种失败的滋味,因为,这并不是他梦寐以求的那种成功。他虽然豁达大度,但还是忧伤地觉察出自己没得到所有同行的认可,他的同行不让他进入文学家王国里最神圣的地方。
虽然波特莱尔和泰奥菲尔·戈蒂埃对他怀有好感,克拉雷蒂和乔治·巴斯塔对他表示赞扬,但他们对他的作品体裁却持冷漠态度;正如夏尔·雷蒙所指出的那样,尽管“凡尔纳在他征服的王国里实施统治而没遇到过对手”,但“确切地说,他不是一位小说家,因为爱情乃全部小说之基础,可他的大部分作品却很少反映。在他的作品中,女人几乎总是被降到第二位……他的主人公没空儿象小机灵那样整日沉浸在柔情蜜意之中。”克拉雷蒂在专门论述凡尔纳的那部著作中也得出这样的结论,“我知道,某些高雅之士和自命善于分析人的狂妄之徒,认为他不过是个‘讲故事者’。但我敢说,一个能吸引住整整一代人的讲故事者,那就了不起。”
当时的一位伟大的评论家爱弥尔·左拉却攻击儒勒·凡尔纳的科学小说。儒勒·凡尔纳也指责这位自然主义流派的倡导者只满足于描写人类的龌龊行为;他认为,激励人类本身所具有的精神力量更为有益。这两种世界观的对立并没妨碍他对左拉的才华表示赞赏,但他对左拉的俗气颇感吃惊。1877年,他给赫泽尔的信谈到,“我读完了左拉的《小酒店》,它臭气熏天、令人窒息、骇人听闻;招人讨厌,教人恶心……但这非常了不起!谁能写得比这更有力?这是描写喝得醉醺醺的工人们的生活史诗。有必要去描写这些东西吗?但我重复一遍,这实在了不起。”①位于墨西哥城以南的一座火山,海拔5452米。②横跨玻利维亚和秘鲁的一个大湖。
爱挑剔的斯塔尔大概不敢苟同这种赞扬之辞——尽管他有所保留——于是,他的朋友向他阐明自己的看法:
见鬼,您别去读《小酒店》啦!我跟您谈到左拉的才华,那是从他的细节描写具有令人惊异的准确性这一点上说的,这种准确性超越了我所读过的这类作品的任何一部。但他同时处理本来不该以这种方式处理的题材。就我来说,我从中没获得任何教益,我欣赏的只是那些令人惊异的照片——不允许公开的照片。
历年后,他写信给小赫泽尔说,“《崩溃》是一部令人厌烦的小说,我永远不会再去读它,但我经常重读别的作品。尽管左拉说,这是信笔写就的作品,但毕竟令人厌烦,这就是我的意见:夏特里昂仅用20行文字便能产生另一位用20页文字更多的真实而令人难忘的效果。”
对于《崩溃》的这种评论向我们证实,虽然左拉曾责骂过他,但他还是经常阅读左拉的作品的。关于更为沉着地沿那位大师①开创的道路走下去的那批文学家的作品,他同样具有略为不一致的意见。
亚眠。1884年5月4日。我跟您说过,我旅行归来后重读了一遍斯汤达在罗马的漫游②。它后来促使我第20次重读《巴马修道院》③。这部作品一直使我沉迷!而且它的确超出了迄今所创作的全部小说!我读完了《萨福》④。它充满作家那种令人惊异的才情,我一口气把它读完了。但里面夹杂着左拉的影响和某
些粗俗的东西。我不喜欢结尾部分,况且,对于履行反①此处指法国19世纪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斯汤达(1783-1842)②指斯汤达1817年发表的著名游记《罗马、那不勒斯、佛罗伦萨》。③斯汤达1839年发表的长篇小说。④都德1884年发表的一部风俗小说。对姘居这样一种责任,萨福决不是一个堪称典范的女人、而只是一个先前搞同性爱的女子!主人公的确时运不济。都德把这部小说题献给将来长到20岁的儿子!我非常明白,等他们读到这部作品时,他们将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但这部作品毕竟才情横溢。
居伊·莫泊桑的作品总是不乏才气,从来没什么粗俗的东西,但他叙述人们所能想象的最淫荡的事情。请您读一读他最近发表的短篇集《蠢妇的故事》和《罗达妮姐妹》,但可别让赫泽尔夫人读这些东西。
我们不晓得莫泊桑对他是否也怀有这般好感。总之,他的朋友当中有萨尔杜、拉比什、迪康、卡米耶·鲁塞尔、勒古韦、奥吉埃和萨尔塞等。然而,评论界对他不闻不问,这也是事实;评论界一直显得十分冷淡。因此,他抱怨说:
不管出版什么东西,总有个评论介绍。我读到这些文章时,有时未免产生嫉妒,并埋怨自己深居外省。当然,您已经给《费加罗报》和别的报纸寄了样书。假如他们有话要说,咱们瞧瞧他们说些什么吧(1894年8月30日的信)。
我得知第一卷(《机器岛》)已经出版,因为我在这里的橱窗里见到了它。您还要等到更为有利的时机才在报上发出版预告吗?我几乎翻遍了所有的报纸,但在任何一份报纸上都没见到广告或消息。这不见得是一部浅薄之作,竟不值得向公众一提(1895年5月28日的信)。
小赫泽尔似乎在软弱无力地维护他这位深居外省的作者的立场;因此,儒勒·凡尔纳试图使他震动一下:
无论什么书,在各报都载有介绍文章,哪怕只有短短的几行,但我们所发表的东西,除元旦前夕提过一下,从来只字不提,看到这些,我心里感到十分难过。连《克洛迪斯·邦巴纳克》也没运气让评论界提一提,这使我非常悲伤,但这并不妨碍我埋头苦干(1893年8月6日的信)。
最为严重的是,因看不到消息,公众渐渐地跟这位老小说家疏远了。
我寄予很大希望的两部作品《克洛迪斯·邦巴纳克》和《喀尔巴吁城堡》,读者并不喜欢!这着实令人沮丧!当然,人总不能一帆风顺!这我是知道的!我跟您说,我感到沮丧,可是,我尚未结束我一生的事业
——描绘整个地球(1893年11月19日的信)!
他虽然享有世界声誉,但仍因几位文学专家对他装聋作哑、不予承认而感到痛苦。1869年,赫泽尔冒失地跟他谈到申请加入法兰西文学院的事;他的反应十分明确;一位作家光在一份为青年人创办的杂志上发表东西,怎敢有这种奢望?因此,他对出版商的这种主意极不重视,给他回信说:
我把这称为您心中的一个梦。没有百万家资,没有很高的政治地位,压根儿不可能闯入这个大门!我说的是法兰西文学院,因为,对于科学院,那又是另一码事!您把您的凡尔纳想象成银贝特朗或德维尔那种人了!在那种地方,我的形象未免太漂亮了(1869年2月5日的信)。
几年之后,小仲马又重提“出版商的这个梦”,以致那时可以这样认为,这种计划最终会获得成功。
他从来没产生过这种奢望;当小仲马发觉他正遭受某种挫折时,事情的性质发生了变化。当别人拒绝曾使他产生过希望的东西,最没抱负的人也会感到受了侮辱。
他非常明智,因而不难忍受因没得到他并没要求得到的东西而产生的失望,创伤很快便愈合了,但这种创伤毕竟已经造成;他不得不把这种破灭的幻想记在自己的负债表上。小仲马曾出自本能地促使他提出候选人申请,跟小仲马的那次会面,只不过在他的潜意识中留下一个痕迹。
1873年,赫泽尔责备他不去关心这种可能的机会。为了替自己对此采取的冷漠态度进行辩护,他反驳他说,“有权走在我前头的人多着哩,首先就是那个叫斯塔尔的!……” 1877年,他仍然认为,这样一种奢望“会教人耸肩”,理由是“给青年人写的那些作品没多大价值”,“探索人类的心灵无疑比探险故事更有文学价值。”
1883年、1889年和1892年,还有人提起这事,但并没使他受到多大震动。“我只希望深居外省过安宁日子,完成我作为小说家的任务,倘若这项任务还有个尽头的话。”
第四十七章 风烛残年
儒勒·凡尔纳继续从事创作,发表《空中村镇》;《基普兄弟》,一个司法错误所引起的故事;和《利沃尼亚的一场悲剧》,题材与《基普兄弟》相似(发表于1904年);儒勒·凡尔纳对德雷福斯案件的态度完全改变;发表《世界主人》,我们在这部小说中看到罗比尔陷入疯狂。
《大森林》,指的是中非从刚果河谷延伸至尼罗河和赞比西河发源地的那片森林,是发表于1901年的那部作品《空中村镇》的最初定的标题。两个猎人——美国人约翰·柯特和法国人马克斯·于贝尔——在他们的向导以及他们从吃人肉的部落中救出来的那个孩子朗加的陪同下,来到了这个大森林的边缘。这里的树林高大茂密,使他们避免了一群大象的袭击,但这群大象毕竟还是把他们的车子捣毁了。
他们不得不穿过这片被认为无法穿越的大森林。
接连发生的好几起事故,使我们沉浸在这个植物世界的令人提心吊胆的环境中;这段漫长而又不觉得厌烦的路程,将我们悄悄地带进几百公里远的这个陌生地区的深处;我们来到一条小河边,顺着河道,没费多大劲便到达乌班吉河。
在河边度过的第一夜,约翰·柯特依稀听见一声从人的嘴巴里发出的“思戈拉”,当地土语意为“母亲”。翌日,他们搜查河岸,却没发现一个人。可是,他们在岸边的一个凹陷处找到了一只弃置已久的木筏,继而又在茂密的树丛中发现一间安装了铁栅的小棚屋。这是1896年2月13日失踪的约霍桑博士住过的棚屋。从他留下的一个记事本可以看出,他已于同年8月25日离开此地。
对于这位德国学者,我们所知道的就是,他曾经计划将美国教授加纳所进行的试验认真地深入下去。据加纳教授认为,猿猴也有语言。
达尔文的理论认为,人类与猿猴之间存在亲缘关系,由于发现爪畦直立猿人,这种理论似乎得到了证实。我们都知道,古生物学者正在寻找能补充从猴子进化至人类这条链条中的各个环节。
约霍桑决心找到一种具有语言功能的猿猴,于是在非洲的一个猿猴聚居的森林里设置了一只笼子,并将自己关在这只笼子里;这里的猿猴没有尾巴,看来是最进化的猿猴。他的记事本记述说,在附近出现的一群大猿猴在互相交谈,而一只小猿猴还说了一声“恩戈拉”,这是当地土人用来表示“母亲”的字眼。
我们的探索者们暂时没去寻找那位德国博士,而是利用他的木筏顺流而下。这条河流显然是乌班吉河的支流。在一株被河水冲走的树上,朗加发现一只小动物,并将它收留下来;这只小动物清晰地发出“恩戈拉”的声音。这究竟是猿还是人?
一股急流将木筏撞碎;我们又在大森林中见到了那几位探索者和躺在他们的救命恩人临时架设的一个炉灶旁边睡着了的向导。只是不见了朗加和他救起的那只小动物;我们必须承认,旅行者们是被一个陌生人从水里拖上来和背到树林底下的。这个陌生人还生了一堆火。此处的森林十分明暗,实在难以穿行。他们被一片交错盘缠的野藤困住,只得从藤幕唯一的一条缝隙中钻出来,侥幸地踏上一条羊肠小径。这时他们发现一支火把在给他们引路,无不感到诧异;这支火把的出现,使读者也大为感动。
这支火把将他们带到一个村庄,这个村庄建在离地面30米高的楼板上,这块宽阔的楼板周长有5000多米,底下用树干支撑着。
他们成了“瓦格迪斯”的俘虏。“瓦格迪斯”是一种双足动物,身高1.56米,脑袋滚圆而细小,凸颌不明显,会利用脚掌,牙齿跟人差不多。古生物学家为补充进化链条而寻找的小头类,不就是“瓦格迪斯”吗?
这些“瓦格迪斯”比已知的原始人还要低等,他们有自己的语言,而且会用火。
马克斯·于贝尔断定说,只要他们稍为懂得互相残杀,就能无可争议地将他们归入人类!
他们的行为使读者完全相信,他们的确是人类,至少已进化到猿人阶段,因为他们已经使用某些物品和粗糙的武器;在告别的时候,我们的探索者还发觉他们也象人类那样微笑和掉泪,因此,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些“瓦格迪斯”已经是到达人类阶段的人。还有一个证据,他们甚至会玩约霍桑博士的手摇风琴!我们就把那位完全失去意识的博士留在“瓦格迪斯”人的村庄里吧,反正他已成了没受什么约束的国王!
这部作品很有意思。它向我们证实,作家又恢复了他的创作手法,但同时又将他的思想转入一个新的方向;在提出人类的生存这个令人担忧的问题时,他悄悄地将哲学思想引入到作品中;作者不再满足于他童年时代所听到的那些简单化的传说,也不满足于在虚无之外创造人类祖先的神话;他不相信人类是按上帝的面貌塑造出来的。
大自然的盲目力量迫使人类要想生存下去,就得进行合作。他在下一部作品中打算发挥的是否正是这场对付大自然的斗争?遗憾的是,这种合作从来只是过渡性的,一旦危险过去,合作也就停止,这种事实是无法加以掩盖的。经历过人生的漫长旅程之后,他不是跟父亲处于同一个点上吗?他父亲那种严肃的宗教热情无非是对人类忧患的表示。皮埃尔因光考虑到人类针对自身的斗争,因而宣扬只有美德能使人类爬上雅各布①的天梯而不致于头晕目眩。儒勒曾经希望,对科学的兴趣能方便这种攀登。可是,人对人始终是一只狼!作家通过别的一些途径,也得出那位南特的老诉讼代理人同样的结论:最基本的美德是仁慈。
让一玛丽·卡比杜兰!当他回首往昔,追溯到孩提时代他曾试图登上科拉利亚号时,这个名字油然出现在他的脑际;往事始终具有生命力人让一玛丽·卡比杜兰》,这将是他要给“大海蛇”所取的标题。他很早以前便在酝酿这部作品,但稿子直至1901年4月才发出。
后来人们又恢复了他曾经放弃的《大海蛇》这个标题。毫无疑问,能使人想起大海蛇的这个标题将能引起读者的好奇;他之所以曾用《卡比杜兰》这个标题去代替它,那无疑是出于谨慎,因为只有这位迷信的海员所创造的气氛才能使人暂时相信这种神奇动物的存在。的确,全书3/4的篇幅是用于描写圣埃诺希号捕鲸船所进行的一场捕猎活动的。我们在书中只见到1863年被派去捕鲸的那些大帆船在航行中通常遇到的事故。
在延长捕猎活动时,命运是否会将圣埃诺希号抛到鄂霍次克海上呢?这片大海可吓人啦!一名水手丧生,这不由得使我们想起各种带威胁性的风险。在一艘英国三桅船与圣埃诺希号发生竞争的时候,作者突出表现的是英国人的无礼、冷酷和带蔑视性的敌①雅各布(Jacob):《圣经》中的族长,他在荒漠中发现直达天国的梯子。对情绪。这一次,重点将放在法国人自滑铁卢战役后所产生的怨恨!一条长须鲸被法国船追赶了3个小时,当船员正要追上猎物时,一艘英国船突然出现了。两支鱼叉同时命中这条巨鲸。一支是法国人抛射的,一支是英国人抛射的;只有法国人那支击中要害;英国人分辨说,要不是他们的船赶来堵截,圣埃诺希号的捕猎艇肯定无法追上这条鲸鱼。
最后,两艘船以炮火相见!慕地,英国桅船被一股巨浪掀起,连续地受到凶猛的海浪的袭击,终于沉没了。圣埃诺希号却幸运地在一块暗礁上搁浅,并将遇难者全救上来了。
这次事件实在难以解释,因而水手们都认为存在一种海中巨兽。持怀疑态度的军官们发表意见说,这是因地震引起的海底上升和大海潮而造成的结果;他们还提及伴随秘鲁大地震而发生的大海啸。
圣埃诺希号刚脱离暗礁,便被卷向北方,时速竟达160千米!最后撞在一座冰山上才结束了这次疯狂的航程。
对这种现象的解释,军官们始终归咎于凶猛的涌潮,但船员和让—玛丽·卡比杜兰却坚持认为的确存在一种海中怪兽。虽然作者最后表明,海里潜藏着这种怪兽的说法缺乏确凿证据,因此还是当作传说为妙,但他在叙述过程中不时设置悬念,从而唤起我们对这个秘密的兴趣。这位小说家的手法一直是那样高明,但我们必须承认,这部作品的格调亚于使他成名的那些作品。
在他存放着许多供《教育与娱乐杂志》定期发表的手稿的抽屉里,是否可以找到经重审和修改后可列为上乘的作品?
罗里克事件成了1893年新闻报道的中心,并引起公众舆论的关注。拉布律耶尔在由面具出版社出的一部作品中再现了这一事件。
罗里克兄弟在杀害了船长、商务总管吉布松、4名船员和1名乘客后,夺取了法国双桅纵帆帆船纽拉希蒂号。至少,这是1名在该船当厨子的混血儿对这两位军官所提出的指控要点。
两名被告肯定说,他们没有罪,受害者是在一次他们镇压了的反叛事件中丧生的。他们不仅断然否认谋害事实,而且断然否认指控他们的海盗行为。然而,1893年12月8日,他们还是被判处了死刑。
他俩那种严肃认真的态度使公众大为感动。法官在卷宗中无疑找到一些罪证材料,但证实罗里克兄弟犯罪的只有一个可疑的人证。
判决后几天,当人们得知罗里克兄弟其实叫莱昂·德格雷夫和欧仁·德格雷夫时,公众的情绪达到了顶点。他俩出身于比利时一个受人尊敬的家庭,简直是真正的英雄,曾好几次显示过自己的勇气和牺牲精神。他们曾冒着生命危险,将受风暴袭击的一艘挪威船皮埃特号的船员从死亡中救了出来,使37人脱离险境。
但他们时运不济:他们拥有的一艘蒸汽渔船在奥斯坦德港的一场火灾中被烧毁了;后来,他们购了一艘帆船,又被抛上海岸撞碎;他们遭受彻底破产,受雇于船东出海航行,为避免冒犯他们的母亲,只好改名换姓。
此后,他们的活动情况似乎相当模糊:喜欢冒险的人会不会变成冒险家?1891年,他们的确假冒过遇难者,对此,人们自然会产生担忧;当然,他们曾犯过这种可从他们的生活方式中得到解释的道德上的诈骗罪,但他们不一定会犯如今所指控的严重罪行。《正义报》发起的新闻运动,一个辩护委员会所作的努力,以及瑞典和比利时国王的斡旋,促使法国政府将死刑改判为终身苦役。
1894年,人们都在揣摸,德格雷夫兄弟是否受到错误判决?他俩的原告是不是也直接牵连进他所指控的这起犯罪案?1897年,法院院长采取温和态度,将刑期减至20年。这是否为了平息舆论?然而,厄运继续落在他们头上:莱昂拒绝接受管理人员提议让他担任的工头职位,因为他不愿意使自己有可能变成一个告密者,不愿意在他弟面前感到羞愧。这次拒绝使苦役场管理处感到不快,因而罚他干最粗重的活儿。1898年3月30日,他因患痢疾而死,他弟弟亲眼看见他的尸体被抛落大海喂鲨鱼。至少,欧仁是这样叙述的。1899年8月,他获赦释放,受到安特卫普人的热烈欢迎。他成了商人和性情温和的资产者,并写了一本名叫《苦役场》的回忆录。对于这些回忆的诚实性,人们自然会产生怀疑,因为他重新萌发冒险的瘾头,竟突然抛儿弃妻,远走高飞。1907年,他在特立尼达当了警察,而1902年,人们曾在哥伦比亚见到过他,并拥有一批珠宝;一位美国人说,这批宝石是偷的。不久,控诉人陈尸在自己公馆的卧房里,而被告也在囚室里被人杀害!
当然,儒勒·凡尔纳无法预料欧仁·德格需夫的这种奇特的命运。1894年8月3日,当他给他弟弟写信时,《正义报》上那篇认为这是一个司法错误的文章尚未发表,因此,他更不可能知道发生于1898年的莱昂之死。他一直十分关注这场官司,曾对保尔说过,“罗里克兄弟的经历使我十分感动,但我不想利用这种经历。”这种激动的情绪一直没有消减。这两兄弟戚戚相关,很可能受到错误的判决,他俩的遭遇一直索绕在他的脑际。马塞尔·莫雷有根有据地认为,他仍在受到他弟弟保尔去世所造成的痛苦折磨,因而将自己的感情移往在《基普兄弟》这部作品中,他这样设想,倘若罗里克兄弟果真清白无辜,他俩对联系他们的感情无疑会感到痛苦。
提出犯罪证据乃属指控行为,但这种证据有时十分脆弱,以致会发生相反的作用,使原告变为被告,而被告不得不为证实自己的无辜提供证据,这是很难的,甚至往往是不可能的。
基普兄弟不是罗里克兄弟,然而,虽然他们的经历有所不同,但的确受到那两位比利时被告的经历的启发,这是无可否认的。他们的境遇的确一致。
马塞尔·莫雷指出,到达库克群岛的罗里克兄弟假冒遇难者,这个细节促使作者给后来收留真正的遇难者基普兄弟的那艘船取名为詹姆斯·库克①号。作者对詹姆斯·库克的赞赏乃是唯一的理由,这种看法无疑更直截了当;相反,在罗里克兄弟编造的遇难故事与后来收留基普兄弟的威勒米娜号在诺福克岛附近的遇难之间,似乎确实存在某种吻合。①詹姆斯·库克(1728-1779),英国航海家,曾在大洋洲作过三次远航。
不管怎样,在船长吉布松的指挥下,詹姆斯作克号在杜纳登靠岸:到了这里,水手长弗赖格·鲍特,在水手文·莫德的协助下,怂恿4个无赖在杀死船长、4名忠实于船长的船员,以及在威灵顿上船的船东霍金斯和吉布松的儿子后,企图把船夺走。
弗赖格·鲍特纵然是个无耻之徒,但更为聪明、同样无耻的文·莫德却极为奸诈狡猾。他们因找不到机会实现自己的计划而暴跳如雷。海船继续预定的航行,直抵伸斯麦群岛的普拉斯兰港。在穿过诺福克岛时,已经沉没的威勒米娜号的两位遇难乘客被收留下来了,他们就是卡尔·基普和皮埃特·基普两兄弟。
马塞尔·莫雷认为,皮埃特这个名字是从罗里克兄弟救起的那艘海船皮埃特号借来的。这很可能。同样,他选择了吉布松作詹姆斯·库克号船长的名字,也是因为记起在纽拉希蒂号上被杀害的那位商务总管的名字的缘故。
在凯拉瓦拉岛作短暂停留时,吉布松船长被弗赖格·鲍特和文·莫德在岛上杀害;他们夺取了他身上带着的证件和皮阿斯特①。
在水手长的指挥下,这艘双扼纵帆帆船重新启碇,要返回船籍港霍巴特市。
曾担任过商船船长的卡尔·基普发觉航向不对,因而颇感惊讶;其实,弗赖格·鲍特正在搜寻萨洛蒙群岛邻近的滨海地区,这些海岛素来名声很坏,必将为他干掉船上的乘客和招募一批环小子提供更多方便。
一场风暴将詹姆斯·库克号置于危险境地。水手长极其鲁笨,以致卡尔·基普不得不挺身而出。在这种情况下,船主让他进行指挥,这就使他能通过自己的灵活操作,在航船行将遇难之际挽救了它。危险刚过,弗赖格·鲍特和文·莫德便挑起一场暴乱,但这场暴乱很快便被镇压下去了。
到了霍巴特市,对反叛者提出起诉。文·莫德相当狡狯,在反叛时,他一直没暴露自己,因而能施展阴谋,置基普兄弟于死地;他①埃及等国通用的货币。溜进基普兄弟的卧室,将偷来的证件和部分皮阿斯特放入他们的手提箱里,同时还谨慎地将杀人凶器——一把马来人使用的波刃短剑塞入里面。
此后,在法庭上,弗赖格·鲍特由被告变成原告。他称,他之所以反叛,是因为卡尔·基普和他弟弟谋杀了吉布松船长;人们果然在他俩的手提箱中发现属于被害者的证件、数量可观的皮阿斯特和作案凶器;他们有口难辩,被确定有罪。
基普兄弟被判死刑;只有船东霍金斯一个人相信他们无罪;根据他的请求,死刑被改判为服终身苦役。
在苦役场里,卡尔得以救了被一只守门犬袭击的场主的儿子;他受了重伤,但两兄弟的命运毕竟有了改善。最使他们感动的是,经一段时间的分离,两兄弟又重逢相聚了。霍金斯继续奔走,谋求重审这个案件。除了道德上的证据证实这两兄弟无罪之外,他还对原告水手长表示怀疑,他估计水手和文·莫德故意制造了物证。
基普兄弟再次受挫。他们被迫卷入了由解救两名政治犯的人所策划的越狱行动。这次越狱获得成功。
他们相信,这次不由自主的越狱行动肯定会被认为他们确实犯有罪行,因此主动投案、返回苦役场当囚犯。他们的这种态度使公众和当局的看法发生根本性转变。此后,当局对复审进行了预审;作者本人过去曾当过律师,他非常明白,只有发现新的犯罪事实时才能进行复审;一个偶然的机会提供了这种事实。霍金斯叫人放大受害者尸体脸部的照片;吉布松船长的儿子辨出停留在他父亲的瞳孔里的凶手——弗赖格·鲍特和文·莫德的图像。
视紫质保留死者所见到的最后一个图像,的确有这么回事。正如莫雷指出的那样,儒勒·凡尔纳可能是在拉·格朗热和瓦拉德合编的《眼科大全》中找到这个资料的;在阅读维利埃·德利尔一亚当写的那个中篇《克莱尔·勒努瓦》时,他不得不在这部《眼科大全》中寻找这个资料,也同样是可能的。这个中篇发表于1867年,作者在1887年——我手头上继承来的那个版本所注明的就是这个日期——出版的《特里比拉特·博诺梅》这个集子里重新收入这个中篇。
克莱尔·勒努瓦的视网膜上保留的那个影像是一种幻觉影像;《基普兄弟》的作者摈弃了幻觉现象,仅利用视紫质所具有的物理特性和根据这种特性的真实性去搜集资料。上述那部《大全》使他了解到,吉罗一特龙关于视紫质能固定图像的研究表明,人死后,将眼球取出来泡在明矾溶液中,这些图像甚至会重新显示出来。莫雷指出说,儒勒·凡尔纳犯了一个维利埃·德利尔一亚当避免了的错误;尸体只是在死后第二天才拍成照片,而那部《大全》不会不指出视网膜保留的痕迹是很快就会消失的。据此,或许还犯了一个更严重的错误;听说,必须将眼珠泡人明矾溶液才能获得所摄取的图像,但书中没谈到这样一项操作。
儒勒·凡尔纳之所以为罗里克事件所感动,无疑是因为这可能涉及一个司法错误,而当这个错误伤害紧密团结、并从这种兄弟情谊中汲取力量以保持使公众为了感动的那种诚实态度的两兄弟时,他的这种激情就更为旺盛了。他必然会无意识地将这种连系着罗里克兄弟的感情移往在自己的生活中,并把它与联系着他和他弟弟的那种感情作比较。
保尔之死固然使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但也使他更加清楚地看到他和他弟弟之间的那种亲密团结。他的思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经常地索绕着这种困死亡而中断了的团结的记忆,这是很自然的;在写到基普兄弟时,他那支得心应手的笔简直不由自主地在字里行间表达出这种亲密的情感。这个题材所反映的是一起案件,可是,当他弟弟还活着的时候,他并没打算处理这个题材。
1901年9月,他着手修改该书的手稿。1902年,这部作品发表了。在表达基普兄弟的友爱时,一种新的观念又悄悄钻入到他的脑子;虽然从原则上说,某项司法决定必须被认为符合事实,但这项决定不是不可反驳的。法官可能会弄错。
1901年,德雷福斯案接近尾声;亨利的自杀表明,他的作伪使参谋部表现出一种至少是不够谨慎的态度,从而导致新闻运动一浪高过一浪,使这起事件具有政治性质。那些真心实意地拒绝讨论初审法官新作出的决定的人,必然对雷恩军事法庭所作出的决定感到迷惆;雷恩军事法庭犹豫不决,不敢否定曾宣判无期徒刑的第一军法庭;他们坚持罪行成立,只将德雷福斯改判10年监禁——这无疑是一种不合乎逻辑的宽容,认为这样便能“在水中拖动上钩的鱼,使其力疲而便于捕捉”。
德雷福斯本人受到赦免后,又恢复了名誉,他已经与诉讼无关。不管军事还是民事法庭,难道能屈服于以国家利益为名的理由和依赖于头脑发热、摇摆不定的社会舆论吗?不管他对秩序的兴趣有多大,这位态度温和的亚眠的布尔乔亚必然更认真地倾听他那位支持德雷福斯的儿子发表议论,并不再因认为可能犯司法错误而恼火。他在1894年不愿意做的事情,在1900年可以去做了。1902年发表这部小说,肯定不会招来什么麻烦。他为罗里克兄弟的命运所感动,但对带政治色彩的德雷福斯的命运却装作无动于衷。然而,他对我们的制度所抱的信心似乎受到了动摇,在德雷福斯受审判的同一年,他构思了《利沃尼亚的一场悲剧》;这部作品的主人公是一个受政治激情所害的无辜者。
我们已经知道,1894年8月11日,他预先安排了《机器岛》在1895年发表,《利沃尼亚的一场悲剧》在1896年发表,《美丽的奥里诺科河》在1897年发表。他兴许认为,《利沃尼亚的一场悲剧》既然以某种司法错误为依据,在德雷福斯案正处高潮时发表出去,显然不大合适,因为这么一来,有可能助长人们的激动。这部小说出色地陈述了法官可能掉入的各种陷坑,因而会被认为是一种表态。他和小赫泽尔大概一致认为,最好还是等更为平静的时候再发表出去。
1894年6月7日,他写信告诉马里奥·蒂里埃罗说,他已经完成了70卷作品,但还有30来卷要写。1897年5月5日,他告诉他的通信者说,他已经在为1903年写小说;1899年7月10日,他又说,他已经为今后准备好了12卷作品。他抽屉里的稿子还没拿完,反而越积越多,1902年1月15日,所积累的数量已达14卷之多。《基普兄弟》是他的第83卷作品……而他当时正在写第100卷。同年12月24日,他说“正在苦心创作第101卷”。我们知道,他 1894年8月11日的信所提及的《利沃尼亚的一场悲剧》直到O04年才发表。1901年5月12日,他给小赫泽尔寄去了《大海蛇》的稿子,并预计说,接下来的作品大概是《第二祖国》,但事实上《空中村镇》在这部作品之前发表了。1901年10月26日,他将《基普兄弟》的第一部分寄出,而根据他同年11月9日的信,《大海蛇》在11月份便发表了,我们发现,次年1月13日,他已将《空中村镇》有关大森林的地图草稿给小赫泽尔寄去了!
很显然,他这只了不起的抽屉装着非常大量的手稿。1902年3月27日,他在琢磨一部作品标题,后来,这部作品以《世界主人》为题在1904年发表了。然而,在《世界主人》之前,他呈献给读者的是《盘缠》。看来似乎是这样,因为那时正在美国召开一个关于丹麦的安的列斯群岛问题的会议,而他曾催促过赶快把这部作品发表出去。到小安的列斯群岛所作的这次旅行,因遇到阿利法克斯号的海盗袭击这种悲剧因素而显得颇有生气;这伙海盗的头目哈里·马凯尔始终是个中心人物,制服马凯尔的那位诚实而给人好感的威尔·米茨直至第二卷的中间才出现。作者利用这次旅行机会,简要概述了因欧洲各国的觊觎而引起的多次争端。值得提出的是,尽管他对英国素怀恶感,但在安提瓜问题上却为英国主持公道;该岛是法国人因无法对付逆境而放弃的,英国人则利用巨大的蓄水池,成功地开发了这个岛屿。
至于《世界主人》,征服者罗比尔在这部作品中重新出现,但他过分傲慢,因而陷入疯狂之中。作者给我们指出,这位天才发明家虽然发明了完善的飞行器,但他身心已经严重衰竭。他曾经宣称,人类尚未达到非常明智的程度,因而无法利用科学的进步,可如今,罗比尔的光辉已经荡然无存;他成了一个被自己的成就所陶醉的可怜虫。作家大概早已看出这一点,起初,他很可能是按探索小说去构思这部作品的,因而罗比尔只是在需要揭开谜底时才露头。他原先的确想将这部作品取名为《一位美国侦探的不幸》。
《利沃尼亚的一场悲剧》约在1894年前后构思,1902年修改稿样,时隔10年之后,终于在1904年发表了。这部作品很可能是在《基尔兄弟》之前创作的,小说描写生动,文笔流畅,雄浑有力,我至今仍然记得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弗拉基米尔·也诺夫渡过楚德湖,逃跑到利沃尼亚边境的那段故事。
为人谦逊的基米特里·尼柯勒夫教授是个热情的爱国者。也诺夫的父亲临终前交给他2万卢布,但正当他要到皮阿尔努将这笔款子交给流亡此地的也诺夫时,他被牵连进一起谋杀事件。在一座旅馆里,银行家约霍桑的出纳员被人杀害;他身上带着的15000卢布被杀人犯抢走。这次袭击只能是住在隔壁房间的旅客干的;这位旅客跨过他房间的窗户媚构,用一把火钩拉开受害者房间的窗板,趁着受害者熟睡之际,将刀子桶入他的心窝;伤口上还留下瑞典短刀刀柄上的金属箍的印痕。在假定的杀人犯住过的房间里,调查者发现了扭弯了的火钩和一块烧剩的钞票碎片。证据确凿;那位旅客的特征被鉴定出来了。在旅馆大厅守候的一名侦探认出了尼柯勒夫教授。问及他到皮阿尔努旅行的动机时,尼柯勒夫拒绝作答。大伙一致认定,他就是罪犯。正当大伙对他进行威胁时,也诺夫及时赶到,披露了他此行的缘由,因而把他救了。曾追究他的仇恨动机的公众,以同样轻率的态度,宣布这位爱国者无罪。
尼柯勒夫作为父亲的继承人,一直被银行家约霍桑追还18000卢布。也诺夫认为有必要用他的朋友交还给他的票子去清偿这笔债务。因这些钞票的号码跟被窃的钞票号码相同,这样便构成尼柯勒夫的一个决定性的罪证。后来,人们发现这位教授陈尸路旁;他就是杀人犯,显然确凿无疑;他是用杀人犯杀死出纳员的那把刀子自杀自亡的;这次自杀无疑等于招认了自己的罪行。
对罪犯的身份不可能再有怀疑,尼柯勒夫的女儿不再愿意答应嫁给她的未婚夫弗拉基米尔·也诺夫,这使他大为失望。
哈!原来尼柯勒夫根本没犯此罪!旅馆老板克罗夫在咽气前,承认是他杀死了出纳员,窃走他身上带着的钞票;为了迷惑警方的搜查,他用这些票子跟教授放在口袋里的票子兑换了;是他磨损窗户的榻构,并将火钩和烧剩的钞票碎片塞入炉膛里的;当他发觉怀疑从教授身上转移时,他用第一次作案的凶器把教授拥死了。伊尔卡和弗拉基米尔虽终成眷属,但那位不幸的教授的悲惨结局毕竟令人不快;一个无辜者被各种确凿的证据压得喘不过气来而终于殒命。这说明司法错误的确有可能存在。
这个故事还说明一个政治集团为置对手于死地而表现的狂热,因为银行家和教授分别被列为下次竞选的名单之首。
《海蚀》这部作品的调子较平;这是鲁戴尔上校提出的一项计划。该计划打算开凿一条水渠,将加贝斯湾与突尼斯和阿尔及利亚处于海平面以下的部分盐湖地带联接起来;一位工程师去作实地考察,却遭到图阿雷格人的阻挠;加贝斯湾拦坝是主要障碍,当克服这一障碍的工程临近结束时,突然发生一场地震,拦坝崩溃了,几天之内,撒哈拉沙漠便因自然本身的力量变成一片汪洋大海,而用人类技术大概需要几年努力才能获得这种结果。那位曾自吹是世界主人的罗比尔,在一场雷雨中被雷电击死,作品以罗比尔的不幸结局来劝戒人们必须谦虚而结束。
1900年世界博览会在雄伟壮丽的艾菲尔铁塔①附近举行。这座铁塔是1889年世界博览会遗留下来的,象征着工业的胜利。奥诺里娜兴高采烈地参观了那次博览会;至于作家,他隐居在亚眠,极力避开这种令人担忧的喧嚷。从前,他梦想过工业社会所带来的好处,以为这样一个社会能从自然界中获得各种财富,用以改善人类的命运;但一直传到他的隐居所的主保瞻礼节②的回响并没使他感到放心。这种对享乐的追求,势必导致少数几个幸运儿大饱私囊,而大多数人则只能得到一些残羹剩菜,其结果必然令人失望。这位作家所经历的岁月比他那个世纪早50年,他隐隐觉出,这种以一部分人的贫困为代价换来的另一部分人的虚假繁荣,必然孕育着社会混乱和战争。①巴黎著名铁塔,高320米,1889年法国工程师艾菲尔为庆祝法国大革命一百周年和巴黎举行世界博览会而设计建造。②荷兰、比利时和法国北部地区两乡村节日,此处所指并非本义。
有一件小事,颇能说明两代人之间的世界观的差别。米歇尔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了某种地位,从而使他能享受到20世纪初期的好处。他穿着自己买来的一件皮毛大衣到亚限去。在当时,这可是殷富的外表征象,但面对衣着朴素的父亲,他油然产生某种内疚之情。他觉得,先作点解释是必要的:
“我买这件皮毛大衣很合算。这是一件极经济的衣服,我花了1000法郎,但可以用上10年,每年毕竟只需100法郎。”
年迈的小说家反应冷漠,幽默地说:“我非常同意你的这种看法。这的确很合算,就跟我一样,我每10年作1件外套,花费的是100法郎,而10年后,我还可以叫人把外套再翻新一遍!”
第四十八章 《喷金的火山》
处于疾病和忧虑中的儒勒·凡尔纳又创作了好几部小说,其中一些作品在他去世后才发表:《天涯航灯》(1904年);《喷金的火山》(1905年);《流星追逐记》和《多瑙河上的引水员》(1908年)。
《天涯航灯》和《喷金的火山》是在他因身体状况恶化而造成的消沉时期写成的。他只能用一只眼睛看东西,而且视力很差,写起来十分困难。但令人惊羡的是,他以顽强的意志,把字写得清楚易认和强劲有力。19O4年10月 26日,他刚修改完《世界主人》,便将《撒哈拉海》(即《海蚀》)的稿子寄给《教育与娱乐杂志》以供1905年发表。他趁此机会,向出版商陈述了他希望这部作品和《斯托里茨的秘密》能在他生前发表的愿望。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的胃功能极差,写字的手因痉挛而变得完全麻木;他仿佛要趴在写字台上才不致于倒下去。1904年4月12日,《海蚀》的第一次校样给小赫泽尔寄去了;这部作品于1905年发表,但《斯托里茨的秘密》却推迟到1910年才与读者见面。
1905年3月24日,儒勒·凡尔纳与世长辞;我父亲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不少手稿。《天涯航灯》最初是用铅笔写的,后来又用墨水摹写了一遍,字迹非常清楚。他那时视力极差,手常常发硬,而他仍能保持书写准确,这实在难能可贵。他在1904年写的最后几封信,虽然写得十分吃力,但并没看出半点犹豫。
《天涯航灯》大体上作过修改,并正准备寄给小赫泽尔。因此,这部作品得以在1905年发表出去。题目定得很准,这座航灯是1859年才设在万国岛上的,该岛位于麦哲伦群岛东部的末端,与火地岛遥遥相望,中间只隔着勒美尔海峡,距离不过二三十千米。这座航灯用于引导航船绕过合恩角。3个看管员孤零零地呆在这个罕见人迹的海岛上,当然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但他们必须忍受合思角冬季的严寒。
我们没注意到的,是一伙故意造成船只失事以进行劫掠的强盗已登上了海岛。这伙强盗由孔格雷和卡康特指挥,正密谋夺取航灯;莫尔号双桅纵帆帆船搁浅,全体船员遇难,这伙强盗遇着良机,将该船占为己有;他们决定利用这艘船在海上从事掠夺活动。他们将帆船驶至埃戈尔湾进行修理;航灯俯览整个海湾;两名看管员对他们过于信任,贸然上了他们的船,被他们轻易地杀害了。他们几乎没把第三名看管员瓦斯凯放在眼里;正在看守航灯的瓦斯凯目睹这次谋杀,但无能为力;可他终于逃脱了。
瓦斯凯躲在岸边的一个凹陷处,救起因航灯熄灭而撞在礁石群上的一艘美国船的大副。因天气恶劣,双桅纵帆帆船虽无法扬帆启航,但在几天之内,倘若运送接替他们的看管员的交通舰尚未到达,它很可能会溜走。瓦斯凯和戴维斯巧施妙计,借助遇难船L的一门大炮,发射了两颗炮弹,击穿了帆船的船壳,使舵轮受了轻微损伤,从而推迟了该船的出发;但要是交通舰不提前几天到达,是否能把帆船拖住,依然没有把握;况且,航灯熄灭,交通舰能否进入海湾?但突然,交通舰的指挥发现一缕光束;原来,海盗刚离开,瓦斯凯便将航灯点亮了!那伙强盗有的被击毙,有的被俘虏,孔格雷走投无路,只好自杀。罪犯受到应有惩罚,善战胜了恶。这部小说布局巧妙,并无任何逼人的场面,而作者通常是利用这些场面使他的作品充满活跃气氛的。可以说,这部作品就跟位于美洲大陆末端的这个万国岛一般严峻。
第二份手稿的题目叫《喷金的火山》。这份手稿大概写于《天涯航灯》之前,因为,情节虽然更富于悲剧性,但我们从中可觉察出一种没那么阴郁的心情。这样,我们便从南极的邻近地区被作者带到了北极的邻近地区;看来,这位作家似乎无法离开这些一直使他产生幻觉的地区。我们对这个题材是熟悉的:两位堂兄弟,一个叫萨米·斯基姆,是个毫无抱负的地主,一个叫本·拉德尔,是个敢作敢为的工程师;他俩原是蒙特利尔的市民,从伯父那里继承了克朗代克的一处矿区土地。本·拉德尔硬要带着萨米·斯基姆,闯入这个气温达—60℃的令人恐怖的严寒地区。当然,听说在这个地区可找到天然金块,这对萨米根本没啥吸引力,但却使工程师发生极大兴趣。要到这个遍地黄金的地区去,旅途实在艰险。我们这两位堂兄弟在路上遇着两位姑娘,不禁颇感惊讶。冒险作这次旅行的这两位姑娘也是摘亲堂姐妹,一个叫珍妮,棕色头发,一个叫伊迪丝,头发金黄。总的来说,这两位姑娘是本和萨米心目中的女性楷模,因为珍妮就跟本一样颇有胆量,而伊迪丝较为娴静,她只求在道森市立医院谋得一个护土职位。
在这严酷的环境中,英勇无畏的珍妮遭受一个名叫亨特的冒险家的调戏。恰在这当儿,性情温和的萨米那只有力的手将这个粗鲁汉推出了10步远!事有凑巧,这个亨特正是131号矿区的占有者,该矿区与堂兄弟在四十里溪继承的129号矿区恰好相邻。伊迪丝在道森市立医院谋得一职,但珍妮却要在勘探金矿的活动中确立自己的地位;这位纤弱的女子认为,女人也能干男人的事!
堂兄弟显然对堂姐妹发生了兴趣,因此,他们邀请她俩加入他们这个有向导的旅队。经过许多艰难曲折之后,我们这几位旅客终于到达克朗代克的首府。珍妮从事勘探活动,伊迪丝在医院尽心尽力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两兄弟到达129号矿区,本改善了这个矿区的开发,同时向珍妮提出建议,协助她开发她的127乙号矿区。但一场地震使矿区被水淹没,把他们的希望全摧毁了。
珍妮救起的一位精疲力竭的旅客在临死前交给她一份地图。地图上标明了一座喷金火山的地理位置。这座火山位于北纬68°37’,与冰海相邻,也就是说,恰好位于《盛产皮毛之邦》第一部分故事发生的那个地区;据说,在这个已经熄火的火山口上可找到许多稀有的金属块。当然,本和珍妮决定去作一次远征以便找到这座火山,萨米也随同前往,但他只是为了不离开珍妮。经艰险的长途跋涉,我们这几位寻金者终于来到了戈尔登山。头一件复杂事儿出现了:这座火山并没熄灭,因此,他们必须等它爆发喷出金块来;本过于心急,决定凿穿山侧,将溪水灌进去,人为地促使火山爆发。第二件复杂事儿又发生了:亨特及其同伙根据一个印第安人的指示,前来跟他们争夺这座火山,从而引起一场战斗。亨特甚至把珍妮抢走,但萨米又把她救了出来。本决定让火山提前爆发;他使用炸药管,把溪水注入火山口,火山果然爆发了,但规模比原先预料的要大。火山喷出许多金块,但这些天然金块被炸成碎末掉进了海里!至于亨特,他被一块黄金击昏了!旅队离开了这座火山,溶岩和石块掉落在大海里,被烧成白热状态的黄金碎末在火山口上融成一个穹顶。“黄金如同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那样,化成烟雾消失了。”到了道森,堂兄弟惊讶地发现,他们的银行帐户莫明其妙地膨胀起来。原来,有人从他们被湮没的矿区源源不断地送来黄金。
他们赶紧到129号矿区找到伊迪丝。由于喷金的火山爆发而引起连续地震,四十里溪再次改道,该河原先的河道使129号矿区大大扩大了。这位娴静而沉着的小姑娘显示出她那杰出的组织才能,有效地开发了储矿最丰富的小溪河床。
现在只需进行利润分配,但珍妮认为没这种必要,因为他们“很快就要结婚了”。婚礼在最短时间内举行,珍妮嫁给了萨米,伊迪丝嫁给了本。
在这部作品中,我们再次发现作者所表达的对黄金热的鄙夷情绪。然而,到头来,我们的主人公还是大有收获,这似乎自相矛盾,但这种意外的收获无非是工程师始终坚持任何实际行动都不会白搭这样一种原则和发扬了他的勇气的结果。
因此,这部小说依然没脱离《奇异旅行》的乐观的主线。恶人受到惩罚,好人获得报偿。
《汤普森旅行社》本来可以题为《荒唐的巡航》。一批顾客受一份欺骗性的广告和过于有利、以致难以得到忠实履行的条件所诱惑,因而遭受各种危险。这些危险是通过搭乘一艘破船、后来竟遇到一场安稳的海难的几位游客的种种失望加以描述的。
这种对必然引起竞争、而竞争又很容易导致欺骗的所谓消费社会的嘲讽性的批判,构成了这部小说的主题。
汤普森所招揽的游客一般都是属于社会各个阶层的英国人。他们大体上形成一个友好的小团体。一位天真的食品杂货商充当插科打诨的角色,并非因为他是英国人,而是因为他无知,因为他在各种考验中都是那么诚实。一位喜欢家畜的上了年纪的贵妇人和一位傲慢的男爵,代表当时英国人的某种贵族气派,此中当然并无恶意,但否认这种派头的毛病,那是幼稚的。
美国人是通过两位妖艳的女人和一个已不起叛徒作用的恶魔般的人物来体现的。如果说,作者具有某种偏爱,那就是对两位具有贵族气派、但诚实而勇敢的法国人的偏爱;他们是这部爱情小说的主人公。这一次,作者对这部小说进行了分析。
作者除了让我们消遣消遣外,并无别的高深的意图。他在其他作品中描写过许多具有崇高精神境界的人物,但倘若我们要从这部小说中寻找一个这样的角色,那无疑是白费气力。这是一部第二流的作品,是继一系列悲剧因素占主导地位的小说之后的一次暂歇;它再现了作者在青年时代所使用过的那种喜剧色彩,它里边的人物属于日常所见的类型。正因为这样,他更自觉地对他们进行剖析——或许是想遵从时尚吧。
因父亲而破产的格拉蒙德伯爵自甘贫困,为了找到一份工作,他以改换字母顺序的方式给自己取了一个不那么惹人注目的名字,叫摩尔根德①,并在值得怀疑的汤普森旅行社当上了导游翻译。
他虽然没有偏见,或自认没有偏见,但他爱上的阿莉斯·林赛可是带有偏见。这位家资百万的美国姑娘必然注意这位翻译,并发觉“他的出身必定高于他这种低下的地位,因而才能保持一种如此坚定的尊严。”可是,在一次募捐时,这位可怜的小伙子只拿出一笔很小的数目,她不觉为这种寒酸劲感到羞愧。她甚至否认自己心中萌发的那种温柔的感情,说跟一个地位低下、没任何财产的男人参加一次必然会使他们的关系产生某种亲密性的远游,对她来说显然不大适宜;只是在中尉索克肯替他担保时,她才答应参加这次远游活动。毫无疑问,这位年轻的军官后来娶了林赛小姐的妹妹多莉为妻。
阿莉斯被摩尔根德从一条激流的浪涛中拖了上来;她发觉自己爱上了救了她的命儿的这个人;她摆脱掉偏见,随时准备倾诉衷情,但那位翻译却被偏见所绊,极力予以回避。至少又经历两次遇难事件,才克服了格拉蒙德侯爵的阻力。他讨厌给他的纹章重新镀金,这又是一种与习俗相反的偏见。这个故事的寓意在于,财产、爵位和贫困都不应阻碍一种诚实的、相互的爱情的发展。
这部批判新形成的商业习气的作品,是否是他为儿子的生存感到担心的一种回响?他儿子成功地为自己确立了一种很有希望的地位,但他先是开发镍矿,继而又投身造纸工业和银行活动;这种朝三暮四的做法使他那位终生表现出坚定性的父亲感到忧虑。米歇尔因分散自己的精力,必然会损害自己的前途,在连接不断的商业活动中,最后可能“一败涂地”。
唯一的解决办法是:挣脱箍住自己的魔圈。这事就这么办了,既没遇到什么阻力,也没受到什么损害,这使他父亲在临终前放下一件心事,因而感到莫大欣慰;在他去世的这一年,我们离开了巴黎。在作出这个决定之前,必然进行过多次争论。这些争论势必①格拉蒙德,原文为Gramond,与摩尔根德(Morgand)字母相同,但组词顺序不一样。涉及到工业化社会的缴烈动荡所带来的危险,这种社会受着金融活动的主宰,而金融活动不再是仅仅为了满足需求,而且要激发需求。通过各种手段去利用这些潜在顾客的幼稚,这对于那些肆无忌惮的家伙和汤普森旅行社具有多大的魁力!
通过《流星追逐记》,我们看到一位具有更显著的传统特点的儒勒·凡尔纳。在这部作品中,我们可以发现对一些新学说所进行的推论。
泽费兰·西达尔发明了一种奇异的机器。这种机器可以释放出一种仅仅是表面现象的物质所包含着的能。这位发明家陈述说,人固然能够承认一个非物质世界的存在,但他由于没有比较极限而无法理解这个非物质世界的本质。只要人类没增生出新的感官,事情将永远如此。能充斥在整个宇宙中,并在与平均分布相适应的绝对平衡和在一点上的绝对集中之间永恒地摇摆着;在无限的空间中,这两种极限都不可能达到,其结果是,能处于一种永恒的“摄放”状态。自然界的一切物体都在不断吸收着能,因而在别处引起相对的真空,而另一方面,物质又把它所禁烟的能释放出来。这就是泽费兰·西达尔的理论;这种理论跟勒梅特尔神甫关于搏动着的宇宙的理论不谋而合,他很可能认识这位天文学者!
我们这位性情怪僻的工程师因而宣称,“任何物质都可以产生,也可以消失。”我们所感受的现象,便是被释放出来的物质,而能的释放是以一种仍然明显的形式表现出来的。蕴藏在物质碎片中的能量十分巨大,这就说明星星之间的距离何以大得不可思议。纯粹的能只存在于物质世界之外,它形成包裹着每个物体的“力层”,其强度与物体的体积成正比。能的这种不断集中的趋向,就是引力。
“既然如此,”泽费兰·西达尔得出结论说,“我只须释放少许能量并加以引导,便能够对一个不大的天体施加影响。”
因此,泽费兰有办法排开任何属于物质的东西,打开一条释放能量的通道。他将使用他的仪器和“中子漩涡”,对两位天文爱好者发现的一颗流星施加影响。这颗流星的成分是黄金,大概值几百亿亿法郎,因此当西达尔肯定能使它坠落时,它不仅引起社会舆论、而且引起各国政府的强烈兴趣。这位怪人果然让流星落在格罗安兰的一个海岛他所购买的土地上——这纯粹出于好玩。他那位当银行家的叔叔想利用这个机会抢购行情暴跌的金矿股票。西达尔对这种“神奇金属”压根儿不放在眼里,他对企图占有这些金属而引起的争执大为恼火,让它掉到海里去了。因这块黄金的突然出现而引起的争吵随即平息下来,所有的人都重新和好。泽费兰又回到他的小阁楼去从事他的发明,让别人从他的这些发明中捞取好处。
这部作品是对建立在追逐财富的基础上的社会制度的批判,这是毫无疑问的;他再一次给这种容易使人丧失理智的黄金热赋予一种象征形式。作者经常抨击给许多人带来贫困的这种追求黄金的狂热;但这种无辜的金属,只是因为我们把希望寄托在它的稀有性上而抽象地使它具有某种价值时,它才会使人为之神魂颠倒。
写《流星追逐记》时已显得苍老的作者,自然会想起他25岁时创作《当今的幸运儿》时的情景!他兴致盎然地嘲笑我们的蠢举,而且恢复那种使用同音异义字进行文字游戏的兴趣;他甚至过多地使用这种手法,因而不由得使人设想,他是在以这种轻松的玩笑来蒙骗自己,因为这种矫饰的快活,显然是他从前那种激情的一丝黯淡的回光。
相反,荒唐的工程师这个人物写得十分出色;他那头脑不清。理智模糊的表现使人不禁哑然失笑。他自然不是一个实践家,而是一个纯理论家;他的发明都是可以利用的,但必须通过别人去利用。这个漫画式的人物阐明了在纯科学与应用科学之间存在着的差距。
当然,作家还取笑婚姻,尤其是取笑人们对婚姻问题所采取的那种轻率态度。他为我们描写了一位赫德尔森夫人,把她作为他心目中的妻子楷模:她对任何人不会口出不逊,当她丈夫肝火大旺地回到家里时,她总是竭力使他平心静气;她觉得她丈夫搞天文学是极其自然的事;她从来不扰乱丈夫,尊重他的心事,为他的事业而操心,并常常鼓励他。“遗憾的是,这样一位妻子除了在小说中是很难找到的。”
1898-1902年,米歇尔曾有机会到奥地利、匈牙利、罗马尼亚、保加利亚旅行,并游览了多瑙河。儒勒·凡尔纳肯定兴致盎然地跟他儿子谈起一个他颇感兴趣的话题,这个话题又把他带回到他写作《马蒂亚斯·桑多夫》的那个年代。这些多灾多难的国土所发生的事情一直使他非常激动。棘手的巴尔干岛问题曾因柏林协定的签订而获得解决,但解决的方式极不可靠,因而后来又成了导致1914年世界大战的一个原因。
他那容易激动的思绪将他带到一条夹杂泥沙的大河上;从发源地顺流而下直达黑海,这就是他着手创作的这部小说的主要内容。他原先将这部小说取名为《美丽的黄色多瑙河》,后来又改为《多瑙河上的引水员》。
标题拟定了,他还得虚构一些能使读者开心的奇险故事,因为这次远航很可能会使读者感到厌倦。他按照自己情感的一贯爱好,首先从这些国家的人民为谋求解放所作的努力中,寻找他所需要的带戏剧性的素材。他刚写完《基普兄弟》和《利沃尼亚的一场悲剧》。这两部作品使他对探索发生了兴趣。他虚构的故事将两种构思结合起来;他的主人公既是一个爱国者,又是所处环境的受害者,因为这种环境使他跟一个触犯普通法律的罪犯混淆起来。
起初只不过是一次平静的钓鱼比赛,获胜者按规定必须乘小船游遍整条多瑙河,并且只能以捕鱼为生。那位心灵手巧的渔人——一个萨尔卡地区的匈牙利人,名叫伊利亚·布鲁什,似乎习惯于冒险生活。然而,当我们了解到以拉兹科为首的一伙作恶多端的坏蛋在沿河到处杀人抢劫,以致不得不建立一支由卡尔·德拉戈什指挥的国际警察时,我们不由得替他可能遭遇的危险感到担心。
布鲁什一边捕鱼,一边顺流而下,但我们突然发觉,他的渔船不正常地加快了速度。途中,他不得不同意让一位维也纳的资产者杰埃热先生上船。他并不晓得,这位杰埃热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德拉戈什侦探。这位侦探想秘密巡查多瑙河沿岸。
布鲁什戴一付渔人的墨晶眼镜,金黄的头发染上了假色,这不由得使侦探认为,他很可能就是拉兹科;巡查变成了一次跟踪。
接连发生几起悲剧事件;强盗把布鲁什抓走了,因不明这个俘虏的身份,还以为抓到德拉戈什哩。这时,德拉戈什在渔船上发现一张题赠给丈夫的女人照片,上面的签名是细查·拉兹科,德拉戈什从而断定,这个捕鱼人正是他要追捕的那个强盗头子。布鲁什刚从拉兹科手下的人的监视下逃脱出来,又被警察局逮捕了。预审证实,布鲁什到萨尔卡来之前,曾被囚于塞姆林,事情变得更加不明不白!
越狱后,他又被那位侦探跟踪。到了最后,侦探终于发觉,布鲁什的确是拉兹科,但他不是强盗头子,而是多瑙河上的一个引水员。他是被土耳其人追捕的一个保加利亚的爱国者。他妻子纳杰被他的仇敌、强盗斯特里加抢走,他正在寻找妻子的下落。斯特里加为避免怀疑,竟化名为拉兹科!
这部出色的侦探小说同时又是一部历史和地理小说。据当地人认为,小说中对巴尔干国家的风土人情描写十分准确。这部小说一气呵成,充满热情。作家通常留待出版前才作的必要的校改工作,兴许是由他儿子完成的。
值得指出的是,为了避免沿美丽的黄色多瑙河漂流而产生的单调,作者在小说中安排了不少戏剧故事;其中有些故事写得非常动人,如主人公从被囚的自航驳船逃跑出来的那个场面就是一例。但这部作品并没留下我们通常发现的那种戏谨的痕迹。
的确,作者性格中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具有幽默感。这种品质不正是青年人所特有的吗?我们这位作者长期保留了这种品质;他甚至极力去培养它,以致我们可以根据他作品中的幽默色彩描划出他的生命力曲线。
我们一直没谈及他在亚眠的集会中所作的那些演说,因为这些演说的确没多大意思。不过,我们可以提一提他1875年12月12日所发表的那次演说。这个演说的题目叫《一座理想城市》,其唯一目的是要让他那班学识渊博的同事开开心。有人想从这个演说中发现某种关于市政建设的预测,哪怕这种预测相当贫乏也好,其实,他不过是对当时的亚眼市的一种有趣的批评。按这篇风趣的演说原先的本义进行阅读乃是必要的。这是演说家的一种梦想,当他发现他的同胞所盼望的一些改进措施得以实现时,他感到十分吃惊。这些措施包括向北方铁道运输公司要求设置的通道式车厢和在散步场所设置双靠背的、有夜间照明的座椅。有人希望取消入市税,他幻想此税业已取消;有人埋怨道路过于泥泞,他设想“人行道全铺上斑岩石板”;关于女性的优雅风姿的描述无疑是对时尚流弊的控诉。他想象对单身汉实行征税,必然增加婚姻,因而增加儿童,儿童的人数日益增大,喂奶也就成了问题,解决的办法是“制造一种等于五百头诺曼底奶牛的喂奶机。”
虽然说,人们盼望已久的电车终于在城里运行,一个豪华的百货商店已经建成——而且建在城市遭受轰炸后仍将安然无恙的那个地方,“因为有了电力传输,在巴黎。伦敦、维也纳、彼得堡和北京都可以同时听到隶属于桑威奇群岛皇帝的波兰钢琴家的演奏,”但我们毕竟不能将这些一时的空想当作预测。
有一点或许会使我们颇感兴趣:那所学校此后“有四千名学生,他们接受一种纯粹科学、商业和工业的教育。中学不再教授拉丁文。”至于音乐,324团有可能告诉我们什么是“未来音乐”。
最令人惊讶的大概是,由于医生都采用中国的治疗方法,顾客只是在身体非常健康时才付诊金,因而几乎没有病号。
这位幻想家只是在他发现广场中央那根一直爆裂的水管老是漏水、车站的时钟总是晚点、农业部的代表在农产品竞赛会上所发表的官方演说通篇堆砌客套话时,才将自己跟现实联系在一起!
谁不晓得这是对亚眠的市政官员的讥讽?然而,所有这些都是怀着愉快的心境表达出来的。我们在他1894年对园艺学会全体会员所作的那次演讲中仍然发现这种愉快的心境。
然而,我们必然注意到,在1894年以后的那些年里,幽默感在这位亚眠的孤独者的小说中渐渐消失了。在《一个怪僻人的遗嘱》、《盘缠》和《流星追逐记》这几部后期作品中,这种幽默感仍偶有出现,但这些作品是在1900年前后写成的。
第四十九章 《威廉·斯托里茨的秘密》
一部以隐身人为题材的神奇小说,后来H·G·威尔斯也采用过同一题材。
作家曾经表示过要让《撒哈拉海》(最初的标题是《海蚀》)和《威廉·斯托里茨的秘密》在他生前发表的愿望。后来,这两部作品都成了遗作,《海蚀》发表于1905年,而《威廉·斯托里茨的秘密》直至1910年才发表。他儿子对后一部作品不大赏识,也许认为有必要为他觉得更有意思的手稿让一让步。
这部小说的故事梗概是这样的:18世纪巴黎的一位工程师亨利越达尔,前往南匈牙利靠近塞尔维亚边境的重要城市拉格兹,参加他弟弟马克跟一位有名望的医生的闺女米拉·罗德里赫的婚礼。
有关这次旅行的纪事是工程师本人给我们叙述的。这次旅行本来平安无事,只是在一艘沿多瑙河而下的自航驳船上偏偏出现一位对叙述者不怀好意的德国乘客,使旅行受到一些干扰。叙述者仅记录了两件微不足道的事件:他莫明其妙地觉得背后有个人,并同时产生一种幻觉,依稀辨出身边有个声音用德语说:“要是马克·维达尔娶米拉·罗德里赫为妻,他活该倒媚,她也活该倒媚。”
他受到罗德里赫一家的盛情接待,并在医生的儿子、船长阿拉朗的陪同下游览市容。突然,亨利·维达尔发现驳船上的那位德国旅客从一所破烂的房子里钻出来,不觉大吃一惊。此人名叫威廉·斯托里茨,在米拉小姐许配给马克前3个月,曾“恬不知耻”地向米拉求婚,但他名声很坏,祖藉又是日耳曼人,因而被罗德里赫的家人打发走了。斯托里茨再次向医生纠缠,威胁说,斯托里茨家族掌握各种蔑视人类能力的手段;尽管如此,他仍然没获得成功。这位威廉在拉格兹市被当作异邦人,难道不正是因为他是奥托·斯托里茨的后裔吗?奥托·斯托里茨是德国著名的化学家,他的生平,乃至他的夭逝,都同样充满神话。他的威胁很快便付诸实施。马克和米拉的结婚布告多次被人从大教堂的布告栏撕了下来;签订婚约的那天晚上,一个隐身的歌手扯开噪门高唱《仇恨之歌》,订婚的花束被踩烂了,婚约被撕碎了,花冠从垫子上被卷走,仿佛在花园的花丛中飞来飞去!这些妖术表现使当地居民深感不安;警察局出面干预,对斯托里茨进行追究。在搜查中,除找到婚礼花冠和一只曲颈瓶外,什么也没发现;警长正待伸手去取曲颈瓶,瓶子摔碎了,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气味。
在庆祝婚礼时,总司择被推翻在地,结婚戒指在殿堂上空飞窜,一个声音喊道:“新婚夫妇活该倒媚!”这种魔法把戏必然引起恐慌;不幸的米拉昏倒在地,变成疯子。回到医生自己家里后,马克也被一个隐身的凶手捅了一刀!一只无形的手企图用火把点着钟楼,敲响了大教堂的警钟,居民的惊恐达到顶点。
工程师感到十分纳闷,他想,奥托·斯托里茨肯定发明了一种可将光线变成不属可见光谱范围的射线的物质——我们今天称为红外线和紫外线,从而使自己变成别人看不见的隐身人。工程师由此推断,倘若这种药物的效力是暂时性的,斯托里茨还得继续服用这种药物,反之,为了中止在某些情况下对自己不利的隐身术,他必须使用一种解药,因此,他必定还有贮存。他们决定隔离这位幻术师的住家,待他回来补充药物时把他逮住;但警察被好奇的人群挤开,斯托里茨的住所也被他们烧掉了,这对搜索极为不利。幸好,偶然的机缘帮了警长的大忙,他在一个树林里意外地听到斯托里茨和赫尔曼的谈话,从而得知,因斯托里茨明天要“露一手绝招”,他俩将于后天10点钟去清理理在铺满瓦砾的花园里的隐蔽处。
此间,罗德里赫一家决定秘密离开拉格兹。他们正准备将米拉抬上正在等她的马车,医生和他儿子发觉米拉不见了,顿时大惊失色。现在,只好等斯托里茨返回他的隐蔽处时对他发动突然袭击,并迫使他供出匿藏米拉的地方。到了预定时刻,堆满花园的瓦砾被隐身人搬走了。阿拉朗和亨利赶紧冲扑过去,抓住了一个“虚拟”的形体,但在同样隐身的赫尔曼的救助下,这个形体又得以逃脱。他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围住,不可能走远。一场怪诞的决斗在阿拉朗与斯托里茨之间发生了。他俩各执一把长剑进行正面交锋,刀光剑影,霍霍有声,一把由一只可见的手握着,一把由一只不可见的手持着!后来,斯托里茨被捅了一剑,倒在地上,鲜血直淌,随着生命的消隐,他的躯体恢复了可见的形状。在满足隐身的赫尔曼的请求,让他服用了解药水使他重新出现在可见世界之后,他们进入隐蔽处,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捣毁了。
罗德里赫一家正为没找到米拉而失望,突然听到他们女儿的声音;她就在那儿,她康复了!可是,斯托里茨趁她昏迷不醒时,给她灌了他的药物,如今她成了个隐身人!
家庭生活恢复了!但整天伴着一位隐身的姑娘,这种生活着实使人感到焦虑!婚礼毕竟还是举行了,教会当局倒还通情达理,让一位只能听得见声音的新娘出席仪式。
工程师发觉,致斯托里茨于死命的大出血可消除隐身的因素,故此,他打算给米拉彻底把血放掉,然后输入新血液,这就跟卡雷尔①在狗身上所作的实验一模一样!事实上,无需作这种手术,因为分娩所造成的出血也产生同样的结果。
小说家将这个故事安排在合适的环境里,因而能使我们很有兴味地读下去。18世纪是明暗相交的年代,摇摆于中世纪的神话与物理科学的最初成果之间,这跟匈牙利这个国家的特定环境一样,微妙地使这个故事具有某种可信性。这个故事跟吉热斯指环②的故事有点相似。这部小说主要是渲染气氛的小说,而不是冒险小说,它表明作者对科万③的故乡所掌握的丰富知识。
米歇尔认为,让斯托里茨利用隐身术给他带来的好处,这未免过于平庸;威尔斯在《隐身人》中认为这种本领只带来种种不便这样一种构思对他更有吸引力。这似乎是一种过于严厉的批评。如果说,起初,斯托里茨可以轻而易举地利用他父亲的发明以发泄自己的怨恨,那么后来,对于无辜受害的米拉来说,这种隐身术的确成了麻烦和痛苦的根源。那位英国主人公格里芬感受到米拉一样的麻烦,跟斯托里茨一样,他只是在干犯罪勾当时才领略到其中的好处。斯托里茨和格里芬都同样遇到要使衣服隐形的困难:那位德国人将这个困难克服了,从而获得一种绝对的隐身术;而那位英国人无法达到这种完善程度,因而无法完全隐形于可见世界。
斯托里获本人有时也不得不放弃他这种隐身的特殊本领。至于赫尔曼,虽然他的主人使他变成了隐身了,但他一想到自己“将永远孤零零地生活在另外一种人当中”便感到骇然生畏。
奥托·斯托里茨的发明“没任何实用价值,仅有利于激发人类最危险的情绪。”自那以后,威尔斯和凡尔纳似乎同样怀疑隐身术的有利性质。
这两位作家企图证实这种现象所作的尝试当然同样徒劳无①卡雷尔(1873-1945),法国生理学家,曾获1913年诺贝尔奖。②吉热斯是目底亚的年轻牧人。据古代传说,他有一只具有魔力的金戒指,戴上后才使自己隐形。③科万(1443-1490),匈牙利国王(145年),曾创办布达大学。益。我们一直处于一个不可思议的环境之中,因此,虽然格里芬的不完善的隐身术饶有风趣,但斯托里茨的完善的隐身术却是很容易被人接受的,更何况,这位小说家很有兴趣地把他的故事情节安排在1757年,亦即麦斯麦①的学说正使许多人感到迷惑和超自然现象压根儿不引起震动的时代。
倘若我们只当作两个寓言故事来阅读,我们是否犯了一个错误?威尔斯以这个题材为幌子,目的是要阐述社会学的问题,这是他挺感兴趣的题目。儒勒·凡尔纳也趁机塞入地理内容,以表达匈牙利使他产生的诗情。米歇尔对他父亲无前那些小说的科学体裁仍留有深刻印象,因而忽视这部作品所包含的文学性。《威廉·斯托里茨的秘密》不仅文笔优美,而且文字简洁。当我们听惯了火车在铁路上行驶所发出的隆隆声的时候,再坐在驿马拖拽的轿式马车上,“听车轮压在路面的碎石上所发出的辅惋声,被这种比寂静更容易使人入睡的单调的催眠曲摇曳着而终于进入梦乡”,不是也挺惬意吗?
自航驳船“用船首劈开这条美丽的河流的浅黄色水波,”让我们在一种安溢的气氛中治多瑙河而下。这种气氛对置身于本世纪的永恒紧张之中的读者来说,无疑是十分珍贵的。
我们至少愿意“沿着这条风景秀丽的多瑙河直抵铁门②”;“河水泛起万道金光”,到了夜晚,“苍穹的万千星斗映在河里,宛若鳞片发光的游鱼。”
关于罗德里赫医生的住处的描写似乎受到作者对他自己在夏尔—迪布瓦街的住处的记忆所启发:
在车辆出入的大门旁边,有一扇专供佣仆和送货者出入的小门;大门通向一个铺着石板的院子;这个院子一直延伸到一个宽阔的花园,花园四周种有榆树、洋①麦斯麦(1733-1815),德国医生,创立动物磁气说,用以解释他所施行的一种类似催眠术的医疗方法。②多瑙河流经的峡谷,位于罗马尼亚与南斯拉夫之间的喀尔巴吁山脉。槐、栗树和橡树,树冠比围墙还高。与这两扇门相对的附属建筑布满马兜铃和爬山虎,并由一条两旁镶满彩色玻璃的通道与正屋相连;这条通道直达一座约18.12米高的圆塔的底部,圆塔里设有旋梯。住处的正面有一条镶着玻璃的走廊;走廊上有几扇门,分别通向罗德里赫医生的工作室、客厅和餐厅。
第五十章 秘密的革命者
儒勒·凡尔纳的政治见解;在《约拿唐号遇难者》中,作者形象地塑造了一个虔诚的无政府主义者考迪埃尔,但这位主人公后来还是使用暴力来捍卫他的事业。
社会问题必然冲击着这位1848年的革命党人。作为忠实的圣西门信徒,他原先曾从工业化的进步中看到改善人类命运的方式,可如今,他却对这些进步感到害怕;这些进步包含着财政因素的增长,这种增长起初倒带来一定的好处,可如今却变得四处蔓延而令人担心。他对圣西门设想的社会曾产生过模糊的希望,他自觉地倾向于反抗,但又为反抗所产生的结果感到害怕。使十九世纪末的社会动荡不安的混乱使他感到忧虑;他提出政治再也无法解决的各种问题。他认为,从各种假设来看,这些问题只能在秩序中谋求解决;他具有无政府主义的倾向,但又懂得仅以人的善意为基础的制度的脆弱性;他是个共和党人,但又发现民主正在滑向蛊惑人心的宣传——一种欺骗群众、使他们相信只要作出耐心而有步骤的努力便能获得好处的手段。
可怕而迷人的米歇尔常呆在他身边;他是个精明的辩证论者,常向父亲吹嘘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而他父亲也愿意接受,但他的那种批判精神又使他发觉这种制度的缺陷。学说总是吸引人的,因为这是逻辑结构;然而,由于论据不充分,其结论必然不堪一击。要将产生人类复杂情绪的各种因素列成方程式,这是难以办到的;可是,从理论上建立起来的制度必须满足人类的各种需要,不独物质需要,还有精神需要,其中最为珍贵的,乃是对自由的需要。然而,建立政府的各种制度,终究不是没用吗?这一连串尝试,希望大,结果少,归根结蒂,难道不是一种并非按人的意志,而是按照必然产生的行动与反行动的自然过程而发生的现象吗?一群被抛弃在远离任何政治制度的未开发的土地上、只能依靠自己的能力过日子的人,将怎么办呢?
既不承认存在上帝,也不承认有什么主宰的地地道道的无政府主义者,决不可能将自己的观念强加给别人;幻想人类在伊甸园中生活的人,那是真正的诗人;乐园中灾难永远不复存在,如果取消了为保护这种灾难而设想的法规。人们夸大其辞将那个激烈表达他对社会的仇恨的人称之为无政府主义者,其实,他不是不折不扣的无政府主义者,他所以如此,是为了要显示自己的意志。作者将要把一个热爱绝对自由的纯粹的无政府主义者单独抛弃在麦哲伦群岛的一块陆地上。这里没有社会群体,有的只是几个火地岛的原始人;他只是需要帮助他们的时候才跟这些原始人打交道,因此,他们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考迪埃尔(Kaw-Djer),意思是“恩人”。他跟这些原始人当中的一对父子交上朋友,并跟他俩一起去捕鱼,因而对该群岛各危险海峡了如指掌。命运将一艘运送移民的船约拿唐号抛上了海岸。这些移民
具有穷愁潦倒的共同特征:有些出身微贱,有些精神失常;有的欠缺智力或体力,有的遭逢意外的不幸。他们不得不自认难以适应所处的环境,因而决心到异国他乡去寻求发财的机会。
他们因长期忍受人生的种种艰难困苦,个个变得非常坚强;但他们在这样一个极其特殊的境况中无能为力,因而不自觉地希望某个人能给他们各人分配一项工作。因此,他们对前来救援的考迪埃尔表示信任,信任他能替他们作主,信任他能保障他们的安全。这群芸芸众生,将如何解决天天向他们提出的生活问题?
其中有一个移民叫哈里·罗兹。他比别人更聪明一些,主动向考迪埃尔征求意见。考迪埃尔建议他卸掉瘫痪的约拿唐号,把他的救生小艇修理好,然后驾着这只小艇,肯定可以到达阿雷纳斯角报告当局。这当即招来几个不满分子的反对;什么?卸掉一艘船,把他们当什么人了?一位失意的政治演说家费迪南·博瓦尔当机立断,站出来扮演护民官的角色;利用救生小艇将遇难者送到阿雷纳斯角好了;至于船上的货物,那是属于移民局的,他们大可不必“将自己变成剥削者的牛马”!
考迪埃尔只是回答说,要用救生小艇将全体人员送走,那得花费十年时间;在这块蛮荒之地,船上的货物必将对他们大有碑益。在水手长哈特勒普的指挥下,他们开始卸货了。在奥斯特岛上,生活组织得有条不紊。该岛的居民自觉地将考迪埃尔当成自己的督政官;虽然考迪埃尔固执地否认权威,但他事实上是拥有权威的。移民们趁他不在的机会,悄悄溜入食品贮存库喝得酩酊大醉,其中一个还企图勒死自己的妻子,这时考迪埃尔再也无法逃避自己的责任。必须严格禁止进入食品贮存库,这就成了一条法规。要让大伙遵守这条法规,就得安排岗哨。但如果不是头目,“谁敢发号施令?”考迪埃尔心里明白,“这群苦命人盼望他救助、规劝和作出决定,”“他迫于形势成了由大多数遇难者的默许所指定的这样一位头目。”他,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可大伙偏偏要将他变成主人。”倘若他一走了之,觉得背叛自己的信仰,这些苦命人将会遭受多大的痛苦啊!然而,在这种紧逼的情况下,必须要有一个头目来行使权力,但为什么要他当这个头目呢:“因为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水手长哈特勒普这样向他解释说。大伙赋予他的这种权力,他以作出有益建议的形式掩盖起来了。这些建议使移民们免遭冬季严寒的威胁。
接连发生的事故使他不得不进行痛苦的思索。他是一个“在盛怒之下会受神经主宰”乃至杀人的人;“人类为了控制自己野兽般的激情,果真需要借助一种有益的约束吗?”
粗野的共产主义者多里克及其信徒,打着“没有一件东西属于任何人”的幌子,“夺取了最好的位置,并逐步将一切他们认为合适的东西占为己有”。资本家帕特森利用一个酒鬼的恶癖进行盘剥。在这个严酷的冬季里,死亡时有发生,但幸存者始终无动于衷,各人都在庆幸自己躲过邻人的不幸,“这伙人的主要活动就是,扯开噪门作激烈而无谓的争吵”。“仿佛大自然在生命的胚芽里加入了要毁灭它所创造的一切这样一种卑微、专横的本能似的”,“这伙被迫陷入穷途末路的苦命人”的主导情感,“难道不正是那种潜伏着的相互仇恨吗?这种仇恨使他们为了鸡毛蒜皮的事而互相攻汗。”作者的思绪引导他得出一些阴郁的看法:
同伴们的懦弱同样使考迪埃尔感到震惊……他们是驯服的奴隶,随时准备执行别人给他们下达的命令。他们从来不会主动地作点什么,总是让别人去为他们作出决定。他终于无法否认,这种带普遍性的怯弱,使少数人得以统治大多数人,并造成以牺牲被剥削者的利益为生的少数几个剥削者。人类竟是这个样子?正是这些不完善的法则,迫使他去深思,去发挥他的智慧,以对付事物本身的天然力量;正是这些不完善的法则,限制了一部分人的专横暴虐和另一部分人的奴隶地位;正是这些不完善的法则,制止了仇恨的本能。如此看来,这些法则是必要的吗?贯彻这些法则的权威也是必要的吗?……在现实生活中,人类跟它得意地凭空设想出来的理想的造物主大不一样。因此,承认有必要保护人类,以免它受其本身、其缺陷、贪婪和恶癖的危害,看来决非荒唐;既然各人都为自身的利益而要求这种保护,那么,认为法规只不过如力学中的合力一样,和解性地表达每一个人的愿望,也同样决非荒唐。
考迪埃尔看破红尘的想法说明了作家晚年沉思默想的性质。接下来那段文字也正好反映了作家本人的忧虑:
考迪埃尔陷入了那个由束缚旧世界的各种规定交织而成的罗网……他只觉得被一大堆法规、命令压得喘不过气来……而这些法规的不一致以及它们经常使人恼火的特征,使他看不清它们所包含的原则的必要性。但此刻,跟这伙人混在一起,被命运安排在近乎原始状态的环境中,他象一位俯身炉前的化学家那样,亲眼目睹在人生的熔炉里发生的好几项连续反应……然而,这位老人的内心正在发生激烈的搏斗。他虽然无法阻止自己的理智的发展,但他那极端自由主义者的个性正在进行反抗。他为连续发生的残酷斗争而心痛欲裂。人的短处以及人在打破常规时所表现的软弱,对考迪埃尔来说,或许仍然是使他感到惊讶的课题,——尤其是关于财产的概念,始终还是一种信条。谁都会理所当然地说,“这个是我的”;谁都会意识到一种强烈的滑稽性——这种滑稽性在一位极端自由主义的哲学家看来实在过于耀眼;谁都会意识到这样一种奢望:一个如此脆弱终究要死去的人,竟然要为自己、而且仅为自己垄断宇宙的某一部分……他那些火地岛的朋友们……除自己本身以外一无所有,因此,对这样一些理论或许会感到愕然。
智利允许奥斯特岛独立,对这政治家博瓦尔来说是一个夺取权力的大好时机。然而,那些最严肃的奥斯特岛人却要在岛上创办农垦场。“督政官”对任何事情均无预见,当冬季复始,创办农垦场遭受失败的人都纷纷躲回到营地里来,因而造成居民流动时,这位懒王也就被挤到一边了。饥饿和流行病迅速蔓延;那位政治家除鼓动人们去劫掠兴旺发达的农在外,找不到任何别的解决办法。但这么一来,挨饿的人更是有增无减。几个农场主奋起抵抗,击退了劫掠者;多里克趁机挑起一场暴乱;这场暴乱导致强者对弱者的残杀和欺压。考迪埃尔大概屈从于眼前的现实,不顾他们的反对,同意挽救这些丧失理智的人。于是,他组织了一支小小的武装队伍。他一出现,平静就恢复了。他甚至不再征求别人的同意,主动宣布自己为奥斯特岛人的首领;这场政变激发了热情。这位无政府主义者不自觉地成了个独裁君主!
他甚至不得不极其痛苦地采取他所厌恶的各种措施:进行搜查以重建食品仓库,征用财产,组织贸易,制定财产法;劳动成了一项法规。法庭、警察、金融以及公共工程,一项也没缺少,甚至还有监狱。
该岛的首府利贝里亚变成一个现代城市,智利政府甚至同意把合恩岛让给奥斯特国,由他们在那里设立一座高大的航灯,这无疑是考迪埃尔长期以来的一个梦想。
考迪埃尔曾因怜悯他的患难兄弟而牺牲自己对自由的热情,此刻,他认为事业已经完成,他可以解除自己的职务了,但一种新的考验又在等待着他。
因发现一块天然金块而引起黄金热。他试图将这种狂热平息下去,但没有成功;不仅奥斯特岛人全部变成淘金者而放弃各项有益的活动——这势必导致全岛经济的崩溃,而且领土也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淘金者的入侵。过不了多久,这些冒险家便大失所望,落到饥寒交迫的境地,于是只好进行劫掠,并成群结队地向首府涌去。
关于这些成千上万的骚乱者与奥斯特岛的民兵所发生的那场冲突,写得实在精彩动人。考迪埃尔不得不命令开火,当他目睹因枪杀而造成尸横遍野时,他心潮起伏,难以自制。在此期间,智利因受金矿的诱惑,派了一艘巡洋舰强迫奥斯特岛接受实为吞并的保护。在显示了他所掌握的军队完全可以对付智利的野心之后,考迪埃尔签署了一项协定,同意将开采金矿的权利让给邻近大国,但要保持奥斯特民族的自主权。在把权力让给他一手培养的一位年轻人后不久,他悄悄地驾着那艘破旧的小艇到了合恩岛。他成了他让人建立的那座航灯的看管人。“远离众人,但有益于众人。他将自由自在、形单影只地生活下去——永远生活下去。”作者告诉我们说,“在别的任何地方,他都无法忍受人生的重负。最令人悲伤的悲剧莫过于在思想上造成的悲剧…··谁要是遭受这种悲剧……谁就会感到精疲力尽、侗然若失、被抛弃在他所建立的基础之处……”
这些话未免过于绝望,作者肯定将自身的感受也融汇进去了。在前面几页,作者描写似乎跟他一致的那位主人公的思想状态的那几行文字,不是已经表露了他内心的秘密吗?“他曾为自身利益而反抗任何约束,因此,要将自己的约束强加给别人,这对他来说始终是痛苦的……他被迫放弃自己的幻想,被迫服从于眼前的现实,勇敢地作出了牺牲,但在他的内心里,被放弃的幻想始终在进行反抗。”
这个人物的确是个诚实的无政府主义者,而正因为他心地纯洁,他才成为无政府主义者。言辞常常失去它们固有的意义,而无政府主义者这个字眼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恐怖主义分子这个词儿;而自称为无政府主义者的反叛者,他会杀人,甚至会用自己的行为否认他所依恃的理论,因为他既要推翻任何权威,又要以暴力施加自己的权威。他徒然地主张摧毁一切社会秩序,但事实上他只反对某种社会形式;这不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所作所为,而是一个希望以一个政府代替另一个政府的普通革命者的所作所为。无政府主义这样设想,人必须摆脱任何监督,因为他相当明智,完全可以自己管理自己;在废除任何制度之后,人不再统治他的同类,并自觉接受各个人都会取得他在这个世界上应得的那份财富这种观念。没那么天真的共产主义同样在追求平均分配财富的目标,但它不相信人,不相信人的大公无私,因而认为这种结果必须通过一个强有力的政府所实施的约束才能取得。这跟无政府主义的理论是背道而驰的。没那么雄心勃勃的社会主义主张实行生产资料公有,这就可能引起在财富分配上的某些不平衡。
很显然,考迪埃尔是怀着好感去看待共产主义理论的,但他的这种好感比共产主义者要少得多,因为,在贯彻这种理论的过程中仍追求个人利益的只是一些有缺点的人。事实上,他的组织不止在一点上效法集产社会主义,他坚持认为金矿是国家财产;他设想电力生产应作为一项公共服务;来往于该群岛两部分之间的那艘船属国家所有。他之所以把私有财产当作一种必要的弊病而让其存在下去,这并非根据某种学说,而是因为事实上这是促进各项活动的一种强大动力。归根结蒂,他的政府是以自由主义学说为依据的。这种学说渗透了社会主义思想,以致不难使人联想到十五年后列宁倡导的“新经济政策”;但他那个政策并不符合他本人的内心愿望;这只是一种实验的结果。
让·谢诺在他那部杰出的著作《从政治角度阅读凡尔纳的作品》中指出,尼摩是个“不屈服者的典型形象,在他身上同时体现了主张各国人民自由的1848年大革命的梦想,反殖民主义的斗争以及不承认任何权威的极端自由主义。”
我倾向于认为,这正是作者的内心情感。皮埃尔·路易发现,这位作者是个“秘密的革命者”。在他满怀20岁青年的激情写给他父亲的那些信中,他不加任何节制地流露出这种反叛倾向。后来,由于生活所迫,他不得不有所收敛;在成为剧作者的年代,他只限于对他那个时代的社会进行冷嘲热讽。后来,对人类进步的憧憬使他产生了幻想。可是,在1886年,他不得不承认,“科学不应超越习俗”,“人类必须在掌握相当丰富的学说和变得相当明智的时候,才不致于滥用科学。”他通过罗比尔的口说,“未来的科学”能改变世界的社会和政治状况。
1894年——这是《约拿唐号遇难者》的故事情节所发生的年代——这种对习俗的改变还远远没有完成。恰恰相反,由于科学不断向前发展,分隔科学与精神状况的鸿沟反而加深了。这位上年纪的小说家对科学必然产生的结果感到恐惧;所掌握的科学知识由于必然造成的滥用,已经可以使人预见到,离开原先的目标、使人类具有理智再也无法控制的某种能力的科学,将导致精神的崩溃。他在最后一份手稿中提到了这种崩溃,但这份手稿写得过于仓促,以致他儿子不得不担负认真修改的任务。
近几年来,米歇尔跟他父亲的感情关系十分密切,但在理智方面是否也存在这种密切关系?这实在难以肯定。我记得,在朗格维尔林荫道44号的住家里,他们两人就作者正在撰写的这部作品进行过多次长时间的交谈。这位老人为能够将他的创作提纲托付给一位有资格的对话者和评论家而感到欣慰,并因此而恢复了他青年时代的那种活泼劲儿。让·谢诺有充分理由认为,米歇尔对他父亲的思想所产生的影响要比格鲁赛一劳里具有更深刻得多的决定意义。我们知道,格鲁赛一劳里是属于极左派的。儒勒·凡尔纳在为赫泽尔尽责、全部改写《朗热沃尔的遗产》(在《蓓根的五亿法郎》一书中,原稿实在没剩多少东西)时,曾明确表示过他对格鲁赛其人的看法,说他文笔流畅,但思想模糊。
与格鲁赛一劳里合作的《辛蒂亚号沉船》于1885年发表。我不得不认为,这部由两位作者合作产生的作品委实平庸无奇。我觉得,题材本身便荒诞不经:为了满足家庭范围的好奇而去追寻诺尔登基奥德①的足迹作这样一次远征,简直令人难以接受:轻而易举地发现西北和东北航道,这同样令人难以接受。富于戏剧性的试航只是略为提及。在劳里起草的那份内容相当空泛的文稿中,似乎只是插进去一些有关南极地理知识的段落才使作品多少带有一点确实性。我认为,这篇旅游记顶多是一篇黯淡无光的概述,还比不上《在冰川上过冬》这篇结构严谨、文笔生动的青年时期的试笔之作。
儒勒·凡尔纳和格鲁赛一劳里有过一些交往,这是事实;格鲁赛这个革命者的言谈受到“秘密的革命者”的恳切欢迎,这有可能;①诺尔登基奥德(1832-1901),瑞典自然学家和探险家,于1878-1879年间发现南极的东北航道。但说格鲁赛对儒勒·凡尔纳产生过哪怕只是表面的影响,也似乎令人难以接受,因为格鲁赛虽有真才实学,但思想意识却是模糊的。
米歇尔的影响要深刻得多。米歇尔向他提供了更为明晰、更富于吸引力的论据。他俩的交谈常常很快转变成一种讨论。到了晚年,这位作家将自己的一些想法告诉了他的儿子,除米歇尔外,谁也无法不违背其意图地将他留下的最后一份手稿修改出版。对这位作家的后期作品所流露出来的悲观感到诧异的人本来可以觉察得出,作者的情感并非始终是使他们感到放心的那种恰然自得的乐观。假如他们认真阅读,他们必然会发现,在他的全部作品中,他总是通过一种持久而勇敢的努力去说明他的主人公所获得的成功,而且不止一处地方显示出他对人类命运所怀抱的某种失望。从他的作品的时间顺序来看,这种有所醒悟的色调越来越明显。在1895年发表的《机器岛》一书中,我们透过幻想这层幕纱,不难发现一种尖刻的批判。这种批判不仅针对美国的庞大计划、美国佬的唯利是图和政治纠纷的荒唐,而且针对我们那些工程师的显得有些过分的野心。1896年,他把发明家托马斯·罗希置于审判席上,因为他滥用他的发明;1904年,为自己的能力所陶醉的罗比尔沉沦于疯狂之中。《约拿唐号遇难者》使我们看出作者临终前对社会结构所产生的忧虑。这种思想状态的合乎逻辑的发展,理所当然地导致一种莫大的幻灭。这种幻灭之感在起初取名为《考察旅行》的《巴萨克考察队的奇异历险》中便有所反映。善与恶的掺合一直骚扰着人类的灵魂,很可能会使科学服务于最坏的事情。被自己的过分行为冲昏头脑的人类,会不会把造就它的天才的学识用于摧毁它自己所创造的东西?
第五十一章 最后的信息
《巴萨克考察队的奇异历险》(直到1910年才发表),描写了一个暴君统治下的非洲城镇,这个暴君利用一个精神错乱而又狂妄自大的科学家的发明来获取权势;同样,在《永生的亚当》中,年迈的作家指出了我们这个文明社会的脆弱性;不过,尽管儒勒·凡尔纳已经预感到我们这个时代所存在的各种问题,但他仍对人类的智慧充满信心
经过种种犹豫和艰难地誊清暂定题目为《考察旅行》的草稿之后,米歇尔终于恢复了作者拟定的创作提纲的统一性。他当时有一个借口,说他须亲自剔除写得过于仓促的初稿中必然出现的糟粕并添加必要的前后联接,但这会不会破坏他父亲写的最后一部手稿?他发觉他父亲曾口头上跟他谈到过的那些想法已经粗略地表达在这篇他早已熟悉、他俩甚至讨论过每一个情节的故事中。况且,必要的修改并没超出小赫泽尔所能允许的范围。当然,作者本人再也无法对这项修改表示赞同,但不管怎样,这只不过是稍为慎重的校对员所能作的仔细的修改润色而已。
修改完毕后,米歇尔便打算交付印刷;但公众所遭受的不幸推迟了该书的出版;他的长子在马思战役中负伤而长期住院治疗,他自己也要经常研究插满表示战线变化的小旗子的法兰西地图,所有这些都必然分散他对尼日尔河湾的注意,使他实在难以考虑出版事宜。直至停战结束这场恶梦,出版问题才有可能提出。1919年,哈切特文库出版社出版了《巴萨克考察队的奇异历险》。
这次历险的确十分奇异。有人会问,曾产生过要当撒哈拉皇帝这种古怪念头的雅克·勒博特所作的那次历险,是否是创作这部小说的依据?对于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回答;但如果认为这部小说是以乍得湖以南苏丹拉比赫①建立的黑人帝国和萨摩利②建立的曼丁加王国这样一种史实为创作依据,似乎更加合乎情理。黑①拉比赫(?-1900),原为非洲乍得湖西岸博尔努卜国苏丹。1893年推翻博尔努国王的政权,1899-1900年抗法侵略时遇害。②萨摩利(1830-1900),几内亚民族英雄,1870-1879年建立乌阿苏鲁国,1880年结成西苏丹各部落同盟的“曼丁加王国”,领导抗法战争,1898年因叛徒出卖,被俘而流放加蓬。人帝国于1899年被拉米少校所推翻,萨摩利也于1900年被俘,书中曾好几次提到过他的名字。
小说是以“持械抢劫”兼诱拐绑架开始的;虽然我们今天对这些卑劣行径已习以为常,但这次抢劫堪称成功之举。强盗们将中央银行代办处的钱箱搜括一空后,甚至巧妙地将这次盗窃事件嫁祸于受害者刘易斯·伯克顿,并成功地将他弄走。
因此而得了个不诚实的名声的这位董事的父亲,心灵上早就受到过残酷的打击;他的长子伯克顿是个名声显赫的军官,几年前曾将他率领的部队变成一伙劫掠犯,经常在尼日尔地区作案。在加奥地区清剿这伙亡命之徒时,他本人在霍博里山麓发生的那场库搏战斗中毙命。
老伯克顿爵士的女儿无法接受她哥哥乔治犯罪的事实,决定前往库博搜集证明他无罪的证据。到了科纳克里,正好遇上发生洗劫中央银行的事件。这次事件把她的二哥刘易斯也牵连进去了,但她并不晓得此事,于是加入巴萨克考察队。这支考察队属议会外组织,其目的是要调查了解法属西非的黑人是否相当发达而可以成为选民。
这支考察队遇到反对它进入尼日尔河湾的神秘莫测的敌人所设置的重重障碍。由马塞纳上尉率领的负责警卫考察队的护送队,接到一项后来才发现是伪造的命令,被另一支形迹可疑的护送队替换下来。这支护送队由一名中尉指挥,我们后来才晓得,这个中尉原来是个逃兵。
考察队所经过的村庄,居民已被杀绝,接二连三的不幸事件向考察队袭来;考察队终于到达库博附近,让娜·伯克顿刚查明她哥哥已遭杀害,整个考察队突然被一种古怪的滑翔机摇掠而去。
此后,考察队被布莱克兰的长官所囚禁。布莱克兰是一座无人知晓的城镇,座落于延伸至加奥以东、当时仍十分神秘的大沙漠之中。这座新城市建于后来变成一条溪河的干谷边缘上,由3个半向心形的城区组成,一个城区住着恶贯满盈的坏蛋,另一个城区住着残忍成性的罪犯,第3个城区被夹在中央,住着一群奴隶。对岸有一座专供暴君居住的城堡和一座工厂。这个暴君正是通过这座工厂获得他的权势的。
事实上,暴君哈里·基耶的权力虽能使他派遣他手下的人马去抢劫乡村——这些乡村的居民全部沦为奴隶——和到欧洲各国进行成功的盗窃而获得必要的生活来源,但他必须依赖被他欺骗的发明家马塞尔·卡马雷头脑的智慧。这位学者为能够实现自己的发明而欣喜万分,却不晓得他这些发明的卑劣用途。他办了一间工厂。这座工厂所装配的古怪机器不仅能使老天降雨,将荒凉的沙漠变成绿草如茵的原野,而且能够制造滑翔机和遥控飞弹,使基耶得以控制整个地区。
通过特制的辐射器控制聚集成束的赫兹波使云层的电荷增大,这样便能引起降雨。对普通发爆器进行远距离操纵,就更容易办到,只要发出一般信号就行了;事实上,即使距离无限大,这种操纵也是可以作到的。但对于发动机,那是另一码事。值得指出的是,对于工厂的发动机,电能的传输是通过从电站引出的普通电线实现的。滑翔机乃是可变翼飞机的雏形,但起飞和降落的困难是由升力螺旋桨予以解决的,因此,这种滑翔机跟直升飞机有些相似;动力通过突然加热的压缩空气而获得。这些压缩空气恢复普通气体状态而产生巨大的压力,因而能带动发动机工作。这跟涡轮喷气发动机既相似,又大不一样。这些飞行器配备有自动调节的稳定系统,通过移动一根坚杆的位置而调整偶然出现的倾斜;竖杆上部安装有活动翼,这些活动翼环绕垂轴轻轻转动;这些变化能恰当地改变活动翼的形状,从而决定主机的滑动。这种概述曾经引起各种很有见地的批评,或许还能提出另外一些批评;卡马雷所作的解释非常含糊,我承认自己也跟他一样无能。然而,我认为更有意思的是他最初的考虑;他“想使这些仪器具有一种反射系统”,这种系统的反射作用跟飞鸟借助其神经系统而具有的反射功能相仿,这是向现代的控制科学迈出的第一步。
他发明了“胡蜂”,因而在这条道路上还迈出了第二步。这些“胡蜂”其实是装有4支螺旋桨的圆锥体,其中1支是推进式螺旋桨,另外3支是制动式螺旋桨。这些螺旋桨按规则的间歇时间从蜂窝中突冒出来,履行自己的巡查任务,卸掉原来的霰弹,然后又重新装上;因此,这些“胡蜂”是“自动导向的”;空中飞弹同样可以自动导向。我们现在已经拥有这种装备自动搜索目标弹头的导弹。要达到的目标是由反映在“圆镜”上的座标决定的,“圆镜”的光学仪器将垂直线四周的地带反射在它的壁上。
这些令人恐怖的奇迹的发明者、工程师马塞尔·卡马雷既幼稚无知,又狂妄自大。当他得知使他的梦想得以实现和布莱克兰城得以建立而进行的敲诈勒索活动时,他进行了反抗。放出霰弹或炭酸的“胡蜂”对工厂的四邻地区进行保护,但由于饥荒,工厂的范围还是逐渐缩少。卡马雷不得不横下心来,决定利用奴隶的反叛,这是一种多么令人痛苦的嘲讽!残酷的战斗接连发生。冒失地委身于基耶的让娜·伯克顿在一间地下室里发现她哥哥刘易斯被囚禁在那里。她同时还发现,伯克顿爵士第2个老婆所生的儿子费尔内竟化名为基耶而潜伏到这里来了,他被母亲的婚事所激怒,对他继父一直怀恨在心;他谋杀了乔治后,占了他的职位,并利用他的部队从事劫掠活动。掠劫银行后将刘易斯挟持走的也正是他。
要不是描写布莱克兰城和卡马雷的发明,这无非是一部侦探小说。很显然,科学为罪恶服务,这就是真正的主题。那位天才的发明家狂妄自负,竟将自己比作上帝,认为自己跟上帝一样有所创造。他振振有词地说:“是我从零开始建成了这座城市,如同上帝从虚无中创造了整个宇宙。”
当他毋庸置疑地意识到自己利用了什么样的罪行以建立起自己的事业时,他的脑海里掀起了阵阵波澜,他惊呼道:“让我的事业毁灭吧!”他犹豫不决,继而捶胸顿足,宣布说:“上帝已经判决了布莱克兰死刑”;上帝就是他自己。随后,他进行远距离操纵,引起一连串仔细安排的爆炸,将这座城市渐渐地摧毁掉了。
布莱克兰化成了灰烬;马塞内上尉接到通过作试验用的无线电报发来的信息,得以将考察队遣送回国……并娶了让娜为妻!结果好的都是好的,然而,科学毕竟有可能变得十分危险!
我个人认为,这就是作者曾经表达过的最后感受。只有当科学进步同时伴随精神进步的时候,这种科学进步才能为人类所掌握。
发明家对自己的发明的使用是否负有责任呢?19世纪,当人类还只是从科学研究中获得物质利益时,提出这个问题似乎是荒唐的。可是,到了这个世纪的末期,精明善断的人完全可能对新发明招致的后果有所警惕;他曾经借尼摩的口说过,地球上所需要的不是什么新大陆,而是新人;如今,他必然会这样揣摩,具有高尚情操的人不是比新发明更符合愿望吗?
那个短篇集还一直摆在那里。儒勒·凡尔纳很久便要求出版这个集子,但直至1910年才以《昨天与明天》为题与读者见面。1890年6月3日,作者便提到,他很快就要写好一定数量的中短篇,“足够出1卷,《拉东家族》也可放入里面。” 1893年,他再次询问出版商,“中短篇集已经完全准备好了,何时出版?”小赫泽尔任他再三催促,始终没轻易表态。对于《拉东家族》,他大概没产生跟作者一样的好感。他肯定这样认为,1891年发表在《费加罗画报》上的这篇童话故事有损于创作灵感大不相同的整体作品。的确,这只是1篇童话故事,如同所有这种体裁的故事一样,它打着幻想的幌子,对人类的怪僻进行了讽刺;出版商所采取的保留态度是可以理解的。
音乐故事《雷·迪埃兹先生与斯·贝莫尔小姐》,是应泰奥菲尔·戈蒂埃之约为1893年《费加罗画报》圣诞节专号撰写的;这篇故事起过渡作用;禁烟在管风琴的管子里的儿童声带产生仅以一个音差相区别的生理音符!
《让·莫雷纳斯的故事》的开头是雨果笔下的马德兰①的替身。这篇故事颂扬了一位兄弟替代真正的罪犯的牺牲精神。
在《一个美国记者的一天》这篇幻想故事中,我们发现了许多后来得以实现的发明。这篇幻想故事是与米歇尔合作并由米歇尔①雨果《悲惨世界》中的人物,即冉阿让的化名。执笔撰写的,1889年用英文发表在《论坛》杂志上。它让我们在时间上向前跃进了1000年,使我们领略到2889年的文明社会的概貌。有些预言平庸无奇,有些预言别出心裁;也有些预言如今已变成现实。
关于运输,短距离使用时速600千米的飘行车,远距离使用时速1000千米的无轨气垫车,这种列车可以飘洋过海,但没充气管那么舒适。这种充气管能以每小时1500千米的速度将我们从美洲运到欧洲。由于电话和“传真器”极为普及,报纸是有声的,购买者可到沿街设置的报亭去听他所需的期号。“映像传真器”也相当普及,就跟我们今天已经使用的电视屏幕一般,但还没达到我们的电话那样普遍;冬眠和电波催眠术都在实践中应用了。跟电子计算机相仿的电计算器可作最复杂的运算。新闻界的权力至高无上,通过各种民意测验,可决定战争与和平的大事,还可决定归法院裁判的人的命运,因为在审判前就可对他们进行判决。映在云层中的广告使“地球使者公司”获得必要的资金。该公司的经理弗朗西斯·贝内特伊然是一位国家元首。我们发现他将莱思河的疆界强加给俄国大使,这位大使向他申诉说,俄国人被中国人逼迫,不得不向西扩张,但这种申辩无济于事;贝内特对此将采取补救措施,强令中国人节制生育,否则处以死刑:多生一个孩子吗?就杀掉一位父亲!英国被美利坚合众国所兼并,根据合乎情理的循环,成了美国的一个殖民地,英国本身只满足于占有直布罗陀!太阳能贮电器和转换器能使四季气温平衡和使两极的冰雪融化。活动式的人行道、用管道进行食品分配以及通过电的振动使空气发光,这对我们这些后继者无疑是一些小玩意儿,我们还打算一下子移动整座城市,打算将月球翻转过来哩!然而,贝内特要想歇息一会,还得洗个普通的澡;他一撤按钮,澡盆便自动出现了;但贝内特夫人正好在里面;她比她丈夫预料的更早地回来了!她在“女性造型大师”那里没呆多久。这位大师曾经恰如其分地说过,“女人无非是个体型问题。”
这个幻想故事所包含的讽刺意义的确不容忽视。紧接着这部幻想小说之后的是一部题为《骗子手》的小说,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恶作剧,小说对美国喧喧嚷嚷的广告和美国公民的吹牛成癖大加嘲弄。
然而,继《骗子手》之后的中篇《永生的亚当》,有人却认为调子过于悲观。人类所作的一切努力都遇到自身的脆弱的阻挠;在一个临时性的世界里,人类只了解临时性的事物。人类自以为进步本身有如宇宙一般永无止境,但地球表层的轻微震动便足以将我们的文明社会所作的努力毁于一旦。
通过几千年,不能排除世界的面貌将再次发生改变这种可能性。小说家虚构了那个未来时代一位对人类所达到的文明程度颇感自豪的学者。考古学家扎托格在考古发掘中发现了别的业已消逝的文明社会的痕迹;他非常幸运地找到了一只装着一份文稿的管子,并终于将这份用陌生文字书写的文稿译解出来。这是叙述发生在我们这个20世纪的一场大灾变的纪事。海洋重新覆盖所有的大陆,而一块新的陆地却从大西洋中冒了出来。地球上的居民只剩下7个人。这些残存的人类回复到原始状态,后来便成为现在这个唯一的新大陆上的居民的祖先。扎托格在这篇故事中忧心忡忡地指出,在他熟悉的那个文明社会之前好几千年,另一个文明社会——我们这个20世纪的文明社会——便已经存在,而且其发达程度在其消亡时期已达到比现在更高的水平。人类掌握的知识殁灭殆尽,人类不得不从新的零点开始,缓慢地恢复上升。他设想成为人类祖先的亚当和夏娃无非是一对遇难夫妇,不过名字有所改变。在进行考古发掘的时候,扎托格发现了一个更为古老的文明社会,这个文明社会相当于大西洋人的文明社会。他痛苦地意识到,事物永恒地周而复始。
有些人,譬如伊万·富尼埃,并不同意《永生的亚当》所提出的假设,认为那种悲观的结论值得探讨;他们以同样值得探讨的论据去反驳这种结论。熵①的增加使人认为,既然宇宙会有终结,那①科学名词,用以表示某种物质系统状态的一种量度,或说明其可能出现的程度。必然会有起始,虽然这种看法只适用于某一特定的时间范围,但我还是倾向于相信这种看法。没有任何东西证明勤梅特尔神甫关于搏动世界的学说不包含一定的真理成分。但这种看法跟文明社会这个意义更为有限得多的问题无丝毫关系。各个文明社会在将我们带入太空的相对稳定的一堆小小的烂泥上继续延绵。让终结踉我们生存之充实相一致吧!我们是这样希望的,但这种历代的希望根本没像有人大胆地予以肯定的那样为科学所证实,原因在于,科学对此一无所知。事实上,在相当短暂的时间内,一些文明社会的的确确消逝了,这并非因为滴的增加,而是人类好动爱闹的必然结果。此外,我们还知道,在更为久远的年代,地球曾发生过一些变动。今后仍有可能发生变动,虽然我们认为在短期内发生这些变动是不大可能的。
《永生的亚当》所表现的这种悲哀只是相对的,扎托格仍在作出行动。如今所涉及的不再是人类的勇气,而仅仅是人类的智慧。
《巴萨克考察队的奇异历险》走得更远,因为它向我们表明,现代的人类正用科学去摧毁它自己建设起来的东西,我们今天亲眼目睹的这个过程将发展到什么程度?雷蒙·蒂内斯非常正确地指出,所谓乐观时期的那些主人公总是谨慎行事,他还引述作者的一句话:“文明从来不会倒退,而且文明似乎从需要中获取一切权力。”这种看法不是已经包含了使所谓悲观时期的作品获得灵感而表达出来的那种感受吗?但人类毕竟是宇宙棋盘中的一粒棋子,尽管这粒棋子极其渺小。‘人类需要干一番持久的事业”,虽然不应对这项事业的重要性抱有幻想,但这项事业毕竟是这种命运——宇宙法则组成的方程——的诸元素中的一种元素。人类必须根据需要而采取行动,但这种行动又必须同时肯定人类的存在。
一个文明社会代替另一个文明社会,这有何要紧?已取得的成果毁于一旦,这并不妨碍我们这些后来人重新举起火把,并显示出同样的毅力——这是证实人类存在的唯一有价值的参数。凡尔纳那种尽人皆知的乐观始终是一种带批判性的乐观。只有当我们勇敢地正视最大的不幸,这种乐观才教人放心。让·谢诺说:
“儒勒·凡尔纳及其《奇异旅行》之所以始终具有活力,是因为他和他的作品已经提出了20世纪没能回避和无法回避的问题,也就是整个引人注目的19世纪所提出的问题。”
这说得实在太好了。我们再补充一点,他给我们留下的信息要求我们勇敢地、谨慎地、满怀信心地去触及这些问题。我们的鼠目寸光和个人主义很可能成为产生这种最坏事情的原因,我们对此不能不感到担心。“勇敢的人、敢想敢干的人必有运气”,但鲁莽的人未必如此。人类的价值主要地是根据它所需付出的努力的大小,而不是根据物质成功的程度去衡量的。
《永生的亚当》、《约拿唐号遇难者》和《巴萨克考察队的奇异历险》中,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悲观色彩,似乎跟贯穿在作家全部作品中的乐观主义形成鲜明对照。凡尔纳的灵感曲线就是他的生活曲线的位移,这是一种正常的现象:青春的热情几乎没考虑到什么障碍,但随着岁月给我们的雄心壮志带来种种失望,这些障碍也就不断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然而,只要认真观察一下,我们便不难发现这位作家的思想似乎一直没多大变化,而他的乐观却一直呈现出细微的差别。虽然“伟大的事业是由过分夸大的希望组成的”,但毕竟“无需希望便能采取行动,也无需获得成功才能持之以恒”。根据这些格言,他的主人公必须克服种种似乎难以逾越的障碍,他们所遭受的挫折并没使他们气馁,只是因为他们持之以恒地正视困难,他们才终于战胜了这些困难。只有大自然的力量能压倒他们;他们的雄心只能是采取迂回和角黠的办法,有效地利用这些自然力,而这恰好就是科学所要达到的目的。当他们的举动违背宇宙的秩序时,凡尔纳笔下的主人公常常遭受失败;有些深思熟虑的评论家指出,这些主人公所到达的海岛或则爆炸、或则沉没;而他们所发明的机器也常常被毁坏。这位小说家的乐观主义在他的心目中比在读者的心目中更少,读者总是希望一部作品“结局皆大欢喜”,因此,为了满足读者的这种要求,作品中的主角才好歹幸免于难。
在后期的小说中,计划的失败变得更为明显,如此而已。当《喷金的火山》喷发出来的天然金块化为烟雾,《流星追逐记》的金流星沉没在巴芬海的时候,人类的贪欲成了泡影;在奥斯特岛发生的骚乱中,对自由和完善的社会结构的梦想破灭了,考迪埃尔不得不承认:
使人与人之间勾心斗角的只有需要、狂热和傲慢;还有疯狂,这种疯狂潜伏在所有的人群中,使他们在品尝了暴力的滋味后,因破坏和杀戮而变得昏昏沉沉,终于停歇下来了。正是出于这样一种疯狂——英雄主义或抢劫行为,视情况而定——强盗才毫无道理地将手无寸铁的过往行人打翻在地;正是出于这样一种疯狂,革命才将无辜的和犯罪的人不加区分地统统杀掉;激励军队的热情而赢得战斗的,仍然是这样一种疯狂。作者不是同他的主人公一道感到绝望吗?他写道:
目睹他心目中树起的偶像在他脚下摔碎,承认人们受了一种幻景的欺骗,想到人们根据谎言而提出自己的理论,觉得人们所想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真实的,想到人们愚蠢的为一场空想而作出牺牲,这是多么令人怵目惊心的崩溃!
正如让·谢诺所说的那样,“他热爱自由,幻想过圣西门式的社会主义,但这种社会主义的乌托邦性质没能长期地诱骗他。”
儒勒·凡尔纳对任何问题都极为谨慎。他不再盲目地相信本世纪初的所谓无限制的进步。智慧乃是主宰其他一切的首要的东西,人类所缺乏的正是智慧。傲慢使人忘记自己的生命以及他们所渴望的物质财富的短暂性。这种傲慢维持着人类对这些残忍而荒唐的争斗的兴趣,为了暂时地占有这个不稳定的世界中的某个脆弱部分,他们常常为这些争斗而付出代价。那么,必须永远绝望,永远放弃幻想吗?文明社会都是过渡性的,长久的努力成果都会毁于一旦;我们在一个注定要灭亡的世界上所创造的事业又有什么价值?
到达虚无主义深处这样一种绝对的境界,这位作家倒发现一线亮光;《永生的亚当》的叙述者“认为大自然从本质上说是永恒的,但在瞬息之间却发生极其荒诞的变化”。他对“大自然的这种面目”感到恐惧和心寒,然而,他很快便恢复了冷静,并产生这样一种想法:
人类的真正的优越性,并不在于主宰和制服自然;对思想家来说,主要在于了解自然;让广袤的宇宙寓于自己的头脑这个小宇宙中;对实践家来说,面对物质的反抗,主要在于保持宁静的心境,对物质说,“要摧毁我吗?得了!让我感动吗?休想!”这种豪迈的语言使人想起1864年黎登布洛克教授在斯特隆博利岛的火山爆发时所说过的话。考迪埃尔想到人类的命运时,又重复了这样的话:
这个怪异的、微不足道的家伙,能将一个无限宇宙容纳在他那小小的脑海里,能探测宇宙的秘密,能慢慢地洞悉宇宙的法则。他所作的努力并没白费,因为这么一来,他的思想也就融汇于世界的范围内。自甘孤独,给我们的忧虑作出乐观答案的也是他:
我们固然会死亡,但我们的行为决不会消逝,因为这些行为永远存在于它们的无限结果之中。度过1天之后,我们的脚步便在沙路上留下永不消失的足迹。没有前者决不会有后者,未来是由过去的不为人所知的延伸组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