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6年01月22日 14:44
响起一个忧伤的声音,如梨花落雨般凄婉欲绝:“我宁肯你骗我——可你从来不会……”
他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笼上一层寒波。他摇了摇头,一丝泪水逃也似的无声逝去。
只是,任何人都没有看到。
他的眉角又现出了淡淡的鱼尾纹,依是那么淡然。他深吸了一口气,纵目望去,眼神落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上。
树干上横列着一个死人。
朱红色的长袍,有气无力地垂落下来,随着晚风来回摇荡。
冷雪衣的目光一旦落在上面,身子已轻轻跃起,像一只灵巧的飞燕,急速掠上树丛。
死人已被他带了下来。
那人头上光凸凸的,身穿一领朱红色的袈裟,竟是一个年老僧人。而他的右臂,居然已不知去向!右肩的伤口处,朱黑色的血液越流越慢,一滴一滴坠落下来,最终没入黄土。
“心池大师?”冷雪衣神色冷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鱼尺儿走近一步,愕然道:“‘大苦厄寺’第二大神僧?他……他修为不是极厉害么?”
冷雪衣点了点头,缓缓道:“可以伤他的人,世上本已不多。而一招能置他于死地的,更是屈指可数。”
鱼尺儿心中一凛,道:“一招?”
冷雪衣看了看朱黑色的血液,又摇头道:“可奇怪的是,他却身中剧毒。”
“既然一招可以杀死他,为什么又要下毒呢?岂不是多此一举?”鱼尺儿眉头又皱了起来,柔声道,“看来天下的快剑,并非只有你一个。这次七弦山高手云集,你一定要小心。”
冷雪衣摇了摇头,紧盯着他的断臂,忽然道:“如果你要杀一个人,会伤他哪里?”
“咽喉,心脏,人之要害。”鱼尺儿一愣,随即道,“可是这大和尚,却只是伤在了一条手臂。”
冷雪衣道:“一条手臂根本不足致死,除非……他并非死于剑伤,而是体内的剧毒。”
鱼尺儿睁大了双眼,反问道:“这是什么剧毒?”
冷雪衣摇了摇头,叹道:“此毒凌厉非常,方才我心神动摇之际,只沾染半点,就已经……”
“解药!你还我解药!该死的贼秃……”梅青忽然扑倒在心池身上,撕扯着他的僧袍,发疯似的咆哮起来。
但他只叫了几句,便一动也不动了。他的眼睛张得奇大,七窍中慢慢流出了血液。血液殷红刺目,越流越多,顷刻已变成了朱黑色。
鱼尺儿吓了一跳,紧紧后退了几步。
冷雪衣叹了口气,感慨道:“你一心只要解药,试问心池大师若有解药,他又怎会毒发身死?”
鱼尺儿在他身上踹了几脚,冷冷道:“算你死得快,这次便宜了你!”
冷雪衣不以为然,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扶过梅青、梅蓝二人尸身,将他们并列排在了一起。
鱼尺儿忍不住道:“他们同命相残,毫不顾念手足之情,根本死有余辜,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们的双眼空荡无物,死死地睁到最大,似乎仍留恋着这片天地。
冷雪衣并不答话,只轻轻抚闭了他们的双眼。
鱼尺儿道:“偏只你这么好心!这两个死鬼鬼迷心窍,不远万里来到七弦山,你难道便不知他们的来意?”
冷雪衣没有回答,又找了一处空地,将心池大师的尸身摆正,以示坐化之意,接着鞠了几个躬,口中念道:“神僧在上,弟子冷雪衣,无意引起无端杀戮,实属罪孽深重。今日枉移尊驾,以致英灵不安。若神僧泉下有知,还望为弟子洗罪渡愆,免去世间一场血雨腥风。”
鱼尺儿忍不住道:“你还在为他哀悼?你又知不知道,他之所以来七弦山,全是为了诛灭你?”
冷雪衣忽然沉默了,过了良久,摇头叹道:“其实他们不该来的。”
鱼尺儿仰天苦笑一声,叹道:“何止他们不该来?任何人都不该来的——来了只有死路一条,人活着心已经死了……”
冷雪衣听她声若悲咽,隐隐竟含有辛酸之意,心中竟忽而一痛,不觉长叹一口气,喃喃道:“冷雪衣,你也不该来的,何必空守着那可笑的约定……”
他的眼角瞬间湿润了,眉头也不知自何时起,又化作两条扭曲的小虫,一点一点地啃噬着他的痛。
只是他的痛,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加凌厉了。
鱼尺儿走到他跟前,盯着它看了许久,柔柔地伸出食指,想要再次把它展平。
冷雪衣微微一侧头,又避开了。
鱼尺儿叹了口气,柔声道:“你这一生,难道便只会躲么?”
冷雪衣的目光不觉尖锐起来,过了片刻又大为柔和,淡淡地道:“我还有要事去做,你走吧。”他纵目高望,山色苍青,与天空化作一道狭窄的阴霾,竟也是那么孤单。
鱼尺儿不解地道:“你不惜万里迢迢,不惧正道之士诛杀,只为了见她一面?她真值得你这么做?你又知不知道,天下那么多人都想要杀你!”
冷雪衣出了一会神,脸上浮起一丝微笑,幽幽道:“有些事,你永远不会懂。人活着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是令你可以抛开一切,甚至连性命都不必在乎的。”
他怔了片刻,猛然将身子一转,大踏步离开了。
鱼尺儿果真没有跟上去。
她呆立在原地不动,默默念着他的话,思索着其中的情义,远望着他的背影绝尘而去。
过了半晌,她再也忍耐不住,忽然眼睛一酸,泪水已滚落下来:“二郎,你骗得了千万人,却骗不了我——你要我离开你,只是不想让我眼睁睁地看你死。其实你也知道,你分明已经身中剧毒,根本活不过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