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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可波罗

书名:马可波罗 作者:暂无 本章字数:121627

更新时间:2015年01月13日 13:37


引言

马可.波罗,伟大的旅行家和亚洲文明的探索者,他以自己的亲自经历,使欧洲人认识了东方,认识了中国.他为欧亚两大文明的沟通架起了一座桥梁.他在人类历史占有重要的地位.

马可.波罗1254年出生在意大利的威尼斯.1260年,马可的父亲尼可罗和叔叔马飞阿从君士坦丁堡到黑海沿岸经商,来到钦察汗国都城萨莱,后因战乱影响,他们索性东行至不花剌,随旭烈兀派去朝见忽必烈的使臣,于1265年夏到达上都,又受忽必烈的派遣,作为蒙古使臣出使罗马教廷.1269年,他们向教会复命后回到威尼斯,此刻尼可罗从未见过面的儿子马可已经15岁了.1271年,马可随父亲和叔叔,奉教皇格里戈里十世之命,再度开始了东方之旅.

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所走的路线大致就是古代东西贸易的交通线——丝绸之路.他们爬山涉水,克服了无数难以想像的困难,先后穿越叙利亚和两河流域,横越伊朗全境,穿过中亚大草原,翻过帕米尔高原,经过罗布大沙漠和西域,终于胜利抵达上都.

他们此次在中国长达17年.马可曾奉忽必烈之命出使西南、江南、印度和缅甸等,并在扬州做过三年官,中国的许多地方留下了他的足迹.

马可聪明好学、勇敢顽强,有着敏锐的观察力,他追随忽必烈左右,狩猎、出征、执行秘密使命,深得忽必烈的宠爱.

1291年,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得到一个天赐良机,他们借护送阔阔真公主远嫁波斯之际得以返乡.1295年,他们终于回到了阔别25年的威尼斯.

回国后,马可又参加了威尼斯对热那亚之战,结果不幸被俘,遭禁二年.

1324年,马可病逝于家中.他为我们留下了一部不朽的名著——《东方见闻录》(即《马可.波罗游记》).

《东方见闻录》记载的范围极广,从黑海到印度,从西伯利亚到东南亚,社会、政治、宗教、经济、军事、地理、交通、民俗风情、自然物产,无所不包.它为中世纪直至近代的旅行家、探险家提供了一部行程指南;它是研究中亚和元朝历史的重要典籍;它让西方人终于睁开双眼,看到了东方,看到了古老而伟大的中国.

由于马可的有关资料所存极少,在完成这部传记时最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惟一的依据,就是他的《东方见闻录》.但是,在书中马可很少提到自己,这更增加了难度.

《东方见闻录》一书的译本有拉丁语、法语、德语、英语、土耳其语等各种版本,共有140多件抄本留传后世.虽然这些抄本大同小异,但在译成各国语言后,不免有译者擅自加入的部分,相互比较之后,就会发现若干差异,有时让人不知何为真,何为假.同样的人名地名,几个版本相距甚远,令人不知所云.

惟一的办法就是仔细研读《东方见闻录》,从中探索马可.波罗的思想、个性、经历,同时参照中外史书,像有关国家的通史、宗教史、交通史、民俗史等等,将马可置于当时的历史背景中加以研究,有些年代是多方考究,一点点加以推算出来的.

不少史学家,如日本的佐口透先生,都说过,以现有的资料,要写出一部完整的马可.波罗传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写作过程中,我越来越感到前辈们断言的正确.马可曾说他只讲出了所见所闻的一半.这就给我们留下了无数难以解开的谜.在这部传记中,这些谜依然存在,或许将永远保留下去.也许正是因为这些谜笼罩着马可,更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的光彩.

关于马可.波罗的研究,国外远比国内要深入.因为汉文中没有多少资料可供借鉴,古代的欧洲典籍难以读懂,而且也不可能多方查阅,往往依靠二三手材料.所幸我的太太张蕾芳以其专业知识为我解决了许多困难,查找并翻译了不少国外的研究资料,本书才得以较为顺利地写下去.另外,还要感谢郭锷权先生在本书写作过程中给予的关心、支持和具体的帮助.

马可.波罗在西方几乎家喻户晓.但在中国,很多人是从1983年中意合拍的传记影片《马可.波罗》中才认识他的.希望通过这本书,能使普通读者看到一个真正的马可,从而对他有一个相对完整的了解.

马可.波罗

第一章圣马可广场上的期待鸽群在空中盘旋,阵阵微风吹来,总督府屋顶上那面巨大的旗帜缓缓地舒展着自己的身躯,旗帜上那威尼斯共和国的标志——圣马可雄狮正凝视着远方.

广场上熙熙攘攘,行人络绎不绝.广场边的码头上,围聚着一群一群的人.人们一边在闲聊,一边不时向远处的海面张望.

"喂,船来了!船来了!"

远方圣.乔岛方向出现了一艘大船.喧闹的码头突然沉静下来.

船绕了一个大弯,缓缓地驶进了港口.宁静一下被打破了,人群中发出阵阵的欢呼.

船员扔出了缆绳,有人抢上前去,把绳子系在桩子上.

船梯很快放了下来,船上的人鱼贯而行上了岸.装载的货物也一件一件地被吊放到码头上.

人们渐渐地散去了,只有一位少年依然伫立在风中.

"马可,回家吧,不会再有船了."少年的旁边不知什么时候钻出了一个胖乎乎的男孩.

沉闷的钟声从广场的钟楼上响起.

"菲亚,你说我父亲他们明天会回来吗?"这位叫马可的少年用充满希望的目光望着自己的伙伴.

"也许吧."菲亚不置可否地回答道.

这时候,船上又下来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

马可撒腿向他跑去.

"叔叔,你们从哪儿来?"马可焦急地问道.

"从波斯那儿.小家伙,有什么事儿吗?"那中年人笑嘻嘻地反问道.

"那你有没有见到我的父亲和叔叔呢?"

"他们叫什么名字?"

"我父亲叫尼可罗.波罗,我叔叔叫马飞阿.波罗,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们就出去了,听说也是到波斯那儿去的."马可仰着脸,很认真地回答道.

"很遗憾,没有听说过他们."中年人拍了拍马可的肩膀,转身离去.马可依然紧紧跟在中年人后面,不停地向他询问各种各样的问题.

中年人停下脚步,看着马可那渴求的目光,"小家伙,你真能缠人.好吧,告诉你,现在航海已不是从前了.因为我们威尼斯人从前以尤巴帖岛为据点,占领了那克索和克里特岛,君士坦丁堡和它海峡附近的海权和通商权全在我们手中.到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时,攻下拜占廷后,黑海那一带成了我们的地盘.后来,热那亚人和尼西亚皇帝又夺回了君士坦丁堡,这下我们独占的通商权全没了.黑海、小亚细亚,还有波斯一带成了热那亚人的势力范围,他们哪容得下我们威尼斯人.我当了十几年的船长,如今海上的风险越来越大了.这次在海上风浪倒不厉害,就是差一点给那个热那亚船队追上,真悬哪."

马可默默地看着中年人.

"放心吧,出去时间没准,兴许你父亲他们很快就回来了.好好回

家吃你的饭去."中年人笑着捏了捏马可的鼻子,背上自己的包走了.

马可沮丧地低着头,慢慢地和菲亚一道往家走去.

家,对马可来说,早已失去了温馨的感觉.自从前年他母亲去世后,姑姑一家迫不及待地搬了进来,马可反倒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和菲亚分手后,马可一步三摇地拖着脚步回到了自己的家.

马可的手还没碰到房门,门就被打开了.一场不小的风雨降临到他头上,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姑姑、姑父喋喋不休的训导.马可一声不吭,默默地从姑姑身边溜了进来.门外飘来的一阵风,吹得餐桌上的烛火摇摆不定.围坐在桌旁的姑父和表兄妹们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人说话.

寡而无味的菜肴终于被送进了口中,姑父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努力作出很庄重威严的样子.

"马可,你今年15岁了,总不能整天在河里玩耍,在广场上厮混吧.

我们也不可能养你一辈子,该为自己的将来作作打算了."姑父慢条斯理地说着.

"是呀",姑姑总是迫不及待地插话,"你这样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怎么行啊.说起来我们马可家在这里也算是有点地位的,你曾祖父当过威尼斯的参政官,你祖父安德烈.波罗也是个品行高尚、受人尊敬的绅士.你父亲和叔叔出门在外,杳无音信,教育你的重任只好由我们来承担,我们要对得起你已经去世的母亲."

姑姑这番语重心长的话,也许像祷告一样说了不知多少遍,每次她一开口,马可就知道下句说什么.

每逢这种场合,马可总是以沉默对待,耐心地等待着唠叨的结束,然后飞快地躲到小卧室里去.

卧室是正方形的,天花板很高.灰泥墙上挂着几幅花卉和渔猎的挂轴画.远处的屋角放着一个旧的大柜子,这是他母亲生前用的,在姑姑一家搬进来时,他把柜子挪进了自己睡的房间,尽管姑姑几次要把这破旧的柜子扔掉,他坚决不同意.只要他心情郁闷时,望着这柜子,望着柜子上放着的一幅眼睛狭长的拜占廷式的圣母玛利亚和圣婴的圣像就仿佛觉得母亲在他身边.

马可和衣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头下,看着发黑的天花板,心里暗暗想,我决不会按照姑父他们为自己安排的路走下去.我要学航海,我一定要去遥远的东方,去寻找我的父亲.他们也许被热那亚人或者是鞑靼人关起来了,我会去解救他们的.马可一边想着,一边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叽叽喳喳的小鸟唤醒了马可.他睁开双眼,朝阳透过窗户映在墙上,窗帘在晨风中欢快地跳跃着.马可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悄悄地打开房门,姑父正在院里忙着什么,姑姑照例去打水了.他一溜烟地跑进厨房,抓起一块面包塞进怀里,以最快的速度跑出门去,他要到菲亚家去,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等着去做呢.

菲亚的家就在运河边,僻静而又交通方便.菲亚的父亲忠厚而好客,他是个小店主,闲来无事常出海捕点鱼.在菲亚家中,马可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透着一股自在.

菲亚一个人坐在餐桌旁.正在闷头大嚼.马可冷不丁的一喊,吓得他一愣,满嘴的面包差点没把他噎得背过气去.

"你家里人呢?"马可东瞧瞧西望望.

"一睁眼就剩我一个,不知道."菲亚含糊不清地说.

两人三下两下把面包塞进嘴里,抱起水罐猛灌了几口水,把房门一关,跑到了河边一座小木屋里.

这是菲亚家的杂屋,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墙角靠着几把橹,破烂的风帆布散落在地上,墙上挂着一张渔网.靠东墙边,放着一条小船.这十几天来,他们一直躲在这里修船.他们准备用这条小船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周游威尼斯.

"哎,马可,听我爸爸说,在东方什么古怪事儿都有,听说有长着狗脑袋的人,说起话来像狗叫一样.还有一种鸟巨大无比,能把大象抓起来活活摔死."菲亚指手画脚地说着.

"真的?这可能吗?"马可吃惊地问.

"怎么不是真的,是后街的老头比亚诺说的,他前不久出海回来了."菲亚一脸的正经样.

"别管是真的假的了,等我们修好了小船,练好了航海术,以后咱们自己去看看".马可头也不抬地继续往船底的缝隙中塞上麻丝,涂满油泥.

小船终于修完了,两人拍拍手上的灰,得意扬扬地欣赏起自己的杰作来.马可抱起一捆木棍,把它等距离地放在地上,一直延伸到河边.

两人把小船一点点挪上木棍,向河边慢慢推进."扑通"一声,小船下水了,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他们的衣襟.

很快,船上竖起了小小的桅杆.挂上了风帆,装上了船舵和橹.菲亚扛着两根钓鱼杆爬上船,马可紧随其后.

太阳高高地悬在天空中,和风阵阵,片片金光在河面上闪动,小船缓缓地驶离了码头.马可坐在船尾掌着舵,菲亚蹲在舱里理着缆绳.威尼斯,这座亚得里亚海西北岸的重要港口,它的市区就建在离陆地4公里的海湖中,100多个小岛,177条水道,蜿蜒曲折,如同迷宫一般,马可和菲亚这次准备好好地探访一下威尼斯.

小船沿着河道悠悠地向前驶去.两岸大大小小的房屋形态各异,令人目不暇接.窗台上的红花绿草,静静地开着;从窗户里时而飘出阵阵欢声笑语.

威尼斯,幸福而安详.

马可和菲亚憧憬着未来,仿佛自己在率领着船队纵横于茫茫大海上.正得意着,就听一声响,船撞到了什么地方,随后又传来一声惨叫,两人急忙从梦境中醒来,睁眼一看,糟了,光顾自我陶醉,过桥转弯时忘了吆喝,不但把对面的船舵削去了一块,还把船上的人也给撞进了河里.

落水的人费力地爬上自己的船,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狠狠瞪着马可他们.马可和菲亚心里暗暗叫苦,怎么就这么巧,偏偏把雅波神父给撞进了河里,这下回家,屁股上那顿清脆的板子是逃不掉了.

两人一面向神父毕恭毕敬地鞠躬,一面掉转船头准备溜走.神父正打算狠狠教训他们一顿,可4月的威尼斯,还带着一丝凉意,细风轻吹,把神父嘴里即将迸出来的怒火变成了一声大喷嚏,马可和菲亚摇着橹把着帆,没命地往回跑,刚才那股英雄出征的豪气早就被神父吓到了爪哇

国.

等船转过几个弯,回头看看,似乎神父没有追上来,两人这才喘了口气.马可感到很沮丧,菲亚竭力安慰他.没多久,两个少年就把刚才发生的一切抛到了脑后.又到比亚诺那儿去听他讲那些令人痴迷的东方的故事.

从比亚诺家出来,天已开始暗下来,一天又过去了.

马可和菲亚分手后,一个人往家走去,一抹残阳,涂在西边的天空上.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马可身后那幽幽的身影悄悄地伴着他.

一天,又一天,少年马可就在这期待中成长,又在成长中期待着.

1269年8月的一个周末的中午.

虽然没有烈日当空,但低低的云层似乎将闷热的空气罩在了威尼斯的上空.树叶懒懒地搭拉着,平日在空中翱翔的鸽子也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整个城市仿佛都睡着了.只有教堂附近传来的阵阵呼喊,打破了浓浓的沉寂.原来小巷子里一群半大小子分成两拨,每人手拿一根木棍作为长剑,正杀得昏天黑地.

马可手叉着腰,大声命令着自己这一边的小伙伴们.马可正打得酣畅淋漓之际,忽听背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一个分神,对方的木剑直劈下来,正好敲在脑袋上.马可也顾不上还击,回头一瞧,原来是姑父.

"马可,快回家,去看看谁来了."姑父说道.

马可乖乖地放下手中的木棍,跟着姑父往家走去.姑父没有像往常一样教训他几句,只是闷头走路,马可心里忐忑不安,不时偷偷地瞄上一眼姑父,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什么答案,可惜一无所获.无言的沉默,随着家门的临近,变得愈发沉重起来.

还没走近家门,就听到屋里一阵阵的欢声笑语,马可推门进去,发现桌旁坐着两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他们穿着破旧的粗布衣服,皮肤被晒成了褐色,满脸的沧桑告诉人们他们往日的艰辛.他们中的一个高大挺拔、仪表堂堂,另一个很魁梧,个子略矮一些,头发已经有点灰白了,线条粗犷的脸透出一种坚韧.两人看到马可进来,都站了起来.

"马可,这是你父亲."姑姑用手指着头发有点灰白的男人说,"这位是你的叔叔马飞阿."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马可愣愣地站在那儿,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梦居然变成了现实.过了片刻,理智终于回到了他的身上,马可一下子扑到父亲的怀里,他的鼻子酸酸的,只是不停地轻声说着:"哦,上帝啊,终于回来了."

尼可罗.波罗是个感情不轻易外露的人,望着拥在自己怀里的儿子,一时觉得不知所措,他用两只有力的大手抓住马可的肩膀,用力摇了摇.

"长这么大了."尼可罗感叹着.

马飞阿静静地站在一旁,微微地笑着.

不一会儿,血缘消除了他们之间的生疏.马可恢复了他快乐的天性,虽说他在父亲面前还有点局促不安,但和马飞阿叔叔已是亲热无比了.

马飞阿为人随和亲切,笑声不断,有问必答,两人简直是形影不离.而尼可罗的眉宇之间似乎隐藏着重重心事,马可一问起他的旅行和冒险生活时,总是说:"以后再讲,孩子,不要心急."

楼上的大卧室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开箱关箱的声音,马可不

禁莞尔而笑.姑父和表兄正在往楼下搬行李.

"你们这是干什么?"尼可罗问.

"你们终于回来了,我们该回自己家了."姑姑说.

尼可罗和马飞阿交换了一下眼色,"听我说,"尼可罗说,"你这么多年来一直照顾着这个家和马可,这很不容易,而你照顾得这么好,替我把马可养大成人,你不要走,我们需要你."

"不,这是应该的,谁让我们是姐弟.你们回来了,该有一个自己的家,难道还没漂泊够?我们也有自己家,这样不很好吗?"

"那你们再住几天,大家聚聚,我还有点东西给你们."尼可罗恳切地说.

屋角堆着许多货包和大板条箱,弟兄俩忙着分门别类地整理.马可急于想插一手,以显示自己长大成人了,可是父亲和叔叔总是要他让到一边去,马飞阿看着他那像热锅上蚂蚁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

掌灯时分,一大家人团团围坐在桌旁,孩子们用兴奋的目光期待地望着尼可罗和马飞阿.马飞阿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不急不慢地摸着自己短短的胡须,看着孩子们坐立不安的样子,脸上露出几分狡黠和得意.

"大家吃饭吧,"姑姑端着一大盆肉汤从厨房里走出来.

"等一会儿,蒙娜,给你看样东西,"尼可罗站起身,走过去打开放在顶上的一个板条箱.箱子里堆满了一匹匹色彩鲜艳、轻软精美的丝绸、棉布和亚麻布,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

"这些都是给我那可怜的妻子准备的,"尼可罗的语调有些伤感,"现在,我要你收下,蒙娜,还有你的女儿."蒙娜她们面对这昂贵的礼物,惊讶地叫出声来.

"它们是哪儿产的?"马可问.

"波斯和中国,"尼可罗回答道,"就是我们常说的契丹."

"中国?是不是人们说的普瑞斯特.约翰的领土?真有这个地方吗?"马可被眼前华丽的色彩弄得有点头晕目眩了.

马飞阿从另一个箱子里摸出一个小皮口袋,他小心翼翼地拉开袋口的细绳,往桌上一倒,一条银色的瀑布直泻而出,满桌都是形状各异的红宝石、绿宝石、钻石、水晶、珍珠,在烛光下,发出艳丽而带有一丝神秘的幽光."上帝啊,"蒙娜用手紧紧抓住自己的领口,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站在那儿,姑父那双睁不大的眼睛闪闪发光,溜圆溜圆的,差一点要滚落到桌上去了.尼可罗每样都拿了几颗,递给蒙娜,蒙娜犹豫地推辞着,马飞阿劝说她一定要收下.

团聚的晚宴是如此的丰盛,以至于马可的胃里找不着一丝多余的地方.大家说着笑着,融融的温馨,让马可又重温了幼年时家庭的欢乐.

尼可罗不停地询问马可的学习、生活和爱好,"你母亲怎么样?"

他最后问道.

"她经常和我讲起你,尤其是最后病重的时候,直到临去世前,她还希望能见到你,你能写信来就好了."

尼可罗的神情有些抑郁,"我也很想你们.可惜我们没法给家里写信."

"你妻子是个好人,她一个人带大孩子,真不容易."姑父插话说.

"是啊,我对不起她,我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欢乐,这恐怕是我一生

最后悔的事了."尼可罗喃喃地说.

"路途太艰险了,恐怕出乎所有人的想像."马飞阿把话题转了过去.

"你们走了多少里路?契丹是不是神父说的那样,黑暗恐怖,全是野人?"马可饶有兴趣地问道.

"很难用里来计算路程,我们用了三年的时间才到达大汗的都城,回来的时间就更长了."尼可罗简单地讲述起他们的旅程."我们的生意一直做得不错,我们想继续往前走,神秘的东方会带来更大的利润.

那时正是鲍尔温二世当君士坦丁堡皇帝的时候,威尼斯共和政府还派了一名代表常驻在君士坦丁堡,完全是我们威尼斯的天下.1260年,我们自备了一艘商船,很顺利地到达了君士坦丁堡,经过长时间的考虑,准备渡过黑海,到克里米亚半岛去.我采办了许多货物和美丽的珠宝,启锚出航了.没想到热那亚人和尼西亚皇帝夺回了君士坦丁堡,奇迹般地复兴了拜占廷帝国,威尼斯人的通商特权一下被剥夺了.感谢上帝,我们的运气真不错."

"那后来呢?"马可手托着腮,急切地问道.

"后来我们到达一个叫索尔得亚的港口,然后骑马走了好几天,到了位于窝瓦河畔的城市萨拉,这是鞑靼人强大的钦察汗国的都城.当时别尔哥汗正在城中驻跸,他对两位远方来的游客表示极为高兴,给予了隆重的接待.我们就将自己带去的珠宝献给了别尔哥汗,他对这些威尼斯风格的珠宝首饰爱不释手,对于我们的慷慨非常地惊讶和赞赏,结果他赏赐给了我们两倍于献礼的宝物."

尼可罗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葡萄酒,接着说起了他们经商旅途中的一次奇特的遭遇,而这次遭遇彻底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1259年,大汗蒙哥突然去世,其弟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之间爆发了一场争夺汗位的长期战争,海都乘机称雄割据,察合台后王依违于两者之间自行其是,往东方的道路已经几乎完全中断了.别尔哥对于这场大汗谁属之争没有什么兴趣,这时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高加索地区,而旭烈兀对此也是垂涎已久.1262年,在西方的这两家蒙古统治者之间爆发了激烈的战争,波罗兄弟恰好赶上了这次大战,战乱使得波罗兄弟俩束手无策.

"那你们怎么办呢?"大家都在为此而担心.

"很巧,有位当地的商人知道另一条路可以直达君士坦丁堡."尼可罗继续着他们的历险记,"我们由乌克尔市渡过窝瓦河,横过里海和盐海之间的沙漠南下,用了17天的时间来到中亚的大都市布哈拉城,因为战争还没有结束,我们只能耐着性子等待.有一天,在驿站里,我们正好碰到了伊利汗国君主旭烈兀的使节,他奉命去元朝晋见忽必烈."

"忽必烈?他是谁?"马可很好奇.

"忽必烈是成吉思汗的孙子,他的国家更强大,"马飞阿说道.

"说得不错,"尼可罗点点头,"这位使节在布哈拉看到西方人,非常吃惊,他竭力鼓动我们去元朝,说忽必烈大汗很喜欢和西方人见面."

"你们就去了."蒙娜有点不以为然,"那肯定是个很恐怖的地方."

"恰恰相反."尼可罗语调一下有点激动起来,"从威尼斯一直跟

随我们的几个仆人都愿意往东方去.我们很艰难地走了整整一年,终于见到了忽必烈大汗."尼可罗和马飞阿在讲述这一切时,脸上满是自豪和骄傲.

但当时出乎尼可罗兄弟俩意料之外的是,忽必烈不像别尔哥那样对他们的礼物表现出多大的好奇之心,他非常详细地询问了西欧基督教的情况,以及地中海的争霸,神圣罗马帝国和教廷的事情.他对教会的作风、拉丁人的风俗习惯同样表现了极大的兴趣,波罗兄弟受过一定的教育,他们简明准确的回答显然就使忽必烈非常满意,而且忽必烈对波罗兄弟流利的蒙古语感到惊讶.

忽必烈沉吟了片刻,非常果断地说他准备任命他们为访问教皇的专使,陪同一名特使立即出发.他们的任务有两个,一是带一封信给罗马教皇,同时请求教皇选派100名既通基督教教义,又熟谙修辞、逻辑、文法、数学、几何、天文、音乐等七艺的学者;二是要求波罗兄弟返回元朝复命时,带一点耶路撒冷墓前的圣油回来.为了保证他们行程的安全,忽必烈特意赐给他们一枚金牌,凡持有这种金牌的人和他的所有随行人员,在元朝境内,一切地方官吏都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全,按站护送;他们行程所经之地,无论大小城镇、寨堡村庄,都必须保证供应他们的一切必需品.

1266年,经过了充分的准备之后,波罗兄弟和特使及随行人员启程了.谁知走了不到20天,特使就一病不起.波罗兄弟进退维谷,一筹莫展.最后商议的结果是,波罗兄弟俩接过特使的任务,告别其他人,踏上了回乡的路途.由于波罗兄弟带着忽必烈的金牌,沿途省去了很多的麻烦.但是,恶劣的自然环境给他们制造了巨大的困难,严寒、风雪、洪水,让他们疲惫不堪.一共花了三年的时间,才到达了亚美尼亚的海港城市来亚苏斯.

波罗兄弟在向他们的亲人们描绘这一切时,兴奋异常,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谁能想到去的时候,他们只是两个满脑子黄金梦的威尼斯商人,回来时居然成了肩负重任等待谒见教皇的特使.别说是波罗兄弟俩,就是家里的亲人们也为之欣喜欢呼,至于马可更是高兴得忘乎所以.

"可惜好运不可能一直走到头."尼可罗的这句话给大家劈头浇了一瓢冷水.

原来教皇克莱门特四世已经于1268年去世了.波罗兄弟刚到达阿克城就听到了这个噩耗.他只好去找在阿克城内的教皇派驻巴勒斯坦的特使特巴尔多.威斯康德.威斯康德非常仔细地听取了波罗兄弟的报告,他既兴奋又有几分无奈.兴奋的是这个消息对于基督教国家来说无疑意味着一个很有利的机遇;无奈的是新教皇即位,起码得等上相当一段时间.如果没有教皇的许可,这件事就无法进行下去.于是,威斯康德劝波罗兄弟先回到威尼斯,静候新教皇的诞生.别人听了这番话兴许觉得有点扫兴,但马可依然信心十足,他不停地为父亲和叔叔鼓劲打气.

星期天的早晨,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圣马克教堂的钟声悠悠地响起,它在召唤着信徒们去做第二次弥撒,无数的人们从城内的大街小巷涌向广场.此刻威尼斯的公民们,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摆出一副矜持的神态.人群川流不息地向着五个圆顶的大教堂走去,在被三个拱门分开的大门廊外面,人声鼎沸,拥挤

不堪.

马可跟在他父亲和叔叔后面,缓慢地向教堂挪移着.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威尼斯大教堂竟是如此的雄伟壮丽.大教堂金色的正面镶嵌着细工图案.再从细工图案往上看,有四匹壮观的镀金青铜大马.尼可罗告诉他,这是攻克君士坦丁堡战役中缴获的战利品,它们被作为凯旋的标志立在门廊上.

弥撒开始了,当人们静心地向上帝祈祷时,马可却在心中暗暗向圣母玛利亚、圣马克和圣狄奥祈祷,祈求圣者们帮助他能沿着父辈的足迹探索神秘的东方.

波罗兄弟的回来,在威尼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可以肯定地说,整个威尼斯从古至今还没有人到过中国.尤其是波罗兄弟华丽的丝绸服装对于人们的吸引力,恐怕不下于人们对神父的关注.马可从小至大没有享受过如此众多羡慕的目光,到后来他都有点不自在了.

弥撒结束后,很多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把波罗兄弟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可惜这些问题汇集在一起变成了高分贝的噪音.

"喂,喂,尊敬的先生们,"马可的姑父终于忍受不了,"尼可罗和马飞阿又不马上要离开威尼斯,各位有的是时间,可以在一起慢慢聊,很抱歉,我们还有点事情."

人群中闪出一条缝,波罗一家费力地从中间挤出来.等一家人回到家里,各人浑身上下都被汗湿透了.尽管这样,大家还是喜笑颜开,因为他们第一次尝到了当名人的滋味.

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波罗家快成了威尼斯城的社交中心,无数的亲朋好友或是自称是亲朋好友的人纷纷登门,一来是欣赏他们带来的种种奇珍异宝,二来是听他们讲旅途见闻,到后来,马可对他父亲和叔叔的种种描述都快倒背如流了.

有一天早上,尼可罗突然对马可说:"我和你叔叔要到元老院去,大汗希望和我们通商,希望和我们友好相处.我们为什么不抓住这次机会呢?"马可一听,闹着也要去,但被尼可罗严厉地制止了,"这是国家大事,你这么小年纪懂什么?"

马可只得耐心地在家等候,一直到午后,尼可罗和马飞阿才蹒跚而归.马可从他们脸上看不到一点肩负着国家重任的样子,相反两人一脸的颓丧和愤怒.

"我今天才知道,威尼斯居然是被这么一群笨蛋统治着."尼可罗愤愤地说道.马飞阿则在一旁长吁短叹.

"难道会是元老院不同意吗?"马可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主教和元老院拒绝了大汗的诚意,他们竟然口口声声说,如果和那些野蛮的异教徒进行大规模的通商和交往,必然会导致普遍的贪污,并腐蚀和毒害基督教徒们的灵魂.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他们就不会睁开眼睛看看世界吗?"尼可罗无法掩盖心中的怒火和失望.

然而,两天后,一个市政官员神秘地来到他们家,通知波罗兄弟立刻去见大公,他还警告他们,不得向任何人说起此事,也不得让别人看到他们曾去过大公官邸.

大公的官邸就在圣马可广场旁,毗连着圣马克教堂.波罗兄弟被那

位市政官员悄悄地领进了会议室,此刻已是临近午夜了.

分叉的枝状大烛台撒下一片片融融的烛光,几排高靠背椅整齐地排列着.波罗兄弟刚刚坐下,一个小边门悄无声息地开了,身材高大的大公洛伦若.样埃索罗走了进来.兄弟俩急忙站起来,大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坐下,他自己走到正中的一张大靠背椅前,轻轻地坐下.那个市政官员转身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我对你们在元老院的遭遇表示同情."大公直截了当地点明题意,"我想你们知道为什么要秘密召见你们.我比你们更了解大主教,他是个好人,当基督教不断受到威胁时,他很恐惧,当然也很谨慎,我同样也如此.你们是商人,世界上发生的一系列大事未必知道得很清楚."

大公简要地为波罗兄弟俩讲述了当时的情况.

蒙古曾经前后发起两次大规模的西征,尤其是1236~1242年的第二次西征,给整个欧洲带来了巨大的震撼.蒙古铁骑横扫东欧,势不可挡.

俄罗斯诸公国如乌拉基米尔、斯摩棱斯克、加里西亚、基辅等等,全部臣服于蒙古帝国.东欧各国中,只有极少数的国家,如波兰、匈牙利、塞尔维亚未受到蒙古的统治.1241年,蒙古军队长驱直入,攻到了匈牙利和德国边境,大败西欧联军.神圣罗马帝国处于一片惊慌之中,教皇极度不安地注视着局势的发展.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些野蛮人是来消灭基督教徒的,神圣罗马帝国的腓特烈二世专门写信给英国国王亨利三世,恳请他出兵相助.万幸的是,窝阔台在此时突然去世,蒙古军队停止了进攻.但欧洲人仍然心有余悸.之后的罗马教皇英诺森四世就采取了积极的反蒙古政策,预防蒙古再度入侵.

"你们现在应该明白教会为什么会有如此激烈的态度了吧."大公轻声地问波罗兄弟."但是,"大公接着说,"我的职责和他们不同,也要比他们重得多.威尼斯有很多朋友,也有很多敌人.为了共和国的安全和繁荣,我们需要金钱.想当初,威尼斯人曾高举十字架,为圣地而战,像特里尔、迈克尔、多得尼柯等许多大公都曾率领过威尼斯十字军和撒拉逊人战斗过.但是,现在我们照常和撒拉逊人经商,因为这并不矛盾.可我需要得到全部的真实情况,不要隐瞒,这就是我请你们来的原因."

波罗兄弟毫无保留地向大公介绍了他们东方之行的所有情况,大公默默地听着.尼可罗最后说:"尊敬的大公,我敢肯定地说,大汗是尊重我们的宗教的,他是真心诚意的."

大公注视着他们,轻轻地然而是斩钉截铁地告诉波罗兄弟,"告诉你的大汗,威尼斯共和国重视他的友谊,这请他放心.但是你要明白一点,大汗交给你们的使命,没有教皇的同意是不可能办到的.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等待维特堡枢机主教会议产生一位新的教皇."

"在阿克时,教皇代表特巴尔多.威斯康德也是这么对我们说的."

尼可罗说.

"他是对的,这很明智."大公微笑着说道.

"如果没有结果怎么办?"马飞阿显然很不放心.

"不可能没有结果.但是如果等待时间过长,我要求你们动身启程.

因为如今撒拉逊人的力量不断壮大,而欧洲的王公贵族为了自身的利益不愿意再组织一支十字军.圣地和地中海东部早晚会落入撒拉逊人的手

中,所以你们不能在这里滞留太久.愿上帝与你们同在."

波罗兄弟站起身,向大公鞠了一个躬,退出了会议室,兄弟俩来到广场上时,东方已呈鱼肚白色,一抹朝霞轻柔地抹在天空,整个城市仍在睡梦中.新的一天,希望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第二章秘密使命漫长的等待,是对人精神的一种考验.好在尼可罗和马飞阿有足够的事情让他们去操心.兄弟俩整天忙于推销他们带回来的各种货物,马可跟着他们,奔前跑后,倒也觉得生活很是充实.

没过多久,姑姑又热心地为她的哥哥和弟弟各自张罗了一门亲事.

尼可罗续弦的妻子是个商人的女儿,而马飞阿的新婚太太则是马可祖父安德烈至交好友的女儿费尔丽沙.父亲的再婚,马可的内心是很复杂的.

从理智上说,他觉得父亲很可怜,已是人到中年,依旧一个人东奔西走,形影孤单,自己又不会照顾父亲;但从感情上,他总忘不了自己的母亲,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充耳不闻了.倒是马飞阿叔叔的婚礼让马可着实为之高兴了一番.

家里人一下多了,原先三个男人有一顿没一顿的瞎混,只是偶尔姑姑来时才会改善一下生活,现在家里有了两个女人——继母和婶婶,他们的生活也安定了许多.很快,马可就有了一个小弟弟,他的名字和叔叔一样,也叫马飞阿.不久,马可又有了一个小堂弟费迪吉.宁静的家中,终于又一次奏响了锅碗瓢盆交响曲.

时间在飞快地流逝.转眼父亲和叔叔回到威尼斯已经有两年了.维特堡的枢机主教会议开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意见分歧,莫衷一是,枢机主教们总也提不出一个让各方都满意的人选.

终于,这种等待摧垮了波罗兄弟.

一天晚上,吃完了晚餐,大家照例又坐在桌旁聊天,马飞阿一拍桌子:"这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枢机主教会议就是吵架的吗?"

尼可罗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不能再等了,别忘了我们的使命,我看我们还是先到阿克去,听听教皇代表的意见再作决定,你看呢?"

"好!他以前不也是这个意见吗?"马飞阿说的"他"指是威尼斯大公.

一听他们要走,继母和婶婶都很不高兴.尽管兄弟俩大谈东方的美丽与富饶,可是漫长旅途的艰辛、危险让她们不寒而栗.最终她们勉强同意,但仍一再提出,要他们一定要尽早回来.

与继母、婶婶的郁郁寡欢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马可兴高采烈,简直像过圣诞节一样,他很郑重其事地向父亲和叔叔提出来要一起去东方.

"不."尼可罗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留在家里,家里需要人照顾."

"爸爸,你答应我吧."马可哀求道.虽然尼可罗不肯让步,他仍然不屈不挠地争取自己的权益."留在威尼斯我又能学到什么?如果有困难就畏缩不前,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成功的.这也是你平日经常教导我要求我的.家里有母亲和婶婶,还有姑姑他们,多了我不见得就帮上多大的忙.爸爸,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我的一生来说,不知有多重要.求你了."

马飞阿听了马可的这番慷慨陈辞,笑着点点头,尼可罗显然有点动心了,他从马可身上,依稀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爸爸,我不会成为你们的累赘,我都17岁了,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马可在力图打消他父亲最后的疑虑.

尼可罗看了看马飞阿,马飞阿冲他点了点头,他转过头对马可说:"好吧,答应你.但有一个条件,在路上要按要求去做,不能随心所欲."

"一定做到."马可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

随后的几天,一家人都是在忙碌中度过的,继母和婶婶忙着为他们准备行装,尼可罗和马飞阿忙着清理账目,购置货物礼品、租船、招仆人等等,马可则为他们打打下手.对于怎样招仆人,波罗兄弟曾发生过一次小小的争论.马飞阿准备像上次那样在威尼斯多招几个仆人,一路同行;而尼可罗则表示反对,他认为此次出行,少则七八年,多则十年以上,除了走投无路之人外,一般人不会愿意去,即使去所付的代价肯定是非常大的.最后,他们决定先招几个仆人,到了阿克城,就让威尼斯招来的仆人回去,从阿克再招几个,这么一段一段地招人,既可作为向导又比较合算.

临行的日子终于到了,马可一行三人在亲人们的眼泪和叮咛中离开了码头,马可站在船尾,默默地望着渐渐远去的威尼斯,心里暗暗念着:"别了,威尼斯,愿圣马克保佑我们."刚才菲亚的热烈拥抱,朋友们羡慕的目光似乎就在眼前.

船飞快地向亚约里亚海驶去,他们沿着达尔马希亚海岸,经过尤利西斯岛,希腊的伯罗奔尼撒,克利特,塞浦路斯.在该途的几个重要的商业海港,他们都做了短暂的停留,一边做些买卖,一边了解近东最近的形势,沿途的社会风情,人文地理,使得马可为之激动不已,他庆幸自己坚决要求随父亲同行的决定是多么正确,否则就会像一只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每一个新的事物,每一次新的发现,都让马可惊叹,他特意买了不少羊皮纸,专门用来写旅行日记,尼可罗看着马可天天晚上在灯下埋头笔耕时,总是显出一副不屑的神情.

这一天上午,马可正在舱里帮父亲记账时,只听得桅杆上传来一声惊喜的欢呼:"看到陆地了."他们一起冲出舱室,远处一片绿色浮出海面.这片绿越来越清晰,一幢幢房屋和尖尖圆圆的教堂屋顶出现在他们面前."阿克到了."尼可罗欣慰地笑了.

"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就要靠岸了."马飞阿说,"马可,你快去做好准备,大家都要换上好衣服."

阿克港内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舶,这是当时北非惟一的基督徒的港口,大批来自地中海各地的商船云集于此.马可他们的船穿梭其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泊位.

尼可罗和马飞阿忙着指挥仆人和船员捆扎搬运货物,马可一个人静静地站立在船头,他凝望着不远处那座巍峨屹立的石头城门.雄伟高大的城墙上站立着七八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十字军骑士矛头上的燕尾旗迎风飘扬,二面绣有十字军徽的大旗在风中俯视着港湾.

他们带着行李和货物,随着人群向城门走去.门口的卫兵手握剑柄,注视着每一个进城的人.马可不觉得心里有些慌乱,幸好卫兵只是看了看他们.只是几个基督徒,没有多问,就让他们进城了.

阿克城城墙高大坚固,分布在外围的几个尖顶城堡在蓝天白云下显得格外威武.经过几十年的经营,阿克城现在既是十字军的最后基地,又是一个连接欧亚的重要商港.城内人流如潮,摩肩接踵,平民、教士、

士兵、僧侣、阿拉伯人、犹太人、土耳其人、欧洲人,各色各样的人到处都是;笑声、叫卖声、问候声、乐器声、动物的鸣叫声、喧闹嘈杂的声音充满了马可的耳朵,这座城市给马可留下的印象是一个标准的大杂烩.

教皇代表的官邸并不富丽堂皇.尼可罗、马飞阿、马可三人赶到时,门口依然围着众多的人,吵吵嚷嚷地向警卫恳求教皇代表的接见,他们三人艰难地穿过人群,挤到门口,尼可罗向警卫说明了三个人的身份和来意,警卫进了门,过了一会儿,一位秘书从边门出来,再次询问了波罗兄弟的情况.没多久,这位秘书从门里出来,向波罗他们招招手,示意能够进去.

教皇代表特巴尔多.威斯康德是在一间小巧的会客室里召见他们的,而不是上次布道的大厅里.特巴尔多坐在高高的大椅子上,在他的背后悬挂着一幅拜占廷式的耶稣基督绣帷,特巴尔多是帕表察人,在最后一次十字军东征时,他作为英国国王爱德华的私人随军牧师来到巴勒斯坦,后来被选为教皇代表,现在欧洲的国王们已经离去,他实际上是十字军政权最后立足地的统治者.在强大的撒拉逊人面前,他为了保住这最后的城市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尽管他肩负重任,但他神态依然肃穆、安详,只是在波罗兄弟眼里三年的岁月给他增添了几分沧桑.

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走到近前,鞠躬致意.特巴尔多微笑着用手指了指下手的几把椅子,示意他们坐下."波罗先生,情况如何?我还很清楚地记得你的使命."

"大人,我们的意大利之行毫无结果,彻底失败了."尼可罗回答道,"大主教除了谩骂蒙古人之外,别的什么都不愿做."

"怎么会是这样,"特巴尔多丝毫没有掩饰他的失望和怀疑,"难道大主教和元老院不明白和蒙古帝国建立联系,打通通商之路的巨大意义."

"因为他们根本不相信忽必烈汗."尼可罗没有谈及深夜大公的紧急召见,他想大公不会愿意让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我们已经等了二年了,不能耽搁了,我们不能失信于忽必烈汗,所以我们来这里,想请代表大人恩准,我们到耶路撒冷去带回一点基督圣墓里长明灯的圣油."

特巴尔多刚才很严峻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微笑:"马可先生,你的意见呢?"

"我想他们拒绝的原因是因为恐惧,而解除恐惧的先决条件是先得去了解它."马可斟词酌句地说.

"对极了,不联系何来了解,闭上眼睛,堵上耳朵,就能解决眼前的问题吗?可惜这一切都因为没有教皇而无法实施."特巴尔多大为高兴.他转过头去,吩咐站在身后的秘书,尽快开好三张安全通行证,并在可能的情况下,请十字军骑士护送一段路,说完,他示意他们可以退下.

尼可罗、马飞阿、马可深深地鞠了躬,向教皇代表告辞.

三个人装成朝圣者,艰难地跋涉在仇视他们的国土上,也许是这段时间十字军和撒拉逊人处于休战状态,他们的旅途虽然艰苦,但却没有遭到撒拉逊人的袭击,圣油在他们向教士讲尽了好话和付出了一笔钱之后,也被他们安全地带回了阿克.

波罗兄弟和马可一起来到教皇代表官邸,禀告耶路撒冷之行,并正式向教皇代表辞行.尼可罗请教皇代表写了一封致忽必烈汗的信,证明波罗兄弟确实忠诚地执行了大汗的使命,还解释了基督教教会仍没有选出新教皇的原因,尼可罗拿出忽必烈汗写给罗马教皇的信和一份礼物(用石棉制成的防火餐巾)交给教皇代表,特巴尔多答应待新教皇选出后,一定代为转呈.

尼可罗、马飞阿一得到教皇代表的信后,带着马可,立即动身朝阿雅斯港进发.这段行程平安无事,连大一点的风浪都没遇到.除了害怕遇到热那亚人的船队,别的似乎没什么可担心的.

尼可罗和马飞阿天天在船内忙于清点货物,整理账目.马可则跟着船长,一招一式地学习航海,或者就是坐在船头,埋头在他的羊皮纸上写着什么.

濒海地区的阿雅斯,是一座巨大的商业港口,也是热那亚、威尼斯以及其他各地商贾的云集之地.这里同样是各种香料、药材、丝绸、毛织品和其他珍贵商品的交易、集散港口.有些准备到地中海东部各国山区的旅行者,往往也取道于此.

金秋时节的阿雅斯港是一年之中最繁华的时候,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用这句中国名言来形容,恐怕是最确切不过了.波罗兄弟俩在这里停留了好几天,津津乐道于做生意,他俩将威尼斯带来的大部分货物卖了出去,而且还卖了个好价钱,同时也买了一些当地的土特产.马可看着他们乐不思蜀的样子,非常吃惊他们怎能把使臣和商人这两者截然不同的身份绝妙地糅合在一起.

等波罗兄弟恋恋不舍地离开阿雅斯来到小亚美尼亚王国的都城塞巴斯托茨时,已经是1271年10月上旬了.

塞巴斯托茨城并不大,但是戒备森严,城外碉堡林立,城门被士兵严密地把守着.马可看到这种情况,心里非常紧张.马飞阿告诉他,小亚美尼亚境内实际上是蒙古人和撒拉逊人的缓冲地带,它的南部边境地区,土地肥沃,物产富饶,现在被撒拉逊人控制着;它的北部是卡拉马尼亚,居民主要为土库漫族;而它的东北部是恺萨里亚,塞瓦斯塔和其他一些属于蒙人的城市;西部地区面临大海,与克里斯坦栋海岸隔海相望.

尼可罗很严肃地看着马可:"你明白了?这里的局势很复杂,我们只能说自己是威尼斯来的商人,其他一概不要多说,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放心吧,我会很谨慎的."马可回答道.

他们进城后,找到驿馆,因为驿馆比普通客栈要安全得多.恰好当时没什么人,很顺利地就住了下来.尼可罗和马可忙着解行李,安顿住房,马飞阿则去吩咐伙计给马匹喝水和喂草料.

第二天早上,正当他们在房里一边吃早餐一边计划着下一步的行程时,忽然听到一阵急速而杂乱的脚步声直冲他们的房门,马飞阿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伸手就去抓放在床上的宝剑,尼可罗制止了他,门被猛地推开了,进来了几个人.

"你们是从意大利来的吗?"为首的一位官员说.

"是的,大人."尼可罗很谦和地回答道.

"是波罗先生?"这位官员的口气缓和了不少.

尼可罗点点头.

"总算找到了,快随我们进宫去,"官员催促道.

三人忐忑不安地跟着这几个人向王宫走去.一路上他们试图用各种方式从那位官员口中套出为什么要赶到王宫去的原因,可面容古板的小亚美尼亚人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进了华丽的宫门后,那位官员停下脚步,两名侍卫迎上前来,同样是一言不发地将他们领上大殿.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低着头,紧紧跟着侍卫.

小亚美尼亚国王李昂三世坐在高高的镶金嵌宝的王座上,左手慢条斯理地摸着嘴边的胡须,台阶下左手边的几把椅子上坐着几位王公大臣,右手边坐着五位风尘仆仆的男人.尼可罗等三人恭恭敬敬地向国王鞠了一躬.

"是他们吗?"李昂三世细声慢语地问道.

"是."侍卫回禀道.

右手坐着的三位站了起来,马可一下认出了为首的是教皇的代表特巴尔多的秘书,还有一位也是他们见过的特巴尔多官邸的警卫,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们肯定非常奇怪会在这里见到他们,很简单,他们是信使,你们必须马上赶回阿克."李昂三世望着惊愕不已的三位威尼斯人露出了一丝笑意,"你们刚离开阿克城不久,枢机主教会议推选教皇代表特巴尔多.威斯康德为新教皇,9月1日已经正式即位,成为格里戈里十世.

教皇命令他们三位来追赶你们,如果你们还在我境内的话.我已准备了一艘军舰,马上动身,向教皇复命.另外,我派一位大臣作为特使,专程前往阿克,谒见并恭贺新教皇."

尼可罗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喜出望外.辞别国王后,随即跟随大队人马匆匆起程.

来到阿克城里,正值傍晚时分,格里戈里十世立刻召见了他们.觐见大厅里空荡荡,左墙上挂着几幅圣像和一个耶稣蒙难的银十字架,右墙上的托架里,点着蜡烛和火炬,照亮了整个厅堂.

新教皇低头沉思着,他的衣着一如从前,只有手上的加冕典礼上赠与的教皇戒指,显示出特巴尔多已经变成了格里戈里十世.

三位威尼斯人在圣教会的领袖面前跪了下来,尼可罗轻声说道:"教皇陛下,我们回来了."

教皇格里戈里从沉思中抬起头,举起手向他们问好,示意他们站起来:"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改变,现在终于可以做以前想做而无法做的事情了.我要你们把上次我写给忽必烈汗的那封信退给我,我会重新写一封信."教皇沉吟了半晌,想说什么又没说,"先休息吧,会很快召见你们的."

将近三年时间教皇的空缺,使得格里戈里就任伊始,头绪繁杂,异常忙碌.和蒙古人的关系问题事关重大,他需要时间静下心来思考一下.

为了夺回自637年被回教国家占领的圣地耶路撒冷,从11世纪末,西欧的封建领主及诸王们发动了一系列的十字军东征.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恰好位于小亚细亚和叙利亚的撒答鸠克王朝与埃及的法蒂玛王朝发

生纷争,十字军乘隙而入,获得成功.但不久后,在法蒂玛王朝中出现了一位阿拉伯英雄,他就是日后建立阿尤库王朝的萨拉丁.萨拉丁给十字军以沉重打击.之后的一系列东征虽然有些战果,但在回教国家的反击中又基本丧失.1244年,耶路撒冷再度失守.

1250年,阿贝克在埃及建立了玛木路库王朝,它那异常精锐的玛木路库军屡次大败十字军,十字军最后的要塞阿克形势趋于危急.想到这里,教皇吸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这几年来,他虽是教皇代表,也只能困守孤城,无可奈何.

波罗兄弟的东方之行勾起了他的满腹心事.此时距上次蒙古西征已经有近30年了,现在回想起来,蒙古铁骑狂扫一切的洪流令人不寒而栗,这座火山是否会再次喷发呢?传说中的基督徒普瑞斯特、约翰和达维特王究竟情况如何?真是谜一样的东方.波罗兄弟之行,可能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几天之后,一间小小的密室里,当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被秘书带进去时,室内的凝重气氛让他们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屋子中间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镶有宝石的圣像和几个雕刻精美的水晶花瓶.

门开了,教皇格里戈里走进密室,身后跟着两个多米尼克派的修士.

三个人赶忙鞠躬致敬,教皇举止随便,亲切随和,好像又是特巴尔多了.

教皇示意他们坐下,用手指指桌上的那堆东西:"这是我挑选出来送给忽必烈汗的礼物,这些精美的工艺品我想会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

圣油有了,礼物也准备好了,信马上就交给你们,可以动身了.至于大汗要求派一百名既精通基督教教义,又熟谙工艺的学者,恐怕我无法满足他的要求,我不知道怎样去找到,在什么地方找到这些人.不过我还是找到了两位学识渊博、勇敢正直的人."

教皇分别介绍了两位修士,体格健壮的一位是维琴察.尼古拉修士,身材瘦小一点的是的黎波里的威廉修士.这俩人简慢地向尼可罗和马飞阿问了好,马上又摆出一副自视甚高的样子,对年轻的马可连看也没看一眼,马可不禁有点愤愤然.

教皇告诉他们,他已授予两位修士权力证书,有权赦免并有权以教皇的名义,任命神父和主教.

"我希望你们,"教皇看着大家,"平安地将我的信交给他,让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响.你们不仅是建立联系,更重要的是保持友好的关系.这样起码可以让他们持守中立,也有利于教会事业的发展.如果蒙古人能和我们共同对付撒拉逊人,那么事实上,伊利汗国和基督教世界的国家关系一直尚好,他们的阿八哈汗曾给教皇克莱门特写过信:而英国国王爱德华一世也曾约请阿八哈汗出兵共同向叙利亚地区夹击,后来因为伊利汗国和察合台汗国正发生战争,就此作罢.记住,用你们的眼睛,用你们的耳朵.我们解放圣陵的计划可能更容易实现."

"尊敬的陛下,"尼可罗感到很为难,"我们只是威尼斯的平庸的商人罢了,如此重大的任务……"

"你们能做到."教皇打断了他的话,"因为你们和大汗有着良好的关系,他信任你们.这是任何人所无法替代的,你们并不是教会第一次派出和蒙古人打交道的.早在1245年,为了保护岌岌可危的基督教世界,教皇英诺森四世派遣柏朗嘉宾出使蒙古,他于次年7月到达和林并

觐见了遗由大汗,还带回了遗由给教皇的一封信.第二次是1253年,鲁布鲁克奉法兰西国王圣路易九世之命,通过钦察草原去见蒙哥汗,他曾想留下传教,结果被拒绝了.他们俩个都写了详尽的旅行报告,可惜有很多我们依然一无所知,因为他们毕竟是浮光掠影而过."

"我希望这次能让我们多了解一些,这很有好处."教皇的命令,让波罗兄弟觉得诚惶诚恐,而马可却感到热血在胸中奔腾.

教皇看着马可激动的样子,微微一笑,轻声对他说:"我同样寄希望于你."教皇对马可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这位青年人机敏、谨慎、细致,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临行前,教皇破例为他们三个俗人祝福.

三个人再一次跪谢了教皇.

当初,波罗兄弟是以忽必烈汗特使的身份去见教皇,而现在又以教皇使节的身份去见忽必烈,可以说是具有双重身份.由商人突然成了肩负重任的秘密使节,这个变化让兄弟俩一时难以适应,马可则暗自庆幸当初坚决要求同行的选择是多么正确,他觉得今天夜晚,为他的人生翻开了崭新的一章.

第三章艰难的旅程尼可罗、马飞阿带着马可,和尼古拉、威廉两位修士组成了使节团,再次踏上了旅程.

尼可罗和马飞阿一路上总是对两位修士彬彬有礼,重大事情一律先和他们仔细商量之后才付诸实施,马可非常看不惯两个傲慢、冷漠的修士,一有机会就和他们抬起杠来,或者出出他们的洋相.尼可罗虽然也看不惯修士的一言一行,但是他认为,此行应该以两位修士为首,他们奉教皇之命,手握重权,如此重大的使命自然由他们担当,自己只是蒙教皇信任,从旁协助而已.所以,他私下里把马可狠狠教训了一顿.

马飞阿对哥哥所持的态度大不以为然.他很清楚,修士的傲慢,只因为他们是商人,他们从内心瞧不起自己.而且这种傲慢,对于这次艰巨的使命来说,只有害处而没有丝毫的好处.

尽管有这样或那样的事情,但他们的行进速度没有减慢.也许是太顺利了,两位修士认为此行不过尔尔,愈发意气风发,大有拯救基督教世界舍我其谁的气概.

在阿雅斯,他们招了五个仆人,又买了十几匹马,作了一下短暂的休整.1271年年底,这个小小的使节团离开了阿雅斯,开始向小亚美尼亚腹地行进.

马可骑在马上,走在小小马队的最后,他用手抚摩着挂在马鞍上的长剑,回首凝望着阿雅斯城,直到把它送入地平线.阿雅斯城,他已是三度光临了,对这座繁华的海滨商城,竟产生了一丝留恋.

一天早上,天刚刚放亮,他们就起来参加圣餐礼.尼古拉修士带着他们举行仪式,威廉修士在一旁当助手.面前的一块大石头被作为圣餐台,上面铺了一条镶边的布巾,布巾上放着一个十字架.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跪在石头前面.

马可突然抬起头来,"爸爸,快看,好像出了什么事."尼可罗和马飞阿一起站起来.远处的大道上,尘烟四起,过来了一大群人,男女老少,赶车牵羊,行色匆匆.

尼可罗急忙告诉两位修士,赶快先把十字架和弥撒书藏好,命令大家站在原地不动,他一个人骑马迎了上去.

无言的等待是紧张的.一会儿,尼可罗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玛木路库王朝的史坦丁.拜巴鲁率大军攻入亚美尼亚,占领了大片国土,试图将蒙古人向南赶回波斯.前面的道路已经不通了.两位修士脸一下变得惨白,马飞阿和马可则默默地望着尼可罗,等他作出最后的决断.

尼可罗把马飞阿拉到一边,拿出一张地图铺在地上,两人仔细研究起来.尼可罗拿着小木棍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其余的人站在旁边,目光紧随着小木棍而移动,气氛紧张而压抑.

尼可罗抬起头来,看了大家一眼,语调低沉地说:"战争极为激烈,撒拉逊人所到之处,扫荡无遗,显然不能指望他们会对我们发善心,即使我们装成是商人也罢.现在惟一的办法是走小路,设法绕过战区.战火还没有烧到这儿,我们还可以走一段大路."

"你,"马飞阿用手指着尼古拉修士,"如果还想完成自己的使命,最好不要再招摇了,否则撒拉逊人会让你安息在这里."

尼古拉修士喃喃地说着什么,转身望着威廉."我想他们是对的."

威廉冲着尼古拉点点头.两人用布巾把十字架和弥撒书裹好,塞进了行李.

他们草草地吃了一顿饭,又骑马上路了.这一带地区,对尼可罗和马飞阿还是熟悉的,路上,他们不时遇到躲避战乱的人和行而复返的商旅.穿行在这些追求生存的人们中间,向前去迎接死亡的挑战,年轻的马可感到的是兴奋,而身旁的两位修士却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将近天黑,他们来到了由几个零零落落的小泥屋组成的小村庄,谁知迎接他们的是狂吠的狗和手拿火把、木棍的村民,这一小队人马只得露宿在荒郊野外.

第二天,他们到了下一个村庄.这次既没有狗,也没有木棍欢迎他们,但是村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每一座房子都是屋门紧闭,显然村民们是逃难去了.他们找了一个废弃的小屋住下来,马可和几个仆人忙着升火做饭,给马喂草喂水.

过了两天,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几近绝迹,途经的村庄有的只剩下断垣残壁.凄厉的北风呼啸着扫过大地,只有道旁几棵秃树陪伴着这些孤独的人们,马蹄声在空中回荡着,宁静透着恐惧.

他们已经踏上了战区.尼可罗当机立断,离开了大路.一行人穿过岩石嶙峋的荒坡,专拣冷僻的小路行走,一路上缓慢前进,小心谨慎,无孔不入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发起围攻,体力消耗越来越大.尼古拉修士和威廉修士开始落在队伍的后面,马可在这极端困苦之中,依然信心十足,他以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尼可罗和马飞阿看到马可充沛的精力和飞扬的神采,内心充满了欣慰,也许此行的希望就在马可身上.

终于,两位修士在恐惧的折磨下再也忍耐不住了."尼可罗.波罗,你欺骗了我们."尼古拉开始发难了,"你说这里已是大汗的控制区,可我们见不到战无不胜的蒙古军队,只有撒拉逊人.我们每天躲躲藏藏,连什么方向都不知道,这样能到达目的地?"

尼可罗竭力在安抚两位神经质的修士:"相信我们,我们为什么要拿生命作赌注,安全是第一位的."

"你的蒙古军队不存在了,"威廉尖叫起来,"玛木路库军在横扫亚美尼亚."

"你们肩负着教皇的重托,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马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小家伙,轮不到你说话."尼古拉唾沫横飞地嚷嚷着,"你们几个波罗敢于冒死前进,只不过是商人的贪婪,利欲熏心.我们会向教皇报告的,现在没有必要去蒙古帝国.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回到阿克去."

马飞阿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一把抓住尼古拉的衣领:"告诉你,小小的史坦丁.拜巴鲁算什么?大汗的百万雄师还没发威呢.你们口口声声要做一个殉道者,要把上帝的福音传到那些黑暗的土地上.两个胆小鬼!我真后悔,以前为什么要对你们两个貌似高尚的家伙毕恭毕敬."

尼古拉和威廉仍在喋喋不休地辩解着.尼可罗冷冷地盯着他们:"我就要捆,也要把你们拉到大汗那里去.博学多才的修士们,你们不配得到教皇陛下的信任."两个人望着眼中喷着怒火的尼可罗,闭上嘴缩到一边.争吵暂时告一段落.

这一天,他们在一个避风向阳的小山凹里搭起帐篷住下来.也许是连日奔波,心力交瘁,大家睡得昏天黑地.林中的小鸟奏响了美丽的晨曲,将他们从梦中唤醒,马可睁眼一看,两位修士早已不见人影,他急忙去告诉父亲和叔叔.尼可罗带上一把剑,冲出帐篷,搜寻四周不见踪迹.

"走了也好,我们更自由了,耳根也清静."马飞阿安慰怒气难平的尼可罗,他又检查了一下行李,"还好,教皇送给大汗的礼品和那封信还在."

"两个笨蛋,我们来的那些地区肯定成了主要战场,他们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到阿克."尼可罗仍然压不住心中的怒火.

看到尼古拉和威廉夜半私逃,五个仆人也开始不安起来.尼可罗和马飞阿多方安抚,并允诺加钱,总算把仆人们安定下来.

毁灭一切的战争正在激烈地进行.战火已经蔓延到马可一行的北方、东方和西方,他们不时发现燃烧的村庄和天空飘浮着的阵阵黑烟.

尼可罗和马飞阿拿出地图,研究决定向南走,沿着商旅的老路,直奔波斯,到忽里模子,从那里坐船直航印度和中国,虽然这样路程大大加长了,但是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况且这对于与海洋为伴的威尼斯人来说,反而更安全些.

随着脚下路的延伸,战火渐渐地被抛在身后,他们开始感到比较安全了,路途中偶尔也能见到零星的商队.马可大有一种重回人间的欣慰,几个仆人神情也愉快起来.

大亚美尼亚王国是一个幅员辽阔的王国,每逢夏季,很多蒙古军队会开到这里来度夏,因为这里水草丰美,适于放牧;但冬季来临时,天寒地冻,大雪纷飞,所以蒙古军队又会移防到气候温暖的南方,大亚美尼亚境内遍地温泉,此时已是仲春时分,芳草萋萋,繁密茂盛.一行人在王国的首府阿津甘城作了短暂的停留,好好休整了一下,补充了给养.

在这座繁华的商城里,尼可罗和马飞阿的商人意识又开始冒了出来.尽管路途遥远,当他们看到遐迩闻名的邦巴津毛葛细嫩棉布时,忍不住又买了一些.

旅途虽然艰辛,可大量的名胜古迹给马可带来了无穷的乐趣.在他的羊皮纸上,记下了诺亚方舟山,萨韦奇妙的喷油井,格鲁吉亚王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打耳班关,摩苏尔王国的金线丝织品.当然,每到一处,马可都忘不了去考察一下当地的宗教状况,伊斯兰教、聂斯托利教派、雅各教派等等.丰富的阅历造就着马可,他越来越成熟了.

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带着五个仆人,翻越亚特拉斯山,很顺利地进入亚塞拜然地区,来到了首府大不里士.由于它适中的地理位置,四通八达的交通线,大不里士成了这广袤地区的商业枢纽,人口也最稠密.

居民以经营商业和纺织业为主,在纺织业中,尤以生产各种丝绸闻名,城内的居民来自多个民族和教派,如格鲁吉亚人、波斯人、亚美尼亚人、聂斯托利教派人、雅各教派人、穆罕默德的信徒等等.印度、巴格达、摩苏尔、克雷默索以及欧洲各地的商人云集此处,商品的吞吐量很大,大道上的商旅络绎不绝.

此时正是做生意的黄金季节.尼可罗领着大家找了家旅店住下,兄弟俩整天泡在城内的市场上.马可从旅店老板那儿听说,距大不里士不

远处有一座寺院,它是以神的名字圣巴萨摩命名的,院中的修道士的虔诚闻名四方.

这天,马可趁父亲和叔叔上街时,独自一人骑马出城,他准备去拜访一下圣巴萨摩修道院.

圣巴萨摩修道院坐落在离南城门大约20里远的一片果林旁,僻静优雅,院内树木森森,蝴蝶在墙角的花丛中翩翩起舞.院长对这位贸然来访的年轻基督徒非常热情,马可在院长的陪同下仔细参观了修道院.修道士们克勤克俭的生活,让马可感到非常震惊,这和欧洲的一些修道士的生活相比真是天壤之别.他们终日都坐在简陋的织机旁,埋头编织着一种羊毛巾,这种羊毛巾是专门供给祭祀时铺祭坛用的.当修道士们外出各省行乞募化时,就用这种羊毛巾馈赠人们.

暮色渐浓,在院中逗留了半天的马可向院长辞行.院长知道马可还要长途跋涉,没作挽留.临出门前,院长送给马可一条刚刚织好的羊毛巾,作为途中挡风御寒之用.

马可刚上马走了没多远,只听后面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头一看,院长正气喘吁吁地赶上来.

"马可,忘了关照你一件事."院长气还未顺过来,"这里有些人非常奸猾狡诈,他们认为偷盗和抢劫与他们信仰不同者的财物,是合法的.如果不是蒙古人的法律森严,路上恐怕早就见不到商旅了."

"那怎么办?"马可没料到世上还有这种理直气壮的抢劫偷盗者.

"不要紧,有一种办法可以预防这种危险."院长看着有点紧张的马可笑了,"你们在城内雇一个熟悉地形的向导,由他们护送.假如路途遥远,可以交替互换.这种向导是根据道路的远近计程收费的,每只运货牲口大约收三四个银币.贵是贵了点,但值得."

马可深深地向院长鞠了一躬,然后快马加鞭地赶回旅店.回到店里,已是上灯时分.尼可罗正为不知去向的儿子急得团团转,看到马可回来,刚要教训他几句,马可急忙把这次圣巴萨摩修道院和院长的忠告说了一遍.尼可罗和马飞阿也是第一次走这条路线,院长的意见显然是非常正确的.

吃过晚饭,尼可罗找来了旅店老板,向他咨询向导的问题.老板眨着两只绿豆眼,连声说没问题.一转身,他就带来了一个向导.

这位向导大约二十五六岁,足足比马可矮了一个半头,干瘦干瘦的,要在路上遇上阵大风,真还不知上哪儿去找他.三个人看了直摇头.老板看看他们,有点不以为然地说:"你们是找向导,又不是找士兵.他是我侄子,叫里兹,是个好向导,放心好了."

实践证明,里兹确实是个出色的向导.尽管他总是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可是他敏锐的方向感、高超的骑术和丰富的旅行知识让马可大为叹服.由里兹带路,他们仅用了12天时间,很顺利地抵达了波斯王国.

在波斯名城亚斯迪,他们无暇观光,匆匆穿城而过,向南方进发.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茂密的的树林遮天蔽日,一片片小枣椰林散布路旁.凉风阵阵,拂面而过,真让他们不知夏日为何物了.林中还有许多飞禽走兽,像鹧鸪、鹌鹑等更是随处可见,著名的野驴也常常从他们眼前闪过.里兹随身携带了一副蒙古人的弓箭,马可跟着里兹学会了打猎.休息时,两人总是结伴外出游猎,到后来,马

可简直成了一个打猎迷.虽然沿途只有三个居民点可供旅客住宿,条件比较艰苦,但马可他们丰富的猎物足以让大家大快朵颐.

第八天傍晚,马可一行到达了波斯东部的起而漫.这一地区现在由蒙古人派出的官员进行管理,它成了蒙古伊利汗国的军事制造业中心,生产蒙古军队所需的马鞍、马勒、踢马刺、刀剑、弓矢、箭袋等等,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几乎伴随了他们一路.

离开起而漫,他们继续向前走去,越向前,人烟越稠密.沿途的市镇村寨鳞次栉比,居民点像满天的星星一样散落在大平原上.慢慢地,开始进入丘陵地带.到第九天,他们来到一座高山脚下.里兹早已要他们做好准备,但在翻越高山时,山顶酷寒的气候仍然让他们难以忍受.

马可穿上了五六件衣服,最后再把皮衣套上,还是冻得上下牙直打架.

好在只用二天时间,脚就又踏上了大平原.

"那就是卡曼杜城."里兹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一处城池,"它正好在平原的入口,是忽里模子的门户.我的目的地也快到了."

尼可罗曾听说过这个城市,知道它地处咽喉要道,是个很大的都市.

但他们走近这座城市时,惊奇地发现卡曼杜往日的风采荡然无存,只有一些小舍陋屋,城内街道两旁,不时可见齐腰高的杂草.原来旭烈兀西征时,曾在此地发生过大战,此后又几经战火.

三个人一边看着破败的卡曼杜城,一边长吁短叹,发着思古之幽情.

里兹的一席话,让他们从过去一下回到了现在."到了这个地区,真正的危险就要来了."

"听说过卡劳纳斯人吗?"里兹的表情很严肃.三个人摇摇头."再向前走,你们会看到所有的村镇四周都筑起了又高又厚的土墙,就是为了抵御卡劳纳斯人."

"他们是什么人,里兹?"马可问道.

"说不太清."里兹用手挠挠头,"听说过去有一个察合台可汗的王公叫努戈塔,他带领蒙古军取道巴拉香,穿过喀什米尔,出其不意地攻入德里城,占领了阿斯.伊丁苏丹的全部土地,开始了他对印度马拉巴省的统治,后来蒙古人和印度妇女生的孩子就被称作卡劳纳斯,卡劳纳斯就是'杂种'的意思.这些人以后结成一帮,专门以抢劫为生,如果没钱赎身,卡劳纳斯人就把他们和牲畜屠杀或贩卖."

"为什么只出现在这一带?"马可凡事都要问个为什么.

"很简单,忽里模子是重要的海港,这一带的商旅特别多,他们都会专程来此等候印度来的商人.这么多的肥羊,卡劳纳斯怎么会不张嘴来吃呢?卡劳纳斯人最厉害的是他们从印度学来的一种妖法和咒语,念动咒语施行妖法时,能够呼风唤雨,顷刻之间天昏地暗,只有近在咫尺,才能彼此看见."里兹说得眉飞色舞.

马可对里兹所说的妖法咒语不太相信."你见过吗?"马可问道.

"如果见过的话,我还能和你在这里说话吗?"里兹有点不太高兴.

日已西沉,尼可罗看看天,当机立断决定马上找个地方住下来,等天亮再赶路.

他们的运气不错.第二天在路上,又遇到了一队也是赶往忽里模子的商人,大家结伴而行,将近20个人在一起,胆子也壮了不少.

商旅队正绕着一个小小的湖边行走时,突然在他们不远处有一层薄

薄的白雾霭霭上升,微风吹着它,像个幽灵一样四处游荡.

"有雾."马飞阿很不安地回头告诉尼可罗.尼可罗命令大家紧紧靠在一起.

雾越来越浓,商旅队完全被笼罩住了,走在他们前边的商队毫无踪影.马似乎预感到危险,不安地躁动起来.尼可罗取出一条长绳,要大家把绳子拴在各自的马鞍上,"一个挨一个,决不能散开."

沉沉的雾海里传来了阵阵马的嘶叫声,迅疾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扑面而来,突然间,一阵令人心悸的呐喊声和惨叫声在他们身边的雾中爆发.

"卡劳纳斯人!"里兹吓得恨不能钻进马肚子里.

"别犹豫,趁他们还没杀过来,冲出雾区."马飞阿喊道.

尼可罗拔出长剑,用脚一磕马肚,绳子带着马飞阿和后面的人向前猛冲,但是已经晚了,成群的卡劳纳斯人向他们围上来.里兹一面尖声怪叫,一面用一把弯刀在四周胡乱砍着.尼可罗用剑挡开冲向他的卡劳纳斯人的弯刀,顺势把利刃送进了那人的胸口.马飞阿一剑刺中了他身旁那个大胡子的坐骑,受伤的惊马狂跳乱冲,他们前面的几个卡劳纳斯人急忙策马躲避,尼可罗乘机带着大家冲出合围.

浓雾帮助了卡劳纳斯人,同样也掩护了这些威尼斯人,这些马贼舍不得到嘴的美味就此逃走,循着马蹄声响紧追不舍.马可走在最后,他将剑插回剑鞘,从里兹那儿把弓箭拿来,转身拉弓搭箭,对准不远处朦朦胧胧的人影就是两箭,只听得连声哭叫,有人坠马,追兵的速度减缓了不少.

尼可罗领着马可他们冲出迷雾,向一个小山坡上冲去.无论他们怎么快马加鞭,后面恐怖的声音总也摆脱不掉.真是间不容发,他们拼命疾驰.在快冲到坡顶上时,这场追逐战意外地突然结束了.马可回头一看,卡劳纳斯人勒马站住了,愤怒地挥舞着拳头.原来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小城.小城的城墙上站着不少守卫,高高的木头城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这是一个名叫康萨尔米的小城堡.他们终于摆脱了危险,和他们同行的商队没有一个人逃脱卡劳纳斯人的魔掌.

由于这一带群盗蜂起,路上极不安全,他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马可和里兹自告奋勇地在前面探路,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向忽里模子赶去.

忽里模子平原,美丽富饶.触目所见遍地尽是枣树,树林里栖息鹧鸪、鹦鹉和各种马可说不出名字的鸟雀.时值盛夏时分,灼日逼人,他们只能早晚赶路.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白晃晃地刺人眼睛,脸上的汗水像小溪一样.马可觉得非常疲惫,胯下的马呼呼喘着粗气,他咬牙坚持着.

一天,马可爬上一个小山丘,在起初的一刹那,他怔怔地站在那儿.

远处的地平线上,闪烁着一座有白色城墙的城市,在湛蓝的海边隐约可见.

里兹从后面赶上来,一把抓住马可的肩膀."忽里模子,看哪,终于到了."大家听到这一消息,高兴得大呼小叫起来.虽然还要走半天的路,可希望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就连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尼可罗也笑逐颜开.

在城郊的一些河上,有不少用柳枝建成的水上小屋.这种小屋构造

非常简单,用柳树桩将其固定水里,一边紧挨着河沿,屋顶上堆着厚厚的树叶,几乎每座小屋内都住着人,马可奇怪极了,里兹后来告诉了他.

原来每逢夏季,这里气候酷热,每天的正午时分有一股热风从内地刮来,炎热炙人,让人呼吸困难,年幼体弱之人甚至会窒息而死.如果在沙漠中遇到这种干热风,人畜必死无疑.小屋内就是出城避暑的人,一旦他们发现热风刮来,就迅速钻入水中,只将头露出水面,等热风过去再出来.这里避暑的都是些平民,真正的有钱人全部移居在海边.

马可一进城,发现里兹说得果然不错.城内街道宽敞整洁,两边的商店鳞次栉比,药材、香料、宝石、珍珠、象牙、纺织品等等应有尽有,就是很难见得到人.有些店大门紧闭,有些店中只有一个伙计坐在柜台后打盹,似乎整个城市都在避暑.

他们在濒临港口的街道上找到了一家旅店,这是一栋刚刚粉刷过的二层小搂.店主对此刻有客上门真是有点喜出望外,他赶忙招呼伙计帮马可他们安顿下来.

日落以后,高温虽然有点减缓,依然让人喘不过气来.马可只穿着短裤和衬衫,躺在床上不一会,衬衫就给汗浸湿了,粘粘地沾在身上,他长这么大也没见到如此高温.耳边蚊子的嗡嗡声和父亲、叔叔沉沉的鼾声,更让马可难以入睡.他索性下床,顺着梯子,爬上了平台.

夜深了,繁星嵌在蓝色的天空,从大海上吹来了习习微风,裹着丝丝凉意.马可张大嘴,猛吸着新鲜湿润的空气.自从离开威尼斯以来,每日行程匆匆,思前顾后,难得有这么一个独处的机会.母亲的早逝,让他学会了孤独,学会了沉思,培养了他缜密细致而又勇敢不屈的性格.

马可对这次旅程并不后悔,他不是为了躲避威尼斯单调沉闷的生活,也不是心血来潮,艰苦危险的生活在他的意料之中,坦率地说,开始他坚持要和父亲叔叔一起远行,多少带有探险猎奇的动机.但是,教皇在密室里的一席话,以及教皇的祝福,使他感到了肩上沉重的使命感.尽管最权威的教士们坚持认为,在基督教国家的外面,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但马可相信父亲和叔叔所说的一切,而且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文明,这完全不同于基督教世界的文明,人们又知道多少呢.按父亲的说法,遥远的东方有一片光辉灿烂的国土,如果越过这片国土,世界会是什么呢?"我一定要去看看."马可暗下决心,"时空是永恒的,这永恒中的客观存在就是我所追求的."

马可坐在平台上的花架上,望着远处深邃的空间,望着港湾中三星两点的灯火,沉重之中又现出一丝轻松.毕竟他是生长在水城,海虽然变幻莫测,可似乎比陆地要亲切.想想登船后,就可以直航中国,马可竟觉得成功是触手可及的,光明就在眼前.

第二天早上,店主为他们准备了一顿忽里模子式的早餐.粗小麦面包、咸苍那息鱼,桌上还有一瓶枣子酒.这是他们出行以来最惬意的一顿早餐了,大家都觉得很轻松,尤其是摆脱了卡劳纳斯恶魔之后,马可也跟着长辈们饮了几杯酒.

用完早餐,里兹收拾好自己的简单行装,来向他们辞行.马可他们都很喜欢这位活泼机灵的小个子,一路上的风风雨雨,使马可和里兹成了生死之交,里兹教会了他很多旅行知识,教会了他波斯语,也教会了他娴熟高超的弓马技艺.里兹的离去,使他很伤感.

忽里模子港在夏季是它一年中最平静的时候.因为炎热,内地的商人和印度洋来的商船一般都要夏末才来.无垠的大海蔚蓝蔚蓝的,细浪轻吻着白沙,港湾中海船的桅杆在轻轻地摇摆,这海的气息是这么熟悉.

船主们听说他们要雇船出海,马上围上来一大帮,七嘴八舌地各自吹嘘自己的船和航海术.尼可罗和马飞阿看上了一艘九成新的单桅高樯中型商船,他们三人随船主登上这艘船.此次航行,时间长且海域情况复杂,对船况的要求也比较高.马可惊奇地发现,整条船找不到一个铁钉,船板是用一种细绳连起来的,船底居然连沥青都没涂,马可把他的发现悄悄告诉父亲和叔叔.尼可罗和马飞阿正和船主激烈的讨价还价,听了马可的一番耳语,两人顾不上价钱,也去检查船况.除了马可发现的之外,他们又找到一些问题,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就是船上没有铁锚,只有水底缆绳.如果遇到风浪,如何固定船体,这实在太危险了.

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与船主客套了几句,忙不迭地溜下船.三个人在港区转来转去,忽里模子所有的船几乎没什么差别.港湾的一角,一艘商船树起了龙骨,正在安装船板,他们终于发现了问题之所在.忽里模子人造船所用的木料质地过于坚脆,简直和陶器差不多,一碰就裂.

所以造船时铁钉打不进去,硬敲的话,很容易使船板发生裂痕.于是,工人们在船板两头用螺旋钻打孔,然后加木塞楔牢;再用印度出产的椰子,将其浸在水中,腐烂后取出里面像马尾一样的丝条纤维,洗净制成绳索,把船板联起来.船底用麻絮填塞缝隙,再涂上一种用鱼脂制成的油.这种船一是须要经常维修;二是遇到大一点的风浪,船身非常容易解体,加之没有铁锚固定船舶,更增添了危险.

先前的轻松和愉悦变成了沉重和忧思."印度洋上风浪很大,这样的船肯定经受不住,我们的航程可比到印度要长得多啊."尼可罗回到旅店后一直忧心忡忡.正因为他们熟悉大海,所以丝毫不敢大意.

马可笑着说:"这比我在威尼斯造的船还差劲."

"你那是什么船,充其量是修好了一个小澡盆."马飞阿哈哈大笑.

大家都认为尼可罗的意见是对的,他们不能冒险,他们肩负的使命也不允许去冒险,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走陆路.可是卡曼杜和雷奥巴尔地区有卡劳纳斯人的侵扰,上次要不是有一个商队挡在前面,一切都完了.三个人又一次趴在地图上.最后,尼可罗决定从另一条路直取起而漫,穿过大平原,擦过沙漠边缘,在科比尔姆城作短时间休整,然后再奔向波斯北部的萨莫金,由此向东,一直到大汗的王都.

这条路尼可罗和马飞阿都没走过,他们面临着一场严峻的考验.时间是紧迫的,尼可罗准备马上去找新的仆人和向导;马飞阿带了一批货去卖,因为路上不可能带这么多东西;马可则尽可能地向别人了解沿途的情况,以便做好充分的准备.

这条北上的线路和他们来忽里模子时完全不同,行人稀少,自然环境恶劣.平原地带虽然物产丰饶,但水却苦涩不堪,用这种水做成的面包更是难以下咽.至于到科比尔姆城路经的那片沙漠,水资源极为匮乏.

好容易找到的一点水,却绿如青草,咸苦难忍,根本不能饮用.路上尼可罗和马飞阿只是用舌尖尝了一下,便不停地作呕.幸好途中发现了一条小小的淡水河,否则不要说人,就是马也会倒下.

水土不服,旅程艰辛,尼可罗和马飞阿都觉得身体极不舒服.年轻

的马可担起了整队人马的领导重任.他既要照顾病中的父亲和叔叔,又要安排行程,跑前奔后,忙这忙那.好在到了科比尔姆城,大家得以喘了口气,尼可罗和马飞阿也恢复了体力.

离了科比尔姆城,他们又进入了一片大沙漠,这一次他们吸取了教训,尽可能地带足了水和食物.然而,不幸的事又发生了.

马可倒下了.

沙漠中找不到一丝避阴的地方.看得出,马可正在发着高烧,他满脸通红,嘴唇干裂,胸口无力地起伏着.太阳残酷地灼烤着马可,尼可罗和马飞阿用皮袋中所剩无几的水拼命给他灌下去,水很快就要喝完了.

尼可罗将马可抱在怀里,他除了向上帝祈祷,还能做什么呢?马可不停地呻吟着,两只手无力地伸向空中,整个身体都在恐怖地扭曲着.

如果不能马上找到水源,找到休息的地方,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尼可罗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马可对他意味着什么.马可的英俊潇洒、英勇果敢,他的语言天才和对自己所追求目标的坚韧,都让尼可罗为之骄傲.从儿子身上,尼可罗看到的是生命的延续和希望之光,可这一切居然会消失在波斯的沙漠里.不,只要能赶到"太阳树",那里有水,会有救的.

尼可罗和马飞阿一齐把这个失去活力的身躯抬上马,又命一个仆人在旁边挟着,一行人加快步伐向前赶.

沙漠被抛在身后,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贫瘠荒凉的平原,几乎找不出一条供人行走的道路.马可双手搂着马脖子,脑袋低垂着,总算还没有掉下来,尼可罗望着垂危的儿子,心里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

"看,太阳树!"走在前面的马飞阿转过身来对他的哥哥大声嚷着.

辽阔的大荒原上,孤独地耸立着一棵高大挺拔的大树,树干由于年代久远而虬曲,多瘤的树枝低垂着,树上挂满了栗子壳似的坚果.这树很像黄杨木,树叶正面为绿色,背面是浅蓝色,相传亚历山大大帝在这里曾与德里厄斯进行过一场激烈的战争,白云苍穹,沧海桑田,只有这棵太阳树背负着历史,孑然而立在这片土地上.

在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任何树木和清水,太阳摧垮了马可,太阳树拯救了马可.尼可罗将马可扶到树下,让他斜靠在行李上,用清水好好擦洗了一遍.

风,轻轻地吹着,树叶沙沙地唱着甜美的歌,马可安静地睡着了.

马可的高烧虽然退了,但身体极为虚弱.一行人爬山涉水,穿过平原荒漠,萨普甘、古城巴拉奇、塔里寒城堡、斯卡森,这些城市一个个被他们抛在身后.马飞阿几次想叫尼可罗停下来,让马可调养一下,可是险恶的环境又使他放弃了.

宝石王国巴拉香终于到了.这里出产的红宝石、青金石在欧洲都非常有名.这个通往东方的交通线上的重要城市显然比他们刚刚经过的地方要繁华得多,尼可罗看着病中的马可,自己也觉得不治好病马可将无法继续走下去,谁知道前面还会遇到什么.

巴拉香是个多山之地,气候相当寒冷.马飞阿找到一家挺干净的小旅店,大家安顿了下来.尼可罗一面找大夫为马可诊病治疗,一面又和马飞阿操起了老本行.这里因为山高路遥,交通不便,商品比较匮乏,尤其是衣料奇缺.他们带的精美棉布成了奇货.虽然红宝石和青金石被

国王所垄断,不准随意开采,自由交易,但兄弟俩还是用棉布换来不少.

生意做得很兴隆,只是马可的病时见反复.大夫认为他是过度疲劳,加上得了热病,一定要静下心来休息.

几个月过去了,马可还未痊愈,整天呆在房子里,把他差点没憋死.

这天,他闲极无聊,和老板娘东拉西扯,问长道短.老板娘给他出了个主意,她说附近的山很高,山顶上空气异常新鲜,这里的人得了病,就到山上去疗养一段时间,很快人健病除.马可一听非常高兴,和父亲商量之后,找了个店中的伙计陪送上山.

马可住在山顶的小木屋里,悠闲地享受着宁静的生活,果然没多久就康复如初了.尼可罗和马飞阿望着重新充满了生命力的马可,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在巴拉香前后耽搁了将近一年时间.又是秋天,如果再不动身,就不可能在冬季到来之前翻越险峻的帕米尔高原,这样势必要延迟到来年春天.

尼可罗雇了两个吐蕃向导,告别了热情好客的店主夫妇,踏上了向东方的旅程.

马可一如既往地和向导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充当开路先锋.他们从巴拉香往东北走了12天,来到阿姆河上游右岸的瓦汉地区,再由瓦汉往东北的山岳地带,又用了三天时间,爬坡越岭,风餐露宿,终于踏上了帕米尔高原.

马可站在高高的山巅之上,白云在身边缭绕.不远处的两山之间,卡拉库鲁湖像一面明镜镶嵌在大地上,又像一位美丽的少女默默含羞不语.一条美丽的河流从湖上发源,蜿蜒地穿越一块辽阔的平原.平原上绿草如茵,一群群野羊正在撒欢.马可抬起头来,极目远眺,四周崇山峻岭,高接云天.

一片白云从他的眼前飘过,马可真想伸手把它抓过来,当纱巾围在脖子上.这就是世界上最高的地方!我征服了它,他把手伸向蓝天.是征服了吗?身处在真正的天地之间,马可突然感到了自然的不可战胜,感到了它博大的胸怀,感到自己真像是一粒芥草,在它面前是如此的渺小无力.要认识它都这般艰难,何谈征服二字,马可暗自叹息着.

"马可,赶快走!"父亲的喊声把他从天边的暇思中拉了回来.

"马可,恐怕我们的速度还要加快.向导说这一带山区狼群很多.

你有没有留意远处点点白色的东西,那都是狼吃剩的羊骨.冬季快到了,此刻的狼群凶狠无比,一旦遇上,我们绝对无法脱身."马飞阿的眼里透出一丝焦虑.

马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再去研究地形地势和动植物了,和两个向导专心赶路.

海拔越来越高,山势也越来越险峻,崎岖的山路蜿蜒曲折,高山的巅峰之上是一片银色的世界,寒风在山谷中呼啸,严冬似乎在一夜之间就降临在他们面前.向导告诉马可,这才是真正的帕米尔高原.

高原上极为荒凉,渺无人烟,甚至连一只飞鸟都见不到,马可觉得简直像被扔进了地狱,生命气息的飘失令他恐惧.

万幸的是,他们带足了路上食用的一切物品,否则除了石头和泥土,没有任何东西.

山在变高,空气在变稀薄.每个人的腿都像灌了铅似的,只听得阵阵呼呼的喘气声.马可看着父亲和叔叔那惨白的脸,看着他们迈着无力的步伐向前挪动,心里非常焦急,谁要是在这鬼地方生病,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由于氧气含量少,燃烧点低,食物永远是半生不熟的,水也是温吞吞的,他们本已衰弱的体力,更无法得到补充.

十二天之后,马可终于感到是在向下走了.他们攀越连绵起伏的莽莽群山,涉过弯弯曲曲的河川细流,穿过人烟绝迹、寸草不生的茫茫沙点,足足用了40天时间,来到了帕米尔高原南方的吉吉特.

苍茫的灰色在逐渐隐去,片片绿色洒在大地上.万物复苏,重回人间.马可骑在马上大声地喊叫,他第一次感到绿色就是生命.

块块农田,片片葡萄园,袅袅炊烟,隐隐传来的牧羊人的歌声.

到了,这就是著名的西域,蒙古帝国的发源地和中心.

第四章本次旅行的终点春风熙熙,莺飞草长.

碧蓝的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莽莽大草原,把绿一直铺向天际.

偶尔从草丛中蹦出一群黄羊,打破了这令人心醉的宁静.

几个月来,马可都是在荒漠、在高度精神紧张中度过的,鞍马劳顿,疲惫不堪.眼前的美景,真让马可有换了人间之叹.平日总是拼命催促赶路的尼可罗,似乎也不愿放弃这种享受.

"爸爸,前面好像有人家,今晚我们就在那儿宿营吧."马可用手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蒙古包.尼可罗点了点头,他现在很尊重已经成熟了的儿子的意见.

二三十个圆形的毡帐散落在草原上,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马可他们还没靠近,突然从里面冲出十几只牧羊犬,一小群头戴笠帽、身穿交领小袖长袍的男子弯弓搭箭,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马可赶紧下马,高举着双手,慢慢地走上前去,告诉他们自己是威尼斯人,作为教皇的特使前来拜见大汗的.

马可熟练的蒙古语显然让那些人非常吃惊,看样子,他们是第一次见到金发高鼻深目的人.不一会,从一个大毡帐里走出一位垂辫发、戴宽檐笠子帽、腰系紫帛彩带的中年男子.

"你好."马可很恭敬地向他鞠了个躬,再次说明自己的来意.中年男子一听极为高兴,连忙招呼马可他们到毡帐中一叙,又吩咐几个年轻人准备款待这些虔诚的朝拜者.

"我叫扎布,是个百户."中年男子一边说一边端详着尼可罗给他看的大汗的金牌,说完又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捧还给尼可罗."你们到了这儿就安全了,前面不远是叶尔羌城,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请求驿站的帮助."

马可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蒙古人,在进入伊利汗国境内,曾几次和蒙古的客商打过交道,也曾见识过骑在马上呼啸而过的蒙古骑士,但真正进入蒙古人的生活还是头一回.

经过礼节上的欢迎,他们被扎布引进了毡帐.马可原以为会看到游牧民族一些原始、落后的东西,谁知这竟是一座相当不错的住宅.

毡帐的骨架是用交错的柳枝扎成的,骨架顶端为一小圆圈,由圆圈以下全用白毡覆盖,固定在骨架上.中间的小圆圈没用毡覆盖,大概这是天窗,马可暗自想道.白毡上饰有各种鸟兽、树的图案,显得很华丽.

毡帐门向南开,门框是用柳条扎成,门框下端绑着一条横木作为门槛,毛毡制成的门帘上有一颗用紫色毛毡缝成的大葡萄藤.帐幕中央设着一个神龛,前面有不少的供品,神龛内供奉着天神"腾格力"和地神"额秃格".

大家一起盘腿而坐,扎布家的女人们也围成圆圈坐下来.仆人端上糕点,往主人和客人杯中斟着一种白色的酒."欢迎你们,勇敢的人们,能到我这儿来作客我很高兴."扎布致欢迎词,他用手指蘸了点酒,洒在地上,又向地神"额秃格"敬酒,然后一饮而尽.

尼可罗也举杯为主人的盛情款待,为主人的健康干杯.马飞阿和马可一饮而尽.马可发觉这酒很爽口,和他喝过的所有的酒都不一样,他

正要端起第二杯往嘴里送,听到马飞阿悄声说:"小心,这是马奶酒,别趴在这儿."

"什么?"马可怀疑自己的耳朵.

"用发酵的马奶."

马可很吃惊,没想到马奶可以制成酒.他简直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杯子,一下就接受了这种蒙古酒.尼可罗从身边的行囊里取出一条在巴拉香买的镶有红宝石的赤金项链,送给扎布.

毡帐中响起一片赞叹声,妇女们伸长了脖子,争相观看.扎布将项链举到亮处,欣赏着宝石丰润亮泽的红光."你们太客气了."扎布高兴地说.

马可早就听到父亲和叔叔说过,蒙古妇女不像伊斯兰教徒,她们日常和男人们在一起,不戴头巾、面纱.即使这样,他仍然对她们的大胆感到惊讶.这些妇女一直对他微笑着,交头接耳,甚至格格地笑出声来,显然是在议论着他们.

过了一会儿,扎布领着他们去参观这小小的营地.蒙古人紧跟在他们后面,好奇地看着这些陌生人,孩子们时不时跑上来摸摸他们穿的长袍.

夏日的草原之夜宁静而美丽.扎布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为他们举行了隆重的欢迎宴会.男人们围坐在篝火旁弹琴唱歌,妇女们在做面饼,孩子们在人群中嬉闹,时而去转动一下火上的烤肉叉."这真是无忧无虑的生活."马可对他父亲说.

"说得不错.可这只是生活的一半,等你看到蒙古铁骑横扫大地时,你就没这种感叹了."尼可罗教训马可.

欢宴是马可平生未曾经历过的,他对蒙古人的豪饮瞠目结舌.那不是宴会,而是狂欢.前面就是驿路,顺着蒙古帝国的交通干线,很快就会到达帝国的心脏,危险终于过去了.波罗们如释重负,也尽情地分享这份欢乐.音乐声、歌声、欢笑声,整个营地一片喧嚣.到最后,三个人连怎么睡到毡帐里都不知道.

清晨,响起了牦牛号角.马可从梦中醒来,发觉尼可罗和马飞阿还在蒙头酣睡.这恐怕是他们离开阿雅斯二年来最舒适的一个夜晚.

在用过扎布为他们准备的丰盛早餐后,他们又踏上了漫漫的旅程;马可依然和向导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很快,他们就踏上了驿路.再向前走就不需要向导了.驿路笔直而平坦,这是马可看到的第一个伟大的奇迹.通向每个省的条条驿路,纵横交错,穿过幅员辽阔的整个帝国,把各个地区和元朝的统治心脏大都紧密联系在一起.尤其是窝阔台即位后,扩大了驿站规模,建立了完整的驿站系统.每个驿站都备有马匹,大都的任何一条法令,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以接力传递的形式到达每一个角落.

大汗的金牌给马可他们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在他们投宿的几个驿站都得到了很好的服务,前进的速度大大加快.他们一路向东,经过叶尔羌、莎车、和田、培因,直抵重镇罗布.

罗布镇位于东北方,是世界上最大的罗布大沙漠(今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入口处.他们在一个叫车尔臣的绿洲停了下来,一方面略事休息,另一方面备办未来行程所必需的物品.三个人整天在一起商议怎

么走,这是最后一道关口了,但却是极为艰难的,因为驿站的人早已向他们绘声绘色地讲述了沙漠的恐怖.

"我们一定要谨慎,不能冒险,否则将功亏一篑."尼可罗一边在油灯下察看已经破旧不堪的地图一边说.

"是啊,这可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好在我们有了过沙漠的经验."

马飞阿显得比较轻松.

"不,叔叔,我刚才已经问了店主,还向其他居民打听了,情况要严重的多.这片沙漠太大了,假如要越过它最宽的地带,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要装运这么长期的食物和水,无疑是办不到的.我们必须横穿最狭小的沙漠地带,而这也要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这30天里,全部是在荒无人烟的沙漠和寸草不生的荒岭之间跋涉.

万幸的是在路上还能找到十几处水源.据说有三个地方的水咸苦不堪,无法饮用,其他地方的水还好,整条路线上没有野兽,也意味着找不到可以依赖的食物来源.我们必须找个好向导,否则偏离路线,我们会活活饿死渴死."马可的神情很凝重.

"这样吧,马可你去找向导;我去买骆驼,听说这是惟一能在沙漠中驮送货物的牲畜;马飞阿,你去采购最少一个月的食品,备足水."

尼可罗吩咐道.

当他们真正踏上这片大沙漠时,才发觉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像,眼前的一切让波罗们不寒而栗.

周围是无边无垠的荒凉,只有岩石、页岩和黄沙构成的山丘、平原和峡谷,连绵起伏,伸向天际.没有野兽,没有鸟雀,没有一点生命,除了头顶的烈日和地上的人影,简直就没有一点活动的东西.宁静,可怕的宁静.从西域带来的四个仆人有点躁动不安,看样子他们也是第一次经过大沙漠.

好在马可他们已经是有丰富经验的旅行者.他们每天早早上路,待太阳升高之后就找一块岩石峭壁的阴影处歇息,傍晚时分再加紧赶路.

沙漠中春秋天有不少客商经过,但在夏季很少有人冒生命危险去闯大沙漠.

无情的酷热考验着他们的意志.灼人的热风,吸吮着他们身上的水分,微细的沙粒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们.砂砾和页岩中石英的反光,令人眼花缭乱,什么也看不清.马可依然和向导走在最前面,伴随他们前进的只有阵阵粗粗的喘气声.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但每一天都比头一天带来更多的痛苦.尼可罗和马飞阿的精神逐渐地萎顿下去,体力慢慢消逝在沙漠中.只有马可坚定如初,他不停地跑前跑后,照应大家,督促前进.在他心中,那童话般的国土召唤着他,鼓舞着他.

马可他们不敢在晚上行走,因为害怕迷路.茫茫戈壁滩上的景色,基本上没有变化.所以,当他们休息或睡觉时,都必须留下明确的标记,以使自己不要迷失前进的方向.路边时而可见的累累人畜白骨,在提醒他们这就是穿越大沙漠的代价.

沙漠中的海市蜃楼,那亭台楼阁、绿洲和湖泊,和真的一模一样,他们要用巨大的自制力才能阻止自己奔向这些幻景.到了夜间,各种声音如同幽灵般在游荡.风声和沙丘以及慢慢冷却的流沙,变幻出种种声

音,时而鼓乐齐鸣、管弦并奏;时而人喊马嘶;时而低声耳语,像在呼喊自己的名字,他们的精神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有一次,尼可罗真的在睡梦中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向那些声音走去,要不是马可一把拉住,尼可罗就永远消失在沙漠中了.马可不得不聚拢队伍,采取密集的队形前进和宿营.幸好富有经验的向导在每只牲畜项下挂了响铃,便于失散时容易发现,也便于管理.否则这一路恐怕剩不下几只牲畜.

三周过去了,虽然经过最后一处水源时,马可尽可能地补充了水,但水的消耗量比以前要大得多,每一个皮囊都开始瘪下去了,马可焦虑地望着前面无边的沙漠,看看身后在疲惫、衰弱的马和骆驼旁蹒跚而行的人,心想如果四五天内走不过沙漠,可能有人要倒下去.让他最担心的就是父亲,他年龄最大,现在走路几乎是机械运动.

沙漠继续在他们脚下延伸.

一天,马可突然发现前面出现星星点点的红柳和胡杨,向导大叫起来:"已经到大沙漠的边缘了."绝望的人们重新又燃起了希望之光.

最后一道难关终于被征服了.马可真有一种从地狱里重回人间的感觉.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蒙古人会信萨满教,崇拜天神和地神.浩瀚的苍穹,广袤的荒漠,在他们面前,人是如此的渺小,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和微不足道.这不可知的神■,让他顿生敬畏之感.

唐古忒沙洲城不是太大,它是马可他们越过沙漠后遇到的第一个城市.居民大多是土库曼族,信奉佛教,有少数的聂斯托利基督教徒和伊斯兰教徒,主要从事农耕,城内几乎没有什么商业设施.

在沙洲城,马可他们作了短暂的休整,继续向东方前进,尽管前面还有一块小沙漠,但毕竟已挡不住他们前进的步伐.他们经过钦赤塔拉斯城、肃州城,到达唐古忒首府甘州.此刻已是金秋时分.

一行人来到甘州城郊的驿站.驿站提领开始以为他们是伊利汗国的商人,待尼可罗说明情况,并拿出大汗所赐的金牌时,提领非常热情地把他们让进大门,安排到较好的房舍歇息.

用过晚餐后,马可来到提领处,询问他是否可以在驿站多住几日,因为他发现父亲和叔叔的身体尚未全部恢复.提领显得很为难,"马可先生,也许您不知道,驿站供应首思(指饮食、灯油、柴炭等),是有时间限制的,大汗规定驿站只为使臣供应两日的首思,禁止拖延时间,滞留驿站."

"我们只是在过了帕米尔高原之后才驻过几个驿站,不知道有这样的法令.不知附近可有稍好点的旅店,我们可以住到那里去."马可说.

"那怎么可以,你们是使臣.这样吧,我明天一早派人到甘州总管去报告,再作决定."提领命仆人把负责站务的副使叫来,一一做了安排.

第二天上午,一位官员匆匆来到马可他们的住处,要他们立即进府,总管要召见他们.三个人跟着官员到了甘州衙署,走过谯楼仪门,上了正厅,总管已经在恭候他们了.总管对他们远道而来表示欢迎,尼可罗拿出起而漫的丝织绣品送给总管,总管捧着这些色彩鲜艳、绣工精美、式样新颖的丝织品爱不释手,一再感谢.畅叙一番之后,又在西耳房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席间,在谈起他们的打算时,总管说道:"提领已经禀报了,既然

身体欠佳,多住几日也无妨.主要有些官员不分大事、小事,无端滞留驿站,为此驿站负担很重,所以大汗下令限制驿站供应首思的时间."

"太感谢了,大人."尼可罗站起身来向总管致意.

总管笑了笑,沉吟片刻说:"你们是大汗的使臣,同时又身负教皇之命,总不能就这样贸然而去吧.我马上派信使,上奏大汗,你们先安心休息."

恭敬不如从命,尼可罗和马飞阿舒舒服服地在驿站住下来,天天有酒有肉,悠闲自在.马可坐不住,他四处游荡把甘州城看了个遍.不但常常到城里的三座基督教堂,还流连于各种寺庙.金碧辉煌的寺庙庵堂,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的神像让马可乐而忘返.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冬季.朝中依然没有消息,三个人不免有些焦虑,尼可罗几次到衙署询问,总管说可能路上耽误了,让他们再耐心等待,反正严冬也难以行走.无奈之余,尼可罗和马飞阿干脆操起了老本行,做些小买卖,倒也赚了不少钱.

冬去春来.一天,尼可罗和马飞阿带着马可正在房里整理货物,总管派人要他们立刻去衙署.

正厅上坐着总管和两位官员.此二人头带漆纱制成的幞头,身穿绯罗服,腰系乌犀角带,足蹬皂皮靴,颇有些威严之气.看到他们进来,二人站起身来,"你们是尼可罗.波罗和马飞阿.波罗吗?"

尼可罗取出金牌,恭恭敬敬地呈上.

"欢迎你们的到来."其中一位高个官员举起一只手,"大汗已经起驾前往上都,我们奉旨前来护送你们."

在经历了漫长的紧张旅途跋涉和种种惊险遭遇之后,他们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下来了.一队戴着尖顶帽盔,身着皮甲,手持长矛的蒙古骑兵已经在恭候他们起程了.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马告别了甘州,途经凉州、宁夏的中兴府,天德、察罕脑儿,从现在的张家口越过长城,直奔忽必烈的夏宫——上都.

从1271年初冬出发,到1275年初夏,尼可罗、马飞阿、马可历时三年半,克服了无数难以想象的困难,教皇赋予的使命,这令他们感到沉重的使命就要完成了.

辽阔的大平原上,耸立着一座雄伟的城市.

上都,这就是上都!

上都城北枕龙岗,南濒滦水,四山拱卫,佳气葱郁.皇城呈正方形,在它的西面和北面各附有外城,整个城市呈一个东南包括皇城在内,四边各为2200米的正方形,有南北各一门,东西各二门,外城之南、西各一门,北二门.

并建两都是从游牧风俗发展变化而来的,忽必烈即位之后,也仍然保留了春游秋■、避暑趋暖的习惯.每年四月春暖草青,忽必烈便携同他的后妃、侍从,从大都来到上都避暑.百官诸衙都一一相随,上都就成了朝廷的行都.为了促进上都的繁荣,忽必烈于1265年5月和1270年5月两次下诏,免征商税.上都因此而急速发展起来.

马可他们在护送人员的陪同下,向上都西门疾驰而去.金盔金甲的蒙古士兵守卫着城门,看到他们过来,连忙敬礼.

宽阔的街道,人群熙熙攘攘,各种商店、酒馆、娱乐场所鳞次栉比.

马鸣驴叫,车轮滚滚,人声嘈杂.上都的繁华,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像.

眼前的一切,令马可痴迷.

马可和父亲、叔叔被安置在驿馆的三间正房内歇息,他们随即被引进了一间大理石浴室.马可坐在热气腾腾的水里,左盼右顾,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哦,上帝."马可惊奇得大叫起来,"这简直像个宫殿."尼可罗和马飞阿看着他那种神情不禁哈哈大笑.

"那是什么?"马可看见腰间围着一块布的仆人正在向烧热水的大锅下铲一种黑黑的东西.

"煤,用它来烧热水."尼可罗说.

"煤,这不是黑石头吗?"马可拿着仆人递给他的一块煤,"它从哪儿来?"

"山里挖出来的."马飞阿回答道.

"能燃烧的石头,没人会相信的,我敢发誓."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这一切的,除非亲眼所见,但只有勇敢的人才能见到这些奇迹."尼可罗颇为自得,"另外,马可你要记住,以后再看见什么,别像刚才那样大呼小叫.明天早上去觐见大汗,一定要守规矩,不能擅自说话.这些礼节我想你已经知道不少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被人叫醒.三个人用过早餐,换上了他们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服装,随内侍向宫门走去.

他们从明德门进宫,顺着大道来到大安阁.大安阁坐落在宫城中央,是忽必烈于1266年移取汴梁的金南京熙春阁的材料所筑成.大安阁华阙中天,峻宇雕墙,四面珠帘.硫金镶宝的宫殿正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檐角的风铃在轻声鸣唱.马可只恨自己少生了两只眼,他真以为自己到了仙境.

一个书记官走到他们面前,记下了三个人的名字,两个内侍将他们上上下下搜查了一遍,告诉他们不能碰到门槛.违禁者要受到处罚.随后,尼可罗、马飞阿带着马可,跟着书记官通过殿前长长的台阶,进入大殿内.

大殿内满朝文武,有穿蒙古服装的,也有穿阿拉伯服装、波斯服装,甚至还有喇嘛,但殿内鸦雀无声.马可虽然很紧张,可跟在父亲和叔叔后面仍忍不住四下偷看.殿中央设有山字玲珑金红屏台,重陛朱阑;台上有御榻和后位;殿壁全部用描龙绘凤的绢绸蒙了起来,与大安阁的外观相比,殿内显得素雅而庄严.

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进入殿内,书记官在忽必烈及满朝文武面前高声唱名,列数他们三人的名字及来历.唱名完毕,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依次向忽必烈跪拜.忽必烈轻轻挥了一下手,书记官遂叫:"平身!"

马可见父亲和叔叔站起来,也跟着直起身,此刻他才敢低垂着眼睛偷偷往上看.

高台之上,安有一个长而宽、用象牙制成、雕刻得异常精美,并饰以黄金宝石的金色大汗宝座.忽必烈坐北朝南,头戴冕,顶板前后各有12旒,身穿青罗衮龙服,他中等身材,红光满面,鼻梁高直而端正,细长的眼中透出一种逼人之气.他左边白盖金缕褥上坐的是察必皇后;右边坐着衮冕黑衣的太子真金,他神情和蔼,嘴角挂着一丝笑意,马可紧

张的心情缓和了不少.

尼可罗和马飞阿捧出教皇格里戈里加封的信件卷筒、镶有宝石的圣像和一个以金制鸽为盖,装有圣油瓶的象牙盒子,书记官将物品接过,放在高台下的礼物案上.马可发觉,他们带进宫的几只精美豪华的水晶花瓶已经被安放在桌案上了.两个内侍悄无声息地走过来,拿起所有的东西,一一给忽必烈过目.

忽必烈打开信件卷筒看了看,交给身旁的内侍,命他立刻找人翻译出来,他又拿起圣油瓶,饶有兴趣地看看,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你们终于回来了,朕很欣慰."

尼可罗结结巴巴地解释为什么耽搁了这么长时间的原因.忽必烈没有提及一百名学者的事情,这让他们三人大大松了一口气.

"后面是谁?"忽必烈是指跟在尼可罗身后的马可.

"我的儿子.伟大的大汗,他从耶路撒冷开始,一直护送着圣油."

尼可罗回答道.

"他多大了?"忽必烈对年轻英俊、朝气勃发的马可第一印象显然极好.

"21岁."马可说完,就知道犯了错误.尼可罗狠狠瞪了一眼贸然开口的马可.

忽必烈很感兴趣的询问了沿途的情况.可是尼可罗和马飞阿除了路途如何艰险外,说不出多少东西,因为他们心思多半放在生意上了.倒是马可用简明易懂的语言,条理清晰地叙述了一切的经过情形.阿雅斯的情况、玛本路库的史坦丁.拜巴鲁与小亚美尼亚的战争、阿津甘的喷油井、大不里士的商业、起而漫的军工制造业、忽里模子港、巴拉香宝石、帕米尔高原的险峻、西域风情以及罗布大沙漠的恐怖,等等,甚至于沙洲的殡葬仪式、哈密以妻女陪客的怪俗,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吸引住了.沿途的地形、军事要塞、行路所用时间,马可表述得清清楚楚.

忽必烈的眼里溢出柔和的笑意,他对马可惊人的记忆力和语言能力、对人文地理精确的判断力极感满意.马可告诉了他许多急于想知道的情况,因为当时海都举兵叛乱,军事威胁日益加甚,就在这年的正月,诸王火忽响应海都,南疆一带几乎失控,东西交通常常断绝.而伊利汗国和元朝关系密切,旭烈兀曾在忽必烈的汗位争夺战中坚定地站在他一边,有效地牵制住了阿里不哥及窝阔台汗国诸王.但是,伊利汗国与撒拉逊人的交战情况因交通不畅而一直不甚明了.马可的详细报告,解除了他心中很多疑问.

忽必烈高兴地对站立在下手的宰相安童说:"宰相者,明天道,察地理,尽人事,兼此三者,乃为称职.马可先生堪称是一个活地图,有几个人能走过朝廷如此多的疆域而详察地理人情呢?"他对马可说:"你要尽快把这些情况写出来,交给安童大人.朕很满意你的忠诚、热心和勤奋,特命你为怯薛,随侍朕的左右."他又对尼可罗和马飞阿赏赐了很多珠宝.马可他们立刻跪下谢恩.朝堂上响起一阵轻微的议论声,所有的人对忽必烈给予这些威尼斯商人的重赏感到有点惊讶,尤其是对马可的重用.

怯薛是由蒙古贵族和其他民族的高级官僚以及地方官之子弟充质子者充当,是世袭制.怯薛是宫中近侍,最接近皇上,并公开活动于内廷

与外朝之间,口传圣旨,出使地方,甚或出任高官重职.马可可算是一步登天了.

马可得以重用,一方面是因为他出众的才干;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前几年发生的叛乱,忽必烈对汉人心生猜忌,转而重用色目人.

觐见已毕,忽必烈又在水晶殿举行盛大宴会欢迎波罗们.豪华的宴会、精美的餐具、美妙的舞蹈和神奇的魔术,令马可目不暇接.尼可罗看着他兴奋的样子,轻声在他耳边说:"你务必要谨慎.其实你并不了解这个国家,不然会出危险的.你看到没有,那个坐在大椅子上的喇嘛,他叫八思巴,是国师,权势极大.恐怕他是最恨我们的.""为什么?"

马可吓了一跳.

"就因为我们是教皇的代表,他不希望我们出现在大汗面前."马飞阿悄悄地说.

马可望着阴着脸的八思巴,陷入了沉思.这复杂的情况是马可所没有料到的,看来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

第五章西南之行鼓声咚咚,锣■齐鸣,号角呜呜,喧声震天.夏宫中人们正在准备出猎,忽必烈已下谕旨,命马可打猎时随侍一旁.对这项殊荣,马可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他早早地收拾打扮完毕,等着出发的通知.

"要多多察颜观色,不要信口开河,得罪大汗."尼可罗、马飞阿对马可的受宠又是高兴又是担心,不停地在旁嘱咐着.这时,仆人进来通报,真金太子派人给马可送来一套猎装.能得到真金太子的赏赐对马可来说可谓喜上加喜,他连忙换上这套精致实用的猎装,拔腿就走.

来自威尼斯这样一个精致水城的马可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狩猎场面.

通常情况下,整整有一万鹰师随行,携带大批的大隼、游隼和许多兀鹰.

这些人分为一二百人的小队,从各个方向进行狩猎活动,大部分的猎物被送到大汗那儿.还有约一万人左右的看守,分为二三人一小队,分散到彼此相距不远的地方.他们每人都有一个口哨和一块鹰的头罩,当必要时,用这样的东西便能唤回鹰群,使其免受危险.

属于大汗或贵族的每一只鹰,脚上都系着一块小银牌,上面刻着主人和看守人的名字,不至于弄错.如果鹰的发现者无法查明这只鹰的主人是谁,就把鹰交给一个"无主财物监护官",其他失物也可交给这个官员,由他细心保管.要是有人拾到一种失物,而不把它交给保管官员,那人就会被当作窃贼受到惩办.失主一经向保管官申请,即可收回失物.

这个官员的地点设在营地的最高地方,并用一面特制的旗帜作为标志,以便那些有必要和他接洽的人更容易寻到.

如此浩大的阵仗,如此严密的组织,叫马可惊叹不已.他驰马飞奔,迅速赶到忽必烈身边.

忽必烈坐在象辇上.这是一种架在四只大象背上的大木轿子,轿子上插有旌旗和伞盖,里面衬着金丝坐垫,外包狮子皮,每只象有一名驭者.在狭窄山路上行走或穿过隘口时,大汗独乘一象或乘坐在由两只象牵引的象辂里.

在忽必烈的身后,有许多用马车拉的笼子,里面关着狮子和猎豹,这些猛兽似乎已嗅到猎物的气味,焦灼不安地在笼子里踱步,不时打出响亮的鼻息.个大体壮的猎狗在马车旁奔跑,它们与猛兽已很稔熟,彼此相安无事.

围猎开始了,在方圆16公里的范围内,人们从不同方向驱赶飞禽走兽,包围圈逐步缩小,林子里不断窜出鹿、獐、野猪、野牛等,灌木丛里惊起一群群飞鸟,忽必烈吩咐侍从放开手中的猎鹰,这仿佛是一声号令,其余人也放开手中的隼,打开猛兽的笼子.一时间,秃鹰振翅高飞,搏击长空;狮子和猎豹一跃而起,追逐着猎物,其动作之优美,行动之敏捷,令人难以置信.上千匹骏马,上百头猎犬,雷鸣般呼啸着,人欢马跃,惊天动地,蒙古人的箭矢如飞,几乎人人箭无虚发.

跟随在忽必烈身边的马可看得目瞪口呆.但他也不甘示弱,取弓而射.这次围猎可谓大获全胜,满载而归.献给皇帝的猎物都先把内脏挖去,一批一批地装上马车.从这些猎物身上剥下来的兽皮,如果皇帝陛下认为合适的话,便留作军用品.

看见马可娴熟的弓马技艺,忽必烈大为惊讶,他问马可以前可曾打

过猎.马可回答说来中国的沿途上曾打过一些飞鸟和小动物.于是,他又向忽必烈讲述他旅行途中所经过国家盛产的飞禽走兽,如在波斯帝国境内东部的起而漫王国产一种美丽而凶猛的隼,卡曼杜城罕见的大白牛、巴拉香王国的名马宝驹,大汗对这一切听得津津有味.

马可超人的记忆、广博的知识和他的能言善辩、聪明伶俐再一次给忽必烈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从其他侍卫们嫉妒的目光中,马可看到了自己受宠的程度,不禁有点飘飘然.

班师回朝后,忽必烈举行大型朝宴.有了上次朝宴的经验,马可不仅应付自如,而且透过一些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现象又注意到一些有趣的细节.他惊奇地发现大殿上贮酒的器皿是一个高达一丈七尺的大樽,人们称之为"酒海".这架酒海内镶白银,外缕以云龙,形似方柜,柜中有精金大瓮一具贮酒,柜四角各置一小瓮,分盛马乳、驼乳等饮料.在列席酒宴的每两人前放置一把金杓,容量甚大,盛满酒浆,足够供八人或十人之饮.酒从酒海里舀出后即倒入杓内,人们再从杓内把酒倒入大金钟,随斟随饮.两人之饮竟要用供八九人之饮的器皿,可见蒙古人豪饮风气之盛.他不由得感叹,在威尼斯,最富有、最骄奢的贵族其豪饮滥喝的程度也无法与此相比,而在这儿,朝宴不断,这些贵族、重臣在殿上喝得烂醉如泥也能得到宽恕.马可注意到大殿的每道门都有两名体格魁梧的侍卫,手执棍棒,分别站在两边,目的在于防止人们的脚踏在门坎上,因为蒙古人认为脚踩在门坎上很不吉利,但喝醉了酒的人犯了这条禁例,却没有遭来一顿棍棒或被强迫脱下衣服,回家拿钱来赎回的处罚.

有许多侍从在皇帝和皇后周围伺候和料理饮食,这些人都用精美的面纱或绸巾遮住口鼻,防止他们呼出的气息,触及皇帝和皇后的食物.

马可注意到坐在皇帝右边的真金太子面色苍白,无精打采,几乎滴酒不沾,真金发现马可在注视他,朝马可微微一笑,又对旁边的侍从吩咐几句,这位侍从走过来,低声告诉马可,真金太子命他明天去皇太子宫一趟.

马可感到一阵慌乱,但马上镇定下来,向真金鞠躬表示从命.

皇太子宫与皇宫的格局差不多,只是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的景致透出几分清雅和细腻.真金在书房而不是正殿召见他.他走进书房,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房中一排排都是书架,架上都摆满了书,恐怕有上千册.说真的,就是在教皇的府邸他也未见过这么多书.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桌,桌面金镶玉嵌,桌上摊着一本书,左首放着雕刻精致的砚台笔筒,右首一支青铜古鼎,烧着檀香鼎盖的兽头口中袅袅吐出一缕缕青烟.马可向真金跪拜礼毕,抬眼望去,墙上挂着一幅幅汉字和用黑墨画的山水鸟虫,非常奇特.真金见他在注视墙上,便指着一幅字告诉他,这是宋代徽宗的字,他骄奢淫靡,不是一个好皇帝,被金人掳去,羞辱致死,但他写得一笔好字,翎毛丹青,瘦金体的书法,委实是妙绝天下.

马可对这一番话似懂非懂,他只是觉得奇怪,真金似乎很推崇被许多蒙古人瞧不起的南蛮人的东西.不过,虽然他不理解,但他也能用来自另一个文明世界的人的心态去体味其中所蕴含的浓浓的文化氛围,正因为此,他与真金愈谈愈拢,不知不觉已到中午时分.

真金留他用午膳,仆人呈上来的全是构成一幅幅美丽图案的精制菜肴,吃到嘴里鲜美异常,马可为此而惊叹不已.

太子宫的这顿午膳仿佛把马可带到了人间仙境,马可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了真金,真金笑笑告诉他,这是原来宋宫御厨做的.真金仍是那种态度,对宋代皇帝的统治之道十分鄙夷,但对汉文化的精华照单全收.

饱餐一顿后,真金不知不觉中也谈到返回大都的事宜.马可还从未见过大都,对这趟迁移十分感兴趣,但真金的神情却是淡淡的,马可感到,这位体弱多病、好静不好动的太子不喜欢这种带有游牧民族色彩的迁移.马可所不知的是,真金真正讨厌的是将近半年时间在上都,造成大都城内皇权虚设、大臣专权的情形.

一年一度的大汗返回大都的迁移开始了.在开始之前,忽必烈采取蒙古人的习惯,命侍卫捧着羊肩胛骨到外面去烧,直到骨头变得跟炭一样黑,他再观察骨头是否被火彻底烧裂,如果是这样,他就可以出发了.

马可从旁人那儿得知,如果骨头裂成横斜纹,或者上面露出小圆点,那他就不可行动.

看样子一切顺利,上都的夏宫里帐篷都拆卸了,毡毯全部卷了起来,家具什物也包捆好了.自始至终,鼓不断敲着,大汗忽必烈正要起驾朝着东南方向,向京城进发.

忽然,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隆隆,在马可眼里,这几声残雷给他在这里渡过的欢快的夏季打上了一个美妙的休止符.但皇宫里的人却不这么看,下雨会造成道路泥泞,行走困难,以及其他诸多不便,大家都企盼这场雨下不下来.

马可注意到一群黄道僧,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吟诵咒文,将一把把粉末投入火盆,燃起了一圈圈五颜六色的螺旋烟雾.

"他们在干吗?"马可问旁边人."他们在驱散乌云,让这场雨下不下来,"有人答道.

马可不以为然地笑笑,他觉得由人去控制天气根本不可能.

好像在回答他一样,一些黄道僧正在竭尽全力使天气好转.他们头戴尖顶帽,上插鹰的翎毛,脖子上挂的小镜和护符在胸前摇晃着.他们围成圆圈,有节奏地走动着,一面敲着他们的金属鼓.时而,其中有些人发疯似地蹦跳着,好像想用拳头去敲击乌云,好将它们驱散.

奇怪的是,乌云真的给一阵和风吹散了,整个夏宫又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

这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后来马可又屡次见到这种要天下雨或停雨的仪式,他听人说这是喇嘛黄教的密传气功,神验无比.马可暗自嘀咕,这些人如果在威尼斯,必定会被法庭当作巫公抓起来,用文火烤死.

但耶稣基督不就因为显示出类似于此的神迹而被人确定是上帝之子吗?

马可不敢往下想,他决不能亵渎神灵.

后来,他发现这些黄道僧的法术并不是每次都灵验,只要不成功,他们就利用忽必烈大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这一发现叫马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不再会有信仰发生动摇这一档子事儿.

皇帝起驾离宫的场面极为壮观.数万名御林军在前面开道或殿后,皇帝仍坐着他那气势威武、豪华舒适的象辇走在中间,皇后、嫔妃和太

子、诸王、大臣坐着由马、牛和牦牛驾的宫车跟在后面,有时则骑马.

整个队伍逶迤延伸数公里,连绵不断.每经过一个州、府,县以上的官员都要在地界处肃立道旁,恭迎皇帝临幸.所经路线全有重兵把守,闲人不得靠近.

元代连接大都和上都的交通路线是最重要的陆路交通线.马可随忽必烈汗走的是西路,这是蒙古国时期的驿道正路,被人称为"孛老站道",全长1095里,大致先沿着今京包铁路线至张家口,然后北上赴上都.在这条皇帝往来两都之间的专道上,设有24处"纳钵",也就是一些固定的帐幕和房舍,供皇帝及其随行人员使用.这条专道别说老百姓,就是有些终生为官的大臣也未必走过.

一走出现为内蒙的地带,马可发现一片迥然不同的景色.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田连阡陌,炊烟袅袅.农夫在耕地,有的在放牧小群的牛羊,绿树荫蔽的房舍前,孩子们在嬉戏,老人在编筐补衣.与草原的粗犷和辽阔相比,这又是一种较为精致的田园风光.

天渐渐地黑了,所有的宫车都点起了灯笼,有大红灯笼,还有用白色灯罩的银灯,真是"烛炬千笼列火城",煞是好看,就在这晚,马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条灰龙和一条火龙交织争斗在一起,最后火龙挣脱了灰龙的缠绕,腾空飞去.

在雄伟壮丽的大都面前,上都简直不值一提.马可无法想像一座城市居然会如此之大.从一进城开始,马可就只恨爹妈少给了他一双眼睛.

巍然耸立的城门、笔直宽敞的街道、美丽多姿的钟楼和鼓楼,一切都让马可为之痴迷.道旁挤满了欢迎大汗北巡归来的人群,弦歌之声,不绝于耳,无数的士兵面向人群排成一行维持着秩序.这万众欢庆的场面让马可热血沸腾.

大都的南部中心是皇城,大汗的皇宫.那是一座惊人宏伟的高地堡垒一般的宫殿,四周建筑着高大、牢固的厚墙,每一面墙长达一里.在四面墙角上,各立着一座华美的角楼,用做武器库.忽必烈的大队人马行进皇城正南面时,马可看见前面有五座高大的红色城门.中间一座是专供忽必烈本人进出的.卫兵们转动着巨大的门轴,吱吱呀呀地向里打开.

马可和其他怯薛一溜风从门中进了皇城,马可恍若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它和城墙外对比,大有天壤之别.雄伟、华丽而高大的屋顶全是金色的琉璃瓦铺成,镌镂龙凤飞骧之状,光耀溢目.金钉朱户,画栋雕栏,墙壁都是大理石砌成的,闪闪发光.御花园内只见乔松修竹,苍翠蔽天,层峦奇岫,静窈萦深.太液池中红荷点点,岸边假山奇巧多姿,池前是一座森森华堂,堂前摆满了茉莉、素馨、麝香藤、朱槿、玉桂、红蕉等马可从未见过的花木,只觉得馨意袭人,清芬满殿.由于只有万民之上的大汗才有权力使用鲜艳的颜色,所以城外的房子通通刷成灰色.相形之下,皇城色彩艳丽,使人目眩神摇."上帝啊,我是不是到了天堂了?"

马可在胸口画起了十字.

在这里,已看不到一个新崛起的游牧民族的草率和粗陋,看到的是上千年文明沉淀的精髓和多民族文化的融合——至于这一点,马可住的时间长了才慢慢体味到.

大明殿挤满了王公贵族、文武百官.人人都服饰华丽,保持肃静.

这在热烈欢呼之后,气氛显得有点压抑.

朝廷第一权臣阿合马出现了.他毕恭毕敬地向端坐在宝座的忽必烈跪拜下去.马可注意到他身材高大、瘦削,气宇轩昂,带有土耳其人的明显特征.马可奇怪地发现坐在忽必烈汗下首的真金太子紧皱眉头,一脸不悦之色.

因为尼可罗和马飞阿从未来过大都,一来到此地后,他俩就开始忙着找房子.一时半会儿买不到中意的,他们便租了"系官房舍",即官府掌握的房屋.马可由于在宫中当差,就暂住在驿馆.

劳累了一天的马可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准备回到房间倒头就睡,做个美梦.可他一掀帐子,发现一女子坐在他的床上,着实吓了一跳.

他以为自己走错了门,连忙道歉,准备退出房间,谁知那盛装女子扑哧一笑,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告诉他这就是他的住处.

她告诉他,她是高级妓女,被派来服伺他的.马可问什么人能得到这种待遇,那女子告诉他,一般是外国专使,尤其是负有关系大汗利益的使命的人.多半是因为马可长着一副欧洲人面孔,他们也把他当成是某国使节来招待了.马可不想去打消这诱人的误会,再说他也不是什么圣人,正好乐得和这位风情万种的女子度过一个销魂之夜.

这位妓女告诉他,大都约有25000名公开卖淫的娼妓,她们被很好地组织在一起,由一名总管负责,下面设有若干千夫长、百夫长具体管理.平日这些娼妓只允许在郊外,无故不得进城.

一个城市居然有如此数量庞大的娼妓,马可有点半信半疑.为此,他抽空瞒着父亲和叔叔偷偷到秦楼楚馆又实地考察了一番.

大都城郊的人口比城区的更多,各国的商人和来京办事的人往往都在城郊住宿,尤其是皇上在朝的几个月.在马可的眼里,城郊的繁华程度丝毫不亚于城内,宽敞的街道、华美的住宅、雄伟的大厦、琳琅满目的异国商品,这一切都令马可目不暇接.欧亚各色人等随处可见,简直成了一个人种博览会.大街小巷之中,时常可见一些浓妆艳抹、香气袭人的年轻女子倚门而笑,马可好奇地停下脚步伸头往院内张望,立马有几位女子围了上来,献媚卖俏,弄得他如痴如醉,销魂荡魄,待真的要拉他进门时,马可急忙挣脱而逃,留下身后一片叫骂声.

刚到大都的最初一段时间,三个人只要有空就四处闲逛,大都的一切对于三个威尼斯人来说都是极为惊奇的,完善的市政设施、丰富多彩的民间节日,都让他们赞叹不已.对于尼可罗和马飞阿来说,兴趣最大的莫过于去各类市场,牛市、马市、布市甚至炭市,一处不落.不过,当他们看到自己千辛万苦从波斯和中亚背来的丝绸珠宝竟然在大都随处可见时,三个人不免觉得有点丧气.

很快,中书省就命尼可罗和马飞阿到"斡脱所"任职.因为蒙古人不会做生意,也从来不想去做生意,所以常将金钱交给回回商人,令他们贸易以纳息,为避免纠纷,中书省特设了这个机构以加强管理.尼可罗和马飞阿对此大为满意,这不仅最大限度地发挥他们的才能,同时又能公私兼顾.精明能干的尼可罗以很低的价钱买下了一座小宅院,又招了几个仆人,一家人总算安顿了下来.

马可除了在忽必烈身边当差之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太子真金和察必皇后处,察必皇后因为受忽必烈的母亲和鲁唆帖尼的影响,对基督教

颇有好感,经常要马可为她讲圣经故事,马可总是尽其所能满足皇后的一切要求,他希望能尽快让皇后改信基督教,进而说动忽必烈,如果忽必烈能皈依基督,无疑是对西方世界的一大福音,教皇自会大加褒奖.

马可对此信心十足,但尼可罗和马飞阿却认为没有什么希望,他们已经发现,忽必烈虽然对各种宗教都采取宽容的态度,可自己的信仰是不可动摇的.故而俩人不时给年轻气盛的马可泼点冷水,要他谨慎从事.

在太子宫中马可最轻松,在真金面前他很少有敬畏的感觉,对马可不明情况随口而出的话,真金常一笑置之.真金对圣经没有丝毫兴趣,只想听马可讲欧洲的历史和沿途的各种见闻,在这一点上,他和忽必烈倒是完全一致的.

晨钟在黎明中响起,又是上早朝的时候了.庄严而繁琐的礼节对马可来说已是习以为常.马可自豪地站在大殿内的一角,注视着肃立两旁的文武大臣们.

忽必烈依然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默然无声地听着众臣们的报告,不时简单地说上两句.在这种场合,阿合马总是主角,他有奏不完的事情.财赋税收、治安动态、赈济灾民……每件事似乎都那么紧急,这位在众人面前傲慢得意的阿合马讲起来有条有理,忽必烈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意.

退朝回宫的忽必烈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丝慈祥.可是今天他非常烦躁,马可紧张地站在一旁,有点不知所措."命阿合马进宫!"忽必烈的语调低沉而急促.

刚出宫不久的阿合马又匆匆来到忽必烈的寝宫."你任命的这些人送回来的报告颠三倒四,不成样子.不察民情,何以为官?"忽必烈皱着眉头看看面前垂手而立的阿合马.

"大汗,江南一带战争尚未结束,百废待兴."阿合马试图解释.

"那西南一带呢?"忽必烈对阿合马的解释并不满意.

"四川境内战争刚刚平息,各地官员忙于稳定秩序,可能一时尚未顾及.再说他们是各守一方,多少受到限制,不如朝廷派人沿途考察."

阿合马的提议显然甚合忽必烈的心思."你看谁去合适?"阿合马没有吭声,用眼睛看看站在一边的马可,他总是把结论让忽必烈自己去作出.

忽必烈一回头,笑了起来,马可的精明能干、细心博学不正是最好的人选吗?"马可,你去一次."

突如其来的任命让马可既兴奋又紧张,能离开枯燥乏味的皇城去领略神秘而广袤的土地,这是马可的梦想.

按照阿合马的吩咐,临行前马可专程前往阿合马府邸.看着有点诚惶诚恐又面带感激之情的马可,阿合马颇有几分得意."四川一带一直不稳,南宋的残余部队的抵抗是我们没有料到的;而云南又地处偏远,很难管理,六年多前,云南王忽哥赤竟然被都元帅宝合丁和行六部尚书兼王傅阔阔带毒死,政局动荡之程度可见一斑,直到三年前,大汗命赛典赤瞻思丁行省云南,情况才有所好转.马可,你此行的使命大汗已有旨意,多看、多听,大汗希望了解一切,而不仅仅是些干巴巴的公文奏折,明白吗?"阿马合滔滔不绝地说着.

"大人,请放心好了!"马可显得信心十足.

"不放心就不会多看你两眼了."阿合马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禁哈哈大笑,"这是你出行的文书,沿途驿站自会安排."

自从知道马可将作为大汗的使臣巡访西南,尼可罗和马飞阿非常高兴,马可能得到大汗的赏识,这是波罗家族的巨大荣誉.两人千叮咛万嘱咐,恨不能把自己所知的一切旅行知识和为人处世之道全塞进马可的脑袋里,直到马可不耐烦了,俩人方才闭嘴.

马可收拾了一下简单的行装,带上一小队卫兵匆匆上路了.

路上的一切对马可来说都是新奇的.大都城外的永定河,舟楫往来,船帆如织,一片繁忙景象.雄伟壮观的卢沟桥横跨两岸,拱门优美的曲线、桥栏精美的雕刻,令这位生长在水城威尼斯的年轻人叹为观止.他恭恭整整地在随身携带的小纸簿上写下了四个字——"无与伦比",除此之外,马可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字眼来形容这座大石桥.

过了卢沟桥,西行100余里,来到了涿州,在马可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向西,一条往东南直指蛮子省.马可不敢耽误时间,稍事休息就踏上了西行的驿路.

10天之后,马可一行进入山西,从冀宁(今太原)、晋宁(今临汾)、吉州,过黄河,长途跋涉近20天后到达陕西行省首府奉元路(今西安),又穿山越岭,爬山涉水,来到汉中平原,经过这片人烟稠密的大平原,向西骑行了两个驿站远,再次走入山区.20个驿站路程之后,马可终于抵达成都.

四川境内山清水秀,和陕西的黄土高坡迥然不同.尽管路途遥远,但是元朝的地大物博、名山大川都给马可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每到一地,马可都仔细地观察当地的社会、经济、民俗、物产等情况,当然宗教也是他非常感兴趣的,尤其是有聂斯托刺利基督教徒的地方就更不会放过.因为这对于教廷来说是很宝贵的情报.

自云南设立行省之后,与全国其他地区的交通条件得以明显改善,这为马可的西南之行带来了很大的方便.不幸的是从成都到云南的驿道是三条驿道中最艰苦的,当听说此道烟瘴生发、人马死损之后,每个人都大惊失色,然而经历了帕米尔高原和罗布大沙漠的马可并不以为意,正好藉此向大汗显示一下自己的才干.

离开成都之后,马可一行沿雅州(今四川雅安)、黎州(今四川汉源北)一直向西南方向前进.很快,他们进入藏边.这一带野兽出没,人迹罕至,满目荒凉,路上很难依靠驿站为他们提供给养.凶猛的野兽成群结队,出没无常,白天尚好,到了夜间,狂嗥四起,令人不寒而栗.

每到宿营时分,马可就命士兵们去砍来许多大青竹.夜幕降临,他们就点起篝火,把青竹扔进火堆,青竹受热爆裂,发出猛烈声响,以此驱赶野兽.用这种办法,一行人得以免遭伤害."这些商人们的办法真行."

马可暗自佩服,"以后回去时,如果能找到竹子,就不至于露营时要留人警戒了."

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荒芜的地区,依靠途经的几个破败的小镇补充生活必需品.一路上常常整天不见一个人影,寂寞伴随着马可,此刻他真怀念远在大都的父亲和叔叔.等到第二十天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几个建在山岩高处的城堡,大家都欢呼起来.

随着地势的逐渐降低,他们进入农耕地域,无须再担心野兽的袭击

了,不过在这里,马可一行竟然大饱了一次艳福.那天他们刚刚搭好帐篷准备过夜时,几个母亲就领着自己的女儿来到帐篷里,恳求他们接受自己的女儿.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他们个个目瞪口呆,谁也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后来才知道,原来这里不重处女,一个女子如果婚前没有情人是会被人瞧不起的.这些女子和客商同居没有别的要求,只想得到一些小纪念品,她们把它带在身上,四处炫耀.

到出嫁时,还将这些饰物陈列出来,以此证明自己的魅力,但结婚之后,男人就绝对不能靠近.

这种古怪的风俗真是匪夷所思,士兵们乐得忘乎所以,马可只觉得又可气又可笑.

贯穿罗罗斯部居地,马可踏上了云南之地.他们不必风餐露宿,驿站提供了极为舒适的住宿条件,当然这是对西藏而言.

中庆终于到了.云南省治所在果然不同一般,这是一个和内地完全不同的地区,风俗习惯、衣着饮食都有天壤之别.行省平章政事赛典赤听说马可一行已到,特命自己的儿子都元帅纳速剌丁为他们接风洗尘.

纳速剌丁对马可如此年轻而独担此重任颇感惊讶,尤其听到马可一口流利的波斯语和蒙古语后大为高兴,真有他乡遇知音之感.几个人正喝得醉意醺醺时,有人来报,要纳速剌丁速去行省衙门.

"什么事?"纳速剌丁对搅了他的雅兴大为不快.

"缅军攻入镇西路."

纳速剌丁大吃一惊,几分酒意一下跑到了九霄云外."你去吗?"

他转过头问马可,马可点点头,"来人,鞴马!"

行省衙门的大堂上,赛典赤已在等候他们.

"四年前,大汗命勘马剌失里、乞解脱因持诏书出使缅国,谁知一去杳无音信.还没向他们兴师问罪,现在倒反过来向我们进攻."赛典赤愤愤地说道.

"那眼下怎么办?"纳速剌丁问道.

"你不用长矛弓箭能把他们请回去吗?"赛典赤对纳速剌丁吩咐道,"你带12000人马去,我看够了,忽辛会为你准备粮草的."

"是,"纳速剌丁答应道.

"我可以去吗?"马可急切地向赛典赤要求参战,"我还从来没有真正见识过蒙古大军的雄姿呢."

"你不怕?那好,就随队一起去吧."赛典赤笑着答应了.

其实,马可的动机一方面是年轻人的冒险心理,另一方面他想亲眼看看蒙古军队的装备和作战情况,这对于西方世界来说同样是极为宝贵的情报,天赐良机,怎肯错过.

战鼓咚咚,马鸣萧萧,部队开拔了.蜿蜒数里的大军威武雄壮,浩浩荡荡地向前开进.纳速剌丁调集了行省大部分蒙古骑兵,再加上5000名土著军队,混合编成12000名的大军.细心的马可发现这两部分军队截然不同,土著军队一般都用短兵器,身穿藤甲;而蒙古军队则使用弓矢、铁矛,穿着用火烤干后的水牛皮和其他兽皮制成的盔甲.在长时间的急行军中,马可终于发现了蒙古军为何骁勇异常的奥秘.蒙古人吃苦耐劳的精神极其顽强,不惧怕任何艰难困苦,有时粮食一时接济不上,士兵们就用干马乳加水调成糊糊充饥,不然就用在森林里抓到的任何野

兽当食物.蒙古军队的将领们总是身先士卒,走在各自队伍的前列;士兵们对军官绝对服从,有着高度的纪律性.行军时,部阵非常合理,队伍两侧和后面都有护卫队,不必担心敌人的突然袭击;部队不携带扎营的帐幕,只有极少量的炊具,这就使得部队具有极高的机动性."这样的部队怎么能不征服世界."马可暗暗感叹道.

四天之后,大军就赶到镇西路金齿部落地区,部队刚刚安下营寨,率队先行的一位百夫长匆匆来报,缅王遣大将释多罗伯率士卒象骑6万人已推进到前方20里处.听到这消息,马可心猛地往下一沉,他再看看中军帐中的将领们,个个都面有怯色.

"消息确实?"纳速剌丁依然稳如泰山.

"亲眼所见,我们悄悄随队观察了一天.缅军最可怕的就是象骑,大象身披铠甲,上面有小木楼,里面躲着四个手持弓箭的士兵,居高临下,威胁太大."

纳速剌丁点点头,显然对这位精明能干的百夫长非常满意.将领们七嘴八舌地悄声议论,实力如此悬殊,大家一时都想不出破敌的高招.

马可在上都就领教了大象的威严,以马对象能有几分胜算?年轻的马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纳速剌丁似乎没听见大家的谈论,埋头在看面前一幅巨大的地形示意图,不时向百夫长和一位当地的土官核对着什么.

"后退十里扎营."纳速剌丁的命令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大家都用疑问的目光看着这位都元帅.

"你们想想,这里是一马平川,没有任何障碍物,怎么挡得住象骑的冲击.后面20里处是一块平地,右侧是一片树林,可以护卫侧翼,必要时可以退入林中,在树林里象骑无法很快行走,威胁将大为减弱;左侧是一条小河,同样可以减缓敌人的进攻速度,这样我们就可以集中有限的兵力对付他们,明白了?"大家恍然大悟.

部队拔营起寨,急速后撤.马可骑马走在纳速剌丁身旁,他现在对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元帅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人,我看此计还有一用."一直沉默不语的马可突然说道.

"什么用处?"纳速剌丁有点好奇.

"缅军以为我们怯战而退,必然斗志松懈,骄兵必败,这一仗我们一定能赢."

纳速剌丁瞪大眼睛瞧着马可,"好极了."他用手一拍马可的肩膀,"可惜我手下的将军们还悟不出来啊."

云南的秋日依然炎热难熬,只是到了傍晚才凉爽下来.正和纳速剌丁坐着闲聊的马可猛然想起一件事,"大人,我觉得在队伍前面应该挖一条沟."

"为什么?"纳速剌丁对这个提议有点莫名其妙.

"这条沟不用太宽,这样马能越过而象跨不过来,既有利于我们骑兵的出击,又可以挡住缅军的象骑."

"高见,高见!"纳速剌丁连声感谢,"来人,命令所有人赶快去挖沟."

第二天清晨,纳速剌丁刚把部队列好阵势,就听得前方传来人喊马嘶之声,缅军步步向他们进逼,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缅军,马可心里一

阵紧张,他用湿乎乎的汗手紧了紧缰绳,努力定下心来.

随着缅军的逼近,队伍中产生一阵小小的骚动."告诉每一个士兵,成吉思汗的英名不能丧失在我们手中!不要慌,胜利不在于人数的多寡,而在于勇敢和纪律."纳速剌丁高声命令身边的传令官.

几百头大象冲在缅军的前面,沉重的脚步声震得大地发颤.五颜六色的旗帜迎风飘扬,缅军士兵的呐喊声震耳欲聋,象骑势不可挡,直到长沟前才止住脚步.蒙古骑兵的战马从未见过如此庞然大物,吓得惊慌失措,有的站立狂嘶,有的掉头就逃,一时阵脚大乱,士兵们虽竭力控制也无济于事.

纳速剌丁见此情形,立刻下令让所有骑兵下马,把马一起赶入森林中拴好,然后令士兵们列成方阵,向象骑发起冲击,轮番开弓射箭.

象背木楼里的缅军士兵也奋力还击,双方万箭齐发,矢如雨下.队伍中不断有士兵中箭倒下,但蒙古士兵一步不退,顽强抵抗.

蒙古人从小长在马背上,弓箭是他们的随身之物.缅军士兵的箭明显不如臂力强大的蒙古人来得强劲有力.蒙军集中力量对准象队一阵猛射,丝毫不顾居高临下的缅军弓箭.片刻之间,大象周身中箭,活像一头头大刺猬.创伤的痛楚和进攻者呐喊声的惊吓,象群一下炸了营,它们四处乱窜,根本不听指挥,反而把后面刚刚列好阵势的缅军冲得人仰马翻,伤亡累累;一部分大象掉头冲入旁边的树林,粗大的树枝横扫象背上的小木楼,上面的士兵不是一命呜呼就是掉在地上爬不起来.

"吹号,上马,冲锋!"纳速剌丁的命令简短有力.

左右两翼的骑兵越过长沟,呼啸着冲入敌军.马可发现蒙古骑兵的马镫特别短,这样士兵们可以很方便地站起身来射箭.而且骑兵们从不与敌军混战在一起,从两翼出击,尽可能用弓箭射杀敌军.蒙古战马转向特别神速,这种高度的机动性,使他们能很快摆脱敌军的纠缠.在骑兵们的几度冲击之下,缅军伤亡惨重,阵脚大乱.

后面的缅军源源不断地向前冲来,他们跨过遍地尸骸,不顾一切地攻过来."命令所有士兵冲上去,压垮他们."话刚说完,纳速剌丁策马带头前进,中军的士兵们一看元帅亲自上阵,勇气倍增,个个奋勇当先.

马可带着自己的小小卫队也紧随其后,杀入阵中,霎时间,只见刀光剑影,肢体支离,血肉横飞,双方杀得难解难分,呐喊声、马嘶声,震天动地.

释多罗伯的将旗始终没有后退一步,缅军的增援部队仍在往前涌.

但是他的骑兵已被彻底摧垮,溃散的马匹阻碍了步兵的前进,右侧的树林和左侧的小河使得人数占优的缅军无法完全展开队形,不利的地理条件制约了他们优势兵力的发挥.

临近正午,缅军终于招架不住了.释多罗伯带头后撤,士兵们一看主帅要走,顿时军心大乱,纷纷夺路而逃,蒙古兵紧追不舍,一直杀出20余里,缅军丢盔卸甲,一路狂奔.

此战虽然蒙古军队也损失惨重,但毕竟赢得了彻底的胜利.

"马可,你真勇敢,没想到弓马技艺如此娴熟."纳速剌丁很感激马可,因为在混战中马可曾数次率卫队挡住了缅军骑兵从侧面对他的冲击.

"没什么."血染征袍的马可还没从亢奋中平静下来,"大人,如果缅军主帅不在此地发起攻击,而是设计将我们引诱到空旷地带,以象骑作先锋,再展开左右两侧的骑兵,恐怕我们就难以脱身了."

纳速剌丁听了哈哈大笑:"只可惜释多罗伯没有事先来请教你,否则我们真就麻烦了."马可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此战不仅缴获了大量的军需品,还得到了200多头大象.得意洋洋的纳速剌丁命人将大象送到大都去向大汗请功.

回到干额,征尘未洗的马可向纳速剌丁提出要去缅国一次.纳速剌丁大吃一惊:"才和他们交过手,你去送死啊?"

"我此去是商人,从另一条路走,又没人认识我,怕什么?"马可解释道,"再说大汗的使命尚未完成,我有何面目去见大汗?"

纳速剌丁抓住马可的肩膀用力摇了摇:"真是条好汉.好,祝你一路顺风."

马可带上自己的卫队,沿着商人们的道路赶赴缅国.一开始的平原地带还有一些小小的村落,不时能遇到一些商人来这里做金银交易,因为这里盛产沙金.再往前是漫无边际的热带雨林,沿途所经之处渺无人烟,只有象、犀牛和其他野兽陪伴着他们.足足用了15天时间,他们才走出森林.

蒲甘城作为缅国的首都很是繁华,当然和大都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百姓所讲的话,马可一句也听不懂,他也不想久留.有一双眼睛就够了.

缅国留给马可惟一的印象,就是金碧辉煌、巍峨壮丽的弥迦罗塔.

在云南境内,马可又顺访了滇西大理地区和永昌(今云南保山)、威楚(今云南楚雄)等地,最后从中庆向东北方向出发,沿另一条驿道,穿过乌蒙部,由四川叙州(今四川宜宾)回到成都,然后原路返回,轻车熟路,虽然顺利,但也颇费了一番时间.

待马可回到大都已是1278年的1月了.

看到大半年未见的儿子从风雪中突然冒了出来,尼可罗高兴得手舞足蹈.三个人秉烛把酒,畅叙离别之情.

说着说着,尼可罗忽然发起了牢骚:"马可,我现在快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了."马可奇怪地看着父亲,马飞阿闷头直笑.

"为什么?"马可问道.

"云南一仗,你的名声朝内上上下下差不多众人皆知.别人一见我,就说这就是马可的父亲.怎么就没人对你说这是尼可罗的儿子,我还有名字吗?"尼可罗有点愤愤不平.

"马可成名,你伤哪门子心.儿子超不过父亲还有什么出息."马飞阿在劝他哥哥.

"说着玩呢,高兴还来不及."尼可罗端着酒杯笑得合不拢嘴.

第二天清晨,早朝尚未开始,马可已赶到宫中.退朝回来的忽必烈看到马可在内宫,大为高兴:"我的英雄回来了."马可急忙跪倒叩头:"此行全仗大汗天威所赐."

站在忽必烈后面的太子真金背着手笑眯眯地说道:"马可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真金的玩笑弄得马可满脸通红.

寝宫里,忽必烈坐在卧榻上,细细地品着茶,真金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赐座."忽必烈吩咐道.内侍拿来一把小凳子,马可叩头谢恩,

侧着身子坐下来.

"你的报告我都看了,写得很好,有条有理,分门别类,清清楚楚,沿线的交通、物产、财政、货币,样样都有."忽必烈显出十分满意的神情.

马可知道忽必烈特别爱听各地的风俗民情,而有些情况也不便写入报告中,正好藉此一并亲报,四川的野兽,西藏的麝香、像驴一样大的凶猛猎狗、兰列隼、神奇的巫术,云南的珍珠、绿枳石,金齿部落的纹身镶牙和女人生孩子男人坐月子的风俗,还有就是藏边和云南一些部落用自己的妻女待客的古怪习俗,听得忽必烈和真金津津有味,啧啧称奇.

马可足足讲了有两个时辰,忽必烈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等马可讲完,忽必烈拍了拍手,一名内侍捧来一个托盘,上面金光闪闪,马可不敢细看."马可,为了褒奖你的勇敢,朕特赐你一套质孙服."

马可喜出望外,他太清楚这对于自己是一种何等的荣耀了.质孙服是衣、帽、腰带、靴子配套的,衣、帽、带上饰有珠翠宝石,专门是参加大汗举行的极尽奢侈之能事的"诈马宴"时穿的,只有勋戚、大臣、近侍才得以赐.能得到质孙服,不仅是大汗的恩宠,而且是社会达官显贵的一种身份.

"谢大汗隆恩."马可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退出了忽必烈的寝宫.

"马可,"在出内宫的路上,真金对马可说,"大汗的重赐并非全部因为你在云南一战,还由于你冒险入缅,让我们知道缅国的一些情况;也由于你圆满地完成了这次使命.你没有辜负大汗的希望."

"殿下,此行首先得益于大汗四通八达的驿站交通.没有它,很难会如此顺利.可惜所到之处大多语言不通,也只是浏览一番而已."马可谦逊地说.

"你从局外人的角度去看,和久戍一地的地方官平日的报告是完全不同的.宋朝一个大诗人曾说过,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就是这个道理."

真金的两句诗马可一时无法领悟.正当他低头苦思时,真金长叹一声:"唉,有的地方官竟然大字不识一个,只知画圈应付、花天酒地,这就是阿合马选派出去的好官."

马可没有接这个话茬,他知道太子真金和阿合马不和.但父亲和叔叔曾经再三告诫,不能过多地卷入宫廷和朝内的纠纷之中,我们是奉教皇之命而来,在此为官并非最终目的,卷入过深,恐怕会有灾祸.这一点马可是始终牢记在心的.因此,在元朝的17年里,马可主要追随忽必烈左右,基本上没有参与朝内事务,除了后来那次血腥的宫廷之夜.

冬日的风虽凛冽,但也清纯,马可骑在马上,望着这片银色的大都,心里充满了得意和自豪.他紧紧缰绳,沿着行人稀少的长街策马而奔,一时大有冬风得意马蹄疾之状.

从此以后,马可得到了忽必烈的真正赏识,也得到了被人称作"马可大人"的荣耀.

第六章大汗特使东宫.

这里的一切对马可来说已经很熟悉了.他绕过光天殿,穿过曲折蜿蜒的柱廊,来到太子真金的寝殿.

马可站在门口,等候内侍进去通报.大雪纷纷扬扬,展眼望去,一片银妆素裹,廊外的几株腊梅正凌寒怒放.清冷的空中,飘荡着幽幽的梅香.大都的冬日,竟然也是这般美丽妖娆.

马可正陶醉其中,内侍掀开门帘走了出来,笑着和马可点点头,示意他进去.

真金的书房优雅而整洁,靠墙的书架上堆满了书,巨大的书案上堆满了各式文本,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图.

来到大都不到二年,马可已和太子真金建立了极好的关系.虽然他们是主仆,但马可在真金面前要轻松得多.马可知道真金自小研读汉人典籍,身边又有一群儒臣,对他的基督学说并不太感兴趣,不过他很欣赏马可的正直、坦率,而马可也对真金的仁政思想极为推崇.因为身处深宫,真金迫切想了解外面世界的一切,所以,有着敏锐观察力和渊博知识的马可就成了真金的一双眼睛.

马可向真金跪下行礼已毕,真金微笑着从书案后站起来,指了指边上的一把椅子,命马可坐下.

"马可,此次西南之行干得真不错."真金还念念不忘马可取得的巨大成功.

"这完全是因为大汗和殿下的荫庇,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一切."马可谦逊道.

"不.你要明白,各地的地方官虽然定期禀报当地的情况,但仅限于一地,或政治,或军事,或经济状况,从来没有人比较完整地从多方面对整个西南地区进行考察,你的报告让大汗对这一带的地理状况、风土人情、物产资源等等有了一个形象而直观的印象,对于今后如何治理边疆地区提供了基本的参考依据."

真金的高度评价让马可受宠若惊,本来他以为大汗只是喜欢听讲各地的风俗民情和奇闻轶事,所以他每到一地,都特别注意搜集和采访这类材料,一有所见或有所闻,必定详细记录,以满足大汗的好奇心.同时,马可也借此深入了解这个神秘的东方古国.他完全没想到忽必烈在好奇的背后有着如此之深的用意.他对忽必烈的雄才伟略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以能在忽必烈的麾下效劳激动得热血沸腾.

"马可,"真金继续说道,"可能大汗不久又会派你出使江南.江南是富庶之邦,对于我们的财政至关重要,但并非每个人都明白这一点.

当初刚刚攻下临安,朝中一些勋贵居然想把江南之地变成牧场,真是昏愦荒谬之至.南宋崩溃之后,江南之地一直不稳.就在今年四月,淮人张德兴起兵反元,攻克了黄州、寿昌,湖北震动;福建、广东一带还有一批南宋将领拥立益王进行抵抗,当然这抵抗是徒劳的."真金显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马可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一切对他来说是非常陌生的.

"如果派你出使江南,务必多看多听.另外,你注意尽可能了解一

些有关日本的情况."真金突然提到日本,又没说为什么,马可不太明白,可又不敢多问.

皇宫对马可来说已不再神秘而陌生.初夏大都的清晨,风还带着一丝凉意.街道上悄无人声,文武百官已从四面八方匆匆赶向午门,早朝即将开始.

大明殿,雄伟而壮丽,殿前用雕龙刻凤的白石阑柱下伸出的一个个鳌头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前方,台基旁忽必烈从漠北原成吉思汗居地移来的誓俭草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似乎在提醒纷纷上朝的王公大臣们别忘了创业艰难.马可赶在百官之前,穿过殿前左侧的日精门来到大殿内,站在安放着忽必烈御座高台的右侧.

文武百官刚刚各就各位,乐声响起,忽必烈大汗步入殿内.众臣三呼万岁、跪拜已毕,行丞相实权的平章政事阿合马出班启奏.

"大汗,杭州攻克已经两年多了,但是我们对南宋的税收情况依然不甚明了.从目前看,所得的税收非但没有增长,反而有所降低.是否再进行一次理算?"

阿合马在滔滔不绝大发宏论时,马可发现忽必烈面露赞许之意,看样子第一宠臣之名果然不假.不过,他觉得坐在忽必烈右手下方的太子真金面冷似铁,没有一点平日的自然可亲,莫非他们俩人有什么矛盾?

平心而论,马可对这位重臣还是挺有好感的,阿合马精明能干,正是他竭力推崇自己出使西南的情况报告,才使得众人为之刮目相看.

马可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听得阿合马又谈起了第二个问题."大汗,现今佛寺遍布,僧尼过滥,佛门田产众多,这样势必种地的人会减少,赋税也会随之降低.是否加以淘汰,只有精通佛法的允许为僧,其他的统统命令还俗."

忽必烈没有说话.此刻,站在后面的喇嘛僧胆巴忍不住跳将出来,他气呼呼地瞪了阿合马一眼,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差点让马可笑出声来."大汗,是多人祝寿好呢,还是多人生怒好呢?"

忽必烈很奇怪:"当然是多人祝寿好."

"那为何要赶走祝寿的人呢?"胆巴又问了一句.

马可没料到这个憨头憨脑的喇嘛居然提出这么一个促狭的问题,一下把极为不利的局面又扭转过来了.果然,阿合马淘汰僧尼的建议没有得到忽必烈的同意,但对他关于理算之奏大加赞赏,马上下令派人赶赴江南.

阿合马正要退下,忽必烈突然又说道:"等等,你安排一下,让马可也去."

马可急忙来到台前,跪倒谢恩.果不出真金所料,大汗要派他去江南,马可暗自高兴.他抬头一看,真金正笑着冲他点点头.

奏事已毕,百官纷纷退朝,马可刚准备随忽必烈到殿后去,贺胜叫住了他:"你不必去了,下面该我当值."马可对这位大汗的亲信内侍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虽同为怯薛,可他觉得贺胜始终对他防范三分,不愿让他和大汗有过多的见面机会,马可正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和叔叔,所以乐得顺水推舟,谦逊了几句就离开了大明殿.

马可步出午门,正准备上马回家,有人喊了他一声,他发现原来是阿合马站在远处,一名仆人跑过来把他带到阿合马面前.马可恭恭敬敬

地向阿合马行了礼,问道:"大人,命我来有何事?"

"没什么,"阿合马笑道,"我现在还记得你第一次领到薪俸时的表情,看到纸币还那么惊奇?"

马可听了有点不好意思."我命你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些纸币是哪里来的,这对你下江南有点好处,有兴趣吗?"

马可脸兴奋得通红,连忙答应.阿合马看到年轻的马可激动的神情,不禁莞尔一笑.他又指指站在身边的一位钦察官员,"你跟着他."

马可紧跟着这位表情严肃的钦察官员直向正北而去.一开始,他还明白方向,几个巷子一转,就不辨南北了.

"我们去哪儿?"马可问.

"到钞库,造币局."钦察管员的回答简洁得不多一个字.

很快他们就来到一处高墙围着的灰色大院门口.大院从外面看起来很普通,惟一的不同之处就是门口有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守着.

钦察官员从怀里掏出一纸公文递给守卫.守卫毕恭毕敬地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一言不发,推开大门让他们进去.

院内有好几重门,每道门口都有卫兵.除了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鸣,听不见一点声音.进入里院,马可方才发现这里是如此的繁忙.许多身穿短衣短褂的工人各自忙碌着,一些官吏手捧大张的纸片进进出出.

"这就是造币局."钦察官员开始为马可讲解,"这里非经特许,一律不得入内,你是很幸运的.你看,纸币就是这样造出来的.先将桑树皮剥下来,只取介于桑树粗皮和木质之间的一层极薄的内皮,然后将它浸泡在水中,随后倒入臼中,捣烂成浆糊,加胶拌匀,摊在大平板上,紧压成薄片.这即是造纸币的原料,它的质地很像棉花制成的纸,但颜色很黑,韧性也很大,不易撕碎.然后再把它们切成大小不一的长方形,片越大自然价值越高.切完后,有许多特别任命的官员,不仅在每一张纸币的角上署名,而且还要盖章;再由一位大汗亲自任命的总管,用他保管的御印,在银■中一蘸,盖在纸币上.银■是永不褪色的.过来看看,这就是制成的纸币,有十文、二十文、三十文、五十文、一百文、两百文、五百文、一贯文和两贯文九种,两贯文(二千文)纸币相当于一两银子."

马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一切:"上帝啊,大汗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炼金师,回威尼斯去说给谁听,谁都不相信."

"万一有人知道了造币的方法,偷偷制造怎么办;有人不愿用它怎么办?"马可实在弄不懂这小小的黑纸片有这么大的魔力,虽说他每个月领到的也是纸币.

"纸币具有通用货币的充分权威和信用,流通于大汗疆土内的各个地方,没有人敢冒生命危险,拒绝支付使用.你拿这些纸币,有什么东西买不到呢?至于伪造纸币,好像还没有人愿意用全家老小的脑袋作赌注,放心好了."

马可不住地点头.他看着一堆堆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各种纸币,又想起了一个问题,"我想纸币用久了出现破损怎么办?"

"很简单,可以拿破损的纸币到这儿来,只需支付百分之三的费用,就可以换回新币.如果有人想弄点金银来铸造酒杯、腰带或其他诸如此类的物品,也可以用纸币换成金银条."

在走出院门时,这位钦察官员又告诉马可:"发行纸币是以大汗丰饶的物产和大量的赋税为保证的,你现在明白阿合马大人为什么破例让你来看看造币局了?"

马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阿合马是让自己增加一些感性知识,也让自己更清楚地知道赋税意味着什么.

回到家里,马可迫不及待地把今天的经历向父亲和叔叔讲述了一遍,"可以断言,大汗对财富的支配权,比任何一个君王都要来得广泛,你们说是吗?"

"当然.可怜的元老院怎么也不会相信."马飞阿大发感叹,他对元老院的冷嘲热讽耿耿于怀.

"可惜我们不能亲眼目睹这个奇迹.现在倒好,都知道我是马可的父亲,没人关心我是谁."尼可罗嘟嘟囔囔地发着怨气.

平素一向豁达大度的尼可罗竟然变得有点小家子气,马可觉得很好笑.

仆人把晚餐端了上来,总算打断了尼可罗的牢骚.来到大都三年多,他们三个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饮食习惯.花样翻新的美食佳肴,令他们大快朵颐,惟一的缺憾就是元朝人不吃面包,也不会做,要想解馋,别无办法,除了自己下厨.

两天后,马可带着三名随从向他称之为"蛮子省"的江南进发.

由于有阿合马签发的中书省文件为证,沿途的驿站为马可提供了比上次更加周到的服务,各地官府迎来送往,也增加了不少便利.

马可一行四人从大都出发,直奔南方130公里的河间府,这是贯穿南北的大动脉——京杭大运河的起点.马可感到最满意的是,三名随从中有一位名叫巴哈丁的小伙子,精明能干,见多识广,曾数度去过南方,讲得一口流利的汉语,替他解决了很大的困难,能让自己静下心来仔细观察沿途的一切.

马可搭上一艘船,顺运河南下,沿途经过枣林、清州、沧州、东昌,马可的双眼贪婪地注视着眼前展开的这一幅中原山水画卷,每天他都埋头案牍,记下所目睹的一切.东昌往南不远就是重镇济南.马可决定上岸,专程去游览这座名城.他早就听说,这里曾发生过一次影响极大的叛乱,江淮大都督举兵反元,经过激烈的交战后,始将其平定,15年过去了,济南城已见不到当年征战的遗迹.城郊遍布美丽的园林和丰茂的瓜果园,城内繁华的商业令马可目不暇接,面对这座充满生机的城市,马可只能徒发思古之幽情了.

随着船的向南航行,沿岸的城镇越来越密集.岸上,稻花飘香,彩蝶飞舞;河中,千帆竞发,舟楫如织,元朝的地大物博,丰饶美丽,令马可叹为观止.

马可越过黄河,来到淮安,这是早年宋元的边界,再向前就进入了富丽的蛮子省了.这一带,战争的影响似乎没有全部消除,不时可见一批批全副武装的军队守卫着道道关卡要塞.马可沿宝应、高邮、通州、真州,直抵商业城市扬州.也许是因为前两年战线推进很快,也许是因为南宋放弃抵抗,越向前,城镇保存得越加完好,尤其是扬州城,由于全国的统一,反而更为繁盛.真是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瓜州,这小小的城镇,因为正位于南北交通线上,是漕粮北运的重

要枢纽.马可望着艘艘北上的粮船,真正明白了开凿这条旷世奇观的大运河的真正目的.

从瓜州过江便到了镇江.这座不大的城市居然有三座聂斯托利派的基督教堂,颇令马可感到惊奇.虽然马可作为大汗特使,但他忘不了教皇赋予的使命.每到一处,他都详细了解当地的基督教情况,这次也不例外.他跑遍了三座教堂,还抽空上金山,尽管金碧辉煌的金山寺中那神奇古怪的神像让他不明所以,可他依然兴致勃勃.

再向前,就是闻名天下的苏州城了.这座秀美的城市留给马可的印象是漂亮得惊人,城内仿佛是一片丝绸的海洋.要不是使命在身,马可非狠狠买上一大批,那父亲和叔叔非乐坏不可.临河的小楼,弯弯的河道,座座拱桥,片片小舟,不禁让他想起了故乡威尼斯.

离开了苏州,经过三天的路程,就到了本次出行的最重要一站——杭州.

杭州路的官员们早已得知马可要来,已经为他准备好了舒适的住宅.马可谢绝了他们的盛情款待,只是要求他们派人陪同四处看看.

在苏州时,马可以为这就是天下最富庶的城市,没想到杭州居然更胜一筹.南宋小朝廷百余年来的苦心经营,把这座城市建设得如此雄伟壮丽,大都在它面前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杭州完善的市政设施、四通八达的市内交通、鳞次栉比的深宅花园、种类繁多的商品、拥挤不堪的大市场,所有的一切都让马可为之痴迷.他从早到晚不知疲倦地四处奔波,似乎这惊奇的一切让他总也看不完.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星星灯火,为夜杭州添上了一份朦胧和神秘.酒楼上,喧声冲天;路边,浓妆艳抹的青楼女子媚眼四飞,施展着她们诱人的魅力;幽静的小巷中偶然也会传出咿咿呀呀的琴声.

月,染白了城市,也陶醉了悠悠漫步的马可.他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飘荡着的一缕芬香,对陪同的地方官员感叹道:"这恐怕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天堂也就是如此吧."

"马可大人,你还没看到淡汝浓抹总相宜的西湖呢.它才是杭州绝佳处,明天我们找一个人专门陪你我去看看."

这么美丽的杭州城竟不能和西湖相比,那西湖成什么样子了,马可激动得一夜未曾入眠.

运气很好的是,他在察看市场结识的一位富商正好邀他游西湖,这位富商曾是南京的官员,有他作陪,马可不仅观赏了西湖,而且从他那里知道了许多杭州城的状况.

六月的西湖,山色叠翠,水光潋滟.他们坐在一艘画舫里,徜徉在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海中.推窗远望,把酒临风,环湖瑰丽的宫殿、寺庙和亭台楼阁尽收眼底,湖上三三两两的画舫载着游湖行乐的人们穿梭往来,此情此景,怎不令马可心旷神怡,醺醺欲醉.

时光飞逝,转眼间马可在杭州已住了十几天了.这天,总管派人告诉他,大汗前来检查赋税的钦差大臣已到,请他一同前往衙门一叙.

杭州的官员逐一向钦差大臣禀报了一年来的赋税征收情况,钦差大臣边听边不时地翻阅呈交给他的各类账册.

马可对他们如何统计这庞大的城市人口极感兴趣,"大人,请问你

们怎么知道人口总数的?"

"很简单,每家都把一家人的名字全部写在一张纸上,贴在门口,由里正、坊正统计后逐级上报,基本情况大致也就了解了."这倒是一个聪明办法,以后回到威尼斯不妨也建议元老院试行.

市舶司官员开始禀报关税情况,接着又是盐税、农产税、粮赋等等,一

天核对下来,马可发现,除了年收入640万德克(金币名)以外,杭州的其他收入竟然高达1680万德克.这天文数字令马可目瞪口呆,他简直不敢想像大汗有多少财富.同时,马可也发现市舶对商船的什一税比较稳定外,其余虽有标准,但执行起来随意性很大,于是他准备回大都后建议大都制定合理的标准,参照南宋朝廷的档案,这样既使百姓安居乐业,而赋税又可以得到保证.

杭州视察结束后,马可一行骑马向东南方行进,经过衢州、福州,到达重要的商港泉州.与历史文化名城杭州相比,泉州是地地道道的商业世界.街道两旁满是茂盛的刺桐树,花开时节,如火一般的刺桐花将全城染成一片红色的世界.

印度的香料、宝石,波斯的地毯、银器……泉州就像一个巨大的商品博览会.来自海外的商人汇集于此,交换或购买各自的商品.港湾内,桅杆如林;码头上,货物堆积如山.市舶司的官吏们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马可对泉州最深的印象,就是整座城市像大汗的聚宝盆,说它日进斗金绝不夸张.

考虑到东南沿海似有残余的南宋军队在活动,马可准备在泉州结束这次的使命.他告别了热情相送的泉州各官员,带着三名随从匆匆北返.

一路上,马可认真整理着记录,按经济、物产、风俗等门类写成一份份报告,通过驿站直送大都.马可还不知道他的报告在朝内引起的小小轰动,中书省的大臣们纷纷传阅,文中对大运河及东南沿海的情况所作的系统而完整的描述,对于当地官府呈交的报告是一个形象生动准确的补充,读过报告的人都深为马可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所折服.

马可没有忘记真金的叮嘱,以杭州开始,他走访了杭州附近的港口和泉州港的商船,尽可能寻找曾经到过日本的商人,尽管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令人失望的是,去过日本的商人虽有,但都只是停留在港口,对内地的一切也是道听途说.马可花了几个晚上,总算整理出一份关于日本情况的报告.

马可对日本作了详尽但现在看来是离奇的描述:日本是位于东洋之中的岛国,面积很大,无数岛屿组成;居民信奉佛教,不受任何外国控制,岛上物产极为丰富,有许多珍贵的香料和药材,还出产大量的珍珠宝石,日本完全是个黄金之岛,黄金储量极高,王宫的屋顶是用金色的铁皮覆盖着,天花板也是用贵重金属做成的,房间内有很厚的纯金小桌,窗户也用黄金来装饰,因为国王严禁黄金出口,所以要想以通商的方式取得日本的黄金是不可能的.

报告写完,马可将它密封好,亲自送到急递铺,以紧急文书的形式直送大都宫内.

扬州古城,夜是静谧的,清冷的一轮明月孤独地挂在天幕上.此刻已是隆冬时分,马可离开大都已经半年多了,长时间的奔波,让他觉得疲惫不堪.

归途中再经扬州,马可决定在此休整两天,再说天寒地冻,行路不便.这天,马可正独自坐在驿馆内,他打算把这次沿途看到的基督教情况好好整理一下.屋内静悄悄的,只有两根粗大的蜡烛在无言地燃烧着,窗缝中钻进来的一缕寒风吹得烛光摇曳不定.马可搓了搓冰凉的双手,正准备继续写下去.突然,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巴哈丁猛地推门闯了进来,"大人,快到衙门去,达鲁花赤命人请你速去,大汗圣旨已到."马可心里一惊,大汗如此着急,必定有什么要事.马可急忙起身,随来人赶往官邸.

官邸内,达鲁花赤和特使早已在等候他的到来.见马可踏进房门,特使立刻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拿起案上黄绫小盒内的圣旨,打开,用一种没有任何变化的声调念道:"马可接旨."马可赶忙双膝跪倒,"命马可为扬州总管,在最快的时间内督造海船,以备征日之用,不得有误,钦此!"

"谢皇上天恩."马可一阵惊喜,没想到大汗会如此重用自己,看样子自己的报告,大汗是极为赏识的.

马可站起身来,向特使道了辛苦.达鲁花赤笑着说:"能与马可大人共事是我的荣幸.我马上为你找一处房子安顿下来,有什么要我办的,尽管说好了."达鲁花赤的热情让马可深为感动.

马可对自己的工作充满了信心,但现实和他想象的恰好相反.扬州一带没有足够的木材造船,这就需要从别处调运;建造数目不小的船只,要征发大量的民夫,所花费的金钱是可想而知的.马可总以为有如此之多的税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他除了处理必要的公务外,常常亲自到工地去察看,直到有一天偶尔发生的事,使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产生了怀疑.

那是一个秋日的上午,马可带着巴哈丁去附近的村庄散步.他发现这里的村民似乎对他很不友好,甚至是敌视.马可命巴哈丁找来当地的里正询问情况,里正告诉他,可能是百姓以为他们是收税的,马可想想也有道理,这世界上没什么人喜欢收税的人.可他好像觉得里正吱吱唔唔的话语里隐藏着什么,马可尽可能和颜悦色地说话,以安抚这位战战兢兢的里正,总算里正相信了眼前这位高鼻深目的大官是个好人,一股脑地发泄着心中的怨气.

"大人,造船备军需要多少钱哪,平时税收就没停过,现在要人上哪里去弄钱?完不成就把人抓起来坐牢."里正用手指了指不远处一座低矮的破草屋,"看到那房子没有,原先和和美美的一家人,男的坐牢,女的上吊,剩下老的老,小的小,怎么活下去?"

"这次附加的税好像不太高吗?"马可很奇怪.

"朝廷也许定的不高,可层层加税,中饱私囊.再加上'鼠耗'、'分例',交的比正额都多."

"你们为什么不告这些贪官?"马可非常气愤.

"上哪儿告?我看大人恐怕才来,见多了你也不奇怪了."里正愤愤然地说着.

马可对这一切极为震惊,他又另外到四乡去巡视,发现有的地方情形更糟,百姓民不聊生以致群情激愤,而下面的官吏们不顾百姓死活,拼命搜刮钱财.马可决定立刻去找扬州的达鲁花赤,要求他严厉约束下

属.可是,平日彬彬有礼的达鲁花赤对他的提议不屑一顾.后来马可才明白,原来这些民脂民膏也有这位大人一份.

马可决定亲自去找行省平章政事忽辛,向他报告情况,要求尽可能减轻赋税.

忽辛的年纪并不比马可大多少,却已是封疆大吏,他竭力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认认真真地听了马可的报告."太不像话."忽辛拍案大怒,"此事一定要严办.搜刮钱财,抢占土地,就不怕激成民变.大汗宽仁为本,减免了南宋经制、总制一百多项苛捐杂税,就是要休养生息.

也怪我平日政务繁忙,失于督察.这样吧,你也回去,我来处理此事."

马可深为忽辛的刚正不阿所感动,重新又鼓起了自己的信心.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一切依旧,只是马可的处境变得越来越艰难.

官吏们开始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趾高气扬的达鲁花赤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很多本该他职权范围内的事情,不再让他负责,所有的一切都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马可心中苦闷极了,他想拼命工作,但督促过紧,民夫更为凄苦;放任不管,又何以对得起大汗的重托.马可左右为难,有时真想一走了之.

为了排遣胸中的烦恼,马可向忽辛告假,再赴杭州,但是秀美的西湖风光并不能将他解脱出来.

二年多后,船只和所需的军需物资大致准备完毕,马可松了一口气.

既然已经交差,别的事又管不了,干脆放浪山水,万事不问.

1281年的秋天,中书省的一纸公文召回了马可,他离开了任职三年的扬州城.和上任时相反,临行之际,没有人为他送行,忽辛对他的登门辞别也避而不见.

枯藤老树,寒鸦孤鸣,几片落叶在凄凉的秋风中飞舞,马可回首凝望着这座古城,百感交集.

第七章血腥的宫廷之夜"马可大人!"马可刚回家还没站稳脚跟,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马可大人,阿合马大人请你立即到他府上去."来人进来后还是气喘未定.

马可辞别了父亲和叔叔,随来人赶到了中书省平章政事阿合马的豪华住宅.

阿合马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品着茶,身后站着两位浑身绫罗绸缎的美貌侍女,阿合马见马可进来,微笑着站起身来表示欢迎.马可行礼已毕,在旁边的椅子上悄然坐下.

"马可,你没有辜负皇上的重托.你的报告太棒了,大家都很感兴趣,很多人都想亲自去看看这些地方."马可谦逊地笑笑."你的建议深得皇上的赞许.攻克南方各省后,南宋朝廷的档案文书一齐被运到了大都,这几年没人好好整理,赋税多沿用旧习,只是略加删减.这次一定要彻底清查,这样既可以增加税收,又可以减免不必要的税收,以示皇上体恤百姓的圣意,也免得地方官吏营私舞弊."

阿合马的高度评价,使得马可非常高兴.趁此机会,马可把在扬州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官吏的腐败,一一作了禀报,阿合马听着听着脸沉了下来,把手中的茶杯往茶几上重重一顿:"太不像话了,青天白日之下还有王法吗,如此敲诈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行省居然坐视不管,让人难以相信,此事一定要严查.这样,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然后整理一份报告,先呈交太子殿下.扬州官府的情况暂时别写,待我查明后一并上奏皇上."

"谢谢大人的关心."马可鞠躬退下.

回到家中,马可把见阿合马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和叔叔,尼可罗和马飞阿见马可取得如此成功,又得到大汗的赏识,都很高兴.

一家人围坐在桌边,畅叙三年的离别之情.因为回回人善于理财,所以朝廷一直很重用他们,尼可罗和马飞阿本就是出色的商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自然工作得心应手,两人谈起自己来都是眉飞色舞,喜形于色.

"我有几件事不是很明白."马可向尼可罗和马飞阿问道,"为什么阿合马大人要我先报请太子殿下呢?以前从来不是这样."

"你有所不知.好像是在1279年的10月,大汗正式下诏,令太子燕王参决朝政,凡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及百司之事,全部先启后闻,先报请太子处分,然后奏闻大汗认可,如果处分有不妥之处,大汗再以诏敕的形式裁断."尼可罗说道:"太好了!"马可差点没把桌上的酒杯碰翻."太子殿下亲政,肯定面貌一新."

"马可,我们想提醒一件事."尼可罗忽然郑重其事地说道,"你得到大汗的信任,并且能追随左右,自然是好.可有些事情你不宜牵扯过深,不要忘了我们来这里的使命."

马可一时没明白:"我当然没忘.每到一地我都很详细地考察宗教情况,几乎每一个基督教堂我都去过."

"我们指的是阿合马大人."马飞阿揭开了谜底,"你长年在外,有所不知,阿合马和太子殿下关系越来越紧张,我们担心早晚会出事,

你夹在中间怎么办?一边是太子,一边是大汗最信任的宠臣."

马飞阿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马可头上,他一下清醒了不少:"太子殿下对阿合马大人没什么好感,我早就看出来了,可没想到是这样.来这里六年,倒有四年在外面,消息很闭塞,以后一定小心.不过,教皇要我们劝说大汗改奉基督教恐怕很难."

尼可罗叹了一口气:"我们何尝不知.上次大汗派我和你叔叔作为特使到罗马教皇那里去的时候,我们曾经委婉地问起过.大汗说,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改奉基督教,还认为这些国家的基督徒都是没有知识、没有能力的人,没有法术,也不会创造奇迹.而佛教徒可以为所欲为,有各种各样的法术,会呼风唤雨,有求必应.如果他改奉基督教,朝廷中的贵族和不信基督教的人问他有什么理由去改奉,他将无话可说.所以大汗要求教皇派100名精通七艺的修士来,显示基督教的能力,压倒佛教徒,大家才会群起仿效.可惜教皇派不出这么多人,就是派来的两个,半路还逃走了."尼可罗说起两位修士还是义愤填膺.

"我们只能尽力而为."马飞阿插嘴道,"耐心等待,用诚意去说服大汗.再说,既然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大家干得都挺好,钱也赚得不少,没有理由不再待一会儿,只是凡事要小心."

少年得志的马可虽然答应了,可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由于分项报告在途中就已陆续写好送至大都,所以最后的报告要简洁得多.马可很快完成了此项工作,随即来到东宫,面呈真金.

真金用膳尚未结束,看到三年未见的马可很高兴,示意他边上坐下.

忽然,一名内侍急匆匆进来报告,说是阿合马要杀江淮行省左丞崔斌,真金闻听大惊,继而神情恻然,他把筷子一扔,立命内侍前去救止.

房内一片沉默,这种等待是残酷的.不一会儿,内侍回来禀报,崔斌已被处死.真金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愤愤地说道:"你看到了吧,我们的阿合马多厉害,连我都庇护不了这些大臣."

"为什么要杀他?"马可不解地问道.

"崔斌为人正直,他向大汗揭露了江淮行省平章政事忽辛和阿合马贪赃枉法横行霸道的行为,于是就遭到他们的诬陷."

马可大吃一惊,万万没料到原来阿合马是最大的贪官恶臣.他急忙把扬州的情况以及自己所做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真金.

真金对马可的冒冒失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知道忽辛是谁?他就是阿合马的长子.你向阿合马告他的儿子,真是与虎谋皮.幸亏你一直在大汗身边,大汗知道你的为人,很信任你.否则的话,你这次正好可以陪陪崔斌."

这番话吓得马可出了一身冷汗.平素对他和颜悦色而又精明能干的阿合马居然如此恶毒.马可此刻想起了父亲和叔叔的忠告,要是早点按他们说的做就好了.

马可正担惊受怕时,真金又问他:"听你说不是在扬州为官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是中书省的公文!"

"什么中书省,阿合马怕你继续调查上告,干脆把你调走,免得你碍事.这对于一手遮天的阿合马太容易了.用的什么借口?"

"说是征日已经结束."马可答道.

"征日?"真金一副无奈的神情.马可不明白征日失败的前后经过,看真金不愿多说,也不敢多问,谈了一会沿途的情况就告退了.

马可快快地回到家中,一个人闷坐不语.等尼可罗和马飞阿从衙门回来,他连忙询问此次征日的情况,从他们口中,马可方才了解了真相,明白了当初真金要他探听日本之事的原因.

原来,忽必烈曾数次遣使劝谕日本来朝,每每遭到拒绝.1274年,忽必烈曾派兵攻打日本,无功而返.南宋平定后,忽必烈又遣使日本,结果使者杜世忠等一到即被镰仓幕府处死.忽必烈决定再次征日.1279年,下令扬州、湖南、赣州、泉州制造战船600只,以备军需.

马可听到这儿,恍然大悟道:"怪不得突然命我任职扬州,后来又怎么失败了?"

尼可罗和马飞阿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他们从别处听来的消息告诉了马可.1281年5月,征东行省右丞圻都、洪茶丘和都元帅金方庆率蒙古军、汉军、高丽军共4万人组成东路军,从高丽合浦出发,在日本志贺岛登陆,激战未胜,又退到鹰岛一线;6月,行省右丞相阿塔海、右丞范文虎等率10万新附军组成西路军,从庆元、定海出发,与东路军汇合,谁知行省指挥官内部矛盾重重,逗留鹰岛一个月无所作为,后来突然遇到一场罕见的飓风,船碎人溺,将领们争相选好船逃命,把士兵留在岛上.

日本来攻,元军几乎全军覆灭,大约只有二万多人逃回.圻都、范文虎等人向大汗谎报军情,说是下属不听指挥,临阵逃脱,他们不得不率余军撤回.后来是被俘的士兵设法逃回,大汗才知道真相.

"当初我下江南时,太子殿下要我搜集日本的情况,原来早有征讨日本的打算."

"你说日本遍地黄金,朝内上下几乎人人皆知,出征的人都以为要大发一笔呢."马飞阿笑着说.

马可苦笑着摇摇头,现在不要说大汗,就是一些宗王勋贵也扫兴得很.战无不胜的蒙古铁骑终究没能征服大海,否则的话,这些人都会得到大汗丰厚的赏赐.马可本想把真金所说的告诉尼可罗和马飞阿,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他不想让父亲和叔叔担惊受怕,再说事关重大,不如静观其变.

忽必烈听说马可回来了,特地命人召他进宫.

寝宫里,忽必烈慵懒地靠在长榻上,津津有味的听马可讲各地的趣闻逸事,脸上不时露出一丝愉悦的微笑.此刻的忽必烈不像是威震天下的大汗,倒像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当马可真心地颂扬起江南辽阔的疆土、丰饶的物产和繁华的都市时,忽必烈高兴地说:"起初很多蒙古大臣和将领请求攻打南京,姚枢、许衡这些汉人儒士居然反对,要以德服人,真是迂腐至极.江南能给我们带来多少赋税,能做多少事情,你的建议已给阿合马,他是个好丞相,会办妥这一切的."

马可又陪着忽必烈聊了一会儿,见他有点疲倦之意,连忙叩头告退.

马可刚走出大明殿前的日精门,就见太子真金前呼后拥地过来,马可急忙过去请安.三句话没说完,忽然见阿合马从旁边拐了过来.阿合马也看到了真金,本想避开,不料真金已发现了他,只得硬着头皮过来.

真金根本没正眼看一下跪在地上的阿合马,手中把玩着一把做工极为精致的小雕弓.阿合马见真金不说话,也不敢私自站起来.

平日随和宽厚的真金变得严厉暴躁,他厉声问道:"你现在官做大了,成了丞相,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阿合马头一低,连声称:"不敢,不敢."

"不敢?"真金冷笑着说,"你敢得很.大汗有诏,凡事先启后闻,你禀告我了吗?连大汗的诏谕尚不放在眼里,东宫算什么."

"大汗诏谕时刻牢记在心,岂敢有事不先禀告太子殿下."阿合马脸上冷汗直流.

"那诛杀崔斌呢?"真金眼中快喷出火来.

"这是大汗……"阿合马话没说完,真金再也忍耐不住,轮起手中的弓,对着阿合马的脸上就砸下去,阿合马脸上顿时皮开肉绽,可他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口称:"该死,该死!"

真金愤愤地跺了一下脚,转身就走.阿合马依旧低着头.马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阿合马被揍,心里实在高兴.趁阿合马没瞧见,他也悄悄地溜了.

第二天上朝,马可以为阿合马会称病不出,谁知他竟准点而来.马可看着站在朝臣之首满脸伤痕、神情沮丧的阿合马,心想此公真是权欲极强,哪一朝都不肯拉下.

果然,忽必烈注意到阿合马脸上的伤,问道:"你脸怎么会伤成这样?"

阿合马看了看坐着的真金,不敢直说,嗫嚅而言,佯称是不小心被马踢伤了.马可挺佩服他急中生智,扯出这么一个合情合理的谎言.真金鄙夷地瞧着阿合马:"你还耻于讲明实情吗?这是我揍伤你的呀."

忽必烈有点惊讶地望望真金,没说什么.阿合马尴尬地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虽然阿合马被真金当众折辱,但马可看得出,阿合马仍然不把亲政的太子真金当回事,他仰仗忽必烈的宠信,我行我素.

马可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忽必烈如此喜欢阿合马.有一天,他专门去问贺胜,贺胜见马可向他求教,得意扬扬地把一切都告诉了马可."你我虽然同为怯薛,可你来的时间不长,有所不知啦."贺胜喜洋洋地晃着他的大脑袋,"阿合马是花剌子模费纳客忒人,早年投靠察必皇后的父亲按阵那颜,后来随察必皇后陪嫁过来,是皇后斡耳朵的侍臣.他聪明伶俐,又通数国语言,好言财利,大汗很喜欢他,命他为诸路都转运使,专管财赋,从此便青云直上."贺胜脸上显出一副羡慕的神情.

1282年3月,大都的气候很异常.非但见不到一丝春的踪迹,反而觉得比冬天更冷,早春寒风在大街小巷中呼啸,市面上冷冷清清.保持着游牧民族习性的忽必烈却不愿因气候更改北巡上都的时间.整个宫中都在为忽必烈去上都消暑而忙碌.

忽必烈亲自选定吉日,准备起驾.皇后、嫔妃、太子、诸王、大臣们一齐随行.皇宫前的广场上,数以千计的宫车一眼望不到头.忽必烈的御用之物和大批牛羊畜群早已启行.身穿青、绯、紫等色宝相花袍、头戴锦帽的怯薛卫士作为前导,开始向前引进;一群群头戴金凤翅兜鍪、身披铠甲、足蹬云头靴的将军们护卫在御驾左右;文官们骑马紧随其后,鼓乐喧天,车声隆隆.前锋已经走了半天,殿后的队伍还没离开广场.

马可和留守大都的官员们一直把大汗送到距大都健德门20里的大

口,众人才止住脚步.待回到城里,已是上灯时分.这次北巡,贺胜抢着要去,马可正想好好休整一下,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缺少了大汗的皇宫一下变得空空荡荡,悄然无声.整个权力中心已经移到了上都,大都只剩些商人.都城内官员们的职责,不过是闭门留守,开门宣徽.阿合马照例镇守大都,统管一切.

马可除了按时进宫当值,别无他事,闲暇之余,或走马观花,或陪陪父亲和叔叔.自马可来大都后,还是第一次享受到如此悠闲的生活.

平静有时往往蕴含着一场大风暴.马可很快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总有一种要出事的预感.连续三天,马可都发现皇城之外有三三两两的人在窥视宫内,这些人似乎不像是好奇,而且一般人也没有这个胆量在这一带停留,其中有两个人很面熟,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马可满腹狐疑,但并没有急于上报.

这天,留守宫内的怯薛长正好要马可送一份公文到枢密院,他来到枢密副使张易的门前,门紧闭着.马可敲开房门,发现屋内除了张易外,还有两个人,他们见马可进来,神色惊慌,马可一下认出这俩人正是经常窥视皇宫的.

张易接过文书,客套了几句,摆出一副送客的样子,见马可目不转睛地盯着另外两个人,只好上前介绍:"这位是马可大人,这两位是益都千户王著和高和尚."

马可对王著没有印象,但一说高和尚,他马上想起来了,此人自称有神术,能够役鬼为兵,遥制敌军,二年前曾随和礼霍孙出征漠北以试验神术,结果无功而返.本就不信神神鬼鬼的马可还把它当作笑话讲给父亲和叔叔听.后来,高和尚僵卧家中,说是死了,40天后,又复出,四处扬言他再生,搞得大都沸沸扬扬,人所皆知,不少官员、军士争相趋拜,收了一大批徒弟.这高和尚鬼知道是死是活,他们跑到军事重地枢密院干什么?马可怎么也想不出所以然.

3月17日,寒流已过,气温回升.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无所事事的马可也出门四处游荡,他骑着马,漫无目的地来到城北,突然发现在一片柳树林里聚集着好几百人,内中有许多人全副武装.马可急忙下马,悄悄地向树林靠近,人群中王著、高和尚神情激昂地在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一批人持刀拿枪匆匆向居庸关方向而去.马可觉得情况不妙,立刻策马赶回皇宫.他想去找怯薛长,结果没找到.

马可经过东宫门前,东宫警卫高■喊住了他,"马可大人,你来一下."

马可走过去,高■指着两个喇嘛问他:"你有没有听说过太子殿下要回宫做佛事?"

马可摇了摇头,"从来没听说过,再说太子殿下刚走,怎么又要回来?"高■说:"这两个喇嘛来传话,还通知中书省备办斋品供物."

"绝对没错.我们怎么敢胡乱传话."两个喇嘛信誓旦旦地说.

"你见过这两个人没有?"高■悄悄问马可.马可摆摆手.可是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名堂.

"你们先回去,我们自当准备,一切等太子殿下回宫再说."马可让两个喇嘛去亲告太子.

此刻的大都,一次暴动即将发生.

由于阿合马的骄恣横暴,引起朝野上下汉人们的愤恨.王著、高和尚联络了一批汉人官吏,经过周密计划,准备趁忽必烈去上都北巡之际诛杀阿合马.他们先派两个假喇嘛谎称真金回宫,一方面预先造好声势,一方面探听宫中虚实.中午,王著派崔总管假传太子令旨,命枢密副使张易发兵,于当夜会集在东宫门前.这一切都是做给枢密院的人看的,其实张易早就知道这个计划.傍晚,王著亲自去见阿合马,通知他真金将至,要他集合中书省官员去东宫等候.阿合马也不相信,但又怕万一真金真的回来,如果不去,恐怕又生事非.老奸巨猾的阿合马左思右想,决定派心腹、中书右司郎中脱欢察儿带几个人出健德门,窥伺究竟.

天渐渐黑了,出城多时的脱欢察儿没有丝毫音信.阿合马急得在屋内直转圈,去还是不去,他下不了决心.阿合马没想到,脱欢察儿刚出城几里地,迎头撞上了王著和高和尚率领的太子仪仗队.脱欢察儿一见有诈,拨马就逃,王著带人穷追不舍,在快到健德门的时候终于把他抓住了.王著下令将脱欢察儿和几个随从就地处决.而阿合马还在苦苦等待脱欢察儿的消息.

黑幕降临,阿合马看看时辰已过,只得带上中书省的官员出发.一路上,阿合马不住地咒骂脱欢察儿.

自两个喇嘛走后,马可也没敢离开皇宫.虽然他和高■将信将疑,还是尽力做好准备,迎接太子真金.看看天色将晚,两人忙调集东宫卫士,聚集在西门恭候.马可和高■发现枢密副使张易率领右军指挥使颜义领着几百名士兵往西门而来,太子回宫从来不通过枢密院调兵护卫,两人立刻奔过去,拦住了张易.

"张大人,怎么回事,为何调兵来东宫?"高■很不客气地问道.

张易笑了笑,神秘兮兮地说:"二位别急,到夜里就知道了."

"你带兵前来,此事非同小可,请张大人务必告诉我们."

经过再三追问,张易只好悄悄地告诉他们.说:"太子来诛阿合马."

两人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黑夜里,远处隐隐出现一片灯光.渐渐地,在人马喧阗、烛光旗影中,太子的仪仗队来到宫门前,有个人出列,跑到前面,使令宫门启关.

高■还是不放心,他又问刚刚赶来的尚书张九思等人:"过去太子殿下回宫,都是派完泽、赛羊为先遣,只有见到他们二人才可以启关.怎么今天不见完泽、赛羊."

马可伸头看看说:"好像太子殿下的仪仗、旗帜都不假,后面马上的太子殿下看不太清."

"再问问."高■冲着外面大叫,"让完泽、赛羊到前面来."无人答应.高■又对叫关的人喊道:"以前太子殿下从来没有走过此门,今天为什么从这里走?"

依然没有回答.仪仗队又向南门移动.

"不太对头,我们赶快去看看."马可对高■、张九思等人说.

几个人刚刚赶到南门,这一行人已在宫前下马了.几十只灯笼将边上门前照得一片通明.阿合马率众官员正等候在边上的小树林里,见太子殿下驾到,都过来迎接.

马可心情很紧张,真金要杀阿合马,会是真的吗?黑夜返宫,秘密

行事,肯定大汗不知.如果没有大汗的旨意,谁敢擅杀丞相?管他呢,马可心想,随便是谁杀了阿合马都行.

太子骑在马上在说着什么.突然,阿合马转身就要逃,一个人冲上前去,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铜锤,对准阿合马的后脑勺狠狠砸下去,阿合马摇晃了几下,"扑通"一声栽倒在地.马可认出来,此人正是王著.

又有一人拉住中书左丞郝桢,举刀就砍;右丞张惠也被人抓住了.所有枢密院、中书省、御史台、留守司的官员们呆呆地站着,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

太子拨转马头,准备率人离去."假的,太子是假的!"高■大叫.

听到喊声,从官员中冲出留守司达鲁花赤博敦,他拔出刀来,快步上前,寒光一闪,假太子被砍下马来.此时,宫中的卫兵纷纷射箭,张易带来的士兵们也一拥而上,双方混战在一起.假太子一行寡不敌众,他们扔掉灯笼,趁黑四散奔逃.王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挺身受缚.

张九思、博敦等人派兵分头追击,马可和高■调集更多的卫兵将东宫严密警戒起来.

从午夜开始,大规模的搜捕开始了.整个大都戒严,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四处巡逻.城门紧闭,内外交通全部断绝.参与暴动的人被捕了,无辜的行人也遭了殃,城内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

右卫指挥使颜义在东宫南门前的混战中中箭身亡,枢密副使张易和崔总管等被监视起来.张九思、博敦等人同时速报忽必烈.

天明时分,高和尚在高粱河被抓获.一夜未眠的张九思等人松了一口气,最后一名主要组织者的被捕,意味着他们已经控制了整个局面.

不久,居庸关传来消息,昨日夜间有一批人试图诈开关门,后被识破,快到黎明时,这些不明身份的人方才散去,守关士兵怕出意外,没有开关追击.

马可发现,这次暴动的人数之多、计划之周密实在令人吃惊.阿合马被杀,他心里很高兴,但又竭力装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声讨这些犯上作乱者.

忽必烈正在察罕脑儿游猎场围猎,接到密报,大惊失色,汉人暴动是他最担心的事.虽然蒙古铁骑一统天下,但对于人数众多的汉人而言,蒙古人实在少得可怜,像江南重镇镇江地区,当地人有16万户61万余人,而蒙古人只有29户163人,有些地区根本就没有蒙古人,甚至色目人也很少.镇守各地的部队,相当程度上由汉人组成.现今汉人暴动,更让他害怕的是大都不稳.忽必烈是靠经营汉地,逐渐积聚力量,最终战胜了弟弟阿里不哥,夺得汗位.海都和窝阔台后王始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汉地对他来说是根本之地,不容丝毫闪失.

忽必烈立刻下令起驾返回大都,同时命枢密副使孛罗、司徒和礼霍孙、参政阿里等人率部分怯薛护卫星夜驰驿,并下诏沿途镇戍部队抽调兵力,进京镇压叛乱.

22日,孛罗等人回到大都,张九思率博敦等前来报告情况,听到叛乱基本平息,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随即几个人又分头提审王著、高和尚、张易等人.酷刑之下,王著、高和尚拒不认罪,只说是为民除害,没有任何人主使.张易一口咬定是因为见到太子令旨方才发兵,详情不明.高■作证,张易在发兵之前已

经知道来人要杀阿合马.孛罗又来问马可,马可从内心很钦佩这些置性命于度外的勇士,故意含糊其辞,推说没听清.孛罗断定,张易不是同谋,也是知情者.所以按照忽必烈的旨意,立刻将王著、高和尚、张易、崔总管以及捕获的一批参加者处以极刑,以杀一儆百.

美丽的大都成了一片血腥的世界,健德门、安贞门、肃清门等都挂满了血淋淋的人头,阴森恐怖.商店关门,行人绝迹,大都像一座死城.

16天后,忽必烈回来了.他马上在大明殿召集众人议事.张九思、博敦、高■、马可一一禀明当时的情况,孛罗也讲了他的处置措施.忽必烈阴沉着脸:"简直难以置信,堂堂的丞相居然在东宫前被杀了."

细长的眼睛透出一丝寒光,所有的人都吓得低下了头,一声不吭."这次暴乱有组织,有计划,我不信只有张易、颜义,肯定还有其他预谋者,张易的老同学、关系极好的张文谦会一点也不知情?你们几个分头去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乱党张易传首四方,颜义已死,家属坐罪籍没."

众人诺诺连声,叩头退下.细心的马可忽然发现坐在一旁的太子真金神情有点紧张,而且一言不发.难道和太子有什么瓜葛吗?

第三天清早,马可的脚刚刚踏进宫门,就见贺胜从里面急匆匆出来.

见到马可,他一把拉住:"快,大汗找你."马可随贺胜快步走进忽必烈的寝宫.

寝宫内,忽必烈坐在御榻上,真金也在.马可跪拜后垂手而立,忽必烈语调低沉地问道:"你查得怎么样?"

马可知道忽必烈已经找典瑞少监王思廉和张九思秘密谈过话,他们都说张易、张文谦并不知情,为之忽必烈大为不满,怀疑这些汉官互相包庇.马可心想,不管大汗怎么看我,我一定要将实情亲禀.

"他们是否知情,我并未清楚."马可看见忽必烈皱起了眉头,他继续说下去,"阿合马是死有余辜,他是个大奸臣."

"什么?"忽必烈差点没蹦起来.

马可将扬州的情况和他回京后阿合马所做的一切一口气说了出来:"他擅杀大臣,搜刮民财,霸占土地,抢人妻女,收钱卖官,安插亲信,这是丞相该干的吗?阿合马被杀后,大都市民欢呼雀跃,连穷人也典衣买酒,互相庆贺,都说阿合马恶贯满盈,祸及天下,他们视王著等人为英雄,公开称颂."

"这是真的?"忽必烈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马可.

"绝对是真的."马可指天发誓.

一直不说话的真金用赞许的目光看了一眼马可,轻声对忽必烈说道:"我也听说了很多这样的事情,大汗不妨另派人再仔细查一下.不过,眼下汉人中群情激昂,汉官们也同情这些人,可否减轻对张易和颜义的处分?"

马可和真金的话提醒了忽必烈,阿合马已死,汉人中舆情又如此激烈,一向善于在色目人和汉人之间玩弄平衡以确保稳定统治的忽必烈,不失时机地采取了缓和舆情的措施,以免激起事变.他想了一下,同意将张易的罪状改为"应变不审",不再传首四方,颜义家属不予坐籍.

又另派孛罗重新调查阿合马所为.

很快,阿合马的种种奸恶行为被揭发出来,忽必烈极为震怒,立命

将阿合马发墓剖棺,戮尸于通玄门外,任由野狗撕咬.

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波就这样结束了,大都渐渐恢复了平静.

阿合马事件中的种种疑问并未得到澄清.这些人对宫中情况如此熟悉,对官府运作如此明了,没有高级官员参与其中是不可能的.而他们居然拥有全套皇太子仪仗和印信,如果说仪仗可以通过路上的观察加以仿制,那印信只有大臣和宫中之人才可能见到,普通的千户从何而知.

马可断定,王著、高和尚仅仅是执行者,张易也未必是主谋之人,肯定还有其他汉人大臣.阿合马的死,得益的不仅仅是平民百姓,还有众多的汉官,包括他们的最大靠山——太子真金.马可不敢再往下想了,既然这是件好事,又何必去追究呢?

马可原以为忽必烈会全力追查阿合马余党,事实恰好相反,除了阿合马的儿子和几个死党外,其余追随阿合马的人都没有触动.显然,忽必烈对这次自下而上的清君侧行动是极不满意的,这无疑是对他权威的一种挑战,高傲的忽必烈是绝不容许这种行为的.马可发觉忽必烈对汉人大臣们冷淡了许多,对自己的态度也有所变化.

"我坚持了正义,我无愧于自己的良心."马可过后对父亲和叔叔说,"我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上帝可以作证."

第八章烽烟突起阿合马虽然死了,矛盾并没有解决,反而呈愈演愈烈之势.

1282年4月,中书省全面改组.在真金的大力支持下,和礼霍孙被任命为右丞相.随即开始大规模查处阿合马党羽,籍没阿合马家财,同时起用了一大批旧臣,不少由真金征聘和推荐的汉人官员开始分布在政府的许多要害部门.真金的施政方针开始逐步偏离忽必烈所钦定的相对保守的路线,力图恢复到元初在汉人儒臣襄赞下的改制局面.对于这一切,忽必烈起初碍于真金的情面,没有加以批驳,但他是极不满意的,因为全面汉化,势必影响到蒙古人的特权.

由于海都的崛起和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对元朝的连年骚扰,使得百姓大批向南流亡,同时切断了元朝与伊利汗国、钦察汗国的联系,对大汗的权威造成了很大的威胁.海都等人以维护蒙古旧习俗的正统自居,对忽必烈在汉地建都邑城廓、仪文制度遵用汉法这一套做法进行了猛烈的攻击.海都的观点,在漠北诸王及诸部贵族中影响是相当大的,忽必烈可以不理睬海都,但他不能不顾及到这些诸王和贵族们的反感情绪.

另一方面,忽必烈在理智上认为阿合马可杀,可在感情上他对汉人的行动依然受到很大震憾.1284年12月,中山人赵保上匿名书,说有一支义军准备攻入大都劫救宋丞相文天祥,这使得忽必烈对汉人的猜忌和恐惧心理又有了进一步的加深.

所以,当和礼霍孙奏请开设科举时,忽必烈终于忍耐不住了.他借被海都囚禁的安童释放回大都之际,改组了中书省,任命安童为右丞相,卢世荣为右丞,大权落入卢世荣手中.汉人们联合倾向于自己的蒙古贵族安童、玉昔帖木儿等,在太子真金的默许之下,上疏痛劾卢世荣.1285年4月,当政仅四个多月的卢世荣论罪下狱.

激烈的政治斗争,让马可觉得无所适从.自从在阿合马事件中抗言直辩之后,马可明显觉得忽必烈对自己冷淡了不少.虽说他身为怯薛,却很少陪侍忽必烈左右.暇余之时,马可常到宫城南面的隆福宫陪太子真金闲聊.可是,马可最近发觉,真金从前的意气风发已是荡然无存,相反心事重重,郁郁寡欢.

马可虽被视为色目人,对汉语和儒学一窍不通,也极少和汉臣们来往,但他对真金那套仁政的做法是很赞同的.以往马可在忽必烈面前颂扬真金时,忽必烈总是面带微笑;现在他发现忽必烈对真金的想法基本不感兴趣.马可慢慢明白了,忽必烈嘴上讲让真金亲政,实际上所有的一切都必须由忽必烈自己决断,真金不过也是贯彻圣意的工具而已.天威难测,马可是深有体会了,他反而希望眼下有件什么差事能让他离开京城,远离这是非漩涡,可惜忽必烈并不用他.

1285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这天,忽必烈突然雅兴大发,要到太液池去坐龙舟赏玩风景.忽必烈坐上香木腰舆,马可和贺胜随侍左右,一行人浩浩荡荡乘船上了琼华岛.岛上幽芳翠草纷纷,枳桧茂树荫映上下,他们顺小路来到广寒殿.马可站在殿前,远眺西山之云,俯瞰大都的街衢市井,不禁思绪万千.在离开威尼斯时,自己没想到会在元朝得以如此重用,同样也决没料到朝中斗争会这般激烈,一缕去意开始萌生心中.

马可正在遐思之时,一名内侍匆匆沿着山路跑上来,他告诉马可,答即古阿散求见大汗.尽管马可极其厌恶这位阿合马的死党,但他仍然很快将其领进了广寒殿中的小玉殿,答即古阿散叩拜已毕,遂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宣称目下海内财谷,省、院、台内外监守,上上下下多有欺蠹,敦请大汗下旨钩考.忽必烈最好财利,答即古阿散的话甚合其意,立刻批准了这一奏请,并且敕令诸司不得阻格.

马可在旁一听,心里暗暗叫苦,其实最大的蛀蠹就是这帮阿合马的残渣余孽,大汗严令之下,恐怕又要鸡犬不宁了.

果然,答即古阿散等人拉大旗作虎皮,借大汗圣旨行报复之实,钩考之时,上及省臣、御史,下到掾吏民庶,很多人都罹罗网,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天晚餐后,马可和尼可罗、马飞阿一边喝茶,一边聊天.马可问起父亲和叔叔他们那里的钩考之事,尼可罗和马飞阿长吁短叹."这哪里是钩考,纯粹是整人."尼可罗望着闪烁不定的烛光苦着脸说.

"是啊,我们那儿主要负责对外贸易,自然他们兴趣最大,简直快折腾了个底朝天."马飞阿依然像年轻时一样肝火旺盛.

看着父亲和叔叔恼火而沮丧的样子,马可只得好言劝慰.平日马可从不谈及宫中的情况,今天几杯闷酒一下肚,也忍不住讲起宫内发生的种种事情,尼可罗和马飞阿乍听之下,大感震惊,他们还以为皇城之内是一片歌舞升平,没想到会这样复杂.尼可罗沉吟片刻,说道:"我们奉教皇之命来到这里快10年了.可以说,我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教皇的使命基本上完成了,我们问心无愧,现在的情形,久留也无意义,该考虑回家了."

"我们年纪不轻了,不想老死他乡.再说在这里挣这么多钱,不就是为了回威尼斯这一天吗?"马飞阿到此刻对自己的财产还是念念不忘.

马可低着头,他知道父亲和叔叔在看着自己,等他表态.其实,马可知道自从四年前察必皇后去世后,忽必烈对基督教的兴趣越来越淡漠.忽必烈的母亲唆鲁和帖尼来自克烈部,信奉景教,察必皇后受太后影响,对上帝之说很感兴趣,常要马可到宫中谈讲西方逸事和圣经故事.

由于察必皇后在忽必烈争夺帝位时曾起过关键性的作用,且性明敏而达于事机,忽必烈很尊重皇后的意见,马可一直试图通过察必皇后来影响忽必烈,让其能接受基督教.察必皇后在时,尚且达不到目的,现在皇后已去,教皇的希望是烟消云散了.马可虽然知道这一切,可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还想最后努力一次.现在看来,努力已无必要.

马可慢慢抬起头来,语调缓慢地说:"自从察必皇后逝世,基督教在大汗心目中的地位降低了.前年正月,南必当上了皇后,继守正宫.

偏偏此刻大汗已是垂暮之年,深居宫禁,朝臣们都很难相见,常常是通过这位年轻的皇后奏事,不少事南必皇后自作主张,外面还以为是大汗圣意呢."

"那你为何不上奏大汗?"尼可罗对宫闱内幕闻所未闻.

"谈何容易,"马可叹了一口气,"大汗决定的事岂容他人插嘴,而且年纪大了,越发固执了.我说多了,反遭其害.你们没看到贺胜,滑头得要命,总是曲意奉承,现在是步步高升,据说要外放做总管了.

大汗身边大多是这类人,甚至是为人求官,窃权乱政.是该回去的时候了,不能等到置身事中难以自拔的地步,其实在此之前我已经有离开的念头了.教皇的任务,我们都完成了.我们三个毕竟不是神职人员,没有传教之责.只是眼下时机不好,大汗心绪欠佳,加上太子真金身体很糟,再等等,你们看如何?"马可征求父亲和叔叔的意见,尼可罗和马飞阿想想马可分析得很有道理.最后,三个人决定暗中开始做回家的准备.

钩考之风,刮遍朝廷上下.这种时候,马可除了入宫当值外,不是闷在家中看书.就是流连于烟花巷内,很少和朋友来往.

马可越想置身事外就越不能如愿,答即古阿散的来临,再一次掀起了轩然大波.

答即古阿散跪在忽必烈面前,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马可在一旁看着,浑身不自在.答即古阿散把钩考情况奏完后,向前跪上几步,神情诡秘地奏道:"臣在钩考时,听说一件事,事关重大,不敢隐瞒.在卢世荣当政时,南台御史曾上过一本,说大汗年事已高,请禅位于太子,并建言皇后南必不宜干预外朝政事."

忽必烈本来斜靠在龙椅上,眯着眼睛,心不在焉地听着,闻此言,他猛地直起腰来,眼锋顿变得寒气逼人:"果有此事?"答即古阿散吓得脖子一缩,矮了半截,说话也有点嗑嗑巴巴的,"绝无差错,臣闻得有此奏章,派人到御史台索取,都事尚文先是推托没有,后又说已请准右丞相安童、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不得查阅任何文件档案.如无此事,何以如此遮遮掩掩,慌慌张张."

忽必烈大怒,用手拍了一下龙椅扶手,声色俱厉地说道:"命大宗正薛彻干去取来奏章."

内侍立刻将圣旨传了下去.答即古阿散面带微笑地退下大殿.马可愣愣地站在那儿,他知道如果真有这份奏章,事情就大了,不但太子真金之位难保,恐怕有几颗人头要落地.

恰巧忽必烈退朝,马可当值已毕,他快步出了宫城,几乎是一溜小跑冲进东宫.他一把推开内殿门口要拦住他的内侍,直闯进去.

真金正坐在榻上,和太子妃伯兰也怯赤闲话,看见马可不经通报而入,皱起了眉头.马可顾不了许多,跪下请安后,开门见山地问真金是否听说有南台御史上书请大汗禅位一事.真金很奇怪,因为此事只有三四个人知道:"马可,你从哪里知晓的?"

"答即古阿散已侦闻这份奏章,刚才他面奏大汗,大汗动了雷霆之怒……"马可话未说完,就听真金手中的茶杯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死一般的寂静.

泪水从真金的眼角流了下来,"我几个月来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真金的声音有些发颤,"南台御史呈上奏章时我就知道了.奏章要是到了大汗手中……这怎么办,怎么办?"

马可望着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真金,说:"殿下,我看应该马上征求安童和玉昔帖木儿大人的意见,立刻采取措施."

"好,好,快去,"真金已是忧惧不知所出了.

马可出了宫门,策马直奔中书省找右丞相安童,万幸的是御史大夫

玉昔帖木儿也在.马可问安已毕,把南台奏章之事禀告二位大人,二人同样也是大惊失色,呆坐在椅子上束手无策,在长时间的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之后,马可建议道:"二位大人,我看莫如请都事尚文大人来一同商量,奏章在他手上,情况他最清楚,兴许有好办法."

安童和玉昔帖木儿连连点头.安童马上准备命人去请尚文,马可连忙拦住了他:"丞相,此事越隐秘越好,否则传到大汗那儿,几个人匆匆密谋,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安童恍然大悟:"还是有劳你吧."

马可很快请来了尚文,悄悄地溜进了安童的房间.尚文一听,当时也愣住了,只说了一句:"真正是东窗事发."马可没闹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尚文一时也想不出什么高招来搪塞忽必烈,几个人急得团团转.

"依我看,只有先堵住答即古阿散这帮人的嘴."马可突然说.

"怎么堵,总不能杀了他们吧?"安童反问道.

马可的话提醒了尚文,他一拍桌子:"马可大人说得太对了,惟有先发制人.你们想,皇太子为天下之本,如果秘章呈送大汗,势将倾覆太子,动摇国本,祸不可言.现在只有用此计,变被告为原告,追治答即古阿散他们的贪赃之罪,让他们不敢开口,这样才有可能挽回局势."

"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可是治罪要有证据,时间这么紧,能办到吗?"安童眼睛盯着尚文.

尚文胸有成竹:"答即古阿散之流劣迹斑斑,我早已留意他们,条条罪状都是现成的,我马上回府整理出来,送到丞相府去."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马可和尚文所料的一样.第二天一早,安童和玉昔帖木儿抢先以答即古阿散的罪状上奏忽必烈,称答即古阿散等人名列阿合马党籍,以构陷为能事,他们的活动必将鸷害生灵,应另选贤者来领导钩考.忽必烈虽然见到他们怒气冲冲,还是勉强同意了.这些人的赃赂之罪很快被一一查明,到10月份,正式撤消了答即古阿散的清查机构,钩考终于停止了.

一场生死风波消失了.

本来就身体极差的真金,却没能经受住这次暴风雨.长期的忧惧,最终摧垮了他.二个月之后,真金撒手而去,时年43岁.

真金的死,对马可的打击非常之大.对于他来说,真金既是皇太子,又是良师益友.他真希望真金能登上皇位一展鸿图,可是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看得出,真金的死对忽必烈的打击也很大.忽必烈更加衰弱了,也更疏于朝政.

朝内斗争暂时告一段落,但是漠北又风云突变.

先是昔里吉叛乱,好容易将这些蒙哥和阿里不哥的后裔们平息下去.1285年,笃哇、卜思巴等率兵12万东犯,察合台之孙、元军统帅阿只吉大败而归;1286年,海都、笃哇又联兵进击别失八里,伯颜率军与之在洪水山展开激战,结果都元帅、宣慰使綦公直、总管李进兵败被俘,海都和笃哇挥军东进,哈密一度失守.为了对付海都、笃哇等人的侵扰,忽必烈不得不在阿尔泰山和天山一线屯驻大量精锐部队,并派亲王和重臣镇守,这条漫长而人烟稀少的边境线,牵制住了几十万大军,每年的

军需物资就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尽管如此防范,依然狼烟四起,真是摁下葫芦浮起瓢.

早在1284年,北京宣慰使亦力撒合密报,乃颜心存异志,日后必会反叛,请朝廷预作准备.乃颜,这位左手诸王答里台斡赤斤的后代、有名的塔察儿国王的孙子,一开始在西北诸王和昔里吉叛乱时还站在忽必烈一边,但这些人已经习惯于恣行攘守、榨取无厌,忽必烈实行汉法而规定的制度法令束缚了他们,因而极为不满,在海都的鼓动下,乃颜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1286年2月,中书省认为东北诸王本就桀骜不驯,宣慰司位轻言微,无法管理,于是撤销山北、开元、辽东等路宣慰司,设东京等行中书省,这也是忽必烈的防范措施.谁知乃颜带头激烈反对,忽必烈只得撤辽阳等行中书省,恢复咸平、北京等三道宣慰使司.忽必烈的退让,使乃颜等感到大汗的天威渐渐不足为惧.

关于乃颜准备举兵叛乱的消息从不同渠道传向大都.如何对付乃颜,朝廷上下,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乃颜在诸王中颇有点影响力,且有统领东北诸军之权,忽必烈非常谨慎,在情况不明时,决不贸然采取行动,尽可能拉住乃颜,避免事变.

可是,从中书省、枢密院、北京宣慰使司等处呈上的奏折多有不同,忽必烈急需第一手资料.此刻,他想起了勇敢谨慎、精细过人的马可.

时已深秋,茫茫大草原被染上了片片金黄.天空中,一群群的大雁在向南飞翔;风,裹着阵阵寒意掠过大地.寂寞的驿道上,只有一小队人马匆匆向北行进.

马可走在这一小队人马的前面.一路上,他沉默寡言,对周围的一切视若不见,失去了往日的兴趣.他对这次使命的成功与否,不抱太大的希望.

越走近乃颜的领地,马可感到战争的气息就越浓.一群群全副武装的骑兵,在四面八方出现,前进的方向都是乃颜的领地,如此大规模的军事集结,让马可感到异常震惊.

也许是因为马可是基督徒的原因,乃颜很快就召见了他.马可跟随一名侍者走进乃颜那巨大的帐篷,他没有理睬门边卫士们的挑衅的目光.

乃颜坐在镶金绣花的矮榻上,看见马可进来,高兴地笑了.

"大汗有什么圣旨吗?"乃颜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

马可轻轻摇了摇头:"王爷,您雄居一方,是国家的栋梁,大汗只是希望您过得愉快,希望您能为国分忧……"

乃颜一挥手,打断了马可的话:"乃颜尊敬大汗,也钦佩大汗的盖世武功,可是他现在还像是蒙古人吗?还像是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子孙吗?他离开了草原,在汉地建城,用这么多令人难以容忍的汉法来管束我们,动辄得咎,他想把我们圈在高高的城墙里,这办不到,我们是草原上的雄鹰,不是一群绵羊.你回去告诉大汗,我们只是希望自己还像个蒙古人."

乃颜口口声声"我们"、"我们",马可知道在他背后已经聚集了一批桀骜不驯的诸王.果然,马可向乃颜鞠躬告辞出了帐篷之后,发现在这片无边的帐篷城里,不光飘着乃颜绣着景教十字架的旗帜,还有几

面他不认识的亲王的旗帜.

"王爷的魅力是非凡的."马可顺势奉承了几句.陪同马可的王府官高兴了起来,唠唠叨叨地告诉他,有合赤温的曾孙哈丹秃鲁干、胜纳哈儿,阔列坚的曾孙也不干等人正在此处.

正说着,一大队骑兵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队伍正中有一位头戴罟罟皮帽、身披毛皮大氅的体格高大健壮的青年女子.王府官看马可愣愣地呆看着,笑着告诉他这是海都王的女儿艾吉阿姆.马可一下想起来了,这位公主可是声名远扬,因为她立了个规矩,凡是与她角力并能打败她的青年男子,就可以娶她.霎时间,多少人想入非非,蠢蠢欲动,但就是没有一个男的不败下阵来,每个人都被罚送公主一百匹马,几乎天下无敌的公主差不多赢了一万匹马.她也在这儿,马可暗想事态的严重程度超出了自己的想像.

除了随处可见的士兵外,细心的马可还发现乃颜囤积了大量的军械和粮草,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其数量足够10余万大军用的.

回去的路上,马可的心情很沉重,乃颜在他告辞时说的几句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你难道忘了自己是作为教皇特使来到这里,宣扬基督教义的吗?"不管怎么说,乃颜的旗帜上绣着十字架,无论如何自己要尽力避免这场战争,避免百姓遭受劫难.

到了大都,马可立即向忽必烈详尽地禀报了此行的所见所闻.忽必烈依旧懒洋洋地靠在巨大的龙椅靠背上,当他听到乃颜那里聚集着一些亲王,尤其是有海都的女儿艾吉阿姆时,一下警觉起来:"你肯定没看错?"忽必烈的口气非常严厉.

"绝对没有."马可保证说,"大汗,乃颜只是不想受约束,要保持一定的独立性,和平的希望是有的,可以再努力一次."

"他们懂什么!在马上可以打天下,难道在马上可以治理天下吗?"

忽必烈沉着脸.

但是,马可的建议得到了不少大臣的赞同,忽必烈同意再试一次,他派伯颜为使臣.一方面劝慰乃颜,另一方面觇视动静.作为预防性措施,忽必烈下令解除乃颜对东北诸军的领导权,改任别里古台的曾孙、诸王■里铁木儿节制.

1287年2月,伯颜奉旨前往乃颜的领地.

一个多月后的上都宣文阁,忽必烈正在翻阅各地的奏章.一名内侍匆匆来报,伯颜回来了.

伯颜风尘仆仆、满脸倦色地来到宣文阁:"乃颜必反,大汗."朝臣们大惊,而忽必烈仍然平静似水,他太了解乃颜这些人了.伯颜见到乃颜之后,乃颜果然一口回绝了忽必烈的和平之意,而且将伯颜软禁在驿站之内.伯颜用名马宝裘重赂监视他的驿吏,才得以脱身.只是现在还不清楚乃颜如果叛乱,有多少诸王参与,规模有多大.

众臣正在商议之时,■里铁木儿密报,乃颜派遣使者前来征发东道的兵士,忽必烈立即下诏,不得发给乃颜一兵一卒.

没多久,从北京宣慰使司通过急递铺传来了紧急公文,内侍不敢耽误,立刻送进内宫.忽必烈正在寝宫内休息.当内侍打开这个长一尺、宽四寸、高三寸、黑油红字密封的小匣子时,马可觉得心快从喉咙跳出来了.

忽必烈打开文卷,顿时脸沉似铁:"立命中书省、枢密院各位大臣到洪禧殿议事."

洪禧殿内,王公大臣各就其位,忽必烈还未登上宝座.大臣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乃颜的此次叛乱,不同于各汗国之间的领土之争,他的矛头直指大汗,纳牙、也不干等一批诸王参与其中,最糟的是一直和朝廷作对的海都准备集10万人马举兵响应,西部边境已是烽烟四起.朝臣们说什么的都有,就是形不成一个完整而有效的决议.

忽必烈登座,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马可对忽必烈的改变甚为惊骇.这位往日疲惫不堪的老人,突然又变成了一头雄狮."我宽恕他们的次数太多了,每次都尽量地满足他们的要求.但是,贪婪是没有止境的."大殿内里响着忽必烈洪亮的声音,他指着马可说:"乃颜决不是爱好和平的人,他的叛乱不是为了自己的自由和独立,而是想为自己建立一个独立的王国.就在他和你谈话的时候,战争的车轮已经向前滚动了."他的声音随着愤怒越升越高,"从他们长大成人开始,就一直滋扰生事.这次朕决不宽恕他们,决不!"

没有人敢说一句话.皇孙铁穆耳打破了沉默:"大汗有什么旨意?"

"调集南方各省的军队需要多长时间?"忽必烈问枢密院.

"最少要40天,甚至更长一点,还要准备大量的军需物资."

"太晚了."忽必烈自言自语道,"南方各省虽说现在已基本平定,但是有的省局势依然不稳,不能依靠他们."

"大汗准备调何处军队?"

"西部边境的部分驻军,上都和大都的留守部队,上都和大都沿线的驻军,再加上御林军,有10多万人,足够了."

"谁统领大军?"

"朕要御驾亲征."

忽必烈的话,引起了一片惊愕.马可和众臣们一样疑惧.要知道,忽必烈差不多有30年未亲自统军作战了,而且他自中年以后就患有足疾,行动不便.现在,他已是75岁高龄的老人,年高体衰,众人都不敢想像,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谏.

忽必烈传旨北京等处宣慰司,立刻切断和乃颜的一切联系,封锁交通,不得有任何消息泄露出去.命伯颜马上赶赴和林,一方面可以镇胁诸王,另一方面可以切断乃颜和海都之间的联系.又命阿沙不花出使别里古台后王纳牙处,务必要设法诱使他入觐自陈;命枢密副使土土哈率军进逼岭北.

十几天后,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了.阿沙不花成功地说服了纳牙,纳牙接受了入朝的劝告,现在已在赴上都的路上了.左手诸王的同盟被瓦解了;枢密副使土土哈和朵儿朵怀率大军赶赴岭北,胜纳哈儿和也不干正暗中图谋响应乃颜之叛,土土哈的部队将胜纳哈儿团团围住,迫使胜纳哈儿入朝向大汗请安.也不干率部向东突围,土土哈穷追不舍,在土拉河大败也不干.这下,乃颜的左右两翼被忽必烈斩除,海都又迫于名将伯颜的压力,一时无法救援,乃颜已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而他还不知形势已经急转直下了.

在这危急关头,忽必烈这一代天骄显示出的雄才伟略,让马可佩服得五体投地.马可跟随忽必烈13年,感到自己还是没有真正认识这位伟

人.他虽然年逾古稀,依然散发着无穷的魅力.

部队在迅速向上都集结.马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向忽必烈奏道:"皇上,蒙古军中不少将领和乃颜关系很好,此次动用的一些部队又是长期驻扎在边境之上,平日多和乃颜部落有往来,应该注意到这一点."

"马可,你心很细,说得极好."忽必烈对马可的建议甚感满意.

恰好此时御史中丞叶李也上书谈及此事,忽必烈决定再征调一批汉军.

黑云压城城欲摧.战争,它令人恐惧的脚步声,向人们越逼越近.

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忽必烈命玉昔帖木儿、博罗欢为先锋,率蒙古军先行.5月20日,他亲率李庭、董士选等汉军为中军,紧随其后出发.

大汗出行,队伍的前面有巨大的皂纛和驼鼓、马鼓开道,在这之后是一支庞大的仪仗队.忽必烈坐在两头大象拉着的黄色辂车内,车厢里放着一张靠背龙椅,椅子上有方坐子和可贴褥,车厢上左画青龙、右画白虎、前画朱雀、后画玄武.马可、贺胜等一班侍卫紧围辂车左右.辂车的后面是骑着高头大马的众多王公大臣以及手持十八般兵器、身经百战的将领们.御林军护卫左右,队伍后面是编列而成的精锐骑兵及步兵.

鼓声震天,喧嚣如雷,人马像一条无止境的洪流向前涌去.

精明的玉昔贴木儿又调派了十余支精锐的骑兵队,远远地冲在先锋部队的前面,他们的任务就是诛杀乃颜的哨兵、封锁消息、控制交通要道.这一招极为有效,忽必烈的大军踏入乃颜的领地,他还不知道大军已经逼到家门口了.

6月3日,当中军主力行进到撒儿都鲁时,遇上了乃颜大将塔不台、金家奴率领的6万大军.此刻正值久雨之后,道路泥泞,长时间的急行军使得部队极为疲劳,再加上粮草一时供应不上,不少大臣面露怯意.

忽必烈果断地命李庭军向左、董士选军向右,合力猛攻,他告诉两位大将,如若不胜,他将亲自率军上阵.

两位大将抖擞精神,奋力搏杀.毕竟塔不台等是以逸待劳,激战终日,未分出高低上下.

大帐之中,忽必烈坐在龙椅上,右手抚着前额沉思着.他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在右手下方站立着的马可,说道:"在这里多停留一分,就对我们越不利,突袭将不复存在,乃颜会做好充分的准备.马可,以你之见呢?"

"夜袭!"

"对,正合朕意."忽必烈站了起来,"塔不台决不会料到我们劳师远征打了一天之后,会夜里劫营."

按照忽必烈的部署,将领们选派了100多名壮士,每个人身穿黑衣,悄无声息地潜入塔不台营中.子夜时分,同时点燃火炮.一时间,炮声四起.严阵以待的部队看到敌营中炮声震天,火光冲霄,立刻发起总攻.

本来就底气不足、心有疑惧的塔不台军,从睡梦中惊醒,黑夜之中,根本弄不清对手进攻的方向,操起刀枪,也搞不清东南西北,自相残杀起来,加上忽必烈大军的冲击,很快全军尽溃.

元军乘胜向北猛追.玉昔贴木儿闻知大汗主力遇敌,暂时停止了前进,并派出部分军队回师援助.中军主力和先锋会师在一起,全军上下士气高昂.

忽必烈深知自己在兵力上不占优势,惟一的制胜之道就是出其不

意、攻其不备,如果不能全歼乃颜,势必造成又一个海都,遗患无穷.

于是,他改变了军事部署,以玉昔贴木儿统率蒙古军,以李庭统率汉军,以最快的速度,向乃颜主力的集结地——那兀江一带进击.

由于计划周密,行动迅速,当元军抵达乃颜的失剌斡耳朵所在地不里古都伯塔合,乃颜还如同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忽必烈令大军在山后扎营,略事休整.山前的一片平原上,就是乃颜军队的宿营地.

第二天凌晨,元军军心踊跃地登上山顶,出现在乃颜军队面前.只见乃颜的部队组织涣散,凌乱不整,既没有前卫,也没有哨探.乃颜正和他的一个宠姬睡在大帐中,他的心里很安稳,因为他知道左手诸王和海都都支持他,庞大的军队给了他过分充足的信心.

天已放亮,黎明的朝霞映红了天空.忽必烈坐在架在四只大象背上的大木轿子里,轿子上插着旗帜和伞盖,周围簇拥着许多弩手和弓箭手,马可等人也手持长剑站在象前.忽必烈坐在轿子里,冷冷地望着山下的一切,一言不发.

乃颜在睡梦中听到远方传来的阵阵马蹄声,他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等他披上衣服,出了帐篷门向远处一看,真是从头凉到了脚.这么多元军总不至于是从地里冒出来的吧.此刻,乃颜真后悔自己为何如此大意,小瞧了忽必烈,如果等海都的军队到了之后再举事,就不会造成如此局面.

山顶上,绣有日月图案的大汗之旗在晨曦中迎风飞扬,乃颜闭上了眼睛,长叹了一口气.但他还是努力振作精神,仓促组织部队进行防御.

元军组成一个个方阵,左右两翼的军队向侧后拉开,从远处将乃颜的军队包抄起来,中军则稳步向前推进.每个骑兵方阵前面都有很多排列整齐的步兵,他们配有短矛和剑,开战时,他们可以跨上马,坐在骑兵背后督战;骑兵冲锋时,他们跳下马来,用短矛和剑刺杀敌军的战马.

按照蒙古人的习惯,战阵摆好后,就开始吹奏起各种各样的管乐器,并高唱战歌.歌声、铙钹声、鼓声,汇成一片,震撼山岳.

山顶上,大汗擂起了战鼓,这是进攻的信号.两翼的部队冲向敌军,中军也开始攻击.刹那间,箭如雨下,一排排的人马纷纷倒地,士兵的呐喊声,战马的嘶鸣声、武器的撞击声,混成一团.箭雨之后,短兵相接.马可永远也忘不了这场空前规模的血战,他看见长矛刺穿了多少人的身体;大刀砍下了多少人的躯干;长剑割断了多少人的喉咙;又有多少人在大火中翻滚.

双方杀得人仰马翻,尸积如山.元军一次次地向乃颜的防线发起冲击.时近中午,乃颜的部队终于顶不住了,他们开始四下溃散.乃颜率少量亲军突出重围,但刚逃到失列门林,就被紧追而来的元军俘获.

战争结束了,空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元军的士兵在狂欢.他们一面搜寻、洗劫尚未烧成灰烬的帐篷,一面高声大笑.不时传来的奄奄待毙的呻吟声,给这狂欢添上了一丝恐怖的色彩.

乃颜五花大绑地被押到了忽必烈面前.他跪下,一言不发,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忽必烈从高处俯视着这位反叛者,只说了一句话:"不能让太阳看到皇族人的血,按我们的方式处死他."几名侍卫冲上来,

把乃颜拖下去,其中一人从乃颜的脖子上扯下十字架,远远地抛到地上.

他们把乃颜放在一床毛毡中间,上面又盖上一床毛毡,将乃颜牢牢裹住,然后几个人抓住毛毡猛烈摇动.马可受不了那个落在地上的十字架,他想为乃颜求个情,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毛毡中传来阵阵惨叫声,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侍卫们把无声无息的毛毡抬了出去.

从出师到擒杀乃颜,前后才一个多月.

在忽必烈御驾亲征的同时,辽东道宣慰使和皇子爱牙赤领军击退了进犯咸州的叛军势都儿大将铁哥.叛乱基本平息.忽必烈出征这段时间,京都人心惶惶,谣言四起,为了安定人心,忽必烈决定马上回都.他留下玉昔贴木儿等人辅助皇孙铁穆耳肃清乃颜余党,自己率大军即刻南下.

九月的大都,金风送爽.忽必烈凯旋还宫时,众多的艺人们夹道欢迎,锣鼓喧天,号角齐鸣,舞狮舞灯,热闹非凡.当忽必烈的辂车临近宫门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艺人舞狮时猛然站起来,张牙舞爪的狮子让挽辂车的大象见后受惊狂奔.象奴拼命挽缰,无济于事,情况异常危险.坐在辂车边上的贺胜跳下来拼死去阻拦受惊的两头大象.马可几乎是从马上飞下来,人未落地,长剑已经拔出,将拉车的绳子斩断.大象跑了,辂车的前端重重地落在地上.马可和贺胜几乎同时扶住辂车,把它稳下来.

"大汗,您没事吧?"

"没事,继续走."云龙门帘内传出的声音依然苍劲有力,听不出丝毫慌乱.

马可不仅因此而受到重赏,而且再度受到重用.但这二者马可并不怎么看重,因为忽必烈在击败乃颜后的一番话已经酬谢了他.当时战场之上,十字架旗被扔在地上,十字架被踏在脚下,士兵和将领们肆意嘲笑这些聂斯托利派基督教徒,是忽必烈制止这种狂热的行为,"假如基督教的十字架没有证实对乃颜有利,那么它效果就和理性与正义相符,因为他是叛主的逆贼,基督教的十字架不能给这种恶人以庇护.所以,无论是谁,都不能冤屈基督教徒的上帝.上帝本身是非常完美、善良和公正的."

马可永远忘不了这段话,永远忘不了.

第九章望尽天涯路前村梅花开尽,看东风桃李争春.宝马香车陌上尘,两两三三见游人.

春天又来了,大都城内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踏青斗草的春游活动.

北城的官吏、士庶妇女等等,纷纷盛装到南城春游.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也驾车加入了这一行列.一开始,他们对每年的二月十五游皇城兴趣极大,那声势浩大的仪仗队、教坊司的鼓乐和杂耍把戏、婶子车内的各种奇珍异宝,令他们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这几年来,尤其是平息乃颜叛乱之后,三个人对这一盛大的佛事活动已然失去了兴趣,更愿意到山野之间去领略大自然的温馨,趁此也舒缓一下自己的思乡之情,有时间的话,还会兴致勃勃地到大都西镇国寺看看社直、杂戏,上酒楼去喝酒.

这是无奈之中的一种快乐.春游、秋猎、冬饮,越来越压不住思乡情.

尼可罗、马飞阿、马可看完了杂耍、社直之后,就在镇国寺外西面的一间酒楼里坐了下来.

"我又要出去了."马可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少了点往日的自豪和得意.

"去哪儿?"尼可罗和马飞阿问道.

"印度,很快就去."之前,马可曾委婉地向忽必烈流露出想家的意思,忽必烈根本就没有听进去.此次他再次派马可以特使的身份出行,显示他仍然信任和倚重马可.马可不好再说什么,可这一去,没有一年左右的时间是回不来的.

马可知道,忽必烈要他出使印度的目的,表面上是想了解海外的情况,实际上是因为他强烈的掠夺欲望和扩张野心,这些欲望和野心并没有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而有所减弱.早在1281年时,忽必烈就曾下令准备海船百艘,军队、水手万人,打算于第二年正月出征海外诸藩,只是朝中接连发生几件大事,耽搁了下来.随着北部边境的安宁,忽必烈又把眼光投向了东南亚,尤其是拒不降服的爪哇国王哈只葛达那加剌,居然胆敢不把他这个威震天下的大汗当回事,一定要找个机会收拾他.可是,爪哇路遥海阔,只有悄悄地让马可先出去探访一番再作打算.而且锡兰岛上那长若手臂,灿烂无比的红宝石,若能从国王手中弄回来就更妙了.

这块宝石,让忽必烈垂涎已久,之前就派人去要过,结果国王不肯割爱.

马可拜别了大汗,辞别了父亲和叔叔,匆匆南下,于1289年春率领一个小小的船队悄然出航了.

此次出使东南亚,马可还是很有兴趣的,因为可以全面领略一下这条航线.上次来元朝时,没有从忽里模子坐船,对他一直是个遗憾.虽然这次航程可能只会到印度,但毕竟最艰险的路就是这一段.

海蓝蓝,宁静而温柔.春风吹送着他们飞快地向南方驶去.

大船的船桅下,放着一张大高背靠椅.马可斜靠在椅背上,右手摸着一缕胡须,悠闲地享受着海风的吹拂.千户察罕站在他身后,一路上显得极为兴奋.1285年,他曾随马可出使过中南半岛的占城,那次既没遇什么风险,又得了不少礼物,自己顺带搜罗了一些奇珍异物,发了一

笔不小的财.这次承蒙马可大人看重,再次带他出去,让他全家老小都为之欢欣鼓舞.

"马可大人,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察罕是个直性子,肚子里藏不住事情.马可示意他说下去."我们为什么不像上次一样,要这般藏头露尾的?"

"爪哇一带并不太平,招摇过市有什么好处,你总不愿意像孟琪一样脸上刻点字画什么的回家吧?"马可看着察罕瞪得圆圆的眼睛忍不住哈哈大笑.

由于上次很多地方已经去过了,为了节省时间,马可率船队穿过琼州海峡,直下南洋,连海南岛也没有再上去看看,尽管岛上的金沙和铜制品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到了占城,马可命船队靠岸,要察罕督促水手和士兵们尽快补充水和给养.他知道,再向前,就离开了元朝的直接控制的势力范围,鬼知道会遇到什么事.

占城和元朝的关系很微妙.元朝为了彻底控制安南、占城,曾几度用兵,均因遭到激烈的抗击而退,不得不遣使慰谕,占城国王也表示按时进贡,作为藩属之国.马可上次来占城的前一年,唆都还曾率大军从广州航海至占城,大战一场而毫无结果.所以,马可也不想惊动占城官府,经过短暂的休整和补充之后,再一次扬帆启航了.

漫长的航行之路开始了.长时间的航行之后,一成不变的水天一色,枯燥乏味的船上生活,让每个人都觉得厌倦.终于,有一天■望的水手大呼小叫,陆地到了,马可搬出一堆从各个渠道搜罗来的东南亚海图,仔细地研究了一番,断定船已抵达加里曼丹岛.

马可下令准备靠岸.他带着察罕和十几个士兵上岸.加里曼丹岛虽偏僻,但它仍处于航海交通线上,又不受外来侵扰,加之本地物产丰富,商品种类很多.堆积如山的香料和多得难以置信的黄金,让马可瞠目结舌,在熙熙攘攘的港口,马可遇到了来自泉州和元朝沿海各地的商人.

稍作停留之后,马可率船队经过荒无人烟的朋丹岛(今新加坡)和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之间,马可曾探访过爪哇岛(今苏门答腊).

这一路,既没遇到大的风浪,也没遇到什么险情,一帆风顺地到了锡兰岛.马可绷紧了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了.

锡兰岛真是宝石之岛,红宝石、黄宝石、蓝宝石、紫水晶、石榴红宝石和其他许多贵重的宝石,琳琅满目,光彩照人.森德拉兹国王很热情地召见了马可一行,和马可事先预料到的一样,他委婉但坚决地拒绝了马可的建议——用元朝的珍宝换那颗红宝石.森德拉兹国王说即使给他世界上所有的财富,也不会出让红宝石,因为这是他祖先的传位之宝.

马可在岛上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锡兰人没有什么打仗的天分,假如要用兵,也都是从其他国家招来的雇佣兵.发兵锡兰,夺取红宝石,不是不可以,问题是值得吗?就为了满足大汗的贪婪和占有欲.

马可准备回国后,劝说忽必烈放弃这种想法.

马可他们离开锡兰岛向西航行没多远,就到了印度大陆的东南端马八儿王国.马八儿的珍珠宝石、炎热的气候、狂热的宗教信徒和复杂的宗教仪式都让马可难以忘怀.当然,他和察罕不会放弃这次良机,每个人的囊中都装了不少马八儿的珍珠.

在马八儿时,马可还专程去玛德拉斯城瞻仰了圣托马斯墓.圣托马斯是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公元一世纪时,他从巴勒斯坦出发到东方传教,最后被人误杀,死在马八儿.作为罗马教皇使节的马可自然不会放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既来之,则安之.做事认真负责的马可尽可能地在印度多走几个地方,以获取第一手的资料.麦菲里、拉尔、俱兰、古尔拉特、坎贝等地都留下了马可的足迹.

最后,马可从塞维那思港来到印度河稍南的克斯马科兰王国.算来离开大都已有一年了,此刻,马可觉得身心已是疲惫不堪,该看的差不多都看到了,再说时值初夏,正好趁季风之便,于是,他决定立即启程回国.

正如马可所料,季风把他们一路顺风地送回了泉州.等马可赶回大都,已是寒冬来临,大雪满天了.

忽必烈听说马可回到京城,马上就召见了他.马可的报告详尽而又简洁,他将此行的所见所闻,分成地理、政治、风俗、民情、宗教、物产、动植物等门类,系统而有条理,有资料、有数据、有分析,忽必烈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自1279年开始,忽必烈曾数次派人出使锡兰印度的俱兰等地,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也带回了不少奇珍异物,可这些使节回来的报告总是干巴巴的,寡而无味,尽是些公案文牍,还是马可与众不同.只是当他听到马可最后的结论,应该以通商贸易的方式而不以武力相威胁的方式获得所需的东西,脸上显出不以为然的神情.确实,要让弯弓射大雕的忽必烈弃武从文是不太可能的.

马可带着忽必烈赏赐的财物回到家中,尼可罗和马飞阿非常高兴.

一番畅饮之后,三个人又不约而同地谈起了回家的打算.马飞阿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在大都16年了,积蓄了一大笔财富,都是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黄金,不就是为了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吗?"

"是啊."尼可罗接过话头,"在威尼斯有我们的妻儿老小,一天天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俩一齐看着马可,因为只有马可最有机会奏知大汗.

马可早就知道,父亲和叔叔急于要回去,可是大汗对他们,尤其是自己恩宠日隆,他难以启齿.但大汗毕竟年事已高,如果不在他逝世前回去,也许就得不到沿途的照应,而这对于克服长途跋涉的无数困难,保证平安地返回家乡,是十分必要的.必须趁大汗健在时,求得他的恩准.马可准备找机会一试.

谁知没多久,忽必烈动了故人之思,召见了许久未见的尼可罗和马飞阿.尼可罗看忽必烈心情很好,就跪伏在他面前,恳求恩准他们归国探亲.但是,忽必烈非但没有同意他们的请求,反而伤感地问尼可罗,为什么甘冒那么多的危险,而去进行这样艰难的长途跋涉?忽必烈说,如果回去的目的是为了求利,那么他马上加倍赏赐给他们现有的傣禄,并可以享尽荣华富贵.望着年老固执而又开始恋旧的忽必烈,他们还能说什么呢?尼可罗和马飞阿只得诺诺而退.

看来除了在家喝闷酒之外,别无良策.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正当他们彻底绝望之际,一个绝好的机会来了.

1286年,伊利汗阿鲁浑王妃卜鲁罕去世.她在遗言中说,继承王妃之位的必须是同族之中的女子.于是,阿鲁浑于1287年特派使臣兀鲁■、阿卜失哈、火者等三人专程来元朝,请大汗选赐卜鲁罕同族之女为妃.

忽必烈很高兴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将卜鲁罕族女17岁的阔阔真赐于阿鲁浑为妃.忽必烈想到阔阔真远嫁他乡,为能让她愉快地前去,也为了显示朝廷对伊利汗的礼遇,不仅专门精选了一批宫女和内侍,还准备了大量的图书典籍、金银珠宝等物,又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朝会,欢送新王妃的鸾驾启程.

1290年兀鲁■、阿卜失哈、火者率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准备从中亚陆路返回伊利汗国.在西域,一切都很顺利,驿站供应极为丰厚,照顾也非常周到.但进入中亚地带后,恰好伊利汗和海都发生战争,而他们又很难绕开海都的控制区域,战火纷飞,带着这位17岁的准王妃风险太大.三个人商议之后,决定暂时先回元大都.八个月之后,一行人回到了皇城.

过不了多久,马可也回到了京城.马可的报告总是能引起众人的兴趣,成为关注的焦点.

这天,马可当值完后回家,正和父亲、叔叔同坐闲聊.忽然,小仆人匆匆来报,说有三个波斯人求见马可大人.马可很奇怪,这么冷的天是谁还愿意出门.

仆人们接过来客的外衣,奉上茶点,宾主分别坐下.来客通报了他们的姓名,马可非常吃惊地问:"你们不是差不多和我同一时间出发的吗,怎么又回到大都了?"兀鲁■就把原因又说了一遍:"此次我们登门,特意求教马可大人,如果从海路走怎么样?"

"海路很安全,起码我此行是如此."马可详细地介绍了这次航行印度的情况.三个人越听越兴奋,兀鲁■高兴地说:"马可大人,太感谢您了.我们出使已经三年了,也不知还要等上多长时间,这样如何向阿鲁浑汗复命.现在可以走海路了."

马可忽然灵机一动,语调尽量放得很平静."三位大人,你们随行人员中间有谁走过这条航线?"三个人面面相觑."安全是不假,可大海的脾气谁也摸不透,情况总会有所变化.要知道,你们护送的是伊利汗未来的王妃,不能出一点差错."

简直是当头一瓢冷水,三个人当时就愣愣地坐在椅子上."那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坐等其成吧."火者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定要找有经验的人护送."马可说这话时,发现父亲和叔叔满脸堆笑,他们总算悟出了自己的用心.马可很清楚,如果他提出来,大汗知道这建议的背后是什么,很可能大汗会拒绝,或是另换前几年曾经去过南洋一带的人,只有话从三位使者自己嘴里说出来,大汗就不会起疑心,事情就有七八分的把握了.

听了马可的意见,三位使臣在一旁商议了一阵.最后,兀鲁■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问马可他们是否愿意护送王妃.

马可假意推托,三个人拼命劝说,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那好吧,为了王妃的安全,就走一次吧.再说,我们三个人来到大都已经17年了,正好顺便回家探亲.烦请你们禀奏大汗."兀鲁■等满口应承.

第二天,三位伊利汗使臣就进宫求见忽必烈.为了增加保险系数,

干脆把阔阔真也一起带上.

改走海路,忽必烈没有意见,但要尼可罗、马飞阿、马可三人护送,他满肚子不情愿.他问兀鲁■,为什么非要马可他们护送.兀鲁■很干脆地回答,一是马可刚从海上回来,情况最熟悉;二是他们三个威尼斯人富有旅行经验,尤其是马可精明能干;三是护送的是王妃,万一有闪失,如何向伊利汗交代.

忽必烈仍然很犹豫,从内心讲,他不愿放三个威尼斯人回去,可眼下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兀鲁■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阔阔真出不得任何问题.在当初的汗位争夺战中,旭烈兀曾坚定地站在自己一边,伊利汗国和元朝的关系一直很密切,在西北三汗国中,以伊利汗国最尊重大汗的权威,眼下他们正有效地牵制住了让他头痛不已的海都.阿鲁汗不远万里,来这里求赐王妃,意义非同寻常.

忽必烈从沉思中抬起头来,他看见坐在右下方椅子上的阔阔真,眼中的期盼、哀求还有一丝羞怯,终于下了决心:"朕同意你们的请求,回去作好准备吧."阔阔真和三位使臣急忙跪下叩拜谢恩.

兀鲁■走后,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就开始坐立不安了,尤其是估计三位波斯人入朝之后.尼可罗背着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马飞阿回家的心情最急迫,正不停地向上帝祈祷;只有马可很沉稳地坐着,他知道决定权在大汗,三位波斯人和阔阔真肯定会竭力争取的,因为这事关他们自己,只要大汗重视这场婚事,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马可所料.兀鲁■等入朝后仅一个多小时,内侍就传下大汗的旨意,立刻宣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进宫.

忽必烈坐在高台之上的龙椅里等着他们,殿内的王公大臣俱已退朝回去了.大殿内显得愈发空荡.

马可他们跪拜已毕,树起耳朵准备聆听大汗圣谕.马可偷偷看着高高在上的忽必烈,心里突然感到一阵酸楚.当年自己踏上这片国土时,正是风华少年,而大汗只是盛年,如日中天,福泽大地,到如今,自己已入中年,大汁更是耄耋之年,往日之风采已不复存在,只有他的无尚的威严永远不变.

忽必烈亲切而慈祥,不像是大汗,倒更像是位长者.这破天荒的礼遇,让三个威尼斯人受宠若惊."你们难道一定要回去吗?"忽必烈对他们的离去感到非常的惋惜和眷恋."你们追随朕快20年了吧,朕也老了,像你们这样的老人,朕身边已经不多了.现在,你们又要走了."

忽必烈的话中带着浓重的伤感.

"阔阔真就交给你们了.你们回去探完亲就尽快返回,希望你们回来的时候,朕还能再见到你们."马可觉着鼻子一阵发酸,他哽咽着说,永远忘不了大汗的恩德,一定再回来为大汗尽犬马之劳.尼可罗和马飞阿重重地叩了一个头,表示一定不让大汗失望.

忽必烈又下令替他们铸造两块金牌,上面镌刻着他的命令.在他的疆土内,无论什么地方,他们都有自由和安全行动的权利,地方官员对他们一行,必须保证一切需要.同时,忽必烈还准备了一批信札,要他们分别转呈罗马教皇,法兰西国王、英吉利国王、西班牙国王和其他基督教国的国王.

"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忽必烈问他们三个.

"来年开春就走,"尼可罗回答道.

"为什么如此仓促?"忽必烈转头问马可.

"此时正值东北季风,南行一路顺风,错过这个季节恐怕又要耽搁一年了."忽必烈知道这是马可的经验之谈.最后,他又命马可等做好充分的准备,并下令有关各方必须积极协助.

时间很紧,只剩二三个月了.他们三个作了分工,马可负责外勤,尼可罗负责和兀鲁■等联络,马飞阿则准备他们自己的行装.

马可考虑再三,决定再带察罕千户同行.一方面因为察罕武艺高强,能统兵打仗,有他在,再加上一批劲卒,一般情况足以应付;另一方面察罕见多识广,跟随自己多年,可负重任.察罕满口应承,上次的航行给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和鼓鼓的钱袋,这次送王妃,人多势众,更是小菜一碟.

依兀鲁■等人的意思,还要带上些食物用品,马可一口回绝了.王妃惊人的嫁妆,马飞阿准备的大捆小扎的箱包,各人的行李,加上一帮娇滴滴的宫女,这些就够他头痛的.如果再拖上一大堆日用品,就是到夏天也未必到得了泉州.马可告诉三个波斯人,到了泉州再补足给养,征调船只和水手.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个,做好一切准备,待冰消雪融立马上路.

各地官府对他们此行给予了很大的帮助,尤其是泉州路总管,更是调派得力干将,征发了一批坚固的海船和富有经验的水手,又搜罗了许多各式各样的海图,并按忽必烈的旨意,为他们准备了两年的粮食.细心的总管还让人从药铺搞来了一批药品,以备急需.

马可亲自来到港口,检查船舶情况.他看到这些船,大感满意,比起上次他出海的船,真有天壤之别.这些船都是由松木制造的,大船有五六十个船室;每船分隔成十余舱,用厚板严密隔开,这样即使船身偶有损坏,也不致沉船;船上有四根桅,可扬九帆;无风时用橹,这大橹得四名水手操作.大船上水手就达200人,小船也有五六十名水手.

泉州总管为他们准备了14艘船,其中有四艘大船.船队整齐地停泊在港湾中,浩浩荡荡,正像一队威武的雄狮.兀鲁■见此景,更是乐不可支.

船队缓慢地开始驶离泉州港.

马可站在船头,向岸边送行的泉州路官员们挥手致意.马可凝望着渐渐远去的一切,望着那熟悉的山和水,那港湾中如林的桅杆,潸然泪下.这里有他的青春年华,有他的憧憬和事业,有他的爱和恨.他把自己17年的生命留在了这片神奇的国土上,而且是最好的时光.

站在岸上的时候,马可的情绪是亢奋的,等到了船上,他只觉得依恋、伤感、愁惘,甚至是一缕凄凉.回家了,带回了自己的灿烂,带回了这里的美丽.

一整天,马可的心绪都无法平静,难以集中注意力于航行.

如此一个庞大的船队,有效的管理是必不可少的.三个威尼斯人和三个波斯人在临行前就商议已定,命千户察罕率200军士登上第一艘大船,带上二艘小船作为先导,老成的兀鲁■和细致的马可的大船紧随其后,他们负责阔阔真及侍从的安全;阿卜失哈和火者的大船跟在马可的后面,船上有100名士兵,负责护卫两翼;尼可罗和马飞阿的大船在阿

卜失哈的后面,船上满是阔阔真的嫁妆和众人的行李,船上也有100名士兵,负责殿后.小船紧挨着大船,顺序前进.细心的马可为防万一,给先导小船及殿后的几只小船上的水手也发了少量的武器.

船队沿着中南半岛快速南下.因为只有马可走过这条航线,于是他不得不担负起主要的责任.让马可感到伤脑筋的是,虽然航行比较顺利,但是由于护送的是阔阔真,这位柔弱的少女,再加上一大帮娇生惯养,从未出过远门的宫女、内侍,行进的速度非常缓慢.他们根本适应不了船上的生活,稍遇一点风浪,一个个吐得晕天倒地,所以不得不经常靠岸,让他们休整一番.这样,三个月之后才到达小爪哇岛.

船队先后在八儿刺港和巴斯曼停留,之后进入萨马拉王国海域.

马可和兀鲁■说的话得到了验证.温顺的大海仿佛要考验他们的意志,暴风雨要来临了.

马可和船长紧张地注视东南方向的洋面."怎么样,船长?"马可问道.

"大人,你看到海面上长长的涌浪吗?它越来越大了,云层也越变越厚,这场风暴小不了."

兀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俩的后面,马可和船长紧张的神情让他吓了一跳,"出了什么事?"他不安地问道,马可告诉他,大风暴马上会到这里,万一碰上,吉凶难料.兀鲁■急得直搓手,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这位做事极认真的波斯人是在担心阔阔真的安全.

"升起所有的帆,全速前进,前面不远就是萨马拉,希望我们能躲过这一劫."船长果断地下令.

大自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风暴的速度远远超过了船前进的速度.

黑压压的滚滚乌云笼罩着大海,正午时分如同到了傍晚,风助浪威,浪借风势,开了锅的洋面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船剧烈地摇摆着.

瞬间,暴雨倾盆而下,狂风大作,船队艰难地在浪谷中穿行.

"快降帆,放下桅杆,快!"船长声嘶力竭地叫喊,水手们在舱面上一阵忙碌,每条船上所有的桅、帆全部消失了,船稍稍稳定了一些.

马可扶着栏杆走进中舱,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弯下腰倾吐着中午的饭菜,桌上、床上的零星物件掉在地上滚来滚去.只有阔阔真依然坐在她的椅子上.马可向阔阔真问了安,阔阔真微微一笑:"马可先生,此刻不必多礼."

马可望着脸色惨白、紧闭双唇的阔阔真,心里暗自钦佩,她真有点王妃的风度,这生死关头,居然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倒是小瞧了她.阔阔真信任的目光,激起了他的战斗欲望,"王妃,您放心,只要我马可在.""我知道."阔阔真的声音仍然是甜甜的.

马可和有气无力的兀鲁■交代了几句,又冲出了中舱.

肆虐的暴风雨让人无法睁开眼睛.万幸的是,14条船目前还没出事,但是还能支撑多久呢?冷酷的现实实际上已经作出了回答.

船长在亲自操舵,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流,马可紧攥着双拳,看着呼呼喘气的船长,他是有劲使不上.

突然,一名水手踉踉跄跄地闯进来:"船长,前面的船升起了小旗,陆地要到了."水手们发出一阵阵欢呼.

上帝保佑,他们的前面恰好有一个天然的小小港湾,船队缓缓地驶入,各自抛锚停下.

马可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港湾并不平静,海浪冲击着岸边的礁石,伴随着震耳的轰鸣,巨大而雪白的浪花盛开在空中.船队只是大致上摆脱了危险,但船体依然大幅度地摇摆,而且暴雨如注,让人看不到一点停止的希望,马可本想让阔阔真及随行人员上岸喘口气,看来无法做到了.马可想了一下,决定将四艘大船全部移到岸边,让十艘小船在外围,以此减轻海浪对大船的冲击.又命人马上把察罕找来.

察罕满脸憔悴,幸好出过海,总算精神尚好.察罕进门给马可请了安,报告说,他已经检查了一下,船体情况还可以,只是不少船为了排除积水,把船舷打了几个洞,待天气好转再修;有七名水手和士兵被浪冲进大海,肯定不能生还了,还有十几名士兵受伤.马可对察罕的细心很是欣赏,同时要他加强警戒,此处人地生疏,务必严加防范.

两天后,风停雨散.这场暴风雨,让每个人都精疲力竭,不少人生了病,有的病情相当严重,年纪最大的兀鲁■已是卧床不起,阔阔真虽然安然无恙,但几天不能进食,身体很虚弱.马可和大家商量了一下,又禀报了阔阔真,决定移住岸上,休养一段时间.

马可和阿卜失哈、火者带上察罕,四人一同去察看地形.离港湾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很大的空地,再向前,就是密密的丛林,最后决定就在空地上安营扎寨.

察罕带上一批士兵和水手,伐木造屋.几天后,几排木屋造好了.

阔阔真、三个波斯人和尼可罗、马飞阿,加上一大批随从,搬进了木屋,又留下了一些水手和士兵负责看管船只.

整队人马规模很大,有近2000人,包括察罕的400名士兵、阔阔真和三个波斯人的200多名随从,还有近1100名水手.管理任务就相当艰巨,但这又是必需的.内务管理主要由尼可罗、马飞阿和阿卜失哈、火者负责,水手们由各自的船长负责,剩下的全部落到马可和察罕的肩上.

这一带连马可他们也是第一次来,营地前不远处的密密丛林总让人有点毛骨悚然.马可毕竟曾在萨马拉短暂停留过,对这个王国略知一二.

虽说有国王管理,他的范围也仅限于主要的港口和几个城镇,余下都为部落酋长所瓜分.据传热带雨林中,有的土人会吃人.必须尽快搞清周围的地形地貌,否则守在营地里,和一只困兽没有什么区别.

马可的探险计划还没实施,就不断传来有水手失踪的消息.一问才知道,原来都是三三两两私自外出的,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显然周围蕴含着巨大的危险.马可立即下令,在未查明情况之前,任何人不得私自外出.同时要察罕率一小队人马深入丛林进行搜索.

傍晚,满身泥土和汗水的察罕带着几个人赶了回来,马可望着一脸惊恐的察罕,忙安慰他别急,慢慢说."吃了,全吃了,"察罕磕磕巴巴地说.

"吃,吃什么?"在场的都有点莫名其妙.

"失踪的人全给野人吃了.我们亲眼看见的,跟宰猪杀羊似的,树枝上挂着好几个脑袋,太可怕了……"察罕嘴里不停地咕噜着,也不知是祈祷还是念咒.

大家面面相觑,阿卜失哈、火者呆愣着,尼可罗和马飞阿不住地胸前画十字.真是走运,居然和食人部落作了邻居,马可暗暗叫苦.

"马可先生,我们是否马上启程?"两个波斯人问.

"启程?你们没看见一堆病人,兀鲁■大人到现在也不见好转,如果现在动身,就等着半路往海里抛尸体吧."

马可手抚额头,想了一会,转身对察罕说:"你分派几个手下,各率一批士兵和水手,全副武装,在营地周围巡逻,点起篝火."

太平日子才过几天,又出事了,有四个夜里站岗的士兵失踪了,不用说,肯定给土人们当美味扛回家去了.被人杀了倒也罢,让人活吃了,真不敢想像.整个营地笼罩在恐怖之中,夜里巡逻的人都不敢出门,一时间人心惶惶.

到后来,大概是那些土人吃出了瘾头,夜间趁黑成群地向营地摸,看见小股部队就动手,放倒拖了就走.惊恐不安的哨兵们一遇风吹草动,大呼小叫,胡乱放箭.一夜数惊,不得片刻安生.

走又走不得,留又留不成,马可急得在房里乱转,和父亲、叔叔及两个波斯人商量多次,大家对如何加强防范都说不出所以然.他们还不敢禀告阔阔真,怕吓坏了这位王妃.到底察罕是军人出身,他建议挖条长沟,据壕坚守.

于是,第二天除了必要的留守人员外,全体出动,马可和察罕各率50名士兵在外围护卫,其余人员一齐挖沟.一个星期后,工程结束.这条宽而深的长沟将宿营地全部围了起来,两边一直延伸到港口,沟内灌满了海水.马可又让人再砍一些树,在沟边建造了十几个高高的小木屋作为碉堡,既便于■望,又可保护哨兵的安全.这下大家才渐渐地安下心来.

雨季来临了.炎热潮湿的气候令许多人水土不服,接连不断地有人死去.马可真后悔为什么没带个医生,幸亏阔阔真的内侍中有个人父亲是郎中,略知一二医术,就拉他来充数.更糟的是,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气候又开始恶劣起来,风向突变,如果现在拔锚起航,完全是逆风而行,根本就不能,船长们都说,除了等待季风转向,毫无办法.这样,就必须要在这里一直等到冬季.

眼下,粮食是足够的,但蔬菜、肉类及一些生活必需品极度匮乏.

马可只得组织人到茂密的热带雨林中去采集野菜、野果、打猎,到海上去捕鱼,以此作为补充.

这天,马可正在自己房里研究海图,门悄然开了,阔阔真带着两名宫女走了进来.马可忙向阔阔真请安.阔阔真愁云满面,"马可先生,我们要在这里住多长时间?"她焦虑地问道.

"要到冬季."马可把原因详细地说了一遍.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我怕很多人熬不过去.他们跟随我出来,却要命丧在这荒蛮之地……"阔阔真难过得说不下去.

马可连忙安慰道:"恐怕是天意如此吧.务请王妃保重.兴许王妃的一片诚意,老天爷改了主意也难说."马可风趣幽默的一番话,逗得阔阔真笑了起来.

为了给阔阔真解除烦闷,马可常常和她闲聊,讲了自己的冒险生涯和各地的风土人情.这天正说的高兴的时候,察罕来报,说是抓住了几

个土人,来问马可如何处置.

"马可大人,我看把这几个土人宰了,出口恶气."察罕建议道.

"不."马可想了一下,"不行,吃人是他们的风俗,他们自己人生病治不好,也会被吃掉.杀了他们,无济于事,反而激起事端,你总不愿意一大群野人天天盯着你身上的肉吧."

察罕直摇头,"那怎么办?"

"走,一起去看看再说."

原来,被抓的人中有一个是部落首领的儿子.马可找来了个略懂一点当地语言的水手当翻译,告诉他自己的来意,又送了一点小礼物,请他们回去向首领转达自己的问候.

土人们觉得非常吃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发现真的要放他们回去,一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呜哇乱叫.

事实证明,马可的处置是正确的.没多久,首领亲自来赔礼道歉,并送给他们不少食物和生活必需品.从此,双方建立了信任,土人们经常送食物来,马可他们则以瓷器、布匹作为交换,这次意外事件,让他们彻底解除了后顾之忧.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病死的人还在一天天增加,这些人主要是士兵和随行人员,常年漂泊的水手倒无大碍.

终于兀鲁■也熬不过去了.等马可闻讯赶到床前时,他只剩一口气.

兀鲁■一看马可来了,费力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拉着马可,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马可先生,我不行了,一切就拜托你和你的父亲、叔叔了."

马可用力点了点头:"你放心吧,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兀鲁■的死,对阔阔真是个沉重的打击,一向恬静似水的阔阔真也开始变得烦躁起来.

冬季终于来临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色.这地狱般的生活总算到头了.马可、尼可罗、马飞阿、阿卜失哈、火者分别登上了自己的船,船起锚了,水手们欢快地喊叫着.

船队按照原先的顺序,依次驶出港湾.马可站在甲板上,望着越变越小的萨马拉,感慨万千.别了,萨马拉,让我永生难忘的地方.

整整五个月的磨难结束了,付出代价的是有近200人长眠于此.

经过这场历险之后,重新航行在海上成了一种享受.

船队从萨马拉直驶南巫里.这是一个盛产药材的小国,在这儿稍作停留,补充了饮用水,继续前进.途中先后经过诺刻蓝岛和安加曼岛,在这两处停留时,马可的心一直悬在喉咙口,这里不要说国王,连部落首领也找不到,完全是原始社会.看着这些一丝不挂、无法无天的人,总让人想起萨马拉.

长时间在热带地区航行,加上精神高度紧张,很多人得了病,这主要是阔阔真的随行人员.

从安加曼岛到锡兰,是一段枯燥漫长的航程,单调的生活乏味已极,除了常常为死去的人举行海葬,似乎没有别的事干.死无葬身之地,是一句恶毒的骂人话,现在真的要降临在这些宫女、内侍、官员们身上,不禁让他们为之胆寒.

出于对大家安全的考虑,马可只得在锡兰长时间停留.沉重的责任感令马可喘不过气来,幸好尼可罗和马飞阿默默地担负起了全部内务,

才使他稍微轻松一些.

驶离锡兰,向西航行100公里,来到了印度大陆的马八儿.在这个炎热的佛教之国,马可遇上了一个新问题,马八儿的房屋都是用牛粪涂刷的,无一例外,地上铺着地毯,席地而坐,阔阔真怎么也不愿住进这牛粪屋,马可费尽口舌也没用,最后只好又回到了船上.

船队顺着印度海岸前进,沿途经过俱兰、马拉巴、克斯马科兰等,除了补充饮用水和给养,几个人商定,一般不再靠岸.尽可能加快速度,因为他们发觉,停留越久,反而死去的人越多,这样不如以速度来战胜死亡的威胁.

到克斯马科兰为止,都是马可、察罕走过的路.再向前,虽说情况不熟悉,但是看得出来,波斯商船越来越多,这给了大家以巨大的鼓舞.

1293年春,经过长达近26个月的旅行,他们终于越过了辽阔的印度洋,到达了波斯东南端的忽里模子港.

大家都高兴地忙着收拾行装,准备下船.

马可独自站在船舷边,望着列队上岸的人们,"一,二,三……"

加上自己,上船时的600人,此刻只有十八个人活了下来.三位波斯使臣,就火者安然无恙,阿卜失哈终于没能坚持到终点.阔阔真的那么多侍女,仅剩一位.感谢上帝,阔阔真没事,父亲和叔叔没事.马可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代价实在太大了.马可转过身,遥望着无边无垠的大海,从内心发出呼喊,安息吧,长眠于荒岛和大海中的人们.

落日的余晖将港湾染成了玫瑰红色.堤岸后的小树林肃穆地站立着,只有树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诉说着幸存者心中难以言述的情感.

第十章光荣与梦想察罕告别了马可他们,准备率领船队回国.马可紧紧拥抱这位勤勉、勇敢的蒙古将领,对他一路上的辛劳一再表示感谢,阔阔真也赐物以示嘉奖.望着泪流满面的察罕,每个人都感到一阵伤感.

负有忽必烈所托付的重要使命的火者、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带上一名宫女和几名内侍,护送阔阔真前往伊利汗国都大不里士.他们一行骑马经过起而漫一直向北而去.

朝内得知他们已经到达,马上派出大队人马前来迎接.

目的地终于到了.

雄伟的大不里士还像以前一样的繁华,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三个波斯人真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最好的驿馆被腾了出来,用以安置这些远方的贵宾.

但是,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伊利汗阿鲁浑于1291年去世,现在位的是弟弟乞合都.突如其来的消息,击垮了阔阔真.她受尽磨难,以为终成正果,谁知竟成了未亡人.

今后怎么办?难道自己就孤苦伶仃老死他乡?对于阔阔真而言,这不啻于世界末日的来临.

看着泪如雨下的阔阔真,马可心如刀绞.共同经历二年多的旅行生活,使他的情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他眼里,阔阔真除了是一个稳重大度、气质优雅的年轻王妃,更像是个美貌恬静、温柔可人的少女,像是他的妹妹."王妃,您别急坏了身体,待明日见了乞合都汗,自会明了的."马可在拼命安慰她.

"王妃?我现在是谁的王妃?早知如此,不如死在路上算了,省得像个孤魂野鬼似的."阔阔真伤心地说.

火者、尼可罗、马飞阿也赶来劝说开导阔阔真.马可悄悄关照惟一幸存的宫女,要她务必注意情绪极端恶劣的阔阔真.

第二天清晨,火者、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四人陪伴着阔阔真前去叩见乞合都汗.

伊利汗的宫廷充满着异国情调,到处镶金嵌宝,漂亮的波斯挂毯、地毯使整个大殿金碧辉煌.高台上坐在用珠宝装饰的宝椅里的就是乞合都汗.

马可他们叩拜已毕,乞合都命赐座.他那炯亮的眼睛紧盯着他们,盯着阔阔真.火者奏明了此行的详细经过,马可从随身携带的皮囊中取出小小的长木盒,内有忽必烈大汗的书信.一名内侍走上前来,双手接过盒子,转身呈给恭敬地站起身来的乞合都.

乞合都缓缓打开盒子,解开信札上的黄绫带,仔细地读着.殿内一片寂静.片刻,乞合都抬起头来,面带微笑地说道:"感谢你们,尤其是三位不远千里专程护送的使臣.情况想必你们已经知晓.我已决定将阔阔真公主赐配给伟大的阿鲁浑汗的儿子合赞.他此刻正在东部的阿卜合儿,率军防守边境之地.这样再辛苦你们一次,把阔阔真公主安全地送到那里."

马可真没想到看起来深不可测的乞合都作出了这个谁也没料到的决定,阔阔真震愕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但马可并没有显得多么惊讶,他太

熟悉这个风俗了,更何况阔阔真还没有嫁给阿鲁浑汗,和他的儿子结婚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过,乞合都看到美丽温柔的阔阔真时,肯定是动了心的,马可相信自己的眼睛没看错,乞合都瞧着阔阔真的表情和他的决定太不相符,其中必有隐情.管不了这么多了,这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不为忽必烈大汗交付的使命,就是为了曾经生死与共的阔阔真的幸福,他们也会答应的.

在领受了乞合都隆重丰盛的赐宴后,一行人又回到了驿馆.

阔阔真虽然不像开始那样悲痛欲绝,但脸上依然愁云密布.马可知道,这个变化太突然了,她一时无法适应.

"您看,这不还是王妃吗?"马可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阔阔真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

"我想,这其实是个很好的结果.放宽心吧,不要搞坏了身体."

"真的,你是这样认为的吗?"阔阔真压根不相信,准是马可在安慰自己.

"我相信自己的预感和判断力.阿鲁浑汗的去世是无法挽回的.合赞王子年轻有为,你们朗才女貌,一定幸福美满."阔阔真给马可的一番话说得笑了起来,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有些话到了嘴边,马可还是咽了回去,他不想告诉阔阔真,毕竟她还是个女孩子.马可觉得,今后必起汗位之争,这已经为诸多蒙古汗国所一一验证,阔阔真嫁给了年轻而又手握重兵、坐镇一方的合赞,在眼下这种情况,绝对是最佳选择.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证明了马可的推测.

火者、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护送阔阔真再次踏上了旅程.早已得到消息的合赞派出大队人马前来迎接.

1293年8月,他们抵达阿卜合儿城.整个城市张灯结彩,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婚礼是极其盛大而隆重的.年轻英俊的合赞的脸上自始至终充满着微笑,他不时转过头来望望身边美艳的阔阔真,显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而阔阔真则完全陶醉在幸福之中,就像一朵盛开的玫瑰花,光彩夺人.

火者、尼可罗、马飞阿、马可坐在贵宾席上,他们望着终于获得了幸福的阔阔真欣慰地笑了.二年多来难以想像的艰辛,就在这一刻得到了补偿.

合赞手下的将领和阿卜合儿的官员们纷纷向四位勇敢的使臣敬酒.

歌声、乐声、欢笑声回荡在夜空中,久久不能散去.尼可罗、马飞阿、马可的心情非常激动,从一个如此遥远的国度,将阔阔真平安地送到阿卜合儿,这有多么让人自豪啊.印度洋的惊涛骇浪,食人部落的长矛利箭,这又算得了什么?此刻的荣耀,让他们终身难忘.

千里送君,终有一别.离别的时刻到了.合赞和阔阔真亲自将三个威尼斯人送出了阿卜合儿城.合赞一再对他们表示感谢,并赠送了许多礼物.依依不舍的阔阔真泪流满面,无语凝噎.在她的眼里,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不仅是大汗派来护送自己的使臣,更是充满慈爱的长辈,是自己的亲人.马可望着伤心的阔阔真,一时竟不知如何去安慰她.

此地一别,孤篷万里,几乎永无相见的可能.欲说还休,一切尽在

不言中.三个威尼斯人道了一声珍重,就转身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已经走出很远了,马可从马上回头,发现合赞和阔阔真还站在那儿,目送着他们.

大不里士,不仅是伊利汗国都之所在,而且也是东西交通线的枢纽.

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再度回到了他们回家的必经之地——大不里士.极度兴奋之后,随之而来的往往是极度疲劳.虽然回家的心情非常迫切,可他们怎么也提不起精神.他们实在太累了,于是准备在这里好生休息一下,放松一下绷得过紧的神经.现在已是秋意浓浓,干脆来年春季再动身.

17年来,第一次无须上朝,无须去衙门,无须奔波在外,他们重新体会到什么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休闲了一段时间,尼可罗和马飞阿又忍耐不住窗外喧闹商市的诱惑,干起了他们的老本行.金秋时分,正是大不里士一年中最繁华的日子,东西方各地的商人带着各自的货物汇集于此,这兄弟俩在商海中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发了一笔不小的财.

这天晚上,尼可罗和马飞阿正坐在灯下核对着他们的账目,马可突然提出要抛出手中的货物,两人很诧异,忙问这是为什么.

马可看着屋角堆得像小山似的大箱小包,慢条斯里地说:"现在伊利汗国治安状况很差,各地多有盗匪,我们的货物这么多,要十几匹马才能运走.如此庞大的马队,本身就非常引人注目,何况我们只有三个人,搞得不好,人财两空."

"抛,怎么抛?"尼可罗盯着自己的儿子.

"尽可能地将它们换成黄金珠宝,便于隐藏和携带."

"马可,你要知道,这些货物中大部分是从元朝带来的丝织品和工艺品.这种东西如果带到威尼斯,我们可以大赚一笔.如果在此处出售,会损失很多钱,大不里士并不缺这些,你想过没有."马飞阿的商业判断力是一流的."再说,我们走的是大道,沿途多有城镇,有官府弹压,又不像来的时候,尽是荒山野岭."尼可罗和马飞阿对马可的理论不大以为然.

马可耐心地劝说他们:"除了治安不好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可能会起战乱."马可的话,让兄弟俩着实吓了一跳,他们甚至怀疑是马可嫌太麻烦,不愿多带东西.

"蒙古诸王之间的纷争一直没有平息,海都和伊利汗国一直处于对峙状态,否则,也不要合赞率重兵防守.还有,哪一个汗国的汗位继承是平静的,我看合赞不会甘心他叔叔乞合都的安排,留在遥远的边境之地,远离权力中心,更别说保不定朝内什么人跳出来.我们不能不防,事到临头,就来不及了.现在我们身份有所不同,阔阔真已送到,任务基本完成,只有待交给教皇和几个国王的信件,我们差不多就是信使罢了,不能指望乞合都能给予我们多大的关心."马可因为跟随忽必烈,对形势的明了和判断远远超过他的父亲和叔叔.

事实上,就在一年多后,伊利汗的汗位之战果然爆发了.1295年4月,朝内权臣谋杀了乞合都,奉旭烈兀庶子塔剌海之子诸王拜都为汗.

合赞以追究谋杀乞合都的叛臣为名,起兵争位.1295年10月,诛杀了拜都,以阿鲁浑嫡子、合法继承者的身份登上伊利汗位.只不过马可他们

正好躲过了这一动乱时期.

后来,尼可罗、马飞阿勉强接受了马可的建议,开始陆续抛卖手中的货物,以此再去购买黄金珠宝.但实际上两个人还是不太情愿,可他们又说不出更好的理由.

冬去春来,一晃眼,他们在大不里士已经逗留了近九个月时间.尽管马可拼命催促,尼可罗和马飞阿仍留下了不少东西.

夏季即将来临,三个人商议已定,准备启程回国.他们专程前往王宫,向乞合都汗正式辞行.乞合都对他们再次表示谢意,并赐给他们四面金牌.金牌重约三四个金马克,每块长约45厘米,宽约53厘米,其中有两面鹰牌,一面狮牌,一面净牌.金牌正面的铭文为"祈求上苍,护■大汗,皇帝英名,既寿也昌",这些金牌象征着保证持有者的安全,可以获得驿马、食粮、住宿和护卫,并能在疆域内自由通行.三个人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意想不到的重礼.

有这四面金牌,他们在伊利汗国境内诸事顺利.所到之处,地方官吏都热情相迎,并代为筹办一切.有些治安较乱的地区,地方官甚至派出了200人的骑兵护送.

出乎意料的舒适旅行,反而让尼可罗和马飞阿怨气不断,兄弟俩对马可倡议的抛售之举大为不满,念念不忘那些卖掉的宝贝,马可对此也无可奈何.

归途中,他们得到了忽必烈大汗驾崩的噩耗,重游故地的一切希望彻底幻灭了.尼可罗和马飞阿虽然很伤感,但实际上他俩回去后不会再去元朝,因为年事已高.而马可则不同,毕竟在那遥远的东方有他的事业,有他的辉煌.马可此时突然有了一种沉重的失落感.他知道年迈的忽必烈可能活不了多久,但当真的成为现实时,他难以相信傲视天下的皇帝就这样离开了人世.难道往日的光荣果真要成为梦想吗?马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也许是因为太顺利了,也许是因为回家的迫切心情,三人放松了应有的警惕,等他们发觉情况不妙,已经来不及了,而这恰好发生在离开伊利汗国的前夕.

尼可罗、马飞阿、马可回去的路线和来的时候不同.原因很简单,1291年,阿克城终于失陷了,耶路撒冷王国就此灭亡,如再取道阿克,无疑自找苦吃.他们就一直向西北方向前进,从特烈比宗中转.

特烈比宗城位于黑海的东南岸,是西方到东方的极为重要的港口.

大概他们出门太久,已经忘了这是威尼斯的死敌热那亚人的势力范围.

在他们离开威尼斯的这段时间里,特别是1280~1290年间,这两个国家不断发生战争.1294年,威尼斯舰队在希腊近海逮捕了三艘热那亚船,引发了又一场战争,在阿雅斯海湾,热那亚人大败威尼斯人.余波尚未平息,黑海一带战争风云又隐隐而现.

这三个懵里懵懂的威尼斯人朝着他们自认为安全的危险地带一步步走去.越临近特列比宗城,他们发现热那亚人越多.马可突然觉得危险可能要降临到头上,他刚要提醒父亲和叔叔注意,已经太迟了.

就在特列比宗城郊,马可看到十几个热那亚人远远地跟在身后.他猛地想起,这些人前两天曾经多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可惜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现在看来是瞄上自己了.确实自己也太招摇了,身着华丽的

服装,带着大批行李,本就令人侧目,马可暗暗摇头叹息.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十几个热那亚人已策马冲到他们面前,几把长剑团团将他们围住,三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强盗得意洋洋地牵着驮有行李的马匹呼啸而去.

马可真的急眼了,被劫走的不光是货物,更重要的是忽必烈写给教皇和几个基督教国王的信件,他准备去追,尼可罗一把拉住了他,"我们只有三个人,夺得回来吗?"马可狠狠地"咳"了一声,无力地低下了脑袋.

三个人垂头丧气地向前走,谁也不说一句话.有什么可说的,一切都完了,多少年的心血付之东流,如果不是马可坚持把部分黄金珠宝藏在随身穿的衣服里,恐怕会一贫如洗,连家都回不去.马可第一次感到自己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尼可罗和马飞阿直后悔心太贪,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找了个小旅店住下来.按照马可的意思,把剩余的珠宝全部缝在衣服里,将旅途里早已穿得破旧不堪的蒙古服装套在外面.拿出点黄金换成银币.准备妥当之后,三个人匆匆赶到特烈比宗城.依照尼可罗,还要去找官府报案,马可劝住了愤愤然的父亲,不能一错再错,又去自投罗网.

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隐瞒了身份,悄然从特烈比宗坐船到君士坦丁堡,再从君士坦丁堡搭上了一条开往亚平宁半岛的商船,开始了他们最后的旅程.

商船途经希腊东南海岸的内格雷蓬特岛无惊无险地向本次航班的终点驶去.没有人注意到船上三个郁郁寡欢、貌似穷愁潦倒的异乡人.随着家乡的临近,在他们颓丧的心中重又唤起了激情.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已改鬓毛衰.

他们重新站在圣马可广场上时,已是1295年了,在离开威尼斯26年之后,终于又回家了.

晨曦中,总督府屋顶上那面巨大的圣马可雄狮之旗在风中飘扬,雄伟的威尼斯大教堂光彩依旧,海风唤起了他们沉睡的记忆.一切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三个人背着行囊,穿街过巷.没有一个人说话,心中的激动全部化成了匆匆的脚步.

家,就在眼前.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旧了些,这就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马可上门叩开了房门,里面站着一位年轻人,他吃惊地望着三个面黄肌瘦、穿着破烂的异国服装、操着怪腔怪调的口音的陌生人,愣了好一会,才彬彬有礼而又冷淡地问他们找谁.

"是我们回来了,尼可罗、马飞阿、马可,我们回家了."尼可罗高兴地喊道.

"他们早已去世.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他们."年轻人压根儿不相信.

三个人拼命解释,喧闹声把房里的人都引了出来.尼可罗和马飞阿看到两位中年妇女,都兴奋地大声喊着她们的名字.她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像见了鬼一样:"你们为什么假冒我们死去丈夫的名字?"

"我们什么时候死了?"马飞阿急得一头汗.

争执声引来了左邻右舍.看得出来,每个人都把他们当成了骗子.

"我们还活着,是因为一直在很远的东方,所以一直没有消息.不信,我可以把你们的名字一一叫出来."尼可罗对邻居们说道.尼可罗和马飞阿挨个叫着他们的名字,被喊到的人仿佛被针戳了一下,身子一抖.

趁大家犹豫的时候,马可一下挤进了房里.没等他们往外赶,他飞快地将屋里的结构说了一遍,又一一点出往日发生的一切.显然,这些事决计外人无法知晓.这一系列的人证物证总算把三个人从困境中解救了出来.

顷刻之间,原本充满疑惧的家里顿时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笑声在泪雨中荡漾.

"我们离家太久了,苦了你们."尼可罗和马飞阿望着已中年的妻子和高高大大的儿子感叹着人间沧桑.

说不完的岁月,说不完的故事.回家真好!

几天过去了,快乐渐渐化作了宁静.马可向父亲和叔叔提出举行一次盛大的宴会,把亲戚朋友和邻居一齐请来.尼可罗和马飞阿满口答应,他们正想好好炫耀一番.而马可考虑得是更深的一层.自己的经历太富于传奇色彩了,偏偏又拿不出大汗的信札和其他元朝的物品作证据,这些最多也就到过黑海沿岸的威尼斯人会不会相信呢.马可心中不停地在思考这个问题.

最后,马可一个人从他们带回的三个大行囊中整理出了一批元朝和波斯的丝绸、各式各样的珠宝以及几件保留下来的蒙古服装.

小小的展览会让参加宴会的所有人看傻了,尤其是那些奇珍异宝令这些亲朋好友觉得仿佛身处奇妙的幻境之中.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尽力回答着每一个人提出的问题.

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的回来,在威尼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他们传奇般的故事,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真是三人成虎、挖井出人,到后来,竟然有人说他们从印度带回了传说中的狗头人和小矮人.他们的家成了博物馆,终日门庭若市,很多贵族和平民络绎不绝前来探访.三个人一遍遍地重复着自己的经历,回答着越来越古怪的问题.

传奇在人们的口中慢慢变成了传说,添油加醋之后,有些地方已变得荒诞不经.马可他们开始听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几个号称是权威的史学家宣称,虽然这三个人从印度带回了不少珠宝,还有一些所谓的元朝的物品,但无法证明他们所说的一切,这些东西在波斯也是可以买到的.

尼可罗和马飞阿听了神情激愤,立马准备去和他们辩个清白,马可一把拦住,"你就甘心受此侮辱?"两人瞪着他.

马可长叹了一声:"我何尝不气.如果不说服这些人,本来就已经被传得荒诞古怪的事就会变成事实,就是我们在编故事,甚至是说谎.

毕竟所说的一切对于威尼斯人太遥远,太不可思议,这里比起大都要落后很多很多.让别人相信的惟一办法是去见教皇.不要忘了,我们是教皇派出的使节,回来之后自然应当向教皇复命."

尼可罗和马飞阿听了这一番话,渐渐平静了下来,仔细一想,马可的分析很有道理.

三个人秘密去见教皇,当初派他们出使元朝的教皇格里戈里十世在1276年就已去世,在此期间,教皇像走马灯一样地登基,现在位的是庞尼菲斯八世.

雄伟壮丽的教皇府邸,几个武装士兵悠闲地在巡逻.三个人来到了边门,尼可罗向门口的卫兵简单地陈述了一番,提出要见教皇.

不一会儿,一位秘书踌躇满志地走了出来.尼可罗急忙上前,讲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年轻的秘书默不作声地听着,等尼可罗说完之后,说:"请诸位暂等片刻,我去告诉教皇,由他决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三个人焦灼不安地在门外等着,他们不仅是在等候教皇的召见,更是在等候对他们命运的判决.

边门开了,那位年轻的秘书走了出来,马可竭力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惜一无所获.秘书表情依旧,但他的话却似炸雷一般震撼着三个威尼斯人:"教皇不能召见你们."

"为什么?我们是教皇的使节啊."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说,他们还拿出了金牌给秘书看.

"教皇格里戈里十世的手书呢?忽必烈皇帝的信呢?"秘书向他们伸出手,"凭什么说你们是教皇派往元朝的使臣.金牌本身说明不了什么."

"教皇交代使命时当时维琴察的威斯基.尼古拉修士和的黎波里的特瑞波里.威廉修士在场,他们曾陪同我们到达小亚美尼亚,他们可以作证."尼可罗说.

"这两位教士不知在何方,也可能早已不在人世,无法找到他们."

秘书摇了摇头,"这样吧,我再去查一下档案中有无记载.明天你们再到这里来."

档案维系着他们最后的一线希望,这也是他们一生中最痛苦的等待.然而,残酷的现实粉碎了他们的期盼.这次秘书的脸上冰冷似铁,告诉他们,关于格里戈里十世遣使赴元朝在档案中没有任何记载.看得出,他从半信半疑变为不相信.他想不出如此重要的使命,教皇格里戈里十世为什么要派三个世俗的威尼斯商人,而正史中又不见任何记载.

最后,他认定这三个威尼斯人不是骗子就是妄想狂.

最后一扇门对他们关上了.尼可罗、马飞阿、马可有口难辩:"难道这是天意吗?"马可冲着蓝天大吼一声.

依照尼可罗和马飞阿的意思,还想去找威尼斯大公和元老院.马可却打不起任何精神,这一次求证经历,几乎打垮了他不屈的意志."算了,别去了,他们更不会相信我们,20多年了,这些人还是井底之蛙.

他们蒙上眼睛,拒绝承认基督教之外的世界.元朝对于他们来说,不仅是神秘的东方,更是地狱,是野蛮人聚居的地方.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对于他们的智力来说,太高了一点,他们无法理解.可怜的人们."马可说不下去了,悲愤充满了他的胸膛.

尼可罗和马飞阿沉默良久,长叹一声,"罢了,万事皆休."

"不,还没有休."马可的傲气又起来了,"我不会甘心于此的."

从教廷到威尼斯,这并不算太远的路程,竟让他们觉得比从元朝回来的路还要漫长,还要难走.

他们以生命为代价,完成了教皇格里戈里十世交付的使命,谁承想

教廷竟然不相信他们,不再需要这一切.真像是一场噩梦.

从往日荣耀的顶峰一下坠入绝望的深渊,马可就这样开始了他的第二人生,开始了他更为艰难困苦的人生.

不屈的马可像一位勇敢的斗士,再一次发起了挑战.他坚信明天,坚信未来.

马可在幻想着.

第十一章永不言悔尼可罗和马飞阿已是60开外的人了.两度长途远征,风餐露宿,损害了他们的健康,教廷之行,彻底粉碎了他们心中的理想和希望.兄弟俩真的消沉了,不想再奔波,甚至不愿证明自己的过去.暮年之际,还能享受到温馨的家庭生活和天伦之乐,知足了,随别人怎么去说.

马可很能理解父亲和叔叔的心境,辛苦了一辈子,安享晚年是很低的要求了,何必再让他们为往日的一切去拼搏呢.

马中接受不了这一冷酷的事实,不被人理解是痛苦的,但被人错误地理解则更痛苦.因为马可在和人们谈起元朝时,总是爱用"超过百万"

这个形容词,一些好事之徒居然为他起了一个"百万马可"的绰号.到后来,"百万马可"成了假、大、空的代名词.渐渐地,没有什么人对他的传奇经历感兴趣.每每走到街上,迎接他的是路人怪异的眼光和孩子们"百万马可"的喊声.这种对人格的恶意攻击,令他忍无可忍.

心高气傲的马可一反往日率直的天性,不再和无知的人们去争论,他在等待机会,等待能证明他才华的时刻.

回国途中,在经过南巫里时,马可曾采集了不少苏枋的种子.苏枋是热带植物,可以作为染料,树皮也可以入药.马可在院子里开了一小块地,把苏枋种子播种下去.每天马可的一件重要工作就是给苏枋浇水,他以这种方式来消磨无聊的时光.

几个月过去了,水浇了不少,就是不见种子发芽.终于有一天,马可耐不住了.他用小铲子挖开土一看,种子已经烂得差不多了.此时马可方才恍然大悟,威尼斯的气候太凉了,喜好湿热的苏枋怎么可能在这里成活.

就在马可从事农耕的时候,威尼斯的形势变了.

1294年,阿雅斯海战惨败后,威尼斯人一直耿耿于怀.趾高气扬的热那亚人俨然以海上霸王自居,根本不把威尼斯放在眼里,威尼斯的海上交通线岌岌可危,这直接威胁到威尼斯的生存和发展,商人们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受到限制,热那亚人对威尼斯商船和货物课以重税,商人们群情激昂,忍无可忍,他们一再要求元老院采取必要的措施.

战争的阴云愈逼愈近.威尼斯城内谈论的焦点,就是战争,彻底打败热那亚,重新夺回海上控制权.

1296年夏,又是因为征税,威尼斯商人在黑海沿岸和热那亚人发生了纷争,结果热那亚人毫不客气地把拒绝纳税的威尼斯商船全部扣留.

此事传来,引起全城轩然大波.

为此,威尼斯共和国向热那亚共和国发出正式照会,要求他们无条件地立即释放被扣的船只和货物,并大幅度降低税率.正处于鼎盛时期的热那亚人,控制着黑海、中东、近东、波斯等地的商业活动,对于威尼斯人的抗议,根本不予理睬.两国关系急剧恶化.

为避免再度发生战争,教皇庞尼菲斯八世亲自调解,但两国均态度强硬,决不让步.教皇的调停宣告失败.

1298年7月,威尼斯共和国向热那亚发出最后通牒,热那亚共和国自恃强大的国力,严辞拒绝了威尼斯人的要求.

双方的战争机器都开始发动.威尼斯城加紧备战.各式各样的军舰

陆续汇集在港湾,码头旁的军需物资堆积如山,一向和平宁静的威尼斯到处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马可静观事态的发展.他意识到这是证明自己才华、改变他人偏见的绝好机会."不能置身事外."马可暗下决心.

对于马可的想法,尼可罗和马飞阿都不赞成.他们不想冒险,认为这十几年来的事实证明,因循保守的威尼斯人不可能战胜咄咄逼人的热那亚人.马可知道他俩心中有怨气.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大家都在为此而奔波,如果自己袖手旁观,不是更让别人有话可说吗?

马可的一番话,打动了尼可罗和马飞阿.他俩不但同意马可参战,还捐出一些钱以供军需.

马可亲自去见威尼斯大公.大公对这位马可早有耳闻,当他听到马可准备出资装备一艘战舰参加战斗时,大喜过望.

"太感谢您了.我正在为军舰数量不足而发愁.要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强大的敌人."

"我身为威尼斯人,理当为国效力,我参加过战争,而且我的海上经验会有一些用处的."马可信心十足地说.

大公高兴地说:"那事不宜迟,就请您尽快做好准备.战争随时可能爆发."

从大公那儿回来之后,马可像换了一个人,他以充沛的精力投入到装备战舰的工作中.

9月5日晨,突然接到报告,热那亚海军将领南巴德里亚指挥的一支庞大的舰队已经来到亚得里亚海.

全城拉响了警报,战争总动员开始了.

威尼斯共和国决定立刻派安德烈.兰多尔率舰队出海迎战.

港湾里,威尼斯舰队纷纷升帆起锚,匆匆驶向外海.

一艘刚刚装修完成的军舰上,马可全副武装地站在前甲板,海风袭来,卷动着他长长的披风.

军情紧急,热那亚人的用意很明显,逼近威尼斯海域,先发制人.

因为事先没有严密的计划,军舰驶出港湾时乱成一团.马可皱着眉头看着争先抢道的军舰,转身下令:"升起所有的帆,用桨划,加快速度,离开集群,到外海去."

"是,舰长."水手们按照马可的指令操作.

经过好一阵混乱,军舰在外海集结完毕.按照旗舰的指令,各舰依次排开,循序前进.

蔚蓝的亚得里亚海很平静,平静得冷冰冰、死气沉沉,风很弱,只能微微地鼓弄着风帆.舰队缓慢地沿着达尔马希亚海岸航行.出发时狂热的情绪经过一天的航行,似乎被无边的海水吞没了.海是静的,舰队是静的,马可的船也是静的.偶尔发出的操舵的声响和水手零星的脚步声,打破了让人窒息的沉静,可是这声音在阒静中听起来,恐怖而神秘.

马可站在后甲板上,一动不动地靠着船舷,注视着这支庞大的舰队.

满脸胡须因风吹日晒已变得苍白,皮肤也因长年旅行而变得粗糙,饱经风霜的脸上,一双蓝色的眼睛清澈而深邃,虽然年过40,但动作依然像小伙子一样敏捷.长期的冒险生涯,使他对眼前的处境产生一种本能的警觉.

初秋午后的阳光还留有夏日的余威,波光粼粼的海面刺人眼睛,一部分士兵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但疲倦渐渐地掩盖了警惕."直到现在也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情况,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向上撞."马可暗自发愁,看看前后左右,各舰正按部就班地前进."应该派出足够数量和批次的侦察船,我们对敌人的情况所知甚少,这种宁静不太对头."马可对一名站在他身旁的军官说.

没多久,也就是1298年9月6日,这个星期六的下午,在达尔马希亚沿岸东方近海的库滋拉突然遭遇上了强大的热那亚舰队.

旗舰的桅杆上升起了准备战斗的旗帜,所有的军舰慌慌张张地展开战斗队形.此刻他们正值逆风航行,各舰的动作非常缓慢,而热那亚舰队早已全部展开,以三艘重型军舰为先导排成楔形向威尼斯人猛冲过来,一下就将威尼斯舰队切为两半.

忽然间,响起了一种可怕的惊天动地的喊叫,从成百上千个喉咙里迸发出来,似乎充斥着整个大海.

"热那亚!圣乔治!热那亚!圣乔治!"

长箭如雨点般朝他们飞来.站在马可身后的军官"哎唷"了一声,一头栽倒在甲板上,一支箭正好射中他的咽喉.仓促从舱内爬出来的威尼斯士兵一批批被射倒.

"还击!"马可拼命喊道.他又对舵手下令,"立刻转舵!避开他们,从侧面迂回."马可的军舰刚刚移动,一艘热那亚船和他们擦船而过.好玄,一旦拦腰被撞,船体肯定会受到严重损伤,甚至丧失战斗能力,马可庆幸自己动作快.别的船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马可身后的一艘舰船被直冲过来的热那亚战舰把整个舵给削掉了,就像一条死鱼瘫在海面上,两艘热那亚战舰一左一右夹住了它,这条船简直成了活靶子,成了屠宰场,不时传来令人心悸的惨叫声.火把一个个飞上这条船,很快,整条船熊熊燃烧起来,一些活着的威尼斯士兵在跳海逃生.

马可的迂回侧击,并没有得到其他战舰的响应.很多威尼斯战舰要么陷入热那亚舰队的合围,正在苦战;要么被自己一方的船卡住,无法冲出来.整个威尼斯舰队一片混乱.

热那亚舰队以重型战舰作为主要的突击力量,数量众多的灵活快速的小型舰艇穿行在海面,配合大舰一次次向威尼斯人发起猛烈的冲击.

马可刚刚从侧翼冲入热那亚人的舰群,马上就被包围,花了很大的代价才摆脱掉.没等他再度作出规避动作,热那亚人又缠住了他.

一次次地合围,一次次地突围,马可的船上躺满了士兵的尸体,但他们仍在不屈不挠地冲杀.

夜幕的降临,并没有给威尼斯人带来好运.十几艘燃烧的舰只如同一个个巨大的火把,将海面照得通明.威尼斯舰队开始向后退却,得势不饶人的热那亚舰队紧追不舍.

在马可的印象中,9月6日的夜晚太难熬了,然而又是如此短暂.还没等他们缓过劲来,天已放亮,马可绝望地发现热那亚人又一次围住了他们.

一方在为胜利而奋斗,另一方则为逃命而厮杀.趁着马可他们惊魂未定之际,一艘热那亚战船逼了过来,船上的士兵迅速用钩锚钩住了马

可他们的船舷.热那亚士兵蜂拥而上,双方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甲板上充斥着兵器的撞击声和受伤倒地的惨嚎声.

十几个热那亚士兵冲向船尾,他们想控制船舵.马可正站在舵手身旁,他挥舞长剑,抵挡着四面八方伸出来的大刀、长矛.几个威尼斯士兵一看舰长被围,冲出来保护马可.

这是一场极为残酷的战斗.双方几十年的积怨,使得人们像一群疯狂的野兽.甲板上到处是鲜血和残破的肢体.马可用剑割断了一名热那亚人的喉咙,听得上面一阵欢呼.他抬头张望,一个动作敏捷的热那亚士兵已经爬上了主桅杆,一把扯下了圣马可雄狮旗,丢进了大海之中.

马可知道,他的船完了.正当他一愣神的工夫,一条大棍重重地砸在他的头盔上,他两眼一黑,倒在甲板上,完全失去了知觉.

这场海战以威尼斯人的惨败而告终.威尼斯舰队几乎全军覆没.上千名威尼斯人成了俘虏.

"这是在什么地方?"马可吃力地抬起头,四下看了看.昏暗的船舱中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在他周围有几十名威尼斯士兵,人群中不时传来呻吟和低语声.马可感觉自己的头像裂成两半一样,他努力集中精力,定下神来,总算明白过来,这是热那亚人的船,自己当了战俘.

马可重新躺了下去.他呆呆地望着头上的舱板,良久长叹一声."真窝囊,打的什么仗,莫名其妙就败下阵来,要是有大汗军队中的火铳就好了,热那亚人根本无法靠近自己,恐怕只剩挨打的份了."马可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元朝.很快,他又昏睡过去.

阵阵欢呼声唤醒了马可,他听到船停靠码头的碰撞声和抛锚的声音,热那亚到了.

舱盖"砰"地打开了,马可和他被俘的伙伴们被赶上甲板.马可头还很痛,他踉踉跄跄地挤出人群,向四周■望.

令人惊异的热那亚.即使马可见过无数美景,依然被热那亚的秀丽吸引住了.大理石的宫殿在阳光下闪闪放光,大教堂的尖顶直插天际,楼房、城堡、高塔散落在绿色的大地上,无数的橄榄树装点着巍峨的山峦.

"快,快走!"热那亚士兵的叱责声打破了马可短暂的享受.

热那亚舰队一艘接一艘地停泊在码头旁,被俘来的威尼斯船只,船尾向前,倒曳着旗帜,拖进了港湾.

马可夹在战俘队里被驱赶上岸,由全副武装的士兵押解,穿过肆意嘲弄他们的人群.狭窄的街道似乎永无尽头.他们来到一座用高墙围着的巨大的院子里,马可明白,他的囚禁生活开始了.

阴暗潮湿的大牢房里,挤满了人,大家沮丧地躺在石头地散铺着的龌龊稻草上,每天送来的一点苦涩的麦片粥和变了味的陈面包,总要引起一番争斗.

不久,因马可的身份,他从大牢房里被转移到了楼上的小牢房.对于他来说,这是巨大的改善.

小牢房虽小但很整洁,没有下面的恶臭.墙角靠铁栏杆的窗户下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几卷羊皮纸和一本祈祷书,屋子两边各放着一张小矮床.一个中年人正在桌边往杯子里倒水."你是谁?"他好奇地盯着马可.

"威尼斯人,马可.波罗.你呢?"

"比萨人,鲁斯梯谦.怎么进来的?"

"可以坐下吗?"马可问道.鲁斯梯谦点了点头.马可向他讲述了这次大海战的情况,鲁斯梯谦笑着说:"这下好了,有人做伴,坐牢也有趣多了.耐下性子吧,什么时候出去,就看你们国家的态度了.我在这儿已经整整住了14年了,1284年的夏天,我们的舰队在阿模河口被热那亚舰队打败,可能将近有一万人被俘,我很幸运,就进来享受了.该死的比萨老爷们,折腾到现在也没个结果,大概早把我们忘了."鲁斯梯谦宽厚的脸上现出怒色.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鲁斯梯谦和马可成了知心好友.

狱中的生活寂寞、无聊,为了打发时间,两个人互相讲些奇闻逸事,马可则讲起了他在亚洲的种种见闻.

鲁斯梯谦听得目瞪口呆,这一切对他来说太神奇了."你的故事比我的精彩多了."他微笑着说.

"不,绝不是故事,它是真实的.我在那片土地上曾经住了17年,不是天方夜谭,我可以向上帝发誓."马可对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的鲁斯梯谦说.

鲁斯梯谦用手搔了搔半秃的脑袋,还是有点不太相信:"据我所知,整个欧洲好像没有人到过那么远的地方,如果有,恐怕也没有活着回来."

"我活着回来了.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随父亲和叔叔离家了."

"那是真的■?"

"绝对肯定,所有的一切都印在我脑子里,想忘也忘不了."

"太棒了,"鲁斯梯谦兴奋地搓着双手,"你一定要讲讲你的经历,越详细越好,从头开始,我要记下这个奇迹."

马可的运气真好,如果他没有遇到真诚善良、博学多才的比萨作家鲁斯梯谦,这部伟大的著作——《东方见闻录》就不会诞生,他也不会在人类的历史上留下光辉的一笔.漫漫的岁月长河将彻底掩盖这一切.

每天马可都在讲述着他的传奇生涯.鲁斯梯谦坐在桌旁,用翎毛笔在羊皮纸上记述着马可的喜怒哀乐.

大不里士的商业、大亚美尼亚的奇异喷油井、雄伟的铁门关、起而漫的丰富矿产、卡劳纳斯强盗、忽里模子恐怖的热风、世界屋脊帕米尔高原、无边无涯的罗布大沙漠、繁华的大都、精美绝伦的皇宫、富饶的江南、忽必烈无坚不摧的铁骑……这一切让鲁斯梯谦听得如痴如醉.

"马可先生,你说这些元朝人平时是用石头烧饭取暖,可能吗?"

鲁斯梯谦边记边问.

"他们管黑色的石头叫煤,燃烧时间长,火力猛,而且蕴藏量极为丰富.要不是在特烈比宗遭抢劫,你会看到这种东西的."

"还有,你说他们经商时用纸币,纸当钱用."鲁斯梯谦实在想不明白.

"是的."马可耐心地对他解释,"纸币随时可以换成金银,它具有绝对的信用,那里无人怀疑这一点."

马可的知识面非常广,他对动植物和矿产等方面很精通,平日的细

心观察给了他巨大的帮助.从马可的讲述中,鲁斯梯谦看到的是一个国土辽阔、富饶强盛的元王朝.

"我真的相信你所说的一切,编故事总是有漏洞的,而且不可能如此详尽."鲁斯梯谦心悦诚服地说.他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给马可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水,想了一下,对马可说:"你数次遇险,几度远行,给你印象最深的是哪一回?"

"在大汗麾下做事,总有个依靠.在云南与缅甸象队一战虽然激烈,还是有惊无险;作为特使出行,主要是考察风土民情,让我心力交瘁的就是护送阔阔真王妃,我无法得到大汗有力的支持,一切都要靠自己.

那些荒凉的岛屿、无法无天的土人,天灾人祸,步履维艰.当时我真有点绝望了."马可对那一段经历记忆犹新.

"马可先生,你说的一切别人都不相信,教廷早就把你们遗忘了."

马可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还有,你想过没有."鲁斯梯谦继续着他的问题,"你历尽艰辛,尝遍了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到头来,不仅不为人们相信,反而遭到误解嘲弄,甚至沦为阶下囚,你后悔吗?"

"不,绝不!"马可坚定地说,"我永远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我曾经看到过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曾经为一代伟人效力,我付出的已经得到了回报.别人不理解,只能说明他们是井底之蛙,见识浅薄.历史会证明我马可所说的一切."马可充满了自豪和自信.

转眼间,马可在热那亚监狱中被囚禁了快一年.

1299年8月,热那亚和威尼斯正式签署了和平协定,所有的威尼斯战俘即将获释.监狱长亲自告诉了马可这一喜讯.在这段时间里,不仅是狱卒,就连这位冷酷威严的监狱长也常常来到马可的牢房听他讲神秘的东方.

鲁斯梯谦听到这一消息,从心眼里为马可感到高兴:"你自由了.

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一年来的照顾和帮助,别丧气,你也会很快获释的."马可安慰着伤感的鲁斯梯谦.

几天后,马可被释放出狱.他跨出监狱大门,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蓝蓝的天空,贪婪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自由真好."马可发出深深的感叹.

马可和其他威尼斯人一起坐船回到了家乡.

码头上,聚集着无数的人,大家在焦虑地等待着亲人的归来.随着船缓缓靠近码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马可站在甲板上,一眼就看到了挤在人堆中的父亲和叔叔,他拼命挥手示意.

苍老的尼可罗紧紧拥抱着马可,"太好了,终于回来了."两行浑浊的泪水从干枯的脸颊上流了下来.一年未见,本来身体很好的尼可罗一下变得很衰弱,马可望着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父亲,眼睛湿润了.

马飞阿还是那么开朗,他拉着马可的手大声说道:"走,回家去,咱们好好喝一杯."

一年后,尼可罗去世了.临终前,他紧紧拉着马可的手:"漂泊半生,赶快安定下来,也免得我挂心."马可含泪答应了.

遵照父亲的嘱咐,马可很快结了婚.妻子多娜达是小户人家的女儿,沉静而文雅,马可第一次享受到温馨的家庭生活.很快,马可就有了凡蒂娜、贝莲拉和莫雷塔三个女儿.

因为大部分财产在特烈比宗被抢,装备战舰又花去了一大笔钱,现在一下又添了四口人,马可陡然觉得拮据起来.再说,要想在威尼斯取得地位,经商是必需的.

马可考虑了很长时间,和多娜达商量了好几次,又去征求了马飞阿叔叔的意见,决定变卖部分珠宝,筹一笔资金,就在城内租了铺面,做起了生意.马可又在克尔迪迪尔买了一幢房子,把家安了下来.

要说经商,马可绝对比不上他的父亲和叔叔,好在马飞阿常常指点一二,生意还做得马马虎虎,既发不了大财又饿不着肚子.

1310年,马飞阿去世.

少了马飞阿的帮助,马可的生意大不如从前,他只得变卖一些带回来的东西弥补家中的急需.

生活的艰辛,使马可一直精神不振.1311年,他甚至为代理人保罗无法以六格罗斯的价钱将他从元朝带回来的一英磅重的麝香卖出,而去控诉代理人.一番折腾,也不了了之.马可一方面对保罗大为不满,另一方面也为自己变得斤斤计较感到吃惊.

长期涉足商海,马可渐渐也摸出了一点门道,生意红火了不少.

1318年,长女凡蒂娜嫁给了马可.布拉格登;两年后,二女儿贝莲拉也出嫁了.两次婚礼虽然让马可破费了不少,但他的负担也有所减轻.

1323年冬,一场罕见的寒潮击垮了马可.病魔折磨着他.马可感到自己越来越虚弱,看样子熬不了多久了.他把妻子喊到床前:"多娜达,你去请公证人贾凡尼.尤斯迪尼亚先生来,我想立个遗嘱."

"马可,会好的.你经历过那么多磨难,这一次也会挺过去的."

多挪达伤心地哭了.

"你快去,我太了解自己了."

听说父亲病重,凡蒂娜、贝莲拉匆匆赶回家来.一家人围坐在马可的床边,神情忧郁.马可对贾凡尼笑了笑,轻声说:"麻烦你作个公证."

"不必客气.你说我写,最后你再过个目."贾凡尼不慌不忙地说,对于他来说,这已是家常便饭了.

马可咳了几声,待喘息已定,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他的遗嘱.

"我,马可.波罗,指名我所爱的妻子和三个女儿为遗产所得人.

在我死后,执行我的遗嘱,处理我的遗产.

第一,将我财产的十分之一捐给阿斯泰勒主教.

第二,捐两千里拉给我将要葬在那里的圣洛伦索教堂.

……

至于我的妻子多娜达,除了以前说定的财产之外,每年另付威尼斯金币八里拉.此外,三张床、麻布,以及其他家具全留给她.

至于我的三个女儿凡蒂娜、贝莲拉和莫雷塔,平均分配所剩下的财产和不动产.莫雷塔结婚时,可以得到和两个姐姐出嫁时一样多的金钱.

委托人,马可.波罗."

贾凡尼记完了遗嘱,将它交给马可,马可看了一下,没什么差错,抓起笔,用颤抖的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公证人贾凡尼.尤斯迪尼亚和

作为证人的邻居乔治也分别在上面签上了各自的名字.

"贾凡尼先生,遗嘱就放在你那里保管吧."贾凡尼点头答应了.

马可的一些好友得知他重病在床,纷纷前来探访.他们不约而同的要求他为了灵魂的安宁,务必取消他游记中的一些似乎不可相信的事情.马可看看这些好心而无知的朋友们,苦笑了一声,但他的回答是坚定的:"很可惜,我还没有说出自己所见所闻的一半.向上帝发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1324年,罗马教皇的使节、忽必烈的忠臣、伟大的探险家和旅行家马可.波罗与世长辞.遵照他的遗言,家人们将他安葬在威尼斯的圣洛伦索教堂的墓地,陪伴在他的父亲尼可罗身旁.

马可死了,但他给后人留下了一笔巨大的财富——《东方见闻录》.

第十二章伟大的马可.波罗马可死后,被亲友安葬在威尼斯的圣洛伦索教堂,但这座教堂在1592年曾经大规模修整,马可.波罗的棺柩因此被移动,从此以后即下落不明.后来也曾出现过有关马可.波罗坟墓的记载,经实地勘察之后,并没有发现其真正的墓地.

马可的家族在威尼斯并不是显赫的贵族.关于其家族的谱系,历来有三种说法,比较可靠的是波罗家在11世纪从达尔马希亚的塞伯尼克移居威尼斯.后世能确认的,是13世纪安德烈.波罗,即马可.波罗祖父,他曾做过小官吏.安德烈.波罗有的三个儿子:马可、尼可罗、马飞阿,三个儿子长大成人后都走经商的道路.尼可罗有两个儿子,名叫马可和马飞阿(和其叔叔同名),这位马可就是本书的主角.马可的伯父和他们一家来往甚少,1280年去世,那时马可和父亲、叔叔正在元朝.

马可的长女凡蒂娜于1318年嫁给了马可.布拉格登,生了四男二女,死于1375~1385年之间.其子彼得勒.布拉格登1388年尚在人世,这也是见于史籍的马可后裔的最后记载.

次女贝莲拉和小女莫雷塔有无子女,史书中未见任何记载.

1336年,马可的妻子多娜达在威尼斯去世,次女贝莲拉在几年后也随之而去.

至于马可.波罗的遗像,现存的没有一幅是真实可信的.有一幅大理石像,却是17世纪的作品;热那亚市政府中,保存有一幅嵌瓷画像,大概也是根据想像画成的,不过后世大多以此作为《东方见闻录》一书之前的插图.

根据马可.波罗的遗产清单,他留下了不少衣服、一些宝石、帐幕、金丝织品、念珠、蒙古贵族所用的银腰带、两块黄金牌、一顶镶有许多宝石和珍珠的女帽,这很可能是临分别时阔阔真公主赠送给他的纪念品.此外,还有中国西宁一带产的野牛毛、麝香鹿的头和脚、麝香块、东南亚南元里的苏枋种子,可以作药用的印度马八儿的红泥土.这些东西是马可用来证明他异国生涯的重要证据,时至今日,这一切早就不复存在了.

强大的蒙古帝国的势力极为广阔,钦察汗国的版图达到德涅斯特河流域,小亚细亚大部分地区则在伊利汗国的统治之下.这样,蒙古帝国就直接和欧洲国家相毗邻,虽然这两个汗国自帝一方,但名义上仍是元朝的宗藩之国.驿道相连,使臣和商人的来往不受限制.另外,蒙古贵族早在建国之初就利用西域商人来为他们搜刮金钱,他们不仅允许各国商人来经商,而且还给予种种优惠.所以,元朝时常有欧洲人在大都、杭州、泉州等地居住经商或进行贸易.

元朝统治者对各种宗教采取兼收并蓄的政策.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基督教都不受歧视,还能享受免于赋税、徭役的优待,教廷和欧洲各基督教国家出于自身的利益,急于和元朝建立联系,并借此传教.因此,罗马教廷先后多次派教士出使元朝.

在马可.波罗之前,教士普兰诺.卡尔平尼作为教皇英诺森四世的使节于1245年4月出使蒙古,在和林见到了贵由汗;1253年,法王圣路易派教士鲁布鲁克去蒙古,请求允许其传教,他在和林见到了蒙哥汗.

卡尔平尼的《蒙古史》和鲁布鲁克的《东方行记》记载了各自的旅程和蒙古汗廷的各种情况,对于蒙古史的研究具有重要价值.但是,他们出行的范围远远比不上马可,仅局限于西亚和当时的蒙古首都和林一带.

1275年,基督教聂斯托利派修士大都人列班扫马和东胜州人麻古思准备去耶路撒冷朝圣,他们得到了忽必烈的恩准并领到驿传玺书.在伊利汗又受阿鲁浑的委托,出使罗马教廷和欧洲各国,受到热情接待.受此影响,教皇尼古刺四世派教士孟特戈维诺携带致伊利汗阿鲁浑、大汗忽必烈及海都的信,往东方传教.1289年,他来到伊利汗都城大不里士;1291年与大商人彼得结伴由海路来中国;1294年抵达大都.在印度马八儿一带,他正好和马可一行擦肩而过.作为教皇使节,孟特戈维诺受到一定的重视,结识了汪古部驸马高唐王阔里吉思,并建教堂传教.1307年,教皇派热拉德、安德鲁、帕烈格利诺前来元朝帮助孟特戈维诺传教;1311年又派托马斯、彼得等来元朝.

这些教士们其精力主要集中在大都、泉州等地传教,后来都死在中国.除了他们托人带回的一些信件外,没有留下更多的资料.

马可离开中国的20余年后,意大利教士旅行家鄂多力克到东方诸国旅行,他的方向正好和马可相反.1330年,他回到帕都亚,写下了他的旅行见闻——《中国和通往中国之路》.

1338年,教皇本笃十二世派佛罗伦萨人马黎诺里为特使,率一个50人的使团,在意大利那颇利港汇合元顺帝出使欧洲的使节脱孩等一同等前往元朝.在大都逗留了三四年后,由海路回国,并给后人留下了一部《马黎诺里奉使东方录》.

14世纪后半期,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占领了小亚细亚,东地中海沿岸地区的东西交通体系完全被破坏,原先曾经称霸东地中海和黑海的热那亚共和国在15世纪后半期终于完全失去了所有的根据地.由教会教士历尽千辛万苦开拓的东方传教之路就此关闭.西欧和亚洲大陆之间的直接联系彻底中断.马可笔下美丽富饶的东方仅成为欧洲人梦幻中的国度.

15世纪以后,整个中亚和西亚分别由奥斯曼帝国、帖木儿帝国、玛本路库王朝以及乌兹别克、沙瓦林王国等割据.这样,原先通往欧洲及印度的路线完全湮没了.欧洲和亚洲两大文明之间的联系不复存在.

后来的欧洲人只能依靠前人遗留下的一些文字资料和几本书籍了解遥远的东方,而这之中价值最高的,就是马可.波罗的《东方见闻录》,也即《马可波罗游记》.

马可经历的时间之长、行程的范围之广是极为罕见的.他追随忽必烈左右,多次出使各地,对元朝及东南亚、印度、中亚有着深刻的了解.

《东方见闻录》共分为五个部分:一、序言;二、从小亚美尼亚到大汗上都沿途各地的见闻录;三、忽必烈大汗和他的都城、宫廷、政府以及西南行程中经历的各城市和省的见闻录;四、日本群岛、南印度和印度海的海岸与岛屿;五、鞑靼各王公之间的战争和北方各国的概况.

有关元朝的部分在全书中占了三分之一.

马可随父亲和叔叔历经阿津甘、大不里士,起而漫的沙漠、巴拉香、帕米尔高原、罗布大沙漠等地;在元朝又奉命出使西南、江南东南亚一带.在他的笔下,中亚大草原、缅国、印度等热带地区、阿比西尼亚的回教徒,马达加斯加岛,甚至是西伯利亚的森林、落日,均忠实地记录

下来.广泛的内容,给西方人以无比的惊奇的讶异.

《东方见闻录》远远超过了当时西方人的认识水平.因此,该书被称为"世界奇书",几乎没有人相信它的真实性,大家都认为这是个完美的故事,像一个奇迹般的神话.

14世纪以后,随着科学技术的逐步发展和人们认识水平的逐渐提高,人们开始认清马可.波罗给他们留下的这个瑰宝.而在东西交通中断的情况下,惟一能描绘出这条交通线的,就是这本《东方见闻录》.

马可去世后不久,西欧人终于意识到马可的伟大和《东方见闻录》的价值所在,"百万马可"终于变成了一个伟大的航海家、探险家、旅行家;《东方见闻录》也由神话传奇变成地理志、博物志和历史书.

14世纪中叶,西班牙加泰隆尼亚人所绘制的加泰隆地图,上面有详细的人物和城廓,其中里海以西部分完全是依据马可.波罗的资料而来,像大都、杭州、泉州、广州的地名和记载,无一不是取之于《东方见闻录》.

15世纪末的意大利地理学家兼天文学家托斯卡尼里绘制的世界地图同样采用了马可之说.

发现美洲新大陆的哥伦布也曾经读过《东方见闻录》.他于1479年结婚并定居在里斯本,从事航海、地理、哲学等研究.在他读过的书中就有马可.波罗的《东方见闻录》,哥伦布所看的是比比诺的拉丁文译本,他不仅仔细研读,而且在书的空白处做了很多注释,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其动机众说纷纭,有的说他是有意探险,有的说他的目的地是中国和印度,因为他还带了西班牙国王致中国皇帝的信件,只是碰巧途中发现了新大陆.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哥伦布从马可.波罗的《东方见闻录》中汲取了很多有价值的东西.甚至可以大胆地说,正是见到这本神奇之书,激起了哥伦布冒险出航的决心.

十七八世纪,随着工业革命的开始和国力的增强,西欧人对亚洲尤其是古老的中国的兴趣再度高扬.但是,此刻的东亚完全笼罩在一片神秘的迷雾之中.

自从蒙古帝国土崩瓦解之后,仍有一些西欧人在明、清之际到中亚和中国去过,可没有留下具体的文字材料.西欧人急于想了解这一切,但没有人像马可.波罗一样经过这么一番艰苦而漫长的探索.

到19世纪后期,西欧人才又重新开始探访亚洲大陆.

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法、俄等国人,尤其是英国的史坦因和瑞典的史文赫丁,先后踏入帕米尔高原和塔里木盆地.他们探险依据的资料,就是马可.波罗的《东方见闻录》.600年前的一本书,竟然成为20世纪初期冒险家们的引路指南,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同时也可见马可行文的准确.然而,在这些人中间,有些人不像马可一样是一位东方文明的探索者,而是一群为人不齿的文物大盗.

马可的一生坎坷曲折.青年至中年时期,他荣耀而显赫,颇具声名;中年以后,他平凡而失落,惟一的一次冒险行动,给他带来的是二年牢狱之灾,他被视为吹牛的人,得到的甚至是鄙视冷漠的目光.

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在元朝的时候,由于地位及身份的关系,无法公然经商.虽然忽必烈屡有赏赐,再加上积聚了一批财宝,但他们当时向忽必烈保证要重返大都,也无法带回大量的金银.回国途中,由于

重任在身,自然不可能在各个港口从事贸易活动.在特列比宗时,他们又遭劫丢失了大部分行李.因此,回到威尼斯之后,三个人都不是很富裕的,而且为此也无法向人们证明自己所做的一切.

1269年,当尼可罗和马飞阿回到威尼斯时,马可已经15岁了.在此之前,我们很难了解他的成长过程,他受过什么教育?是否有过从商的训练,像他的父辈们那样?性格发展如何?

1271年,马可随父亲和叔叔到东方去时,他对这次出行的意义和目的并没有很深的了解,毕竟他刚刚满17岁,只是因为不愿和父亲再分离,再有点年少的好奇,促成了此次东方之旅.

波罗一家是非常虔诚的基督教徒,否则不会和教会的修道士有很密切的联系.尼可罗和马飞阿兄弟俩首次去东方时,就和多明尼哥修道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第二次再次东行时,教皇所派的两位修士都是属于这个教会的,这并非是一种巧合.也正因为此,教皇才会专门召见这三个俗人,并破例为之祝福.

多明尼哥修道会是西班牙加斯底拉的多明尼哥于1216年所创立的"说教道会"演变而来的.这个修道会和弗朗西斯哥修道会一样直属于教皇,具有打击异端、对外传教的特权,修道士们为罗马教会而从事各种探险和搜集情报工作.但当两位修道士因惧怕战乱而临阵脱逃时,尼可罗、马飞阿带着马可勇敢地承担了这一使命.三个俗人如此忠心耿耿地为教皇服务,可以说他们和在此之前来的蒲朗嘉宾、鲁布鲁克等人扮演了同样的角色,而且演得更精彩.

马可并不是一个具有专门知识的人,但他聪明好学,很能适应环境的变化,具有敏锐的观察力,对各种事物的感受性很强,好奇心也很重.

开始,年轻的马可不完全明了此行的重要性,当他看到父亲和叔叔的认真态度后,慢慢懂得了所负使命的真正含义.他用自己的双眼认真观察所看到的一切,并详细地记录下来.否则,光靠记忆是无法记录下如此广泛的内容的.

马可.波罗的叙事繁多,组织庞大,说明各地的政治、经济、地理位置、动植物以及各民族的文化、历史、风俗等等,尤其是各地的物产,像宝石、珍珠、香料、纺织品和物价、通货制度等等,这些正是西欧人特别感兴趣的.当然,作为教皇的使节,他们三个非常注意各地的宗教情况,在马可单独出行时也是如此.而且越接近元朝,对基督教徒的调查越加详细,书中记录了巴格达和撒马耳干基督教徒的殉教和产生的奇迹、西域的聂斯托利教派、镇江的教堂、印度马八儿的圣.托马斯基地.

西欧人颇为关心的汪古多部族的基督教约翰长老,马可也作了探访,尽管他听来的消息是错误的.

马可聪明、机敏、坚忍不拔、勇敢顽强,最可贵的是,他具有客观的态度,这是后世史学家们极为推崇的.这一切在马可为我们留下的惟一的一样东西——《东方见闻录》中得到了充分的反映.虽然马可是个客观的观察家,但他对伊斯兰教仍有轻视之意,这是他的身份和信仰所致.

由于资料的极度匮乏,马可为我们留下了不少无法解开的谜.

关于马可本人,并没有留下什么资料,惟一的办法,就是结合当时的相关史料,从《东方见闻录》中去挖掘推敲.即使这样,我们依然有

一些问题无法解决,因为在书中马可很少提到自己.

马可.波罗在元朝的时候,到底住在大都的什么地方?

尼可罗和马飞阿在元朝17年,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事情?

马可在元朝有没有结过婚?

马可在元朝由青春年华走到了中年,没有理由不结婚.定居在元朝的一些回回人等都结了婚.况且忽必烈如此赏识他,不会不为他婚配.

一个可能的解释,就是马可有妻子,因为护送阔阔真公主去波斯,只能将妻儿老小留下,以取信忽必烈,后来,千辛万苦回到家乡,又逢忽必烈去世,加上尼可罗和马飞阿已近老年,自然不会再去大都.这就难怪马可回家后一直苦恼不已了,而他又不敢说出这一切,他娶了一个异教徒,最后又抛弃了她,大概没有什么人会原谅他.

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此次出使有始无终,他们没有向教皇复命,因为丢失了信件无法前去面见教皇.这对他们是非常遗憾的,也为其带来了许多冷嘲热讽.

正是因为有这些不解之谜,时至今日,仍然有人怀疑马可.波罗是否来过中国.其根据主要有:按照马可的记述的行进路线,他们曾二次越过长城,但在书中对这一举世闻名的伟大建筑视而不见.

另外,马可在中国17年,竟然会不知道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印刷术.

遍查元代史料,常有其他传教士和西方人来大都的记载,却不见马可他们的踪影.在扬州的史料中,也见不到马可在此为官的证据.梵蒂冈的教会档案中,有贵由给教皇的复信,但没有忽必烈让尼可罗和马飞阿代呈教皇的信件.

此外,《东方见闻录》还有一些错误之处.

他们得出的结论是,马可.波罗没有来过中国,《东方见闻录》是依据曾经来过中亚和元朝的商人们的讲述写成的.

但是,绝大多数中外史学家都相信马可.波罗曾经来过中国.实际上,马可自己也用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马可行进的路线和当时的中西交通网完全一致.书中所记载的中国发生的一些事件和各地的情况,基本符合事实,尤其是不少细节很真实.

比如,蒙古人对犯盗窃罪的人,根据所盗物品的价值和盗案情节的轻重,分别施以七、十七、二十七……或一百零七次杖责,这和元朝法律完全相符,不是身在朝中是很难了解到这些独有的情况的.还有,镇江城内所存的三座聂斯托利派基督教堂,也实有其事.另外,像云南的物产,货币使用情况,金齿部落的纹身和男子坐月子,以及当地以妻女待客的习俗,不身临其境,根本无法知晓.而当时云南极为偏僻,又不是通商口岸,西方人是不会到那里去的.

尼可罗、马飞阿、马可奉忽必烈之命护送阔阔真前往波斯一事,在汉文史料和波斯典籍中都找到了有关记载.其伊利汗使臣的姓名和经过情形毫无差讹,如果马可他们不是亲身经历是无法知道的.《经世大典.站赤》中记载着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使者兀鲁■、阿卜失哈、火者率人出使诸王阿鲁浑汗,要求发给祗应一事.拉施都丁《史集》关于此事的记载更为详细:当合赞到达阿卜合儿时,先前"阿鲁浑汗派到大汗处

去娶已故卜鲁罕合敦之族女为妃的使臣火者及其使团,携带阔阔真合敦以及中国的珍物来到这里,合赞汗遂驻跸于此并娶了阔阔真合敦."这是最有力的证据.

另外,蒙古统治者他们只有三件大事:一征战;二狩猎;三宴飨.

研读《东方见闻录》中的元朝部分,可以清楚地看出马可记载的也主要是这些内容.书中也可见到马可对狩猎是极为精通的,这也是一个旁证吧.

至于书中不见长城一事,西方人不知道元代的长城已经残破不堪,马可一行前后二次经过的关卡都是交通要道,更不可能保留完好.现有的长城是明清二代陆续重加修缮而成的.

印刷术等不见载录,并不值得奇怪.马可临终前就曾说过:"我还没有说出自己所见所闻的一半."自然会遗漏掉相当一部分内容.

马可精通波斯语和蒙古语,但他对汉语一无所知.比如,中国民谚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说,在马可的笔下,他望文生义地作了一番解释:苏州的名字,就是指地上的城市;杭州的名字,是指天上的城市.由此可见,他对汉语知道几分了.由于语言的限制,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在大都的社交圈非常狭小,仅限于一些蒙古人和回回人.这对于他们深入了解中国文化有很大的障碍.如马可称南宋为"蛮子省",这是蒙古人对南宋王朝的蔑称,他也照搬不误.

《东方见闻录》的笔录者鲁斯梯谦在序言中曾说过:"凡是书中所叙述的,都是马可.波罗亲眼目睹的,也有一部分是听来的,本书述事确实,毫无虚伪,听这本书和读这本书的人,应信其真."

弗朗西斯科.比比诺将《东方见闻录》译成了拉丁文,世称"比比诺书",他距马可去世时间很短.比比诺在序文中也说道:"谨慎、有荣誉感,而且最真挚的威尼斯市民马可.波罗."

马可的朋友们都为他作证,指出马可的德性不容怀疑,他绝对是个诚实的人.

马可的叔叔马飞阿在临终前,还对忏悔教士说:"这本书绝对是真实而不容置疑的."

当然,《东方见闻录》中有一些错误.最大的漏洞就是关于攻克襄阳一章.书中记载,居留皇廷的尼可罗和马飞阿两兄弟知道攻不下襄阳之后,立即觐见皇帝,奏请皇帝准许他们制造一种西方人用的机器.这种机器能投射重达112公斤的石头.如果使用这种机器,可以毁掉这座城市的建筑物,砸死居民.大汗大喜并准奏.他们召来最优秀的铁匠和木匠,有些是聂斯托利基督教徒.造好的投石机运抵襄阳城下,几声巨响后,城内房倒屋塌,守军吓得惊恐万状,终于举城投降.两兄弟的创造力取得了神奇的效果,因此在大汗及大臣们心目中,他们身价百倍,信誉倍增.

实际上,在他们来到大都之前,襄阳城早已被攻破.在攻城中,回回炮确实发挥了巨大的威力.而回回炮是用杠杆原理将火药包抛射出去,这是西域人亦思马因所献,和尼可罗他们毫无关系.马可想为在书中不常出现的父亲和叔叔增添一些光彩,不料弄巧成拙,也可见马可的一点虚荣心.

尽管有这样或那样的缺陷,《东方见闻录》仍然是一部伟大的著作,

是研究元朝历史和地理、文化的重要典籍,它为欧洲知识界开辟了一个崭新的天地,为欧洲人正确认识东方世界,特别是中国的真实情况,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东方见闻录》在社会、地理、自然环境、动植物、民族、宗教、古文明、语言等学科上,具有极高的价值.

可以说,马可.波罗在当时架起了欧亚两大文明之间的桥梁.

历尽劫波话沧桑,赢得不朽身后名.

永远的马可,苍天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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