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5年01月13日 13:37
天核对下来,马可发现,除了年收入640万德克(金币名)以外,杭州的其他收入竟然高达1680万德克.这天文数字令马可目瞪口呆,他简直不敢想像大汗有多少财富.同时,马可也发现市舶对商船的什一税比较稳定外,其余虽有标准,但执行起来随意性很大,于是他准备回大都后建议大都制定合理的标准,参照南宋朝廷的档案,这样既使百姓安居乐业,而赋税又可以得到保证.
杭州视察结束后,马可一行骑马向东南方行进,经过衢州、福州,到达重要的商港泉州.与历史文化名城杭州相比,泉州是地地道道的商业世界.街道两旁满是茂盛的刺桐树,花开时节,如火一般的刺桐花将全城染成一片红色的世界.
印度的香料、宝石,波斯的地毯、银器……泉州就像一个巨大的商品博览会.来自海外的商人汇集于此,交换或购买各自的商品.港湾内,桅杆如林;码头上,货物堆积如山.市舶司的官吏们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马可对泉州最深的印象,就是整座城市像大汗的聚宝盆,说它日进斗金绝不夸张.
考虑到东南沿海似有残余的南宋军队在活动,马可准备在泉州结束这次的使命.他告别了热情相送的泉州各官员,带着三名随从匆匆北返.
一路上,马可认真整理着记录,按经济、物产、风俗等门类写成一份份报告,通过驿站直送大都.马可还不知道他的报告在朝内引起的小小轰动,中书省的大臣们纷纷传阅,文中对大运河及东南沿海的情况所作的系统而完整的描述,对于当地官府呈交的报告是一个形象生动准确的补充,读过报告的人都深为马可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所折服.
马可没有忘记真金的叮嘱,以杭州开始,他走访了杭州附近的港口和泉州港的商船,尽可能寻找曾经到过日本的商人,尽管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令人失望的是,去过日本的商人虽有,但都只是停留在港口,对内地的一切也是道听途说.马可花了几个晚上,总算整理出一份关于日本情况的报告.
马可对日本作了详尽但现在看来是离奇的描述:日本是位于东洋之中的岛国,面积很大,无数岛屿组成;居民信奉佛教,不受任何外国控制,岛上物产极为丰富,有许多珍贵的香料和药材,还出产大量的珍珠宝石,日本完全是个黄金之岛,黄金储量极高,王宫的屋顶是用金色的铁皮覆盖着,天花板也是用贵重金属做成的,房间内有很厚的纯金小桌,窗户也用黄金来装饰,因为国王严禁黄金出口,所以要想以通商的方式取得日本的黄金是不可能的.
报告写完,马可将它密封好,亲自送到急递铺,以紧急文书的形式直送大都宫内.
扬州古城,夜是静谧的,清冷的一轮明月孤独地挂在天幕上.此刻已是隆冬时分,马可离开大都已经半年多了,长时间的奔波,让他觉得疲惫不堪.
归途中再经扬州,马可决定在此休整两天,再说天寒地冻,行路不便.这天,马可正独自坐在驿馆内,他打算把这次沿途看到的基督教情况好好整理一下.屋内静悄悄的,只有两根粗大的蜡烛在无言地燃烧着,窗缝中钻进来的一缕寒风吹得烛光摇曳不定.马可搓了搓冰凉的双手,正准备继续写下去.突然,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巴哈丁猛地推门闯了进来,"大人,快到衙门去,达鲁花赤命人请你速去,大汗圣旨已到."马可心里一惊,大汗如此着急,必定有什么要事.马可急忙起身,随来人赶往官邸.
官邸内,达鲁花赤和特使早已在等候他的到来.见马可踏进房门,特使立刻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拿起案上黄绫小盒内的圣旨,打开,用一种没有任何变化的声调念道:"马可接旨."马可赶忙双膝跪倒,"命马可为扬州总管,在最快的时间内督造海船,以备征日之用,不得有误,钦此!"
"谢皇上天恩."马可一阵惊喜,没想到大汗会如此重用自己,看样子自己的报告,大汗是极为赏识的.
马可站起身来,向特使道了辛苦.达鲁花赤笑着说:"能与马可大人共事是我的荣幸.我马上为你找一处房子安顿下来,有什么要我办的,尽管说好了."达鲁花赤的热情让马可深为感动.
马可对自己的工作充满了信心,但现实和他想象的恰好相反.扬州一带没有足够的木材造船,这就需要从别处调运;建造数目不小的船只,要征发大量的民夫,所花费的金钱是可想而知的.马可总以为有如此之多的税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他除了处理必要的公务外,常常亲自到工地去察看,直到有一天偶尔发生的事,使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产生了怀疑.
那是一个秋日的上午,马可带着巴哈丁去附近的村庄散步.他发现这里的村民似乎对他很不友好,甚至是敌视.马可命巴哈丁找来当地的里正询问情况,里正告诉他,可能是百姓以为他们是收税的,马可想想也有道理,这世界上没什么人喜欢收税的人.可他好像觉得里正吱吱唔唔的话语里隐藏着什么,马可尽可能和颜悦色地说话,以安抚这位战战兢兢的里正,总算里正相信了眼前这位高鼻深目的大官是个好人,一股脑地发泄着心中的怨气.
"大人,造船备军需要多少钱哪,平时税收就没停过,现在要人上哪里去弄钱?完不成就把人抓起来坐牢."里正用手指了指不远处一座低矮的破草屋,"看到那房子没有,原先和和美美的一家人,男的坐牢,女的上吊,剩下老的老,小的小,怎么活下去?"
"这次附加的税好像不太高吗?"马可很奇怪.
"朝廷也许定的不高,可层层加税,中饱私囊.再加上'鼠耗'、'分例',交的比正额都多."
"你们为什么不告这些贪官?"马可非常气愤.
"上哪儿告?我看大人恐怕才来,见多了你也不奇怪了."里正愤愤然地说着.
马可对这一切极为震惊,他又另外到四乡去巡视,发现有的地方情形更糟,百姓民不聊生以致群情激愤,而下面的官吏们不顾百姓死活,拼命搜刮钱财.马可决定立刻去找扬州的达鲁花赤,要求他严厉约束下
属.可是,平日彬彬有礼的达鲁花赤对他的提议不屑一顾.后来马可才明白,原来这些民脂民膏也有这位大人一份.
马可决定亲自去找行省平章政事忽辛,向他报告情况,要求尽可能减轻赋税.
忽辛的年纪并不比马可大多少,却已是封疆大吏,他竭力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认认真真地听了马可的报告."太不像话."忽辛拍案大怒,"此事一定要严办.搜刮钱财,抢占土地,就不怕激成民变.大汗宽仁为本,减免了南宋经制、总制一百多项苛捐杂税,就是要休养生息.
也怪我平日政务繁忙,失于督察.这样吧,你也回去,我来处理此事."
马可深为忽辛的刚正不阿所感动,重新又鼓起了自己的信心.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一切依旧,只是马可的处境变得越来越艰难.
官吏们开始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趾高气扬的达鲁花赤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很多本该他职权范围内的事情,不再让他负责,所有的一切都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马可心中苦闷极了,他想拼命工作,但督促过紧,民夫更为凄苦;放任不管,又何以对得起大汗的重托.马可左右为难,有时真想一走了之.
为了排遣胸中的烦恼,马可向忽辛告假,再赴杭州,但是秀美的西湖风光并不能将他解脱出来.
二年多后,船只和所需的军需物资大致准备完毕,马可松了一口气.
既然已经交差,别的事又管不了,干脆放浪山水,万事不问.
1281年的秋天,中书省的一纸公文召回了马可,他离开了任职三年的扬州城.和上任时相反,临行之际,没有人为他送行,忽辛对他的登门辞别也避而不见.
枯藤老树,寒鸦孤鸣,几片落叶在凄凉的秋风中飞舞,马可回首凝望着这座古城,百感交集.
第七章血腥的宫廷之夜"马可大人!"马可刚回家还没站稳脚跟,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马可大人,阿合马大人请你立即到他府上去."来人进来后还是气喘未定.
马可辞别了父亲和叔叔,随来人赶到了中书省平章政事阿合马的豪华住宅.
阿合马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品着茶,身后站着两位浑身绫罗绸缎的美貌侍女,阿合马见马可进来,微笑着站起身来表示欢迎.马可行礼已毕,在旁边的椅子上悄然坐下.
"马可,你没有辜负皇上的重托.你的报告太棒了,大家都很感兴趣,很多人都想亲自去看看这些地方."马可谦逊地笑笑."你的建议深得皇上的赞许.攻克南方各省后,南宋朝廷的档案文书一齐被运到了大都,这几年没人好好整理,赋税多沿用旧习,只是略加删减.这次一定要彻底清查,这样既可以增加税收,又可以减免不必要的税收,以示皇上体恤百姓的圣意,也免得地方官吏营私舞弊."
阿合马的高度评价,使得马可非常高兴.趁此机会,马可把在扬州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官吏的腐败,一一作了禀报,阿合马听着听着脸沉了下来,把手中的茶杯往茶几上重重一顿:"太不像话了,青天白日之下还有王法吗,如此敲诈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行省居然坐视不管,让人难以相信,此事一定要严查.这样,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然后整理一份报告,先呈交太子殿下.扬州官府的情况暂时别写,待我查明后一并上奏皇上."
"谢谢大人的关心."马可鞠躬退下.
回到家中,马可把见阿合马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和叔叔,尼可罗和马飞阿见马可取得如此成功,又得到大汗的赏识,都很高兴.
一家人围坐在桌边,畅叙三年的离别之情.因为回回人善于理财,所以朝廷一直很重用他们,尼可罗和马飞阿本就是出色的商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自然工作得心应手,两人谈起自己来都是眉飞色舞,喜形于色.
"我有几件事不是很明白."马可向尼可罗和马飞阿问道,"为什么阿合马大人要我先报请太子殿下呢?以前从来不是这样."
"你有所不知.好像是在1279年的10月,大汗正式下诏,令太子燕王参决朝政,凡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及百司之事,全部先启后闻,先报请太子处分,然后奏闻大汗认可,如果处分有不妥之处,大汗再以诏敕的形式裁断."尼可罗说道:"太好了!"马可差点没把桌上的酒杯碰翻."太子殿下亲政,肯定面貌一新."
"马可,我们想提醒一件事."尼可罗忽然郑重其事地说道,"你得到大汗的信任,并且能追随左右,自然是好.可有些事情你不宜牵扯过深,不要忘了我们来这里的使命."
马可一时没明白:"我当然没忘.每到一地我都很详细地考察宗教情况,几乎每一个基督教堂我都去过."
"我们指的是阿合马大人."马飞阿揭开了谜底,"你长年在外,有所不知,阿合马和太子殿下关系越来越紧张,我们担心早晚会出事,
你夹在中间怎么办?一边是太子,一边是大汗最信任的宠臣."
马飞阿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马可头上,他一下清醒了不少:"太子殿下对阿合马大人没什么好感,我早就看出来了,可没想到是这样.来这里六年,倒有四年在外面,消息很闭塞,以后一定小心.不过,教皇要我们劝说大汗改奉基督教恐怕很难."
尼可罗叹了一口气:"我们何尝不知.上次大汗派我和你叔叔作为特使到罗马教皇那里去的时候,我们曾经委婉地问起过.大汗说,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改奉基督教,还认为这些国家的基督徒都是没有知识、没有能力的人,没有法术,也不会创造奇迹.而佛教徒可以为所欲为,有各种各样的法术,会呼风唤雨,有求必应.如果他改奉基督教,朝廷中的贵族和不信基督教的人问他有什么理由去改奉,他将无话可说.所以大汗要求教皇派100名精通七艺的修士来,显示基督教的能力,压倒佛教徒,大家才会群起仿效.可惜教皇派不出这么多人,就是派来的两个,半路还逃走了."尼可罗说起两位修士还是义愤填膺.
"我们只能尽力而为."马飞阿插嘴道,"耐心等待,用诚意去说服大汗.再说,既然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大家干得都挺好,钱也赚得不少,没有理由不再待一会儿,只是凡事要小心."
少年得志的马可虽然答应了,可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由于分项报告在途中就已陆续写好送至大都,所以最后的报告要简洁得多.马可很快完成了此项工作,随即来到东宫,面呈真金.
真金用膳尚未结束,看到三年未见的马可很高兴,示意他边上坐下.
忽然,一名内侍急匆匆进来报告,说是阿合马要杀江淮行省左丞崔斌,真金闻听大惊,继而神情恻然,他把筷子一扔,立命内侍前去救止.
房内一片沉默,这种等待是残酷的.不一会儿,内侍回来禀报,崔斌已被处死.真金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愤愤地说道:"你看到了吧,我们的阿合马多厉害,连我都庇护不了这些大臣."
"为什么要杀他?"马可不解地问道.
"崔斌为人正直,他向大汗揭露了江淮行省平章政事忽辛和阿合马贪赃枉法横行霸道的行为,于是就遭到他们的诬陷."
马可大吃一惊,万万没料到原来阿合马是最大的贪官恶臣.他急忙把扬州的情况以及自己所做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真金.
真金对马可的冒冒失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知道忽辛是谁?他就是阿合马的长子.你向阿合马告他的儿子,真是与虎谋皮.幸亏你一直在大汗身边,大汗知道你的为人,很信任你.否则的话,你这次正好可以陪陪崔斌."
这番话吓得马可出了一身冷汗.平素对他和颜悦色而又精明能干的阿合马居然如此恶毒.马可此刻想起了父亲和叔叔的忠告,要是早点按他们说的做就好了.
马可正担惊受怕时,真金又问他:"听你说不是在扬州为官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是中书省的公文!"
"什么中书省,阿合马怕你继续调查上告,干脆把你调走,免得你碍事.这对于一手遮天的阿合马太容易了.用的什么借口?"
"说是征日已经结束."马可答道.
"征日?"真金一副无奈的神情.马可不明白征日失败的前后经过,看真金不愿多说,也不敢多问,谈了一会沿途的情况就告退了.
马可快快地回到家中,一个人闷坐不语.等尼可罗和马飞阿从衙门回来,他连忙询问此次征日的情况,从他们口中,马可方才了解了真相,明白了当初真金要他探听日本之事的原因.
原来,忽必烈曾数次遣使劝谕日本来朝,每每遭到拒绝.1274年,忽必烈曾派兵攻打日本,无功而返.南宋平定后,忽必烈又遣使日本,结果使者杜世忠等一到即被镰仓幕府处死.忽必烈决定再次征日.1279年,下令扬州、湖南、赣州、泉州制造战船600只,以备军需.
马可听到这儿,恍然大悟道:"怪不得突然命我任职扬州,后来又怎么失败了?"
尼可罗和马飞阿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他们从别处听来的消息告诉了马可.1281年5月,征东行省右丞圻都、洪茶丘和都元帅金方庆率蒙古军、汉军、高丽军共4万人组成东路军,从高丽合浦出发,在日本志贺岛登陆,激战未胜,又退到鹰岛一线;6月,行省右丞相阿塔海、右丞范文虎等率10万新附军组成西路军,从庆元、定海出发,与东路军汇合,谁知行省指挥官内部矛盾重重,逗留鹰岛一个月无所作为,后来突然遇到一场罕见的飓风,船碎人溺,将领们争相选好船逃命,把士兵留在岛上.
日本来攻,元军几乎全军覆灭,大约只有二万多人逃回.圻都、范文虎等人向大汗谎报军情,说是下属不听指挥,临阵逃脱,他们不得不率余军撤回.后来是被俘的士兵设法逃回,大汗才知道真相.
"当初我下江南时,太子殿下要我搜集日本的情况,原来早有征讨日本的打算."
"你说日本遍地黄金,朝内上下几乎人人皆知,出征的人都以为要大发一笔呢."马飞阿笑着说.
马可苦笑着摇摇头,现在不要说大汗,就是一些宗王勋贵也扫兴得很.战无不胜的蒙古铁骑终究没能征服大海,否则的话,这些人都会得到大汗丰厚的赏赐.马可本想把真金所说的告诉尼可罗和马飞阿,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他不想让父亲和叔叔担惊受怕,再说事关重大,不如静观其变.
忽必烈听说马可回来了,特地命人召他进宫.
寝宫里,忽必烈慵懒地靠在长榻上,津津有味的听马可讲各地的趣闻逸事,脸上不时露出一丝愉悦的微笑.此刻的忽必烈不像是威震天下的大汗,倒像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当马可真心地颂扬起江南辽阔的疆土、丰饶的物产和繁华的都市时,忽必烈高兴地说:"起初很多蒙古大臣和将领请求攻打南京,姚枢、许衡这些汉人儒士居然反对,要以德服人,真是迂腐至极.江南能给我们带来多少赋税,能做多少事情,你的建议已给阿合马,他是个好丞相,会办妥这一切的."
马可又陪着忽必烈聊了一会儿,见他有点疲倦之意,连忙叩头告退.
马可刚走出大明殿前的日精门,就见太子真金前呼后拥地过来,马可急忙过去请安.三句话没说完,忽然见阿合马从旁边拐了过来.阿合马也看到了真金,本想避开,不料真金已发现了他,只得硬着头皮过来.
真金根本没正眼看一下跪在地上的阿合马,手中把玩着一把做工极为精致的小雕弓.阿合马见真金不说话,也不敢私自站起来.
平日随和宽厚的真金变得严厉暴躁,他厉声问道:"你现在官做大了,成了丞相,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阿合马头一低,连声称:"不敢,不敢."
"不敢?"真金冷笑着说,"你敢得很.大汗有诏,凡事先启后闻,你禀告我了吗?连大汗的诏谕尚不放在眼里,东宫算什么."
"大汗诏谕时刻牢记在心,岂敢有事不先禀告太子殿下."阿合马脸上冷汗直流.
"那诛杀崔斌呢?"真金眼中快喷出火来.
"这是大汗……"阿合马话没说完,真金再也忍耐不住,轮起手中的弓,对着阿合马的脸上就砸下去,阿合马脸上顿时皮开肉绽,可他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口称:"该死,该死!"
真金愤愤地跺了一下脚,转身就走.阿合马依旧低着头.马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阿合马被揍,心里实在高兴.趁阿合马没瞧见,他也悄悄地溜了.
第二天上朝,马可以为阿合马会称病不出,谁知他竟准点而来.马可看着站在朝臣之首满脸伤痕、神情沮丧的阿合马,心想此公真是权欲极强,哪一朝都不肯拉下.
果然,忽必烈注意到阿合马脸上的伤,问道:"你脸怎么会伤成这样?"
阿合马看了看坐着的真金,不敢直说,嗫嚅而言,佯称是不小心被马踢伤了.马可挺佩服他急中生智,扯出这么一个合情合理的谎言.真金鄙夷地瞧着阿合马:"你还耻于讲明实情吗?这是我揍伤你的呀."
忽必烈有点惊讶地望望真金,没说什么.阿合马尴尬地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虽然阿合马被真金当众折辱,但马可看得出,阿合马仍然不把亲政的太子真金当回事,他仰仗忽必烈的宠信,我行我素.
马可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忽必烈如此喜欢阿合马.有一天,他专门去问贺胜,贺胜见马可向他求教,得意扬扬地把一切都告诉了马可."你我虽然同为怯薛,可你来的时间不长,有所不知啦."贺胜喜洋洋地晃着他的大脑袋,"阿合马是花剌子模费纳客忒人,早年投靠察必皇后的父亲按阵那颜,后来随察必皇后陪嫁过来,是皇后斡耳朵的侍臣.他聪明伶俐,又通数国语言,好言财利,大汗很喜欢他,命他为诸路都转运使,专管财赋,从此便青云直上."贺胜脸上显出一副羡慕的神情.
1282年3月,大都的气候很异常.非但见不到一丝春的踪迹,反而觉得比冬天更冷,早春寒风在大街小巷中呼啸,市面上冷冷清清.保持着游牧民族习性的忽必烈却不愿因气候更改北巡上都的时间.整个宫中都在为忽必烈去上都消暑而忙碌.
忽必烈亲自选定吉日,准备起驾.皇后、嫔妃、太子、诸王、大臣们一齐随行.皇宫前的广场上,数以千计的宫车一眼望不到头.忽必烈的御用之物和大批牛羊畜群早已启行.身穿青、绯、紫等色宝相花袍、头戴锦帽的怯薛卫士作为前导,开始向前引进;一群群头戴金凤翅兜鍪、身披铠甲、足蹬云头靴的将军们护卫在御驾左右;文官们骑马紧随其后,鼓乐喧天,车声隆隆.前锋已经走了半天,殿后的队伍还没离开广场.
马可和留守大都的官员们一直把大汗送到距大都健德门20里的大
口,众人才止住脚步.待回到城里,已是上灯时分.这次北巡,贺胜抢着要去,马可正想好好休整一下,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缺少了大汗的皇宫一下变得空空荡荡,悄然无声.整个权力中心已经移到了上都,大都只剩些商人.都城内官员们的职责,不过是闭门留守,开门宣徽.阿合马照例镇守大都,统管一切.
马可除了按时进宫当值,别无他事,闲暇之余,或走马观花,或陪陪父亲和叔叔.自马可来大都后,还是第一次享受到如此悠闲的生活.
平静有时往往蕴含着一场大风暴.马可很快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总有一种要出事的预感.连续三天,马可都发现皇城之外有三三两两的人在窥视宫内,这些人似乎不像是好奇,而且一般人也没有这个胆量在这一带停留,其中有两个人很面熟,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马可满腹狐疑,但并没有急于上报.
这天,留守宫内的怯薛长正好要马可送一份公文到枢密院,他来到枢密副使张易的门前,门紧闭着.马可敲开房门,发现屋内除了张易外,还有两个人,他们见马可进来,神色惊慌,马可一下认出这俩人正是经常窥视皇宫的.
张易接过文书,客套了几句,摆出一副送客的样子,见马可目不转睛地盯着另外两个人,只好上前介绍:"这位是马可大人,这两位是益都千户王著和高和尚."
马可对王著没有印象,但一说高和尚,他马上想起来了,此人自称有神术,能够役鬼为兵,遥制敌军,二年前曾随和礼霍孙出征漠北以试验神术,结果无功而返.本就不信神神鬼鬼的马可还把它当作笑话讲给父亲和叔叔听.后来,高和尚僵卧家中,说是死了,40天后,又复出,四处扬言他再生,搞得大都沸沸扬扬,人所皆知,不少官员、军士争相趋拜,收了一大批徒弟.这高和尚鬼知道是死是活,他们跑到军事重地枢密院干什么?马可怎么也想不出所以然.
3月17日,寒流已过,气温回升.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无所事事的马可也出门四处游荡,他骑着马,漫无目的地来到城北,突然发现在一片柳树林里聚集着好几百人,内中有许多人全副武装.马可急忙下马,悄悄地向树林靠近,人群中王著、高和尚神情激昂地在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一批人持刀拿枪匆匆向居庸关方向而去.马可觉得情况不妙,立刻策马赶回皇宫.他想去找怯薛长,结果没找到.
马可经过东宫门前,东宫警卫高■喊住了他,"马可大人,你来一下."
马可走过去,高■指着两个喇嘛问他:"你有没有听说过太子殿下要回宫做佛事?"
马可摇了摇头,"从来没听说过,再说太子殿下刚走,怎么又要回来?"高■说:"这两个喇嘛来传话,还通知中书省备办斋品供物."
"绝对没错.我们怎么敢胡乱传话."两个喇嘛信誓旦旦地说.
"你见过这两个人没有?"高■悄悄问马可.马可摆摆手.可是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名堂.
"你们先回去,我们自当准备,一切等太子殿下回宫再说."马可让两个喇嘛去亲告太子.
此刻的大都,一次暴动即将发生.
由于阿合马的骄恣横暴,引起朝野上下汉人们的愤恨.王著、高和尚联络了一批汉人官吏,经过周密计划,准备趁忽必烈去上都北巡之际诛杀阿合马.他们先派两个假喇嘛谎称真金回宫,一方面预先造好声势,一方面探听宫中虚实.中午,王著派崔总管假传太子令旨,命枢密副使张易发兵,于当夜会集在东宫门前.这一切都是做给枢密院的人看的,其实张易早就知道这个计划.傍晚,王著亲自去见阿合马,通知他真金将至,要他集合中书省官员去东宫等候.阿合马也不相信,但又怕万一真金真的回来,如果不去,恐怕又生事非.老奸巨猾的阿合马左思右想,决定派心腹、中书右司郎中脱欢察儿带几个人出健德门,窥伺究竟.
天渐渐黑了,出城多时的脱欢察儿没有丝毫音信.阿合马急得在屋内直转圈,去还是不去,他下不了决心.阿合马没想到,脱欢察儿刚出城几里地,迎头撞上了王著和高和尚率领的太子仪仗队.脱欢察儿一见有诈,拨马就逃,王著带人穷追不舍,在快到健德门的时候终于把他抓住了.王著下令将脱欢察儿和几个随从就地处决.而阿合马还在苦苦等待脱欢察儿的消息.
黑幕降临,阿合马看看时辰已过,只得带上中书省的官员出发.一路上,阿合马不住地咒骂脱欢察儿.
自两个喇嘛走后,马可也没敢离开皇宫.虽然他和高■将信将疑,还是尽力做好准备,迎接太子真金.看看天色将晚,两人忙调集东宫卫士,聚集在西门恭候.马可和高■发现枢密副使张易率领右军指挥使颜义领着几百名士兵往西门而来,太子回宫从来不通过枢密院调兵护卫,两人立刻奔过去,拦住了张易.
"张大人,怎么回事,为何调兵来东宫?"高■很不客气地问道.
张易笑了笑,神秘兮兮地说:"二位别急,到夜里就知道了."
"你带兵前来,此事非同小可,请张大人务必告诉我们."
经过再三追问,张易只好悄悄地告诉他们.说:"太子来诛阿合马."
两人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黑夜里,远处隐隐出现一片灯光.渐渐地,在人马喧阗、烛光旗影中,太子的仪仗队来到宫门前,有个人出列,跑到前面,使令宫门启关.
高■还是不放心,他又问刚刚赶来的尚书张九思等人:"过去太子殿下回宫,都是派完泽、赛羊为先遣,只有见到他们二人才可以启关.怎么今天不见完泽、赛羊."
马可伸头看看说:"好像太子殿下的仪仗、旗帜都不假,后面马上的太子殿下看不太清."
"再问问."高■冲着外面大叫,"让完泽、赛羊到前面来."无人答应.高■又对叫关的人喊道:"以前太子殿下从来没有走过此门,今天为什么从这里走?"
依然没有回答.仪仗队又向南门移动.
"不太对头,我们赶快去看看."马可对高■、张九思等人说.
几个人刚刚赶到南门,这一行人已在宫前下马了.几十只灯笼将边上门前照得一片通明.阿合马率众官员正等候在边上的小树林里,见太子殿下驾到,都过来迎接.
马可心情很紧张,真金要杀阿合马,会是真的吗?黑夜返宫,秘密
行事,肯定大汗不知.如果没有大汗的旨意,谁敢擅杀丞相?管他呢,马可心想,随便是谁杀了阿合马都行.
太子骑在马上在说着什么.突然,阿合马转身就要逃,一个人冲上前去,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铜锤,对准阿合马的后脑勺狠狠砸下去,阿合马摇晃了几下,"扑通"一声栽倒在地.马可认出来,此人正是王著.
又有一人拉住中书左丞郝桢,举刀就砍;右丞张惠也被人抓住了.所有枢密院、中书省、御史台、留守司的官员们呆呆地站着,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
太子拨转马头,准备率人离去."假的,太子是假的!"高■大叫.
听到喊声,从官员中冲出留守司达鲁花赤博敦,他拔出刀来,快步上前,寒光一闪,假太子被砍下马来.此时,宫中的卫兵纷纷射箭,张易带来的士兵们也一拥而上,双方混战在一起.假太子一行寡不敌众,他们扔掉灯笼,趁黑四散奔逃.王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挺身受缚.
张九思、博敦等人派兵分头追击,马可和高■调集更多的卫兵将东宫严密警戒起来.
从午夜开始,大规模的搜捕开始了.整个大都戒严,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四处巡逻.城门紧闭,内外交通全部断绝.参与暴动的人被捕了,无辜的行人也遭了殃,城内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
右卫指挥使颜义在东宫南门前的混战中中箭身亡,枢密副使张易和崔总管等被监视起来.张九思、博敦等人同时速报忽必烈.
天明时分,高和尚在高粱河被抓获.一夜未眠的张九思等人松了一口气,最后一名主要组织者的被捕,意味着他们已经控制了整个局面.
不久,居庸关传来消息,昨日夜间有一批人试图诈开关门,后被识破,快到黎明时,这些不明身份的人方才散去,守关士兵怕出意外,没有开关追击.
马可发现,这次暴动的人数之多、计划之周密实在令人吃惊.阿合马被杀,他心里很高兴,但又竭力装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声讨这些犯上作乱者.
忽必烈正在察罕脑儿游猎场围猎,接到密报,大惊失色,汉人暴动是他最担心的事.虽然蒙古铁骑一统天下,但对于人数众多的汉人而言,蒙古人实在少得可怜,像江南重镇镇江地区,当地人有16万户61万余人,而蒙古人只有29户163人,有些地区根本就没有蒙古人,甚至色目人也很少.镇守各地的部队,相当程度上由汉人组成.现今汉人暴动,更让他害怕的是大都不稳.忽必烈是靠经营汉地,逐渐积聚力量,最终战胜了弟弟阿里不哥,夺得汗位.海都和窝阔台后王始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汉地对他来说是根本之地,不容丝毫闪失.
忽必烈立刻下令起驾返回大都,同时命枢密副使孛罗、司徒和礼霍孙、参政阿里等人率部分怯薛护卫星夜驰驿,并下诏沿途镇戍部队抽调兵力,进京镇压叛乱.
22日,孛罗等人回到大都,张九思率博敦等前来报告情况,听到叛乱基本平息,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随即几个人又分头提审王著、高和尚、张易等人.酷刑之下,王著、高和尚拒不认罪,只说是为民除害,没有任何人主使.张易一口咬定是因为见到太子令旨方才发兵,详情不明.高■作证,张易在发兵之前已
经知道来人要杀阿合马.孛罗又来问马可,马可从内心很钦佩这些置性命于度外的勇士,故意含糊其辞,推说没听清.孛罗断定,张易不是同谋,也是知情者.所以按照忽必烈的旨意,立刻将王著、高和尚、张易、崔总管以及捕获的一批参加者处以极刑,以杀一儆百.
美丽的大都成了一片血腥的世界,健德门、安贞门、肃清门等都挂满了血淋淋的人头,阴森恐怖.商店关门,行人绝迹,大都像一座死城.
16天后,忽必烈回来了.他马上在大明殿召集众人议事.张九思、博敦、高■、马可一一禀明当时的情况,孛罗也讲了他的处置措施.忽必烈阴沉着脸:"简直难以置信,堂堂的丞相居然在东宫前被杀了."
细长的眼睛透出一丝寒光,所有的人都吓得低下了头,一声不吭."这次暴乱有组织,有计划,我不信只有张易、颜义,肯定还有其他预谋者,张易的老同学、关系极好的张文谦会一点也不知情?你们几个分头去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乱党张易传首四方,颜义已死,家属坐罪籍没."
众人诺诺连声,叩头退下.细心的马可忽然发现坐在一旁的太子真金神情有点紧张,而且一言不发.难道和太子有什么瓜葛吗?
第三天清早,马可的脚刚刚踏进宫门,就见贺胜从里面急匆匆出来.
见到马可,他一把拉住:"快,大汗找你."马可随贺胜快步走进忽必烈的寝宫.
寝宫内,忽必烈坐在御榻上,真金也在.马可跪拜后垂手而立,忽必烈语调低沉地问道:"你查得怎么样?"
马可知道忽必烈已经找典瑞少监王思廉和张九思秘密谈过话,他们都说张易、张文谦并不知情,为之忽必烈大为不满,怀疑这些汉官互相包庇.马可心想,不管大汗怎么看我,我一定要将实情亲禀.
"他们是否知情,我并未清楚."马可看见忽必烈皱起了眉头,他继续说下去,"阿合马是死有余辜,他是个大奸臣."
"什么?"忽必烈差点没蹦起来.
马可将扬州的情况和他回京后阿合马所做的一切一口气说了出来:"他擅杀大臣,搜刮民财,霸占土地,抢人妻女,收钱卖官,安插亲信,这是丞相该干的吗?阿合马被杀后,大都市民欢呼雀跃,连穷人也典衣买酒,互相庆贺,都说阿合马恶贯满盈,祸及天下,他们视王著等人为英雄,公开称颂."
"这是真的?"忽必烈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马可.
"绝对是真的."马可指天发誓.
一直不说话的真金用赞许的目光看了一眼马可,轻声对忽必烈说道:"我也听说了很多这样的事情,大汗不妨另派人再仔细查一下.不过,眼下汉人中群情激昂,汉官们也同情这些人,可否减轻对张易和颜义的处分?"
马可和真金的话提醒了忽必烈,阿合马已死,汉人中舆情又如此激烈,一向善于在色目人和汉人之间玩弄平衡以确保稳定统治的忽必烈,不失时机地采取了缓和舆情的措施,以免激起事变.他想了一下,同意将张易的罪状改为"应变不审",不再传首四方,颜义家属不予坐籍.
又另派孛罗重新调查阿合马所为.
很快,阿合马的种种奸恶行为被揭发出来,忽必烈极为震怒,立命
将阿合马发墓剖棺,戮尸于通玄门外,任由野狗撕咬.
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波就这样结束了,大都渐渐恢复了平静.
阿合马事件中的种种疑问并未得到澄清.这些人对宫中情况如此熟悉,对官府运作如此明了,没有高级官员参与其中是不可能的.而他们居然拥有全套皇太子仪仗和印信,如果说仪仗可以通过路上的观察加以仿制,那印信只有大臣和宫中之人才可能见到,普通的千户从何而知.
马可断定,王著、高和尚仅仅是执行者,张易也未必是主谋之人,肯定还有其他汉人大臣.阿合马的死,得益的不仅仅是平民百姓,还有众多的汉官,包括他们的最大靠山——太子真金.马可不敢再往下想了,既然这是件好事,又何必去追究呢?
马可原以为忽必烈会全力追查阿合马余党,事实恰好相反,除了阿合马的儿子和几个死党外,其余追随阿合马的人都没有触动.显然,忽必烈对这次自下而上的清君侧行动是极不满意的,这无疑是对他权威的一种挑战,高傲的忽必烈是绝不容许这种行为的.马可发觉忽必烈对汉人大臣们冷淡了许多,对自己的态度也有所变化.
"我坚持了正义,我无愧于自己的良心."马可过后对父亲和叔叔说,"我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上帝可以作证."
第八章烽烟突起阿合马虽然死了,矛盾并没有解决,反而呈愈演愈烈之势.
1282年4月,中书省全面改组.在真金的大力支持下,和礼霍孙被任命为右丞相.随即开始大规模查处阿合马党羽,籍没阿合马家财,同时起用了一大批旧臣,不少由真金征聘和推荐的汉人官员开始分布在政府的许多要害部门.真金的施政方针开始逐步偏离忽必烈所钦定的相对保守的路线,力图恢复到元初在汉人儒臣襄赞下的改制局面.对于这一切,忽必烈起初碍于真金的情面,没有加以批驳,但他是极不满意的,因为全面汉化,势必影响到蒙古人的特权.
由于海都的崛起和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对元朝的连年骚扰,使得百姓大批向南流亡,同时切断了元朝与伊利汗国、钦察汗国的联系,对大汗的权威造成了很大的威胁.海都等人以维护蒙古旧习俗的正统自居,对忽必烈在汉地建都邑城廓、仪文制度遵用汉法这一套做法进行了猛烈的攻击.海都的观点,在漠北诸王及诸部贵族中影响是相当大的,忽必烈可以不理睬海都,但他不能不顾及到这些诸王和贵族们的反感情绪.
另一方面,忽必烈在理智上认为阿合马可杀,可在感情上他对汉人的行动依然受到很大震憾.1284年12月,中山人赵保上匿名书,说有一支义军准备攻入大都劫救宋丞相文天祥,这使得忽必烈对汉人的猜忌和恐惧心理又有了进一步的加深.
所以,当和礼霍孙奏请开设科举时,忽必烈终于忍耐不住了.他借被海都囚禁的安童释放回大都之际,改组了中书省,任命安童为右丞相,卢世荣为右丞,大权落入卢世荣手中.汉人们联合倾向于自己的蒙古贵族安童、玉昔帖木儿等,在太子真金的默许之下,上疏痛劾卢世荣.1285年4月,当政仅四个多月的卢世荣论罪下狱.
激烈的政治斗争,让马可觉得无所适从.自从在阿合马事件中抗言直辩之后,马可明显觉得忽必烈对自己冷淡了不少.虽说他身为怯薛,却很少陪侍忽必烈左右.暇余之时,马可常到宫城南面的隆福宫陪太子真金闲聊.可是,马可最近发觉,真金从前的意气风发已是荡然无存,相反心事重重,郁郁寡欢.
马可虽被视为色目人,对汉语和儒学一窍不通,也极少和汉臣们来往,但他对真金那套仁政的做法是很赞同的.以往马可在忽必烈面前颂扬真金时,忽必烈总是面带微笑;现在他发现忽必烈对真金的想法基本不感兴趣.马可慢慢明白了,忽必烈嘴上讲让真金亲政,实际上所有的一切都必须由忽必烈自己决断,真金不过也是贯彻圣意的工具而已.天威难测,马可是深有体会了,他反而希望眼下有件什么差事能让他离开京城,远离这是非漩涡,可惜忽必烈并不用他.
1285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这天,忽必烈突然雅兴大发,要到太液池去坐龙舟赏玩风景.忽必烈坐上香木腰舆,马可和贺胜随侍左右,一行人浩浩荡荡乘船上了琼华岛.岛上幽芳翠草纷纷,枳桧茂树荫映上下,他们顺小路来到广寒殿.马可站在殿前,远眺西山之云,俯瞰大都的街衢市井,不禁思绪万千.在离开威尼斯时,自己没想到会在元朝得以如此重用,同样也决没料到朝中斗争会这般激烈,一缕去意开始萌生心中.
马可正在遐思之时,一名内侍匆匆沿着山路跑上来,他告诉马可,答即古阿散求见大汗.尽管马可极其厌恶这位阿合马的死党,但他仍然很快将其领进了广寒殿中的小玉殿,答即古阿散叩拜已毕,遂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宣称目下海内财谷,省、院、台内外监守,上上下下多有欺蠹,敦请大汗下旨钩考.忽必烈最好财利,答即古阿散的话甚合其意,立刻批准了这一奏请,并且敕令诸司不得阻格.
马可在旁一听,心里暗暗叫苦,其实最大的蛀蠹就是这帮阿合马的残渣余孽,大汗严令之下,恐怕又要鸡犬不宁了.
果然,答即古阿散等人拉大旗作虎皮,借大汗圣旨行报复之实,钩考之时,上及省臣、御史,下到掾吏民庶,很多人都罹罗网,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天晚餐后,马可和尼可罗、马飞阿一边喝茶,一边聊天.马可问起父亲和叔叔他们那里的钩考之事,尼可罗和马飞阿长吁短叹."这哪里是钩考,纯粹是整人."尼可罗望着闪烁不定的烛光苦着脸说.
"是啊,我们那儿主要负责对外贸易,自然他们兴趣最大,简直快折腾了个底朝天."马飞阿依然像年轻时一样肝火旺盛.
看着父亲和叔叔恼火而沮丧的样子,马可只得好言劝慰.平日马可从不谈及宫中的情况,今天几杯闷酒一下肚,也忍不住讲起宫内发生的种种事情,尼可罗和马飞阿乍听之下,大感震惊,他们还以为皇城之内是一片歌舞升平,没想到会这样复杂.尼可罗沉吟片刻,说道:"我们奉教皇之命来到这里快10年了.可以说,我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教皇的使命基本上完成了,我们问心无愧,现在的情形,久留也无意义,该考虑回家了."
"我们年纪不轻了,不想老死他乡.再说在这里挣这么多钱,不就是为了回威尼斯这一天吗?"马飞阿到此刻对自己的财产还是念念不忘.
马可低着头,他知道父亲和叔叔在看着自己,等他表态.其实,马可知道自从四年前察必皇后去世后,忽必烈对基督教的兴趣越来越淡漠.忽必烈的母亲唆鲁和帖尼来自克烈部,信奉景教,察必皇后受太后影响,对上帝之说很感兴趣,常要马可到宫中谈讲西方逸事和圣经故事.
由于察必皇后在忽必烈争夺帝位时曾起过关键性的作用,且性明敏而达于事机,忽必烈很尊重皇后的意见,马可一直试图通过察必皇后来影响忽必烈,让其能接受基督教.察必皇后在时,尚且达不到目的,现在皇后已去,教皇的希望是烟消云散了.马可虽然知道这一切,可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还想最后努力一次.现在看来,努力已无必要.
马可慢慢抬起头来,语调缓慢地说:"自从察必皇后逝世,基督教在大汗心目中的地位降低了.前年正月,南必当上了皇后,继守正宫.
偏偏此刻大汗已是垂暮之年,深居宫禁,朝臣们都很难相见,常常是通过这位年轻的皇后奏事,不少事南必皇后自作主张,外面还以为是大汗圣意呢."
"那你为何不上奏大汗?"尼可罗对宫闱内幕闻所未闻.
"谈何容易,"马可叹了一口气,"大汗决定的事岂容他人插嘴,而且年纪大了,越发固执了.我说多了,反遭其害.你们没看到贺胜,滑头得要命,总是曲意奉承,现在是步步高升,据说要外放做总管了.
大汗身边大多是这类人,甚至是为人求官,窃权乱政.是该回去的时候了,不能等到置身事中难以自拔的地步,其实在此之前我已经有离开的念头了.教皇的任务,我们都完成了.我们三个毕竟不是神职人员,没有传教之责.只是眼下时机不好,大汗心绪欠佳,加上太子真金身体很糟,再等等,你们看如何?"马可征求父亲和叔叔的意见,尼可罗和马飞阿想想马可分析得很有道理.最后,三个人决定暗中开始做回家的准备.
钩考之风,刮遍朝廷上下.这种时候,马可除了入宫当值外,不是闷在家中看书.就是流连于烟花巷内,很少和朋友来往.
马可越想置身事外就越不能如愿,答即古阿散的来临,再一次掀起了轩然大波.
答即古阿散跪在忽必烈面前,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马可在一旁看着,浑身不自在.答即古阿散把钩考情况奏完后,向前跪上几步,神情诡秘地奏道:"臣在钩考时,听说一件事,事关重大,不敢隐瞒.在卢世荣当政时,南台御史曾上过一本,说大汗年事已高,请禅位于太子,并建言皇后南必不宜干预外朝政事."
忽必烈本来斜靠在龙椅上,眯着眼睛,心不在焉地听着,闻此言,他猛地直起腰来,眼锋顿变得寒气逼人:"果有此事?"答即古阿散吓得脖子一缩,矮了半截,说话也有点嗑嗑巴巴的,"绝无差错,臣闻得有此奏章,派人到御史台索取,都事尚文先是推托没有,后又说已请准右丞相安童、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不得查阅任何文件档案.如无此事,何以如此遮遮掩掩,慌慌张张."
忽必烈大怒,用手拍了一下龙椅扶手,声色俱厉地说道:"命大宗正薛彻干去取来奏章."
内侍立刻将圣旨传了下去.答即古阿散面带微笑地退下大殿.马可愣愣地站在那儿,他知道如果真有这份奏章,事情就大了,不但太子真金之位难保,恐怕有几颗人头要落地.
恰巧忽必烈退朝,马可当值已毕,他快步出了宫城,几乎是一溜小跑冲进东宫.他一把推开内殿门口要拦住他的内侍,直闯进去.
真金正坐在榻上,和太子妃伯兰也怯赤闲话,看见马可不经通报而入,皱起了眉头.马可顾不了许多,跪下请安后,开门见山地问真金是否听说有南台御史上书请大汗禅位一事.真金很奇怪,因为此事只有三四个人知道:"马可,你从哪里知晓的?"
"答即古阿散已侦闻这份奏章,刚才他面奏大汗,大汗动了雷霆之怒……"马可话未说完,就听真金手中的茶杯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死一般的寂静.
泪水从真金的眼角流了下来,"我几个月来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真金的声音有些发颤,"南台御史呈上奏章时我就知道了.奏章要是到了大汗手中……这怎么办,怎么办?"
马可望着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真金,说:"殿下,我看应该马上征求安童和玉昔帖木儿大人的意见,立刻采取措施."
"好,好,快去,"真金已是忧惧不知所出了.
马可出了宫门,策马直奔中书省找右丞相安童,万幸的是御史大夫
玉昔帖木儿也在.马可问安已毕,把南台奏章之事禀告二位大人,二人同样也是大惊失色,呆坐在椅子上束手无策,在长时间的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之后,马可建议道:"二位大人,我看莫如请都事尚文大人来一同商量,奏章在他手上,情况他最清楚,兴许有好办法."
安童和玉昔帖木儿连连点头.安童马上准备命人去请尚文,马可连忙拦住了他:"丞相,此事越隐秘越好,否则传到大汗那儿,几个人匆匆密谋,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安童恍然大悟:"还是有劳你吧."
马可很快请来了尚文,悄悄地溜进了安童的房间.尚文一听,当时也愣住了,只说了一句:"真正是东窗事发."马可没闹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尚文一时也想不出什么高招来搪塞忽必烈,几个人急得团团转.
"依我看,只有先堵住答即古阿散这帮人的嘴."马可突然说.
"怎么堵,总不能杀了他们吧?"安童反问道.
马可的话提醒了尚文,他一拍桌子:"马可大人说得太对了,惟有先发制人.你们想,皇太子为天下之本,如果秘章呈送大汗,势将倾覆太子,动摇国本,祸不可言.现在只有用此计,变被告为原告,追治答即古阿散他们的贪赃之罪,让他们不敢开口,这样才有可能挽回局势."
"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可是治罪要有证据,时间这么紧,能办到吗?"安童眼睛盯着尚文.
尚文胸有成竹:"答即古阿散之流劣迹斑斑,我早已留意他们,条条罪状都是现成的,我马上回府整理出来,送到丞相府去."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马可和尚文所料的一样.第二天一早,安童和玉昔帖木儿抢先以答即古阿散的罪状上奏忽必烈,称答即古阿散等人名列阿合马党籍,以构陷为能事,他们的活动必将鸷害生灵,应另选贤者来领导钩考.忽必烈虽然见到他们怒气冲冲,还是勉强同意了.这些人的赃赂之罪很快被一一查明,到10月份,正式撤消了答即古阿散的清查机构,钩考终于停止了.
一场生死风波消失了.
本来就身体极差的真金,却没能经受住这次暴风雨.长期的忧惧,最终摧垮了他.二个月之后,真金撒手而去,时年43岁.
真金的死,对马可的打击非常之大.对于他来说,真金既是皇太子,又是良师益友.他真希望真金能登上皇位一展鸿图,可是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看得出,真金的死对忽必烈的打击也很大.忽必烈更加衰弱了,也更疏于朝政.
朝内斗争暂时告一段落,但是漠北又风云突变.
先是昔里吉叛乱,好容易将这些蒙哥和阿里不哥的后裔们平息下去.1285年,笃哇、卜思巴等率兵12万东犯,察合台之孙、元军统帅阿只吉大败而归;1286年,海都、笃哇又联兵进击别失八里,伯颜率军与之在洪水山展开激战,结果都元帅、宣慰使綦公直、总管李进兵败被俘,海都和笃哇挥军东进,哈密一度失守.为了对付海都、笃哇等人的侵扰,忽必烈不得不在阿尔泰山和天山一线屯驻大量精锐部队,并派亲王和重臣镇守,这条漫长而人烟稀少的边境线,牵制住了几十万大军,每年的
军需物资就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尽管如此防范,依然狼烟四起,真是摁下葫芦浮起瓢.
早在1284年,北京宣慰使亦力撒合密报,乃颜心存异志,日后必会反叛,请朝廷预作准备.乃颜,这位左手诸王答里台斡赤斤的后代、有名的塔察儿国王的孙子,一开始在西北诸王和昔里吉叛乱时还站在忽必烈一边,但这些人已经习惯于恣行攘守、榨取无厌,忽必烈实行汉法而规定的制度法令束缚了他们,因而极为不满,在海都的鼓动下,乃颜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1286年2月,中书省认为东北诸王本就桀骜不驯,宣慰司位轻言微,无法管理,于是撤销山北、开元、辽东等路宣慰司,设东京等行中书省,这也是忽必烈的防范措施.谁知乃颜带头激烈反对,忽必烈只得撤辽阳等行中书省,恢复咸平、北京等三道宣慰使司.忽必烈的退让,使乃颜等感到大汗的天威渐渐不足为惧.
关于乃颜准备举兵叛乱的消息从不同渠道传向大都.如何对付乃颜,朝廷上下,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乃颜在诸王中颇有点影响力,且有统领东北诸军之权,忽必烈非常谨慎,在情况不明时,决不贸然采取行动,尽可能拉住乃颜,避免事变.
可是,从中书省、枢密院、北京宣慰使司等处呈上的奏折多有不同,忽必烈急需第一手资料.此刻,他想起了勇敢谨慎、精细过人的马可.
时已深秋,茫茫大草原被染上了片片金黄.天空中,一群群的大雁在向南飞翔;风,裹着阵阵寒意掠过大地.寂寞的驿道上,只有一小队人马匆匆向北行进.
马可走在这一小队人马的前面.一路上,他沉默寡言,对周围的一切视若不见,失去了往日的兴趣.他对这次使命的成功与否,不抱太大的希望.
越走近乃颜的领地,马可感到战争的气息就越浓.一群群全副武装的骑兵,在四面八方出现,前进的方向都是乃颜的领地,如此大规模的军事集结,让马可感到异常震惊.
也许是因为马可是基督徒的原因,乃颜很快就召见了他.马可跟随一名侍者走进乃颜那巨大的帐篷,他没有理睬门边卫士们的挑衅的目光.
乃颜坐在镶金绣花的矮榻上,看见马可进来,高兴地笑了.
"大汗有什么圣旨吗?"乃颜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
马可轻轻摇了摇头:"王爷,您雄居一方,是国家的栋梁,大汗只是希望您过得愉快,希望您能为国分忧……"
乃颜一挥手,打断了马可的话:"乃颜尊敬大汗,也钦佩大汗的盖世武功,可是他现在还像是蒙古人吗?还像是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子孙吗?他离开了草原,在汉地建城,用这么多令人难以容忍的汉法来管束我们,动辄得咎,他想把我们圈在高高的城墙里,这办不到,我们是草原上的雄鹰,不是一群绵羊.你回去告诉大汗,我们只是希望自己还像个蒙古人."
乃颜口口声声"我们"、"我们",马可知道在他背后已经聚集了一批桀骜不驯的诸王.果然,马可向乃颜鞠躬告辞出了帐篷之后,发现在这片无边的帐篷城里,不光飘着乃颜绣着景教十字架的旗帜,还有几
面他不认识的亲王的旗帜.
"王爷的魅力是非凡的."马可顺势奉承了几句.陪同马可的王府官高兴了起来,唠唠叨叨地告诉他,有合赤温的曾孙哈丹秃鲁干、胜纳哈儿,阔列坚的曾孙也不干等人正在此处.
正说着,一大队骑兵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队伍正中有一位头戴罟罟皮帽、身披毛皮大氅的体格高大健壮的青年女子.王府官看马可愣愣地呆看着,笑着告诉他这是海都王的女儿艾吉阿姆.马可一下想起来了,这位公主可是声名远扬,因为她立了个规矩,凡是与她角力并能打败她的青年男子,就可以娶她.霎时间,多少人想入非非,蠢蠢欲动,但就是没有一个男的不败下阵来,每个人都被罚送公主一百匹马,几乎天下无敌的公主差不多赢了一万匹马.她也在这儿,马可暗想事态的严重程度超出了自己的想像.
除了随处可见的士兵外,细心的马可还发现乃颜囤积了大量的军械和粮草,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其数量足够10余万大军用的.
回去的路上,马可的心情很沉重,乃颜在他告辞时说的几句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你难道忘了自己是作为教皇特使来到这里,宣扬基督教义的吗?"不管怎么说,乃颜的旗帜上绣着十字架,无论如何自己要尽力避免这场战争,避免百姓遭受劫难.
到了大都,马可立即向忽必烈详尽地禀报了此行的所见所闻.忽必烈依旧懒洋洋地靠在巨大的龙椅靠背上,当他听到乃颜那里聚集着一些亲王,尤其是有海都的女儿艾吉阿姆时,一下警觉起来:"你肯定没看错?"忽必烈的口气非常严厉.
"绝对没有."马可保证说,"大汗,乃颜只是不想受约束,要保持一定的独立性,和平的希望是有的,可以再努力一次."
"他们懂什么!在马上可以打天下,难道在马上可以治理天下吗?"
忽必烈沉着脸.
但是,马可的建议得到了不少大臣的赞同,忽必烈同意再试一次,他派伯颜为使臣.一方面劝慰乃颜,另一方面觇视动静.作为预防性措施,忽必烈下令解除乃颜对东北诸军的领导权,改任别里古台的曾孙、诸王■里铁木儿节制.
1287年2月,伯颜奉旨前往乃颜的领地.
一个多月后的上都宣文阁,忽必烈正在翻阅各地的奏章.一名内侍匆匆来报,伯颜回来了.
伯颜风尘仆仆、满脸倦色地来到宣文阁:"乃颜必反,大汗."朝臣们大惊,而忽必烈仍然平静似水,他太了解乃颜这些人了.伯颜见到乃颜之后,乃颜果然一口回绝了忽必烈的和平之意,而且将伯颜软禁在驿站之内.伯颜用名马宝裘重赂监视他的驿吏,才得以脱身.只是现在还不清楚乃颜如果叛乱,有多少诸王参与,规模有多大.
众臣正在商议之时,■里铁木儿密报,乃颜派遣使者前来征发东道的兵士,忽必烈立即下诏,不得发给乃颜一兵一卒.
没多久,从北京宣慰使司通过急递铺传来了紧急公文,内侍不敢耽误,立刻送进内宫.忽必烈正在寝宫内休息.当内侍打开这个长一尺、宽四寸、高三寸、黑油红字密封的小匣子时,马可觉得心快从喉咙跳出来了.
忽必烈打开文卷,顿时脸沉似铁:"立命中书省、枢密院各位大臣到洪禧殿议事."
洪禧殿内,王公大臣各就其位,忽必烈还未登上宝座.大臣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乃颜的此次叛乱,不同于各汗国之间的领土之争,他的矛头直指大汗,纳牙、也不干等一批诸王参与其中,最糟的是一直和朝廷作对的海都准备集10万人马举兵响应,西部边境已是烽烟四起.朝臣们说什么的都有,就是形不成一个完整而有效的决议.
忽必烈登座,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马可对忽必烈的改变甚为惊骇.这位往日疲惫不堪的老人,突然又变成了一头雄狮."我宽恕他们的次数太多了,每次都尽量地满足他们的要求.但是,贪婪是没有止境的."大殿内里响着忽必烈洪亮的声音,他指着马可说:"乃颜决不是爱好和平的人,他的叛乱不是为了自己的自由和独立,而是想为自己建立一个独立的王国.就在他和你谈话的时候,战争的车轮已经向前滚动了."他的声音随着愤怒越升越高,"从他们长大成人开始,就一直滋扰生事.这次朕决不宽恕他们,决不!"
没有人敢说一句话.皇孙铁穆耳打破了沉默:"大汗有什么旨意?"
"调集南方各省的军队需要多长时间?"忽必烈问枢密院.
"最少要40天,甚至更长一点,还要准备大量的军需物资."
"太晚了."忽必烈自言自语道,"南方各省虽说现在已基本平定,但是有的省局势依然不稳,不能依靠他们."
"大汗准备调何处军队?"
"西部边境的部分驻军,上都和大都的留守部队,上都和大都沿线的驻军,再加上御林军,有10多万人,足够了."
"谁统领大军?"
"朕要御驾亲征."
忽必烈的话,引起了一片惊愕.马可和众臣们一样疑惧.要知道,忽必烈差不多有30年未亲自统军作战了,而且他自中年以后就患有足疾,行动不便.现在,他已是75岁高龄的老人,年高体衰,众人都不敢想像,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谏.
忽必烈传旨北京等处宣慰司,立刻切断和乃颜的一切联系,封锁交通,不得有任何消息泄露出去.命伯颜马上赶赴和林,一方面可以镇胁诸王,另一方面可以切断乃颜和海都之间的联系.又命阿沙不花出使别里古台后王纳牙处,务必要设法诱使他入觐自陈;命枢密副使土土哈率军进逼岭北.
十几天后,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了.阿沙不花成功地说服了纳牙,纳牙接受了入朝的劝告,现在已在赴上都的路上了.左手诸王的同盟被瓦解了;枢密副使土土哈和朵儿朵怀率大军赶赴岭北,胜纳哈儿和也不干正暗中图谋响应乃颜之叛,土土哈的部队将胜纳哈儿团团围住,迫使胜纳哈儿入朝向大汗请安.也不干率部向东突围,土土哈穷追不舍,在土拉河大败也不干.这下,乃颜的左右两翼被忽必烈斩除,海都又迫于名将伯颜的压力,一时无法救援,乃颜已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而他还不知形势已经急转直下了.
在这危急关头,忽必烈这一代天骄显示出的雄才伟略,让马可佩服得五体投地.马可跟随忽必烈13年,感到自己还是没有真正认识这位伟
人.他虽然年逾古稀,依然散发着无穷的魅力.
部队在迅速向上都集结.马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向忽必烈奏道:"皇上,蒙古军中不少将领和乃颜关系很好,此次动用的一些部队又是长期驻扎在边境之上,平日多和乃颜部落有往来,应该注意到这一点."
"马可,你心很细,说得极好."忽必烈对马可的建议甚感满意.
恰好此时御史中丞叶李也上书谈及此事,忽必烈决定再征调一批汉军.
黑云压城城欲摧.战争,它令人恐惧的脚步声,向人们越逼越近.
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忽必烈命玉昔帖木儿、博罗欢为先锋,率蒙古军先行.5月20日,他亲率李庭、董士选等汉军为中军,紧随其后出发.
大汗出行,队伍的前面有巨大的皂纛和驼鼓、马鼓开道,在这之后是一支庞大的仪仗队.忽必烈坐在两头大象拉着的黄色辂车内,车厢里放着一张靠背龙椅,椅子上有方坐子和可贴褥,车厢上左画青龙、右画白虎、前画朱雀、后画玄武.马可、贺胜等一班侍卫紧围辂车左右.辂车的后面是骑着高头大马的众多王公大臣以及手持十八般兵器、身经百战的将领们.御林军护卫左右,队伍后面是编列而成的精锐骑兵及步兵.
鼓声震天,喧嚣如雷,人马像一条无止境的洪流向前涌去.
精明的玉昔贴木儿又调派了十余支精锐的骑兵队,远远地冲在先锋部队的前面,他们的任务就是诛杀乃颜的哨兵、封锁消息、控制交通要道.这一招极为有效,忽必烈的大军踏入乃颜的领地,他还不知道大军已经逼到家门口了.
6月3日,当中军主力行进到撒儿都鲁时,遇上了乃颜大将塔不台、金家奴率领的6万大军.此刻正值久雨之后,道路泥泞,长时间的急行军使得部队极为疲劳,再加上粮草一时供应不上,不少大臣面露怯意.
忽必烈果断地命李庭军向左、董士选军向右,合力猛攻,他告诉两位大将,如若不胜,他将亲自率军上阵.
两位大将抖擞精神,奋力搏杀.毕竟塔不台等是以逸待劳,激战终日,未分出高低上下.
大帐之中,忽必烈坐在龙椅上,右手抚着前额沉思着.他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在右手下方站立着的马可,说道:"在这里多停留一分,就对我们越不利,突袭将不复存在,乃颜会做好充分的准备.马可,以你之见呢?"
"夜袭!"
"对,正合朕意."忽必烈站了起来,"塔不台决不会料到我们劳师远征打了一天之后,会夜里劫营."
按照忽必烈的部署,将领们选派了100多名壮士,每个人身穿黑衣,悄无声息地潜入塔不台营中.子夜时分,同时点燃火炮.一时间,炮声四起.严阵以待的部队看到敌营中炮声震天,火光冲霄,立刻发起总攻.
本来就底气不足、心有疑惧的塔不台军,从睡梦中惊醒,黑夜之中,根本弄不清对手进攻的方向,操起刀枪,也搞不清东南西北,自相残杀起来,加上忽必烈大军的冲击,很快全军尽溃.
元军乘胜向北猛追.玉昔贴木儿闻知大汗主力遇敌,暂时停止了前进,并派出部分军队回师援助.中军主力和先锋会师在一起,全军上下士气高昂.
忽必烈深知自己在兵力上不占优势,惟一的制胜之道就是出其不
意、攻其不备,如果不能全歼乃颜,势必造成又一个海都,遗患无穷.
于是,他改变了军事部署,以玉昔贴木儿统率蒙古军,以李庭统率汉军,以最快的速度,向乃颜主力的集结地——那兀江一带进击.
由于计划周密,行动迅速,当元军抵达乃颜的失剌斡耳朵所在地不里古都伯塔合,乃颜还如同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忽必烈令大军在山后扎营,略事休整.山前的一片平原上,就是乃颜军队的宿营地.
第二天凌晨,元军军心踊跃地登上山顶,出现在乃颜军队面前.只见乃颜的部队组织涣散,凌乱不整,既没有前卫,也没有哨探.乃颜正和他的一个宠姬睡在大帐中,他的心里很安稳,因为他知道左手诸王和海都都支持他,庞大的军队给了他过分充足的信心.
天已放亮,黎明的朝霞映红了天空.忽必烈坐在架在四只大象背上的大木轿子里,轿子上插着旗帜和伞盖,周围簇拥着许多弩手和弓箭手,马可等人也手持长剑站在象前.忽必烈坐在轿子里,冷冷地望着山下的一切,一言不发.
乃颜在睡梦中听到远方传来的阵阵马蹄声,他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等他披上衣服,出了帐篷门向远处一看,真是从头凉到了脚.这么多元军总不至于是从地里冒出来的吧.此刻,乃颜真后悔自己为何如此大意,小瞧了忽必烈,如果等海都的军队到了之后再举事,就不会造成如此局面.
山顶上,绣有日月图案的大汗之旗在晨曦中迎风飞扬,乃颜闭上了眼睛,长叹了一口气.但他还是努力振作精神,仓促组织部队进行防御.
元军组成一个个方阵,左右两翼的军队向侧后拉开,从远处将乃颜的军队包抄起来,中军则稳步向前推进.每个骑兵方阵前面都有很多排列整齐的步兵,他们配有短矛和剑,开战时,他们可以跨上马,坐在骑兵背后督战;骑兵冲锋时,他们跳下马来,用短矛和剑刺杀敌军的战马.
按照蒙古人的习惯,战阵摆好后,就开始吹奏起各种各样的管乐器,并高唱战歌.歌声、铙钹声、鼓声,汇成一片,震撼山岳.
山顶上,大汗擂起了战鼓,这是进攻的信号.两翼的部队冲向敌军,中军也开始攻击.刹那间,箭如雨下,一排排的人马纷纷倒地,士兵的呐喊声,战马的嘶鸣声、武器的撞击声,混成一团.箭雨之后,短兵相接.马可永远也忘不了这场空前规模的血战,他看见长矛刺穿了多少人的身体;大刀砍下了多少人的躯干;长剑割断了多少人的喉咙;又有多少人在大火中翻滚.
双方杀得人仰马翻,尸积如山.元军一次次地向乃颜的防线发起冲击.时近中午,乃颜的部队终于顶不住了,他们开始四下溃散.乃颜率少量亲军突出重围,但刚逃到失列门林,就被紧追而来的元军俘获.
战争结束了,空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元军的士兵在狂欢.他们一面搜寻、洗劫尚未烧成灰烬的帐篷,一面高声大笑.不时传来的奄奄待毙的呻吟声,给这狂欢添上了一丝恐怖的色彩.
乃颜五花大绑地被押到了忽必烈面前.他跪下,一言不发,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忽必烈从高处俯视着这位反叛者,只说了一句话:"不能让太阳看到皇族人的血,按我们的方式处死他."几名侍卫冲上来,
把乃颜拖下去,其中一人从乃颜的脖子上扯下十字架,远远地抛到地上.
他们把乃颜放在一床毛毡中间,上面又盖上一床毛毡,将乃颜牢牢裹住,然后几个人抓住毛毡猛烈摇动.马可受不了那个落在地上的十字架,他想为乃颜求个情,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毛毡中传来阵阵惨叫声,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侍卫们把无声无息的毛毡抬了出去.
从出师到擒杀乃颜,前后才一个多月.
在忽必烈御驾亲征的同时,辽东道宣慰使和皇子爱牙赤领军击退了进犯咸州的叛军势都儿大将铁哥.叛乱基本平息.忽必烈出征这段时间,京都人心惶惶,谣言四起,为了安定人心,忽必烈决定马上回都.他留下玉昔贴木儿等人辅助皇孙铁穆耳肃清乃颜余党,自己率大军即刻南下.
九月的大都,金风送爽.忽必烈凯旋还宫时,众多的艺人们夹道欢迎,锣鼓喧天,号角齐鸣,舞狮舞灯,热闹非凡.当忽必烈的辂车临近宫门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艺人舞狮时猛然站起来,张牙舞爪的狮子让挽辂车的大象见后受惊狂奔.象奴拼命挽缰,无济于事,情况异常危险.坐在辂车边上的贺胜跳下来拼死去阻拦受惊的两头大象.马可几乎是从马上飞下来,人未落地,长剑已经拔出,将拉车的绳子斩断.大象跑了,辂车的前端重重地落在地上.马可和贺胜几乎同时扶住辂车,把它稳下来.
"大汗,您没事吧?"
"没事,继续走."云龙门帘内传出的声音依然苍劲有力,听不出丝毫慌乱.
马可不仅因此而受到重赏,而且再度受到重用.但这二者马可并不怎么看重,因为忽必烈在击败乃颜后的一番话已经酬谢了他.当时战场之上,十字架旗被扔在地上,十字架被踏在脚下,士兵和将领们肆意嘲笑这些聂斯托利派基督教徒,是忽必烈制止这种狂热的行为,"假如基督教的十字架没有证实对乃颜有利,那么它效果就和理性与正义相符,因为他是叛主的逆贼,基督教的十字架不能给这种恶人以庇护.所以,无论是谁,都不能冤屈基督教徒的上帝.上帝本身是非常完美、善良和公正的."
马可永远忘不了这段话,永远忘不了.
第九章望尽天涯路前村梅花开尽,看东风桃李争春.宝马香车陌上尘,两两三三见游人.
春天又来了,大都城内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踏青斗草的春游活动.
北城的官吏、士庶妇女等等,纷纷盛装到南城春游.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也驾车加入了这一行列.一开始,他们对每年的二月十五游皇城兴趣极大,那声势浩大的仪仗队、教坊司的鼓乐和杂耍把戏、婶子车内的各种奇珍异宝,令他们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这几年来,尤其是平息乃颜叛乱之后,三个人对这一盛大的佛事活动已然失去了兴趣,更愿意到山野之间去领略大自然的温馨,趁此也舒缓一下自己的思乡之情,有时间的话,还会兴致勃勃地到大都西镇国寺看看社直、杂戏,上酒楼去喝酒.
这是无奈之中的一种快乐.春游、秋猎、冬饮,越来越压不住思乡情.
尼可罗、马飞阿、马可看完了杂耍、社直之后,就在镇国寺外西面的一间酒楼里坐了下来.
"我又要出去了."马可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少了点往日的自豪和得意.
"去哪儿?"尼可罗和马飞阿问道.
"印度,很快就去."之前,马可曾委婉地向忽必烈流露出想家的意思,忽必烈根本就没有听进去.此次他再次派马可以特使的身份出行,显示他仍然信任和倚重马可.马可不好再说什么,可这一去,没有一年左右的时间是回不来的.
马可知道,忽必烈要他出使印度的目的,表面上是想了解海外的情况,实际上是因为他强烈的掠夺欲望和扩张野心,这些欲望和野心并没有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而有所减弱.早在1281年时,忽必烈就曾下令准备海船百艘,军队、水手万人,打算于第二年正月出征海外诸藩,只是朝中接连发生几件大事,耽搁了下来.随着北部边境的安宁,忽必烈又把眼光投向了东南亚,尤其是拒不降服的爪哇国王哈只葛达那加剌,居然胆敢不把他这个威震天下的大汗当回事,一定要找个机会收拾他.可是,爪哇路遥海阔,只有悄悄地让马可先出去探访一番再作打算.而且锡兰岛上那长若手臂,灿烂无比的红宝石,若能从国王手中弄回来就更妙了.
这块宝石,让忽必烈垂涎已久,之前就派人去要过,结果国王不肯割爱.
马可拜别了大汗,辞别了父亲和叔叔,匆匆南下,于1289年春率领一个小小的船队悄然出航了.
此次出使东南亚,马可还是很有兴趣的,因为可以全面领略一下这条航线.上次来元朝时,没有从忽里模子坐船,对他一直是个遗憾.虽然这次航程可能只会到印度,但毕竟最艰险的路就是这一段.
海蓝蓝,宁静而温柔.春风吹送着他们飞快地向南方驶去.
大船的船桅下,放着一张大高背靠椅.马可斜靠在椅背上,右手摸着一缕胡须,悠闲地享受着海风的吹拂.千户察罕站在他身后,一路上显得极为兴奋.1285年,他曾随马可出使过中南半岛的占城,那次既没遇什么风险,又得了不少礼物,自己顺带搜罗了一些奇珍异物,发了一
笔不小的财.这次承蒙马可大人看重,再次带他出去,让他全家老小都为之欢欣鼓舞.
"马可大人,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察罕是个直性子,肚子里藏不住事情.马可示意他说下去."我们为什么不像上次一样,要这般藏头露尾的?"
"爪哇一带并不太平,招摇过市有什么好处,你总不愿意像孟琪一样脸上刻点字画什么的回家吧?"马可看着察罕瞪得圆圆的眼睛忍不住哈哈大笑.
由于上次很多地方已经去过了,为了节省时间,马可率船队穿过琼州海峡,直下南洋,连海南岛也没有再上去看看,尽管岛上的金沙和铜制品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到了占城,马可命船队靠岸,要察罕督促水手和士兵们尽快补充水和给养.他知道,再向前,就离开了元朝的直接控制的势力范围,鬼知道会遇到什么事.
占城和元朝的关系很微妙.元朝为了彻底控制安南、占城,曾几度用兵,均因遭到激烈的抗击而退,不得不遣使慰谕,占城国王也表示按时进贡,作为藩属之国.马可上次来占城的前一年,唆都还曾率大军从广州航海至占城,大战一场而毫无结果.所以,马可也不想惊动占城官府,经过短暂的休整和补充之后,再一次扬帆启航了.
漫长的航行之路开始了.长时间的航行之后,一成不变的水天一色,枯燥乏味的船上生活,让每个人都觉得厌倦.终于,有一天■望的水手大呼小叫,陆地到了,马可搬出一堆从各个渠道搜罗来的东南亚海图,仔细地研究了一番,断定船已抵达加里曼丹岛.
马可下令准备靠岸.他带着察罕和十几个士兵上岸.加里曼丹岛虽偏僻,但它仍处于航海交通线上,又不受外来侵扰,加之本地物产丰富,商品种类很多.堆积如山的香料和多得难以置信的黄金,让马可瞠目结舌,在熙熙攘攘的港口,马可遇到了来自泉州和元朝沿海各地的商人.
稍作停留之后,马可率船队经过荒无人烟的朋丹岛(今新加坡)和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之间,马可曾探访过爪哇岛(今苏门答腊).
这一路,既没遇到大的风浪,也没遇到什么险情,一帆风顺地到了锡兰岛.马可绷紧了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了.
锡兰岛真是宝石之岛,红宝石、黄宝石、蓝宝石、紫水晶、石榴红宝石和其他许多贵重的宝石,琳琅满目,光彩照人.森德拉兹国王很热情地召见了马可一行,和马可事先预料到的一样,他委婉但坚决地拒绝了马可的建议——用元朝的珍宝换那颗红宝石.森德拉兹国王说即使给他世界上所有的财富,也不会出让红宝石,因为这是他祖先的传位之宝.
马可在岛上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锡兰人没有什么打仗的天分,假如要用兵,也都是从其他国家招来的雇佣兵.发兵锡兰,夺取红宝石,不是不可以,问题是值得吗?就为了满足大汗的贪婪和占有欲.
马可准备回国后,劝说忽必烈放弃这种想法.
马可他们离开锡兰岛向西航行没多远,就到了印度大陆的东南端马八儿王国.马八儿的珍珠宝石、炎热的气候、狂热的宗教信徒和复杂的宗教仪式都让马可难以忘怀.当然,他和察罕不会放弃这次良机,每个人的囊中都装了不少马八儿的珍珠.
在马八儿时,马可还专程去玛德拉斯城瞻仰了圣托马斯墓.圣托马斯是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公元一世纪时,他从巴勒斯坦出发到东方传教,最后被人误杀,死在马八儿.作为罗马教皇使节的马可自然不会放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既来之,则安之.做事认真负责的马可尽可能地在印度多走几个地方,以获取第一手的资料.麦菲里、拉尔、俱兰、古尔拉特、坎贝等地都留下了马可的足迹.
最后,马可从塞维那思港来到印度河稍南的克斯马科兰王国.算来离开大都已有一年了,此刻,马可觉得身心已是疲惫不堪,该看的差不多都看到了,再说时值初夏,正好趁季风之便,于是,他决定立即启程回国.
正如马可所料,季风把他们一路顺风地送回了泉州.等马可赶回大都,已是寒冬来临,大雪满天了.
忽必烈听说马可回到京城,马上就召见了他.马可的报告详尽而又简洁,他将此行的所见所闻,分成地理、政治、风俗、民情、宗教、物产、动植物等门类,系统而有条理,有资料、有数据、有分析,忽必烈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自1279年开始,忽必烈曾数次派人出使锡兰印度的俱兰等地,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也带回了不少奇珍异物,可这些使节回来的报告总是干巴巴的,寡而无味,尽是些公案文牍,还是马可与众不同.只是当他听到马可最后的结论,应该以通商贸易的方式而不以武力相威胁的方式获得所需的东西,脸上显出不以为然的神情.确实,要让弯弓射大雕的忽必烈弃武从文是不太可能的.
马可带着忽必烈赏赐的财物回到家中,尼可罗和马飞阿非常高兴.
一番畅饮之后,三个人又不约而同地谈起了回家的打算.马飞阿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在大都16年了,积蓄了一大笔财富,都是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黄金,不就是为了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吗?"
"是啊."尼可罗接过话头,"在威尼斯有我们的妻儿老小,一天天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俩一齐看着马可,因为只有马可最有机会奏知大汗.
马可早就知道,父亲和叔叔急于要回去,可是大汗对他们,尤其是自己恩宠日隆,他难以启齿.但大汗毕竟年事已高,如果不在他逝世前回去,也许就得不到沿途的照应,而这对于克服长途跋涉的无数困难,保证平安地返回家乡,是十分必要的.必须趁大汗健在时,求得他的恩准.马可准备找机会一试.
谁知没多久,忽必烈动了故人之思,召见了许久未见的尼可罗和马飞阿.尼可罗看忽必烈心情很好,就跪伏在他面前,恳求恩准他们归国探亲.但是,忽必烈非但没有同意他们的请求,反而伤感地问尼可罗,为什么甘冒那么多的危险,而去进行这样艰难的长途跋涉?忽必烈说,如果回去的目的是为了求利,那么他马上加倍赏赐给他们现有的傣禄,并可以享尽荣华富贵.望着年老固执而又开始恋旧的忽必烈,他们还能说什么呢?尼可罗和马飞阿只得诺诺而退.
看来除了在家喝闷酒之外,别无良策.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正当他们彻底绝望之际,一个绝好的机会来了.
1286年,伊利汗阿鲁浑王妃卜鲁罕去世.她在遗言中说,继承王妃之位的必须是同族之中的女子.于是,阿鲁浑于1287年特派使臣兀鲁■、阿卜失哈、火者等三人专程来元朝,请大汗选赐卜鲁罕同族之女为妃.
忽必烈很高兴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将卜鲁罕族女17岁的阔阔真赐于阿鲁浑为妃.忽必烈想到阔阔真远嫁他乡,为能让她愉快地前去,也为了显示朝廷对伊利汗的礼遇,不仅专门精选了一批宫女和内侍,还准备了大量的图书典籍、金银珠宝等物,又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朝会,欢送新王妃的鸾驾启程.
1290年兀鲁■、阿卜失哈、火者率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准备从中亚陆路返回伊利汗国.在西域,一切都很顺利,驿站供应极为丰厚,照顾也非常周到.但进入中亚地带后,恰好伊利汗和海都发生战争,而他们又很难绕开海都的控制区域,战火纷飞,带着这位17岁的准王妃风险太大.三个人商议之后,决定暂时先回元大都.八个月之后,一行人回到了皇城.
过不了多久,马可也回到了京城.马可的报告总是能引起众人的兴趣,成为关注的焦点.
这天,马可当值完后回家,正和父亲、叔叔同坐闲聊.忽然,小仆人匆匆来报,说有三个波斯人求见马可大人.马可很奇怪,这么冷的天是谁还愿意出门.
仆人们接过来客的外衣,奉上茶点,宾主分别坐下.来客通报了他们的姓名,马可非常吃惊地问:"你们不是差不多和我同一时间出发的吗,怎么又回到大都了?"兀鲁■就把原因又说了一遍:"此次我们登门,特意求教马可大人,如果从海路走怎么样?"
"海路很安全,起码我此行是如此."马可详细地介绍了这次航行印度的情况.三个人越听越兴奋,兀鲁■高兴地说:"马可大人,太感谢您了.我们出使已经三年了,也不知还要等上多长时间,这样如何向阿鲁浑汗复命.现在可以走海路了."
马可忽然灵机一动,语调尽量放得很平静."三位大人,你们随行人员中间有谁走过这条航线?"三个人面面相觑."安全是不假,可大海的脾气谁也摸不透,情况总会有所变化.要知道,你们护送的是伊利汗未来的王妃,不能出一点差错."
简直是当头一瓢冷水,三个人当时就愣愣地坐在椅子上."那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坐等其成吧."火者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定要找有经验的人护送."马可说这话时,发现父亲和叔叔满脸堆笑,他们总算悟出了自己的用心.马可很清楚,如果他提出来,大汗知道这建议的背后是什么,很可能大汗会拒绝,或是另换前几年曾经去过南洋一带的人,只有话从三位使者自己嘴里说出来,大汗就不会起疑心,事情就有七八分的把握了.
听了马可的意见,三位使臣在一旁商议了一阵.最后,兀鲁■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问马可他们是否愿意护送王妃.
马可假意推托,三个人拼命劝说,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那好吧,为了王妃的安全,就走一次吧.再说,我们三个人来到大都已经17年了,正好顺便回家探亲.烦请你们禀奏大汗."兀鲁■等满口应承.
第二天,三位伊利汗使臣就进宫求见忽必烈.为了增加保险系数,
干脆把阔阔真也一起带上.
改走海路,忽必烈没有意见,但要尼可罗、马飞阿、马可三人护送,他满肚子不情愿.他问兀鲁■,为什么非要马可他们护送.兀鲁■很干脆地回答,一是马可刚从海上回来,情况最熟悉;二是他们三个威尼斯人富有旅行经验,尤其是马可精明能干;三是护送的是王妃,万一有闪失,如何向伊利汗交代.
忽必烈仍然很犹豫,从内心讲,他不愿放三个威尼斯人回去,可眼下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兀鲁■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阔阔真出不得任何问题.在当初的汗位争夺战中,旭烈兀曾坚定地站在自己一边,伊利汗国和元朝的关系一直很密切,在西北三汗国中,以伊利汗国最尊重大汗的权威,眼下他们正有效地牵制住了让他头痛不已的海都.阿鲁汗不远万里,来这里求赐王妃,意义非同寻常.
忽必烈从沉思中抬起头来,他看见坐在右下方椅子上的阔阔真,眼中的期盼、哀求还有一丝羞怯,终于下了决心:"朕同意你们的请求,回去作好准备吧."阔阔真和三位使臣急忙跪下叩拜谢恩.
兀鲁■走后,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就开始坐立不安了,尤其是估计三位波斯人入朝之后.尼可罗背着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马飞阿回家的心情最急迫,正不停地向上帝祈祷;只有马可很沉稳地坐着,他知道决定权在大汗,三位波斯人和阔阔真肯定会竭力争取的,因为这事关他们自己,只要大汗重视这场婚事,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马可所料.兀鲁■等入朝后仅一个多小时,内侍就传下大汗的旨意,立刻宣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进宫.
忽必烈坐在高台之上的龙椅里等着他们,殿内的王公大臣俱已退朝回去了.大殿内显得愈发空荡.
马可他们跪拜已毕,树起耳朵准备聆听大汗圣谕.马可偷偷看着高高在上的忽必烈,心里突然感到一阵酸楚.当年自己踏上这片国土时,正是风华少年,而大汗只是盛年,如日中天,福泽大地,到如今,自己已入中年,大汁更是耄耋之年,往日之风采已不复存在,只有他的无尚的威严永远不变.
忽必烈亲切而慈祥,不像是大汗,倒更像是位长者.这破天荒的礼遇,让三个威尼斯人受宠若惊."你们难道一定要回去吗?"忽必烈对他们的离去感到非常的惋惜和眷恋."你们追随朕快20年了吧,朕也老了,像你们这样的老人,朕身边已经不多了.现在,你们又要走了."
忽必烈的话中带着浓重的伤感.
"阔阔真就交给你们了.你们回去探完亲就尽快返回,希望你们回来的时候,朕还能再见到你们."马可觉着鼻子一阵发酸,他哽咽着说,永远忘不了大汗的恩德,一定再回来为大汗尽犬马之劳.尼可罗和马飞阿重重地叩了一个头,表示一定不让大汗失望.
忽必烈又下令替他们铸造两块金牌,上面镌刻着他的命令.在他的疆土内,无论什么地方,他们都有自由和安全行动的权利,地方官员对他们一行,必须保证一切需要.同时,忽必烈还准备了一批信札,要他们分别转呈罗马教皇,法兰西国王、英吉利国王、西班牙国王和其他基督教国的国王.
"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忽必烈问他们三个.
"来年开春就走,"尼可罗回答道.
"为什么如此仓促?"忽必烈转头问马可.
"此时正值东北季风,南行一路顺风,错过这个季节恐怕又要耽搁一年了."忽必烈知道这是马可的经验之谈.最后,他又命马可等做好充分的准备,并下令有关各方必须积极协助.
时间很紧,只剩二三个月了.他们三个作了分工,马可负责外勤,尼可罗负责和兀鲁■等联络,马飞阿则准备他们自己的行装.
马可考虑再三,决定再带察罕千户同行.一方面因为察罕武艺高强,能统兵打仗,有他在,再加上一批劲卒,一般情况足以应付;另一方面察罕见多识广,跟随自己多年,可负重任.察罕满口应承,上次的航行给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和鼓鼓的钱袋,这次送王妃,人多势众,更是小菜一碟.
依兀鲁■等人的意思,还要带上些食物用品,马可一口回绝了.王妃惊人的嫁妆,马飞阿准备的大捆小扎的箱包,各人的行李,加上一帮娇滴滴的宫女,这些就够他头痛的.如果再拖上一大堆日用品,就是到夏天也未必到得了泉州.马可告诉三个波斯人,到了泉州再补足给养,征调船只和水手.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个,做好一切准备,待冰消雪融立马上路.
各地官府对他们此行给予了很大的帮助,尤其是泉州路总管,更是调派得力干将,征发了一批坚固的海船和富有经验的水手,又搜罗了许多各式各样的海图,并按忽必烈的旨意,为他们准备了两年的粮食.细心的总管还让人从药铺搞来了一批药品,以备急需.
马可亲自来到港口,检查船舶情况.他看到这些船,大感满意,比起上次他出海的船,真有天壤之别.这些船都是由松木制造的,大船有五六十个船室;每船分隔成十余舱,用厚板严密隔开,这样即使船身偶有损坏,也不致沉船;船上有四根桅,可扬九帆;无风时用橹,这大橹得四名水手操作.大船上水手就达200人,小船也有五六十名水手.
泉州总管为他们准备了14艘船,其中有四艘大船.船队整齐地停泊在港湾中,浩浩荡荡,正像一队威武的雄狮.兀鲁■见此景,更是乐不可支.
船队缓慢地开始驶离泉州港.
马可站在船头,向岸边送行的泉州路官员们挥手致意.马可凝望着渐渐远去的一切,望着那熟悉的山和水,那港湾中如林的桅杆,潸然泪下.这里有他的青春年华,有他的憧憬和事业,有他的爱和恨.他把自己17年的生命留在了这片神奇的国土上,而且是最好的时光.
站在岸上的时候,马可的情绪是亢奋的,等到了船上,他只觉得依恋、伤感、愁惘,甚至是一缕凄凉.回家了,带回了自己的灿烂,带回了这里的美丽.
一整天,马可的心绪都无法平静,难以集中注意力于航行.
如此一个庞大的船队,有效的管理是必不可少的.三个威尼斯人和三个波斯人在临行前就商议已定,命千户察罕率200军士登上第一艘大船,带上二艘小船作为先导,老成的兀鲁■和细致的马可的大船紧随其后,他们负责阔阔真及侍从的安全;阿卜失哈和火者的大船跟在马可的后面,船上有100名士兵,负责护卫两翼;尼可罗和马飞阿的大船在阿
卜失哈的后面,船上满是阔阔真的嫁妆和众人的行李,船上也有100名士兵,负责殿后.小船紧挨着大船,顺序前进.细心的马可为防万一,给先导小船及殿后的几只小船上的水手也发了少量的武器.
船队沿着中南半岛快速南下.因为只有马可走过这条航线,于是他不得不担负起主要的责任.让马可感到伤脑筋的是,虽然航行比较顺利,但是由于护送的是阔阔真,这位柔弱的少女,再加上一大帮娇生惯养,从未出过远门的宫女、内侍,行进的速度非常缓慢.他们根本适应不了船上的生活,稍遇一点风浪,一个个吐得晕天倒地,所以不得不经常靠岸,让他们休整一番.这样,三个月之后才到达小爪哇岛.
船队先后在八儿刺港和巴斯曼停留,之后进入萨马拉王国海域.
马可和兀鲁■说的话得到了验证.温顺的大海仿佛要考验他们的意志,暴风雨要来临了.
马可和船长紧张地注视东南方向的洋面."怎么样,船长?"马可问道.
"大人,你看到海面上长长的涌浪吗?它越来越大了,云层也越变越厚,这场风暴小不了."
兀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俩的后面,马可和船长紧张的神情让他吓了一跳,"出了什么事?"他不安地问道,马可告诉他,大风暴马上会到这里,万一碰上,吉凶难料.兀鲁■急得直搓手,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这位做事极认真的波斯人是在担心阔阔真的安全.
"升起所有的帆,全速前进,前面不远就是萨马拉,希望我们能躲过这一劫."船长果断地下令.
大自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风暴的速度远远超过了船前进的速度.
黑压压的滚滚乌云笼罩着大海,正午时分如同到了傍晚,风助浪威,浪借风势,开了锅的洋面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船剧烈地摇摆着.
瞬间,暴雨倾盆而下,狂风大作,船队艰难地在浪谷中穿行.
"快降帆,放下桅杆,快!"船长声嘶力竭地叫喊,水手们在舱面上一阵忙碌,每条船上所有的桅、帆全部消失了,船稍稍稳定了一些.
马可扶着栏杆走进中舱,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弯下腰倾吐着中午的饭菜,桌上、床上的零星物件掉在地上滚来滚去.只有阔阔真依然坐在她的椅子上.马可向阔阔真问了安,阔阔真微微一笑:"马可先生,此刻不必多礼."
马可望着脸色惨白、紧闭双唇的阔阔真,心里暗自钦佩,她真有点王妃的风度,这生死关头,居然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倒是小瞧了她.阔阔真信任的目光,激起了他的战斗欲望,"王妃,您放心,只要我马可在.""我知道."阔阔真的声音仍然是甜甜的.
马可和有气无力的兀鲁■交代了几句,又冲出了中舱.
肆虐的暴风雨让人无法睁开眼睛.万幸的是,14条船目前还没出事,但是还能支撑多久呢?冷酷的现实实际上已经作出了回答.
船长在亲自操舵,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流,马可紧攥着双拳,看着呼呼喘气的船长,他是有劲使不上.
突然,一名水手踉踉跄跄地闯进来:"船长,前面的船升起了小旗,陆地要到了."水手们发出一阵阵欢呼.
上帝保佑,他们的前面恰好有一个天然的小小港湾,船队缓缓地驶入,各自抛锚停下.
马可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港湾并不平静,海浪冲击着岸边的礁石,伴随着震耳的轰鸣,巨大而雪白的浪花盛开在空中.船队只是大致上摆脱了危险,但船体依然大幅度地摇摆,而且暴雨如注,让人看不到一点停止的希望,马可本想让阔阔真及随行人员上岸喘口气,看来无法做到了.马可想了一下,决定将四艘大船全部移到岸边,让十艘小船在外围,以此减轻海浪对大船的冲击.又命人马上把察罕找来.
察罕满脸憔悴,幸好出过海,总算精神尚好.察罕进门给马可请了安,报告说,他已经检查了一下,船体情况还可以,只是不少船为了排除积水,把船舷打了几个洞,待天气好转再修;有七名水手和士兵被浪冲进大海,肯定不能生还了,还有十几名士兵受伤.马可对察罕的细心很是欣赏,同时要他加强警戒,此处人地生疏,务必严加防范.
两天后,风停雨散.这场暴风雨,让每个人都精疲力竭,不少人生了病,有的病情相当严重,年纪最大的兀鲁■已是卧床不起,阔阔真虽然安然无恙,但几天不能进食,身体很虚弱.马可和大家商量了一下,又禀报了阔阔真,决定移住岸上,休养一段时间.
马可和阿卜失哈、火者带上察罕,四人一同去察看地形.离港湾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很大的空地,再向前,就是密密的丛林,最后决定就在空地上安营扎寨.
察罕带上一批士兵和水手,伐木造屋.几天后,几排木屋造好了.
阔阔真、三个波斯人和尼可罗、马飞阿,加上一大批随从,搬进了木屋,又留下了一些水手和士兵负责看管船只.
整队人马规模很大,有近2000人,包括察罕的400名士兵、阔阔真和三个波斯人的200多名随从,还有近1100名水手.管理任务就相当艰巨,但这又是必需的.内务管理主要由尼可罗、马飞阿和阿卜失哈、火者负责,水手们由各自的船长负责,剩下的全部落到马可和察罕的肩上.
这一带连马可他们也是第一次来,营地前不远处的密密丛林总让人有点毛骨悚然.马可毕竟曾在萨马拉短暂停留过,对这个王国略知一二.
虽说有国王管理,他的范围也仅限于主要的港口和几个城镇,余下都为部落酋长所瓜分.据传热带雨林中,有的土人会吃人.必须尽快搞清周围的地形地貌,否则守在营地里,和一只困兽没有什么区别.
马可的探险计划还没实施,就不断传来有水手失踪的消息.一问才知道,原来都是三三两两私自外出的,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显然周围蕴含着巨大的危险.马可立即下令,在未查明情况之前,任何人不得私自外出.同时要察罕率一小队人马深入丛林进行搜索.
傍晚,满身泥土和汗水的察罕带着几个人赶了回来,马可望着一脸惊恐的察罕,忙安慰他别急,慢慢说."吃了,全吃了,"察罕磕磕巴巴地说.
"吃,吃什么?"在场的都有点莫名其妙.
"失踪的人全给野人吃了.我们亲眼看见的,跟宰猪杀羊似的,树枝上挂着好几个脑袋,太可怕了……"察罕嘴里不停地咕噜着,也不知是祈祷还是念咒.
大家面面相觑,阿卜失哈、火者呆愣着,尼可罗和马飞阿不住地胸前画十字.真是走运,居然和食人部落作了邻居,马可暗暗叫苦.
"马可先生,我们是否马上启程?"两个波斯人问.
"启程?你们没看见一堆病人,兀鲁■大人到现在也不见好转,如果现在动身,就等着半路往海里抛尸体吧."
马可手抚额头,想了一会,转身对察罕说:"你分派几个手下,各率一批士兵和水手,全副武装,在营地周围巡逻,点起篝火."
太平日子才过几天,又出事了,有四个夜里站岗的士兵失踪了,不用说,肯定给土人们当美味扛回家去了.被人杀了倒也罢,让人活吃了,真不敢想像.整个营地笼罩在恐怖之中,夜里巡逻的人都不敢出门,一时间人心惶惶.
到后来,大概是那些土人吃出了瘾头,夜间趁黑成群地向营地摸,看见小股部队就动手,放倒拖了就走.惊恐不安的哨兵们一遇风吹草动,大呼小叫,胡乱放箭.一夜数惊,不得片刻安生.
走又走不得,留又留不成,马可急得在房里乱转,和父亲、叔叔及两个波斯人商量多次,大家对如何加强防范都说不出所以然.他们还不敢禀告阔阔真,怕吓坏了这位王妃.到底察罕是军人出身,他建议挖条长沟,据壕坚守.
于是,第二天除了必要的留守人员外,全体出动,马可和察罕各率50名士兵在外围护卫,其余人员一齐挖沟.一个星期后,工程结束.这条宽而深的长沟将宿营地全部围了起来,两边一直延伸到港口,沟内灌满了海水.马可又让人再砍一些树,在沟边建造了十几个高高的小木屋作为碉堡,既便于■望,又可保护哨兵的安全.这下大家才渐渐地安下心来.
雨季来临了.炎热潮湿的气候令许多人水土不服,接连不断地有人死去.马可真后悔为什么没带个医生,幸亏阔阔真的内侍中有个人父亲是郎中,略知一二医术,就拉他来充数.更糟的是,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气候又开始恶劣起来,风向突变,如果现在拔锚起航,完全是逆风而行,根本就不能,船长们都说,除了等待季风转向,毫无办法.这样,就必须要在这里一直等到冬季.
眼下,粮食是足够的,但蔬菜、肉类及一些生活必需品极度匮乏.
马可只得组织人到茂密的热带雨林中去采集野菜、野果、打猎,到海上去捕鱼,以此作为补充.
这天,马可正在自己房里研究海图,门悄然开了,阔阔真带着两名宫女走了进来.马可忙向阔阔真请安.阔阔真愁云满面,"马可先生,我们要在这里住多长时间?"她焦虑地问道.
"要到冬季."马可把原因详细地说了一遍.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我怕很多人熬不过去.他们跟随我出来,却要命丧在这荒蛮之地……"阔阔真难过得说不下去.
马可连忙安慰道:"恐怕是天意如此吧.务请王妃保重.兴许王妃的一片诚意,老天爷改了主意也难说."马可风趣幽默的一番话,逗得阔阔真笑了起来.
为了给阔阔真解除烦闷,马可常常和她闲聊,讲了自己的冒险生涯和各地的风土人情.这天正说的高兴的时候,察罕来报,说是抓住了几
个土人,来问马可如何处置.
"马可大人,我看把这几个土人宰了,出口恶气."察罕建议道.
"不."马可想了一下,"不行,吃人是他们的风俗,他们自己人生病治不好,也会被吃掉.杀了他们,无济于事,反而激起事端,你总不愿意一大群野人天天盯着你身上的肉吧."
察罕直摇头,"那怎么办?"
"走,一起去看看再说."
原来,被抓的人中有一个是部落首领的儿子.马可找来了个略懂一点当地语言的水手当翻译,告诉他自己的来意,又送了一点小礼物,请他们回去向首领转达自己的问候.
土人们觉得非常吃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发现真的要放他们回去,一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呜哇乱叫.
事实证明,马可的处置是正确的.没多久,首领亲自来赔礼道歉,并送给他们不少食物和生活必需品.从此,双方建立了信任,土人们经常送食物来,马可他们则以瓷器、布匹作为交换,这次意外事件,让他们彻底解除了后顾之忧.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病死的人还在一天天增加,这些人主要是士兵和随行人员,常年漂泊的水手倒无大碍.
终于兀鲁■也熬不过去了.等马可闻讯赶到床前时,他只剩一口气.
兀鲁■一看马可来了,费力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拉着马可,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马可先生,我不行了,一切就拜托你和你的父亲、叔叔了."
马可用力点了点头:"你放心吧,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兀鲁■的死,对阔阔真是个沉重的打击,一向恬静似水的阔阔真也开始变得烦躁起来.
冬季终于来临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色.这地狱般的生活总算到头了.马可、尼可罗、马飞阿、阿卜失哈、火者分别登上了自己的船,船起锚了,水手们欢快地喊叫着.
船队按照原先的顺序,依次驶出港湾.马可站在甲板上,望着越变越小的萨马拉,感慨万千.别了,萨马拉,让我永生难忘的地方.
整整五个月的磨难结束了,付出代价的是有近200人长眠于此.
经过这场历险之后,重新航行在海上成了一种享受.
船队从萨马拉直驶南巫里.这是一个盛产药材的小国,在这儿稍作停留,补充了饮用水,继续前进.途中先后经过诺刻蓝岛和安加曼岛,在这两处停留时,马可的心一直悬在喉咙口,这里不要说国王,连部落首领也找不到,完全是原始社会.看着这些一丝不挂、无法无天的人,总让人想起萨马拉.
长时间在热带地区航行,加上精神高度紧张,很多人得了病,这主要是阔阔真的随行人员.
从安加曼岛到锡兰,是一段枯燥漫长的航程,单调的生活乏味已极,除了常常为死去的人举行海葬,似乎没有别的事干.死无葬身之地,是一句恶毒的骂人话,现在真的要降临在这些宫女、内侍、官员们身上,不禁让他们为之胆寒.
出于对大家安全的考虑,马可只得在锡兰长时间停留.沉重的责任感令马可喘不过气来,幸好尼可罗和马飞阿默默地担负起了全部内务,
才使他稍微轻松一些.
驶离锡兰,向西航行100公里,来到了印度大陆的马八儿.在这个炎热的佛教之国,马可遇上了一个新问题,马八儿的房屋都是用牛粪涂刷的,无一例外,地上铺着地毯,席地而坐,阔阔真怎么也不愿住进这牛粪屋,马可费尽口舌也没用,最后只好又回到了船上.
船队顺着印度海岸前进,沿途经过俱兰、马拉巴、克斯马科兰等,除了补充饮用水和给养,几个人商定,一般不再靠岸.尽可能加快速度,因为他们发觉,停留越久,反而死去的人越多,这样不如以速度来战胜死亡的威胁.
到克斯马科兰为止,都是马可、察罕走过的路.再向前,虽说情况不熟悉,但是看得出来,波斯商船越来越多,这给了大家以巨大的鼓舞.
1293年春,经过长达近26个月的旅行,他们终于越过了辽阔的印度洋,到达了波斯东南端的忽里模子港.
大家都高兴地忙着收拾行装,准备下船.
马可独自站在船舷边,望着列队上岸的人们,"一,二,三……"
加上自己,上船时的600人,此刻只有十八个人活了下来.三位波斯使臣,就火者安然无恙,阿卜失哈终于没能坚持到终点.阔阔真的那么多侍女,仅剩一位.感谢上帝,阔阔真没事,父亲和叔叔没事.马可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代价实在太大了.马可转过身,遥望着无边无垠的大海,从内心发出呼喊,安息吧,长眠于荒岛和大海中的人们.
落日的余晖将港湾染成了玫瑰红色.堤岸后的小树林肃穆地站立着,只有树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诉说着幸存者心中难以言述的情感.
第十章光荣与梦想察罕告别了马可他们,准备率领船队回国.马可紧紧拥抱这位勤勉、勇敢的蒙古将领,对他一路上的辛劳一再表示感谢,阔阔真也赐物以示嘉奖.望着泪流满面的察罕,每个人都感到一阵伤感.
负有忽必烈所托付的重要使命的火者、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带上一名宫女和几名内侍,护送阔阔真前往伊利汗国都大不里士.他们一行骑马经过起而漫一直向北而去.
朝内得知他们已经到达,马上派出大队人马前来迎接.
目的地终于到了.
雄伟的大不里士还像以前一样的繁华,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三个波斯人真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最好的驿馆被腾了出来,用以安置这些远方的贵宾.
但是,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伊利汗阿鲁浑于1291年去世,现在位的是弟弟乞合都.突如其来的消息,击垮了阔阔真.她受尽磨难,以为终成正果,谁知竟成了未亡人.
今后怎么办?难道自己就孤苦伶仃老死他乡?对于阔阔真而言,这不啻于世界末日的来临.
看着泪如雨下的阔阔真,马可心如刀绞.共同经历二年多的旅行生活,使他的情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他眼里,阔阔真除了是一个稳重大度、气质优雅的年轻王妃,更像是个美貌恬静、温柔可人的少女,像是他的妹妹."王妃,您别急坏了身体,待明日见了乞合都汗,自会明了的."马可在拼命安慰她.
"王妃?我现在是谁的王妃?早知如此,不如死在路上算了,省得像个孤魂野鬼似的."阔阔真伤心地说.
火者、尼可罗、马飞阿也赶来劝说开导阔阔真.马可悄悄关照惟一幸存的宫女,要她务必注意情绪极端恶劣的阔阔真.
第二天清晨,火者、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四人陪伴着阔阔真前去叩见乞合都汗.
伊利汗的宫廷充满着异国情调,到处镶金嵌宝,漂亮的波斯挂毯、地毯使整个大殿金碧辉煌.高台上坐在用珠宝装饰的宝椅里的就是乞合都汗.
马可他们叩拜已毕,乞合都命赐座.他那炯亮的眼睛紧盯着他们,盯着阔阔真.火者奏明了此行的详细经过,马可从随身携带的皮囊中取出小小的长木盒,内有忽必烈大汗的书信.一名内侍走上前来,双手接过盒子,转身呈给恭敬地站起身来的乞合都.
乞合都缓缓打开盒子,解开信札上的黄绫带,仔细地读着.殿内一片寂静.片刻,乞合都抬起头来,面带微笑地说道:"感谢你们,尤其是三位不远千里专程护送的使臣.情况想必你们已经知晓.我已决定将阔阔真公主赐配给伟大的阿鲁浑汗的儿子合赞.他此刻正在东部的阿卜合儿,率军防守边境之地.这样再辛苦你们一次,把阔阔真公主安全地送到那里."
马可真没想到看起来深不可测的乞合都作出了这个谁也没料到的决定,阔阔真震愕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但马可并没有显得多么惊讶,他太
熟悉这个风俗了,更何况阔阔真还没有嫁给阿鲁浑汗,和他的儿子结婚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过,乞合都看到美丽温柔的阔阔真时,肯定是动了心的,马可相信自己的眼睛没看错,乞合都瞧着阔阔真的表情和他的决定太不相符,其中必有隐情.管不了这么多了,这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不为忽必烈大汗交付的使命,就是为了曾经生死与共的阔阔真的幸福,他们也会答应的.
在领受了乞合都隆重丰盛的赐宴后,一行人又回到了驿馆.
阔阔真虽然不像开始那样悲痛欲绝,但脸上依然愁云密布.马可知道,这个变化太突然了,她一时无法适应.
"您看,这不还是王妃吗?"马可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阔阔真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
"我想,这其实是个很好的结果.放宽心吧,不要搞坏了身体."
"真的,你是这样认为的吗?"阔阔真压根不相信,准是马可在安慰自己.
"我相信自己的预感和判断力.阿鲁浑汗的去世是无法挽回的.合赞王子年轻有为,你们朗才女貌,一定幸福美满."阔阔真给马可的一番话说得笑了起来,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有些话到了嘴边,马可还是咽了回去,他不想告诉阔阔真,毕竟她还是个女孩子.马可觉得,今后必起汗位之争,这已经为诸多蒙古汗国所一一验证,阔阔真嫁给了年轻而又手握重兵、坐镇一方的合赞,在眼下这种情况,绝对是最佳选择.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证明了马可的推测.
火者、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护送阔阔真再次踏上了旅程.早已得到消息的合赞派出大队人马前来迎接.
1293年8月,他们抵达阿卜合儿城.整个城市张灯结彩,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婚礼是极其盛大而隆重的.年轻英俊的合赞的脸上自始至终充满着微笑,他不时转过头来望望身边美艳的阔阔真,显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而阔阔真则完全陶醉在幸福之中,就像一朵盛开的玫瑰花,光彩夺人.
火者、尼可罗、马飞阿、马可坐在贵宾席上,他们望着终于获得了幸福的阔阔真欣慰地笑了.二年多来难以想像的艰辛,就在这一刻得到了补偿.
合赞手下的将领和阿卜合儿的官员们纷纷向四位勇敢的使臣敬酒.
歌声、乐声、欢笑声回荡在夜空中,久久不能散去.尼可罗、马飞阿、马可的心情非常激动,从一个如此遥远的国度,将阔阔真平安地送到阿卜合儿,这有多么让人自豪啊.印度洋的惊涛骇浪,食人部落的长矛利箭,这又算得了什么?此刻的荣耀,让他们终身难忘.
千里送君,终有一别.离别的时刻到了.合赞和阔阔真亲自将三个威尼斯人送出了阿卜合儿城.合赞一再对他们表示感谢,并赠送了许多礼物.依依不舍的阔阔真泪流满面,无语凝噎.在她的眼里,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不仅是大汗派来护送自己的使臣,更是充满慈爱的长辈,是自己的亲人.马可望着伤心的阔阔真,一时竟不知如何去安慰她.
此地一别,孤篷万里,几乎永无相见的可能.欲说还休,一切尽在
不言中.三个威尼斯人道了一声珍重,就转身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已经走出很远了,马可从马上回头,发现合赞和阔阔真还站在那儿,目送着他们.
大不里士,不仅是伊利汗国都之所在,而且也是东西交通线的枢纽.
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再度回到了他们回家的必经之地——大不里士.极度兴奋之后,随之而来的往往是极度疲劳.虽然回家的心情非常迫切,可他们怎么也提不起精神.他们实在太累了,于是准备在这里好生休息一下,放松一下绷得过紧的神经.现在已是秋意浓浓,干脆来年春季再动身.
17年来,第一次无须上朝,无须去衙门,无须奔波在外,他们重新体会到什么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休闲了一段时间,尼可罗和马飞阿又忍耐不住窗外喧闹商市的诱惑,干起了他们的老本行.金秋时分,正是大不里士一年中最繁华的日子,东西方各地的商人带着各自的货物汇集于此,这兄弟俩在商海中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发了一笔不小的财.
这天晚上,尼可罗和马飞阿正坐在灯下核对着他们的账目,马可突然提出要抛出手中的货物,两人很诧异,忙问这是为什么.
马可看着屋角堆得像小山似的大箱小包,慢条斯里地说:"现在伊利汗国治安状况很差,各地多有盗匪,我们的货物这么多,要十几匹马才能运走.如此庞大的马队,本身就非常引人注目,何况我们只有三个人,搞得不好,人财两空."
"抛,怎么抛?"尼可罗盯着自己的儿子.
"尽可能地将它们换成黄金珠宝,便于隐藏和携带."
"马可,你要知道,这些货物中大部分是从元朝带来的丝织品和工艺品.这种东西如果带到威尼斯,我们可以大赚一笔.如果在此处出售,会损失很多钱,大不里士并不缺这些,你想过没有."马飞阿的商业判断力是一流的."再说,我们走的是大道,沿途多有城镇,有官府弹压,又不像来的时候,尽是荒山野岭."尼可罗和马飞阿对马可的理论不大以为然.
马可耐心地劝说他们:"除了治安不好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可能会起战乱."马可的话,让兄弟俩着实吓了一跳,他们甚至怀疑是马可嫌太麻烦,不愿多带东西.
"蒙古诸王之间的纷争一直没有平息,海都和伊利汗国一直处于对峙状态,否则,也不要合赞率重兵防守.还有,哪一个汗国的汗位继承是平静的,我看合赞不会甘心他叔叔乞合都的安排,留在遥远的边境之地,远离权力中心,更别说保不定朝内什么人跳出来.我们不能不防,事到临头,就来不及了.现在我们身份有所不同,阔阔真已送到,任务基本完成,只有待交给教皇和几个国王的信件,我们差不多就是信使罢了,不能指望乞合都能给予我们多大的关心."马可因为跟随忽必烈,对形势的明了和判断远远超过他的父亲和叔叔.
事实上,就在一年多后,伊利汗的汗位之战果然爆发了.1295年4月,朝内权臣谋杀了乞合都,奉旭烈兀庶子塔剌海之子诸王拜都为汗.
合赞以追究谋杀乞合都的叛臣为名,起兵争位.1295年10月,诛杀了拜都,以阿鲁浑嫡子、合法继承者的身份登上伊利汗位.只不过马可他们
正好躲过了这一动乱时期.
后来,尼可罗、马飞阿勉强接受了马可的建议,开始陆续抛卖手中的货物,以此再去购买黄金珠宝.但实际上两个人还是不太情愿,可他们又说不出更好的理由.
冬去春来,一晃眼,他们在大不里士已经逗留了近九个月时间.尽管马可拼命催促,尼可罗和马飞阿仍留下了不少东西.
夏季即将来临,三个人商议已定,准备启程回国.他们专程前往王宫,向乞合都汗正式辞行.乞合都对他们再次表示谢意,并赐给他们四面金牌.金牌重约三四个金马克,每块长约45厘米,宽约53厘米,其中有两面鹰牌,一面狮牌,一面净牌.金牌正面的铭文为"祈求上苍,护■大汗,皇帝英名,既寿也昌",这些金牌象征着保证持有者的安全,可以获得驿马、食粮、住宿和护卫,并能在疆域内自由通行.三个人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意想不到的重礼.
有这四面金牌,他们在伊利汗国境内诸事顺利.所到之处,地方官吏都热情相迎,并代为筹办一切.有些治安较乱的地区,地方官甚至派出了200人的骑兵护送.
出乎意料的舒适旅行,反而让尼可罗和马飞阿怨气不断,兄弟俩对马可倡议的抛售之举大为不满,念念不忘那些卖掉的宝贝,马可对此也无可奈何.
归途中,他们得到了忽必烈大汗驾崩的噩耗,重游故地的一切希望彻底幻灭了.尼可罗和马飞阿虽然很伤感,但实际上他俩回去后不会再去元朝,因为年事已高.而马可则不同,毕竟在那遥远的东方有他的事业,有他的辉煌.马可此时突然有了一种沉重的失落感.他知道年迈的忽必烈可能活不了多久,但当真的成为现实时,他难以相信傲视天下的皇帝就这样离开了人世.难道往日的光荣果真要成为梦想吗?马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也许是因为太顺利了,也许是因为回家的迫切心情,三人放松了应有的警惕,等他们发觉情况不妙,已经来不及了,而这恰好发生在离开伊利汗国的前夕.
尼可罗、马飞阿、马可回去的路线和来的时候不同.原因很简单,1291年,阿克城终于失陷了,耶路撒冷王国就此灭亡,如再取道阿克,无疑自找苦吃.他们就一直向西北方向前进,从特烈比宗中转.
特烈比宗城位于黑海的东南岸,是西方到东方的极为重要的港口.
大概他们出门太久,已经忘了这是威尼斯的死敌热那亚人的势力范围.
在他们离开威尼斯的这段时间里,特别是1280~1290年间,这两个国家不断发生战争.1294年,威尼斯舰队在希腊近海逮捕了三艘热那亚船,引发了又一场战争,在阿雅斯海湾,热那亚人大败威尼斯人.余波尚未平息,黑海一带战争风云又隐隐而现.
这三个懵里懵懂的威尼斯人朝着他们自认为安全的危险地带一步步走去.越临近特列比宗城,他们发现热那亚人越多.马可突然觉得危险可能要降临到头上,他刚要提醒父亲和叔叔注意,已经太迟了.
就在特列比宗城郊,马可看到十几个热那亚人远远地跟在身后.他猛地想起,这些人前两天曾经多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可惜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现在看来是瞄上自己了.确实自己也太招摇了,身着华丽的
服装,带着大批行李,本就令人侧目,马可暗暗摇头叹息.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十几个热那亚人已策马冲到他们面前,几把长剑团团将他们围住,三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强盗得意洋洋地牵着驮有行李的马匹呼啸而去.
马可真的急眼了,被劫走的不光是货物,更重要的是忽必烈写给教皇和几个基督教国王的信件,他准备去追,尼可罗一把拉住了他,"我们只有三个人,夺得回来吗?"马可狠狠地"咳"了一声,无力地低下了脑袋.
三个人垂头丧气地向前走,谁也不说一句话.有什么可说的,一切都完了,多少年的心血付之东流,如果不是马可坚持把部分黄金珠宝藏在随身穿的衣服里,恐怕会一贫如洗,连家都回不去.马可第一次感到自己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尼可罗和马飞阿直后悔心太贪,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找了个小旅店住下来.按照马可的意思,把剩余的珠宝全部缝在衣服里,将旅途里早已穿得破旧不堪的蒙古服装套在外面.拿出点黄金换成银币.准备妥当之后,三个人匆匆赶到特烈比宗城.依照尼可罗,还要去找官府报案,马可劝住了愤愤然的父亲,不能一错再错,又去自投罗网.
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隐瞒了身份,悄然从特烈比宗坐船到君士坦丁堡,再从君士坦丁堡搭上了一条开往亚平宁半岛的商船,开始了他们最后的旅程.
商船途经希腊东南海岸的内格雷蓬特岛无惊无险地向本次航班的终点驶去.没有人注意到船上三个郁郁寡欢、貌似穷愁潦倒的异乡人.随着家乡的临近,在他们颓丧的心中重又唤起了激情.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已改鬓毛衰.
他们重新站在圣马可广场上时,已是1295年了,在离开威尼斯26年之后,终于又回家了.
晨曦中,总督府屋顶上那面巨大的圣马可雄狮之旗在风中飘扬,雄伟的威尼斯大教堂光彩依旧,海风唤起了他们沉睡的记忆.一切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三个人背着行囊,穿街过巷.没有一个人说话,心中的激动全部化成了匆匆的脚步.
家,就在眼前.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旧了些,这就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马可上门叩开了房门,里面站着一位年轻人,他吃惊地望着三个面黄肌瘦、穿着破烂的异国服装、操着怪腔怪调的口音的陌生人,愣了好一会,才彬彬有礼而又冷淡地问他们找谁.
"是我们回来了,尼可罗、马飞阿、马可,我们回家了."尼可罗高兴地喊道.
"他们早已去世.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他们."年轻人压根儿不相信.
三个人拼命解释,喧闹声把房里的人都引了出来.尼可罗和马飞阿看到两位中年妇女,都兴奋地大声喊着她们的名字.她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像见了鬼一样:"你们为什么假冒我们死去丈夫的名字?"
"我们什么时候死了?"马飞阿急得一头汗.
争执声引来了左邻右舍.看得出来,每个人都把他们当成了骗子.
"我们还活着,是因为一直在很远的东方,所以一直没有消息.不信,我可以把你们的名字一一叫出来."尼可罗对邻居们说道.尼可罗和马飞阿挨个叫着他们的名字,被喊到的人仿佛被针戳了一下,身子一抖.
趁大家犹豫的时候,马可一下挤进了房里.没等他们往外赶,他飞快地将屋里的结构说了一遍,又一一点出往日发生的一切.显然,这些事决计外人无法知晓.这一系列的人证物证总算把三个人从困境中解救了出来.
顷刻之间,原本充满疑惧的家里顿时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笑声在泪雨中荡漾.
"我们离家太久了,苦了你们."尼可罗和马飞阿望着已中年的妻子和高高大大的儿子感叹着人间沧桑.
说不完的岁月,说不完的故事.回家真好!
几天过去了,快乐渐渐化作了宁静.马可向父亲和叔叔提出举行一次盛大的宴会,把亲戚朋友和邻居一齐请来.尼可罗和马飞阿满口答应,他们正想好好炫耀一番.而马可考虑得是更深的一层.自己的经历太富于传奇色彩了,偏偏又拿不出大汗的信札和其他元朝的物品作证据,这些最多也就到过黑海沿岸的威尼斯人会不会相信呢.马可心中不停地在思考这个问题.
最后,马可一个人从他们带回的三个大行囊中整理出了一批元朝和波斯的丝绸、各式各样的珠宝以及几件保留下来的蒙古服装.
小小的展览会让参加宴会的所有人看傻了,尤其是那些奇珍异宝令这些亲朋好友觉得仿佛身处奇妙的幻境之中.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尽力回答着每一个人提出的问题.
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的回来,在威尼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他们传奇般的故事,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真是三人成虎、挖井出人,到后来,竟然有人说他们从印度带回了传说中的狗头人和小矮人.他们的家成了博物馆,终日门庭若市,很多贵族和平民络绎不绝前来探访.三个人一遍遍地重复着自己的经历,回答着越来越古怪的问题.
传奇在人们的口中慢慢变成了传说,添油加醋之后,有些地方已变得荒诞不经.马可他们开始听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几个号称是权威的史学家宣称,虽然这三个人从印度带回了不少珠宝,还有一些所谓的元朝的物品,但无法证明他们所说的一切,这些东西在波斯也是可以买到的.
尼可罗和马飞阿听了神情激愤,立马准备去和他们辩个清白,马可一把拦住,"你就甘心受此侮辱?"两人瞪着他.
马可长叹了一声:"我何尝不气.如果不说服这些人,本来就已经被传得荒诞古怪的事就会变成事实,就是我们在编故事,甚至是说谎.
毕竟所说的一切对于威尼斯人太遥远,太不可思议,这里比起大都要落后很多很多.让别人相信的惟一办法是去见教皇.不要忘了,我们是教皇派出的使节,回来之后自然应当向教皇复命."
尼可罗和马飞阿听了这一番话,渐渐平静了下来,仔细一想,马可的分析很有道理.
三个人秘密去见教皇,当初派他们出使元朝的教皇格里戈里十世在1276年就已去世,在此期间,教皇像走马灯一样地登基,现在位的是庞尼菲斯八世.
雄伟壮丽的教皇府邸,几个武装士兵悠闲地在巡逻.三个人来到了边门,尼可罗向门口的卫兵简单地陈述了一番,提出要见教皇.
不一会儿,一位秘书踌躇满志地走了出来.尼可罗急忙上前,讲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年轻的秘书默不作声地听着,等尼可罗说完之后,说:"请诸位暂等片刻,我去告诉教皇,由他决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三个人焦灼不安地在门外等着,他们不仅是在等候教皇的召见,更是在等候对他们命运的判决.
边门开了,那位年轻的秘书走了出来,马可竭力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惜一无所获.秘书表情依旧,但他的话却似炸雷一般震撼着三个威尼斯人:"教皇不能召见你们."
"为什么?我们是教皇的使节啊."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说,他们还拿出了金牌给秘书看.
"教皇格里戈里十世的手书呢?忽必烈皇帝的信呢?"秘书向他们伸出手,"凭什么说你们是教皇派往元朝的使臣.金牌本身说明不了什么."
"教皇交代使命时当时维琴察的威斯基.尼古拉修士和的黎波里的特瑞波里.威廉修士在场,他们曾陪同我们到达小亚美尼亚,他们可以作证."尼可罗说.
"这两位教士不知在何方,也可能早已不在人世,无法找到他们."
秘书摇了摇头,"这样吧,我再去查一下档案中有无记载.明天你们再到这里来."
档案维系着他们最后的一线希望,这也是他们一生中最痛苦的等待.然而,残酷的现实粉碎了他们的期盼.这次秘书的脸上冰冷似铁,告诉他们,关于格里戈里十世遣使赴元朝在档案中没有任何记载.看得出,他从半信半疑变为不相信.他想不出如此重要的使命,教皇格里戈里十世为什么要派三个世俗的威尼斯商人,而正史中又不见任何记载.
最后,他认定这三个威尼斯人不是骗子就是妄想狂.
最后一扇门对他们关上了.尼可罗、马飞阿、马可有口难辩:"难道这是天意吗?"马可冲着蓝天大吼一声.
依照尼可罗和马飞阿的意思,还想去找威尼斯大公和元老院.马可却打不起任何精神,这一次求证经历,几乎打垮了他不屈的意志."算了,别去了,他们更不会相信我们,20多年了,这些人还是井底之蛙.
他们蒙上眼睛,拒绝承认基督教之外的世界.元朝对于他们来说,不仅是神秘的东方,更是地狱,是野蛮人聚居的地方.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对于他们的智力来说,太高了一点,他们无法理解.可怜的人们."马可说不下去了,悲愤充满了他的胸膛.
尼可罗和马飞阿沉默良久,长叹一声,"罢了,万事皆休."
"不,还没有休."马可的傲气又起来了,"我不会甘心于此的."
从教廷到威尼斯,这并不算太远的路程,竟让他们觉得比从元朝回来的路还要漫长,还要难走.
他们以生命为代价,完成了教皇格里戈里十世交付的使命,谁承想
教廷竟然不相信他们,不再需要这一切.真像是一场噩梦.
从往日荣耀的顶峰一下坠入绝望的深渊,马可就这样开始了他的第二人生,开始了他更为艰难困苦的人生.
不屈的马可像一位勇敢的斗士,再一次发起了挑战.他坚信明天,坚信未来.
马可在幻想着.
第十一章永不言悔尼可罗和马飞阿已是60开外的人了.两度长途远征,风餐露宿,损害了他们的健康,教廷之行,彻底粉碎了他们心中的理想和希望.兄弟俩真的消沉了,不想再奔波,甚至不愿证明自己的过去.暮年之际,还能享受到温馨的家庭生活和天伦之乐,知足了,随别人怎么去说.
马可很能理解父亲和叔叔的心境,辛苦了一辈子,安享晚年是很低的要求了,何必再让他们为往日的一切去拼搏呢.
马中接受不了这一冷酷的事实,不被人理解是痛苦的,但被人错误地理解则更痛苦.因为马可在和人们谈起元朝时,总是爱用"超过百万"
这个形容词,一些好事之徒居然为他起了一个"百万马可"的绰号.到后来,"百万马可"成了假、大、空的代名词.渐渐地,没有什么人对他的传奇经历感兴趣.每每走到街上,迎接他的是路人怪异的眼光和孩子们"百万马可"的喊声.这种对人格的恶意攻击,令他忍无可忍.
心高气傲的马可一反往日率直的天性,不再和无知的人们去争论,他在等待机会,等待能证明他才华的时刻.
回国途中,在经过南巫里时,马可曾采集了不少苏枋的种子.苏枋是热带植物,可以作为染料,树皮也可以入药.马可在院子里开了一小块地,把苏枋种子播种下去.每天马可的一件重要工作就是给苏枋浇水,他以这种方式来消磨无聊的时光.
几个月过去了,水浇了不少,就是不见种子发芽.终于有一天,马可耐不住了.他用小铲子挖开土一看,种子已经烂得差不多了.此时马可方才恍然大悟,威尼斯的气候太凉了,喜好湿热的苏枋怎么可能在这里成活.
就在马可从事农耕的时候,威尼斯的形势变了.
1294年,阿雅斯海战惨败后,威尼斯人一直耿耿于怀.趾高气扬的热那亚人俨然以海上霸王自居,根本不把威尼斯放在眼里,威尼斯的海上交通线岌岌可危,这直接威胁到威尼斯的生存和发展,商人们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受到限制,热那亚人对威尼斯商船和货物课以重税,商人们群情激昂,忍无可忍,他们一再要求元老院采取必要的措施.
战争的阴云愈逼愈近.威尼斯城内谈论的焦点,就是战争,彻底打败热那亚,重新夺回海上控制权.
1296年夏,又是因为征税,威尼斯商人在黑海沿岸和热那亚人发生了纷争,结果热那亚人毫不客气地把拒绝纳税的威尼斯商船全部扣留.
此事传来,引起全城轩然大波.
为此,威尼斯共和国向热那亚共和国发出正式照会,要求他们无条件地立即释放被扣的船只和货物,并大幅度降低税率.正处于鼎盛时期的热那亚人,控制着黑海、中东、近东、波斯等地的商业活动,对于威尼斯人的抗议,根本不予理睬.两国关系急剧恶化.
为避免再度发生战争,教皇庞尼菲斯八世亲自调解,但两国均态度强硬,决不让步.教皇的调停宣告失败.
1298年7月,威尼斯共和国向热那亚发出最后通牒,热那亚共和国自恃强大的国力,严辞拒绝了威尼斯人的要求.
双方的战争机器都开始发动.威尼斯城加紧备战.各式各样的军舰
陆续汇集在港湾,码头旁的军需物资堆积如山,一向和平宁静的威尼斯到处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马可静观事态的发展.他意识到这是证明自己才华、改变他人偏见的绝好机会."不能置身事外."马可暗下决心.
对于马可的想法,尼可罗和马飞阿都不赞成.他们不想冒险,认为这十几年来的事实证明,因循保守的威尼斯人不可能战胜咄咄逼人的热那亚人.马可知道他俩心中有怨气.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大家都在为此而奔波,如果自己袖手旁观,不是更让别人有话可说吗?
马可的一番话,打动了尼可罗和马飞阿.他俩不但同意马可参战,还捐出一些钱以供军需.
马可亲自去见威尼斯大公.大公对这位马可早有耳闻,当他听到马可准备出资装备一艘战舰参加战斗时,大喜过望.
"太感谢您了.我正在为军舰数量不足而发愁.要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强大的敌人."
"我身为威尼斯人,理当为国效力,我参加过战争,而且我的海上经验会有一些用处的."马可信心十足地说.
大公高兴地说:"那事不宜迟,就请您尽快做好准备.战争随时可能爆发."
从大公那儿回来之后,马可像换了一个人,他以充沛的精力投入到装备战舰的工作中.
9月5日晨,突然接到报告,热那亚海军将领南巴德里亚指挥的一支庞大的舰队已经来到亚得里亚海.
全城拉响了警报,战争总动员开始了.
威尼斯共和国决定立刻派安德烈.兰多尔率舰队出海迎战.
港湾里,威尼斯舰队纷纷升帆起锚,匆匆驶向外海.
一艘刚刚装修完成的军舰上,马可全副武装地站在前甲板,海风袭来,卷动着他长长的披风.
军情紧急,热那亚人的用意很明显,逼近威尼斯海域,先发制人.
因为事先没有严密的计划,军舰驶出港湾时乱成一团.马可皱着眉头看着争先抢道的军舰,转身下令:"升起所有的帆,用桨划,加快速度,离开集群,到外海去."
"是,舰长."水手们按照马可的指令操作.
经过好一阵混乱,军舰在外海集结完毕.按照旗舰的指令,各舰依次排开,循序前进.
蔚蓝的亚得里亚海很平静,平静得冷冰冰、死气沉沉,风很弱,只能微微地鼓弄着风帆.舰队缓慢地沿着达尔马希亚海岸航行.出发时狂热的情绪经过一天的航行,似乎被无边的海水吞没了.海是静的,舰队是静的,马可的船也是静的.偶尔发出的操舵的声响和水手零星的脚步声,打破了让人窒息的沉静,可是这声音在阒静中听起来,恐怖而神秘.
马可站在后甲板上,一动不动地靠着船舷,注视着这支庞大的舰队.
满脸胡须因风吹日晒已变得苍白,皮肤也因长年旅行而变得粗糙,饱经风霜的脸上,一双蓝色的眼睛清澈而深邃,虽然年过40,但动作依然像小伙子一样敏捷.长期的冒险生涯,使他对眼前的处境产生一种本能的警觉.
初秋午后的阳光还留有夏日的余威,波光粼粼的海面刺人眼睛,一部分士兵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但疲倦渐渐地掩盖了警惕."直到现在也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情况,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向上撞."马可暗自发愁,看看前后左右,各舰正按部就班地前进."应该派出足够数量和批次的侦察船,我们对敌人的情况所知甚少,这种宁静不太对头."马可对一名站在他身旁的军官说.
没多久,也就是1298年9月6日,这个星期六的下午,在达尔马希亚沿岸东方近海的库滋拉突然遭遇上了强大的热那亚舰队.
旗舰的桅杆上升起了准备战斗的旗帜,所有的军舰慌慌张张地展开战斗队形.此刻他们正值逆风航行,各舰的动作非常缓慢,而热那亚舰队早已全部展开,以三艘重型军舰为先导排成楔形向威尼斯人猛冲过来,一下就将威尼斯舰队切为两半.
忽然间,响起了一种可怕的惊天动地的喊叫,从成百上千个喉咙里迸发出来,似乎充斥着整个大海.
"热那亚!圣乔治!热那亚!圣乔治!"
长箭如雨点般朝他们飞来.站在马可身后的军官"哎唷"了一声,一头栽倒在甲板上,一支箭正好射中他的咽喉.仓促从舱内爬出来的威尼斯士兵一批批被射倒.
"还击!"马可拼命喊道.他又对舵手下令,"立刻转舵!避开他们,从侧面迂回."马可的军舰刚刚移动,一艘热那亚船和他们擦船而过.好玄,一旦拦腰被撞,船体肯定会受到严重损伤,甚至丧失战斗能力,马可庆幸自己动作快.别的船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马可身后的一艘舰船被直冲过来的热那亚战舰把整个舵给削掉了,就像一条死鱼瘫在海面上,两艘热那亚战舰一左一右夹住了它,这条船简直成了活靶子,成了屠宰场,不时传来令人心悸的惨叫声.火把一个个飞上这条船,很快,整条船熊熊燃烧起来,一些活着的威尼斯士兵在跳海逃生.
马可的迂回侧击,并没有得到其他战舰的响应.很多威尼斯战舰要么陷入热那亚舰队的合围,正在苦战;要么被自己一方的船卡住,无法冲出来.整个威尼斯舰队一片混乱.
热那亚舰队以重型战舰作为主要的突击力量,数量众多的灵活快速的小型舰艇穿行在海面,配合大舰一次次向威尼斯人发起猛烈的冲击.
马可刚刚从侧翼冲入热那亚人的舰群,马上就被包围,花了很大的代价才摆脱掉.没等他再度作出规避动作,热那亚人又缠住了他.
一次次地合围,一次次地突围,马可的船上躺满了士兵的尸体,但他们仍在不屈不挠地冲杀.
夜幕的降临,并没有给威尼斯人带来好运.十几艘燃烧的舰只如同一个个巨大的火把,将海面照得通明.威尼斯舰队开始向后退却,得势不饶人的热那亚舰队紧追不舍.
在马可的印象中,9月6日的夜晚太难熬了,然而又是如此短暂.还没等他们缓过劲来,天已放亮,马可绝望地发现热那亚人又一次围住了他们.
一方在为胜利而奋斗,另一方则为逃命而厮杀.趁着马可他们惊魂未定之际,一艘热那亚战船逼了过来,船上的士兵迅速用钩锚钩住了马
可他们的船舷.热那亚士兵蜂拥而上,双方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甲板上充斥着兵器的撞击声和受伤倒地的惨嚎声.
十几个热那亚士兵冲向船尾,他们想控制船舵.马可正站在舵手身旁,他挥舞长剑,抵挡着四面八方伸出来的大刀、长矛.几个威尼斯士兵一看舰长被围,冲出来保护马可.
这是一场极为残酷的战斗.双方几十年的积怨,使得人们像一群疯狂的野兽.甲板上到处是鲜血和残破的肢体.马可用剑割断了一名热那亚人的喉咙,听得上面一阵欢呼.他抬头张望,一个动作敏捷的热那亚士兵已经爬上了主桅杆,一把扯下了圣马可雄狮旗,丢进了大海之中.
马可知道,他的船完了.正当他一愣神的工夫,一条大棍重重地砸在他的头盔上,他两眼一黑,倒在甲板上,完全失去了知觉.
这场海战以威尼斯人的惨败而告终.威尼斯舰队几乎全军覆没.上千名威尼斯人成了俘虏.
"这是在什么地方?"马可吃力地抬起头,四下看了看.昏暗的船舱中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在他周围有几十名威尼斯士兵,人群中不时传来呻吟和低语声.马可感觉自己的头像裂成两半一样,他努力集中精力,定下神来,总算明白过来,这是热那亚人的船,自己当了战俘.
马可重新躺了下去.他呆呆地望着头上的舱板,良久长叹一声."真窝囊,打的什么仗,莫名其妙就败下阵来,要是有大汗军队中的火铳就好了,热那亚人根本无法靠近自己,恐怕只剩挨打的份了."马可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元朝.很快,他又昏睡过去.
阵阵欢呼声唤醒了马可,他听到船停靠码头的碰撞声和抛锚的声音,热那亚到了.
舱盖"砰"地打开了,马可和他被俘的伙伴们被赶上甲板.马可头还很痛,他踉踉跄跄地挤出人群,向四周■望.
令人惊异的热那亚.即使马可见过无数美景,依然被热那亚的秀丽吸引住了.大理石的宫殿在阳光下闪闪放光,大教堂的尖顶直插天际,楼房、城堡、高塔散落在绿色的大地上,无数的橄榄树装点着巍峨的山峦.
"快,快走!"热那亚士兵的叱责声打破了马可短暂的享受.
热那亚舰队一艘接一艘地停泊在码头旁,被俘来的威尼斯船只,船尾向前,倒曳着旗帜,拖进了港湾.
马可夹在战俘队里被驱赶上岸,由全副武装的士兵押解,穿过肆意嘲弄他们的人群.狭窄的街道似乎永无尽头.他们来到一座用高墙围着的巨大的院子里,马可明白,他的囚禁生活开始了.
阴暗潮湿的大牢房里,挤满了人,大家沮丧地躺在石头地散铺着的龌龊稻草上,每天送来的一点苦涩的麦片粥和变了味的陈面包,总要引起一番争斗.
不久,因马可的身份,他从大牢房里被转移到了楼上的小牢房.对于他来说,这是巨大的改善.
小牢房虽小但很整洁,没有下面的恶臭.墙角靠铁栏杆的窗户下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几卷羊皮纸和一本祈祷书,屋子两边各放着一张小矮床.一个中年人正在桌边往杯子里倒水."你是谁?"他好奇地盯着马可.
"威尼斯人,马可.波罗.你呢?"
"比萨人,鲁斯梯谦.怎么进来的?"
"可以坐下吗?"马可问道.鲁斯梯谦点了点头.马可向他讲述了这次大海战的情况,鲁斯梯谦笑着说:"这下好了,有人做伴,坐牢也有趣多了.耐下性子吧,什么时候出去,就看你们国家的态度了.我在这儿已经整整住了14年了,1284年的夏天,我们的舰队在阿模河口被热那亚舰队打败,可能将近有一万人被俘,我很幸运,就进来享受了.该死的比萨老爷们,折腾到现在也没个结果,大概早把我们忘了."鲁斯梯谦宽厚的脸上现出怒色.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鲁斯梯谦和马可成了知心好友.
狱中的生活寂寞、无聊,为了打发时间,两个人互相讲些奇闻逸事,马可则讲起了他在亚洲的种种见闻.
鲁斯梯谦听得目瞪口呆,这一切对他来说太神奇了."你的故事比我的精彩多了."他微笑着说.
"不,绝不是故事,它是真实的.我在那片土地上曾经住了17年,不是天方夜谭,我可以向上帝发誓."马可对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的鲁斯梯谦说.
鲁斯梯谦用手搔了搔半秃的脑袋,还是有点不太相信:"据我所知,整个欧洲好像没有人到过那么远的地方,如果有,恐怕也没有活着回来."
"我活着回来了.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随父亲和叔叔离家了."
"那是真的■?"
"绝对肯定,所有的一切都印在我脑子里,想忘也忘不了."
"太棒了,"鲁斯梯谦兴奋地搓着双手,"你一定要讲讲你的经历,越详细越好,从头开始,我要记下这个奇迹."
马可的运气真好,如果他没有遇到真诚善良、博学多才的比萨作家鲁斯梯谦,这部伟大的著作——《东方见闻录》就不会诞生,他也不会在人类的历史上留下光辉的一笔.漫漫的岁月长河将彻底掩盖这一切.
每天马可都在讲述着他的传奇生涯.鲁斯梯谦坐在桌旁,用翎毛笔在羊皮纸上记述着马可的喜怒哀乐.
大不里士的商业、大亚美尼亚的奇异喷油井、雄伟的铁门关、起而漫的丰富矿产、卡劳纳斯强盗、忽里模子恐怖的热风、世界屋脊帕米尔高原、无边无涯的罗布大沙漠、繁华的大都、精美绝伦的皇宫、富饶的江南、忽必烈无坚不摧的铁骑……这一切让鲁斯梯谦听得如痴如醉.
"马可先生,你说这些元朝人平时是用石头烧饭取暖,可能吗?"
鲁斯梯谦边记边问.
"他们管黑色的石头叫煤,燃烧时间长,火力猛,而且蕴藏量极为丰富.要不是在特烈比宗遭抢劫,你会看到这种东西的."
"还有,你说他们经商时用纸币,纸当钱用."鲁斯梯谦实在想不明白.
"是的."马可耐心地对他解释,"纸币随时可以换成金银,它具有绝对的信用,那里无人怀疑这一点."
马可的知识面非常广,他对动植物和矿产等方面很精通,平日的细
心观察给了他巨大的帮助.从马可的讲述中,鲁斯梯谦看到的是一个国土辽阔、富饶强盛的元王朝.
"我真的相信你所说的一切,编故事总是有漏洞的,而且不可能如此详尽."鲁斯梯谦心悦诚服地说.他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给马可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水,想了一下,对马可说:"你数次遇险,几度远行,给你印象最深的是哪一回?"
"在大汗麾下做事,总有个依靠.在云南与缅甸象队一战虽然激烈,还是有惊无险;作为特使出行,主要是考察风土民情,让我心力交瘁的就是护送阔阔真王妃,我无法得到大汗有力的支持,一切都要靠自己.
那些荒凉的岛屿、无法无天的土人,天灾人祸,步履维艰.当时我真有点绝望了."马可对那一段经历记忆犹新.
"马可先生,你说的一切别人都不相信,教廷早就把你们遗忘了."
马可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还有,你想过没有."鲁斯梯谦继续着他的问题,"你历尽艰辛,尝遍了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到头来,不仅不为人们相信,反而遭到误解嘲弄,甚至沦为阶下囚,你后悔吗?"
"不,绝不!"马可坚定地说,"我永远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我曾经看到过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曾经为一代伟人效力,我付出的已经得到了回报.别人不理解,只能说明他们是井底之蛙,见识浅薄.历史会证明我马可所说的一切."马可充满了自豪和自信.
转眼间,马可在热那亚监狱中被囚禁了快一年.
1299年8月,热那亚和威尼斯正式签署了和平协定,所有的威尼斯战俘即将获释.监狱长亲自告诉了马可这一喜讯.在这段时间里,不仅是狱卒,就连这位冷酷威严的监狱长也常常来到马可的牢房听他讲神秘的东方.
鲁斯梯谦听到这一消息,从心眼里为马可感到高兴:"你自由了.
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一年来的照顾和帮助,别丧气,你也会很快获释的."马可安慰着伤感的鲁斯梯谦.
几天后,马可被释放出狱.他跨出监狱大门,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蓝蓝的天空,贪婪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自由真好."马可发出深深的感叹.
马可和其他威尼斯人一起坐船回到了家乡.
码头上,聚集着无数的人,大家在焦虑地等待着亲人的归来.随着船缓缓靠近码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马可站在甲板上,一眼就看到了挤在人堆中的父亲和叔叔,他拼命挥手示意.
苍老的尼可罗紧紧拥抱着马可,"太好了,终于回来了."两行浑浊的泪水从干枯的脸颊上流了下来.一年未见,本来身体很好的尼可罗一下变得很衰弱,马可望着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父亲,眼睛湿润了.
马飞阿还是那么开朗,他拉着马可的手大声说道:"走,回家去,咱们好好喝一杯."
一年后,尼可罗去世了.临终前,他紧紧拉着马可的手:"漂泊半生,赶快安定下来,也免得我挂心."马可含泪答应了.
遵照父亲的嘱咐,马可很快结了婚.妻子多娜达是小户人家的女儿,沉静而文雅,马可第一次享受到温馨的家庭生活.很快,马可就有了凡蒂娜、贝莲拉和莫雷塔三个女儿.
因为大部分财产在特烈比宗被抢,装备战舰又花去了一大笔钱,现在一下又添了四口人,马可陡然觉得拮据起来.再说,要想在威尼斯取得地位,经商是必需的.
马可考虑了很长时间,和多娜达商量了好几次,又去征求了马飞阿叔叔的意见,决定变卖部分珠宝,筹一笔资金,就在城内租了铺面,做起了生意.马可又在克尔迪迪尔买了一幢房子,把家安了下来.
要说经商,马可绝对比不上他的父亲和叔叔,好在马飞阿常常指点一二,生意还做得马马虎虎,既发不了大财又饿不着肚子.
1310年,马飞阿去世.
少了马飞阿的帮助,马可的生意大不如从前,他只得变卖一些带回来的东西弥补家中的急需.
生活的艰辛,使马可一直精神不振.1311年,他甚至为代理人保罗无法以六格罗斯的价钱将他从元朝带回来的一英磅重的麝香卖出,而去控诉代理人.一番折腾,也不了了之.马可一方面对保罗大为不满,另一方面也为自己变得斤斤计较感到吃惊.
长期涉足商海,马可渐渐也摸出了一点门道,生意红火了不少.
1318年,长女凡蒂娜嫁给了马可.布拉格登;两年后,二女儿贝莲拉也出嫁了.两次婚礼虽然让马可破费了不少,但他的负担也有所减轻.
1323年冬,一场罕见的寒潮击垮了马可.病魔折磨着他.马可感到自己越来越虚弱,看样子熬不了多久了.他把妻子喊到床前:"多娜达,你去请公证人贾凡尼.尤斯迪尼亚先生来,我想立个遗嘱."
"马可,会好的.你经历过那么多磨难,这一次也会挺过去的."
多挪达伤心地哭了.
"你快去,我太了解自己了."
听说父亲病重,凡蒂娜、贝莲拉匆匆赶回家来.一家人围坐在马可的床边,神情忧郁.马可对贾凡尼笑了笑,轻声说:"麻烦你作个公证."
"不必客气.你说我写,最后你再过个目."贾凡尼不慌不忙地说,对于他来说,这已是家常便饭了.
马可咳了几声,待喘息已定,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他的遗嘱.
"我,马可.波罗,指名我所爱的妻子和三个女儿为遗产所得人.
在我死后,执行我的遗嘱,处理我的遗产.
第一,将我财产的十分之一捐给阿斯泰勒主教.
第二,捐两千里拉给我将要葬在那里的圣洛伦索教堂.
……
至于我的妻子多娜达,除了以前说定的财产之外,每年另付威尼斯金币八里拉.此外,三张床、麻布,以及其他家具全留给她.
至于我的三个女儿凡蒂娜、贝莲拉和莫雷塔,平均分配所剩下的财产和不动产.莫雷塔结婚时,可以得到和两个姐姐出嫁时一样多的金钱.
委托人,马可.波罗."
贾凡尼记完了遗嘱,将它交给马可,马可看了一下,没什么差错,抓起笔,用颤抖的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公证人贾凡尼.尤斯迪尼亚和
作为证人的邻居乔治也分别在上面签上了各自的名字.
"贾凡尼先生,遗嘱就放在你那里保管吧."贾凡尼点头答应了.
马可的一些好友得知他重病在床,纷纷前来探访.他们不约而同的要求他为了灵魂的安宁,务必取消他游记中的一些似乎不可相信的事情.马可看看这些好心而无知的朋友们,苦笑了一声,但他的回答是坚定的:"很可惜,我还没有说出自己所见所闻的一半.向上帝发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1324年,罗马教皇的使节、忽必烈的忠臣、伟大的探险家和旅行家马可.波罗与世长辞.遵照他的遗言,家人们将他安葬在威尼斯的圣洛伦索教堂的墓地,陪伴在他的父亲尼可罗身旁.
马可死了,但他给后人留下了一笔巨大的财富——《东方见闻录》.
第十二章伟大的马可.波罗马可死后,被亲友安葬在威尼斯的圣洛伦索教堂,但这座教堂在1592年曾经大规模修整,马可.波罗的棺柩因此被移动,从此以后即下落不明.后来也曾出现过有关马可.波罗坟墓的记载,经实地勘察之后,并没有发现其真正的墓地.
马可的家族在威尼斯并不是显赫的贵族.关于其家族的谱系,历来有三种说法,比较可靠的是波罗家在11世纪从达尔马希亚的塞伯尼克移居威尼斯.后世能确认的,是13世纪安德烈.波罗,即马可.波罗祖父,他曾做过小官吏.安德烈.波罗有的三个儿子:马可、尼可罗、马飞阿,三个儿子长大成人后都走经商的道路.尼可罗有两个儿子,名叫马可和马飞阿(和其叔叔同名),这位马可就是本书的主角.马可的伯父和他们一家来往甚少,1280年去世,那时马可和父亲、叔叔正在元朝.
马可的长女凡蒂娜于1318年嫁给了马可.布拉格登,生了四男二女,死于1375~1385年之间.其子彼得勒.布拉格登1388年尚在人世,这也是见于史籍的马可后裔的最后记载.
次女贝莲拉和小女莫雷塔有无子女,史书中未见任何记载.
1336年,马可的妻子多娜达在威尼斯去世,次女贝莲拉在几年后也随之而去.
至于马可.波罗的遗像,现存的没有一幅是真实可信的.有一幅大理石像,却是17世纪的作品;热那亚市政府中,保存有一幅嵌瓷画像,大概也是根据想像画成的,不过后世大多以此作为《东方见闻录》一书之前的插图.
根据马可.波罗的遗产清单,他留下了不少衣服、一些宝石、帐幕、金丝织品、念珠、蒙古贵族所用的银腰带、两块黄金牌、一顶镶有许多宝石和珍珠的女帽,这很可能是临分别时阔阔真公主赠送给他的纪念品.此外,还有中国西宁一带产的野牛毛、麝香鹿的头和脚、麝香块、东南亚南元里的苏枋种子,可以作药用的印度马八儿的红泥土.这些东西是马可用来证明他异国生涯的重要证据,时至今日,这一切早就不复存在了.
强大的蒙古帝国的势力极为广阔,钦察汗国的版图达到德涅斯特河流域,小亚细亚大部分地区则在伊利汗国的统治之下.这样,蒙古帝国就直接和欧洲国家相毗邻,虽然这两个汗国自帝一方,但名义上仍是元朝的宗藩之国.驿道相连,使臣和商人的来往不受限制.另外,蒙古贵族早在建国之初就利用西域商人来为他们搜刮金钱,他们不仅允许各国商人来经商,而且还给予种种优惠.所以,元朝时常有欧洲人在大都、杭州、泉州等地居住经商或进行贸易.
元朝统治者对各种宗教采取兼收并蓄的政策.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基督教都不受歧视,还能享受免于赋税、徭役的优待,教廷和欧洲各基督教国家出于自身的利益,急于和元朝建立联系,并借此传教.因此,罗马教廷先后多次派教士出使元朝.
在马可.波罗之前,教士普兰诺.卡尔平尼作为教皇英诺森四世的使节于1245年4月出使蒙古,在和林见到了贵由汗;1253年,法王圣路易派教士鲁布鲁克去蒙古,请求允许其传教,他在和林见到了蒙哥汗.
卡尔平尼的《蒙古史》和鲁布鲁克的《东方行记》记载了各自的旅程和蒙古汗廷的各种情况,对于蒙古史的研究具有重要价值.但是,他们出行的范围远远比不上马可,仅局限于西亚和当时的蒙古首都和林一带.
1275年,基督教聂斯托利派修士大都人列班扫马和东胜州人麻古思准备去耶路撒冷朝圣,他们得到了忽必烈的恩准并领到驿传玺书.在伊利汗又受阿鲁浑的委托,出使罗马教廷和欧洲各国,受到热情接待.受此影响,教皇尼古刺四世派教士孟特戈维诺携带致伊利汗阿鲁浑、大汗忽必烈及海都的信,往东方传教.1289年,他来到伊利汗都城大不里士;1291年与大商人彼得结伴由海路来中国;1294年抵达大都.在印度马八儿一带,他正好和马可一行擦肩而过.作为教皇使节,孟特戈维诺受到一定的重视,结识了汪古部驸马高唐王阔里吉思,并建教堂传教.1307年,教皇派热拉德、安德鲁、帕烈格利诺前来元朝帮助孟特戈维诺传教;1311年又派托马斯、彼得等来元朝.
这些教士们其精力主要集中在大都、泉州等地传教,后来都死在中国.除了他们托人带回的一些信件外,没有留下更多的资料.
马可离开中国的20余年后,意大利教士旅行家鄂多力克到东方诸国旅行,他的方向正好和马可相反.1330年,他回到帕都亚,写下了他的旅行见闻——《中国和通往中国之路》.
1338年,教皇本笃十二世派佛罗伦萨人马黎诺里为特使,率一个50人的使团,在意大利那颇利港汇合元顺帝出使欧洲的使节脱孩等一同等前往元朝.在大都逗留了三四年后,由海路回国,并给后人留下了一部《马黎诺里奉使东方录》.
14世纪后半期,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占领了小亚细亚,东地中海沿岸地区的东西交通体系完全被破坏,原先曾经称霸东地中海和黑海的热那亚共和国在15世纪后半期终于完全失去了所有的根据地.由教会教士历尽千辛万苦开拓的东方传教之路就此关闭.西欧和亚洲大陆之间的直接联系彻底中断.马可笔下美丽富饶的东方仅成为欧洲人梦幻中的国度.
15世纪以后,整个中亚和西亚分别由奥斯曼帝国、帖木儿帝国、玛本路库王朝以及乌兹别克、沙瓦林王国等割据.这样,原先通往欧洲及印度的路线完全湮没了.欧洲和亚洲两大文明之间的联系不复存在.
后来的欧洲人只能依靠前人遗留下的一些文字资料和几本书籍了解遥远的东方,而这之中价值最高的,就是马可.波罗的《东方见闻录》,也即《马可波罗游记》.
马可经历的时间之长、行程的范围之广是极为罕见的.他追随忽必烈左右,多次出使各地,对元朝及东南亚、印度、中亚有着深刻的了解.
《东方见闻录》共分为五个部分:一、序言;二、从小亚美尼亚到大汗上都沿途各地的见闻录;三、忽必烈大汗和他的都城、宫廷、政府以及西南行程中经历的各城市和省的见闻录;四、日本群岛、南印度和印度海的海岸与岛屿;五、鞑靼各王公之间的战争和北方各国的概况.
有关元朝的部分在全书中占了三分之一.
马可随父亲和叔叔历经阿津甘、大不里士,起而漫的沙漠、巴拉香、帕米尔高原、罗布大沙漠等地;在元朝又奉命出使西南、江南东南亚一带.在他的笔下,中亚大草原、缅国、印度等热带地区、阿比西尼亚的回教徒,马达加斯加岛,甚至是西伯利亚的森林、落日,均忠实地记录
下来.广泛的内容,给西方人以无比的惊奇的讶异.
《东方见闻录》远远超过了当时西方人的认识水平.因此,该书被称为"世界奇书",几乎没有人相信它的真实性,大家都认为这是个完美的故事,像一个奇迹般的神话.
14世纪以后,随着科学技术的逐步发展和人们认识水平的逐渐提高,人们开始认清马可.波罗给他们留下的这个瑰宝.而在东西交通中断的情况下,惟一能描绘出这条交通线的,就是这本《东方见闻录》.
马可去世后不久,西欧人终于意识到马可的伟大和《东方见闻录》的价值所在,"百万马可"终于变成了一个伟大的航海家、探险家、旅行家;《东方见闻录》也由神话传奇变成地理志、博物志和历史书.
14世纪中叶,西班牙加泰隆尼亚人所绘制的加泰隆地图,上面有详细的人物和城廓,其中里海以西部分完全是依据马可.波罗的资料而来,像大都、杭州、泉州、广州的地名和记载,无一不是取之于《东方见闻录》.
15世纪末的意大利地理学家兼天文学家托斯卡尼里绘制的世界地图同样采用了马可之说.
发现美洲新大陆的哥伦布也曾经读过《东方见闻录》.他于1479年结婚并定居在里斯本,从事航海、地理、哲学等研究.在他读过的书中就有马可.波罗的《东方见闻录》,哥伦布所看的是比比诺的拉丁文译本,他不仅仔细研读,而且在书的空白处做了很多注释,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其动机众说纷纭,有的说他是有意探险,有的说他的目的地是中国和印度,因为他还带了西班牙国王致中国皇帝的信件,只是碰巧途中发现了新大陆.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哥伦布从马可.波罗的《东方见闻录》中汲取了很多有价值的东西.甚至可以大胆地说,正是见到这本神奇之书,激起了哥伦布冒险出航的决心.
十七八世纪,随着工业革命的开始和国力的增强,西欧人对亚洲尤其是古老的中国的兴趣再度高扬.但是,此刻的东亚完全笼罩在一片神秘的迷雾之中.
自从蒙古帝国土崩瓦解之后,仍有一些西欧人在明、清之际到中亚和中国去过,可没有留下具体的文字材料.西欧人急于想了解这一切,但没有人像马可.波罗一样经过这么一番艰苦而漫长的探索.
到19世纪后期,西欧人才又重新开始探访亚洲大陆.
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法、俄等国人,尤其是英国的史坦因和瑞典的史文赫丁,先后踏入帕米尔高原和塔里木盆地.他们探险依据的资料,就是马可.波罗的《东方见闻录》.600年前的一本书,竟然成为20世纪初期冒险家们的引路指南,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同时也可见马可行文的准确.然而,在这些人中间,有些人不像马可一样是一位东方文明的探索者,而是一群为人不齿的文物大盗.
马可的一生坎坷曲折.青年至中年时期,他荣耀而显赫,颇具声名;中年以后,他平凡而失落,惟一的一次冒险行动,给他带来的是二年牢狱之灾,他被视为吹牛的人,得到的甚至是鄙视冷漠的目光.
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在元朝的时候,由于地位及身份的关系,无法公然经商.虽然忽必烈屡有赏赐,再加上积聚了一批财宝,但他们当时向忽必烈保证要重返大都,也无法带回大量的金银.回国途中,由于
重任在身,自然不可能在各个港口从事贸易活动.在特列比宗时,他们又遭劫丢失了大部分行李.因此,回到威尼斯之后,三个人都不是很富裕的,而且为此也无法向人们证明自己所做的一切.
1269年,当尼可罗和马飞阿回到威尼斯时,马可已经15岁了.在此之前,我们很难了解他的成长过程,他受过什么教育?是否有过从商的训练,像他的父辈们那样?性格发展如何?
1271年,马可随父亲和叔叔到东方去时,他对这次出行的意义和目的并没有很深的了解,毕竟他刚刚满17岁,只是因为不愿和父亲再分离,再有点年少的好奇,促成了此次东方之旅.
波罗一家是非常虔诚的基督教徒,否则不会和教会的修道士有很密切的联系.尼可罗和马飞阿兄弟俩首次去东方时,就和多明尼哥修道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第二次再次东行时,教皇所派的两位修士都是属于这个教会的,这并非是一种巧合.也正因为此,教皇才会专门召见这三个俗人,并破例为之祝福.
多明尼哥修道会是西班牙加斯底拉的多明尼哥于1216年所创立的"说教道会"演变而来的.这个修道会和弗朗西斯哥修道会一样直属于教皇,具有打击异端、对外传教的特权,修道士们为罗马教会而从事各种探险和搜集情报工作.但当两位修道士因惧怕战乱而临阵脱逃时,尼可罗、马飞阿带着马可勇敢地承担了这一使命.三个俗人如此忠心耿耿地为教皇服务,可以说他们和在此之前来的蒲朗嘉宾、鲁布鲁克等人扮演了同样的角色,而且演得更精彩.
马可并不是一个具有专门知识的人,但他聪明好学,很能适应环境的变化,具有敏锐的观察力,对各种事物的感受性很强,好奇心也很重.
开始,年轻的马可不完全明了此行的重要性,当他看到父亲和叔叔的认真态度后,慢慢懂得了所负使命的真正含义.他用自己的双眼认真观察所看到的一切,并详细地记录下来.否则,光靠记忆是无法记录下如此广泛的内容的.
马可.波罗的叙事繁多,组织庞大,说明各地的政治、经济、地理位置、动植物以及各民族的文化、历史、风俗等等,尤其是各地的物产,像宝石、珍珠、香料、纺织品和物价、通货制度等等,这些正是西欧人特别感兴趣的.当然,作为教皇的使节,他们三个非常注意各地的宗教情况,在马可单独出行时也是如此.而且越接近元朝,对基督教徒的调查越加详细,书中记录了巴格达和撒马耳干基督教徒的殉教和产生的奇迹、西域的聂斯托利教派、镇江的教堂、印度马八儿的圣.托马斯基地.
西欧人颇为关心的汪古多部族的基督教约翰长老,马可也作了探访,尽管他听来的消息是错误的.
马可聪明、机敏、坚忍不拔、勇敢顽强,最可贵的是,他具有客观的态度,这是后世史学家们极为推崇的.这一切在马可为我们留下的惟一的一样东西——《东方见闻录》中得到了充分的反映.虽然马可是个客观的观察家,但他对伊斯兰教仍有轻视之意,这是他的身份和信仰所致.
由于资料的极度匮乏,马可为我们留下了不少无法解开的谜.
关于马可本人,并没有留下什么资料,惟一的办法,就是结合当时的相关史料,从《东方见闻录》中去挖掘推敲.即使这样,我们依然有
一些问题无法解决,因为在书中马可很少提到自己.
马可.波罗在元朝的时候,到底住在大都的什么地方?
尼可罗和马飞阿在元朝17年,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事情?
马可在元朝有没有结过婚?
马可在元朝由青春年华走到了中年,没有理由不结婚.定居在元朝的一些回回人等都结了婚.况且忽必烈如此赏识他,不会不为他婚配.
一个可能的解释,就是马可有妻子,因为护送阔阔真公主去波斯,只能将妻儿老小留下,以取信忽必烈,后来,千辛万苦回到家乡,又逢忽必烈去世,加上尼可罗和马飞阿已近老年,自然不会再去大都.这就难怪马可回家后一直苦恼不已了,而他又不敢说出这一切,他娶了一个异教徒,最后又抛弃了她,大概没有什么人会原谅他.
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此次出使有始无终,他们没有向教皇复命,因为丢失了信件无法前去面见教皇.这对他们是非常遗憾的,也为其带来了许多冷嘲热讽.
正是因为有这些不解之谜,时至今日,仍然有人怀疑马可.波罗是否来过中国.其根据主要有:按照马可的记述的行进路线,他们曾二次越过长城,但在书中对这一举世闻名的伟大建筑视而不见.
另外,马可在中国17年,竟然会不知道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印刷术.
遍查元代史料,常有其他传教士和西方人来大都的记载,却不见马可他们的踪影.在扬州的史料中,也见不到马可在此为官的证据.梵蒂冈的教会档案中,有贵由给教皇的复信,但没有忽必烈让尼可罗和马飞阿代呈教皇的信件.
此外,《东方见闻录》还有一些错误之处.
他们得出的结论是,马可.波罗没有来过中国,《东方见闻录》是依据曾经来过中亚和元朝的商人们的讲述写成的.
但是,绝大多数中外史学家都相信马可.波罗曾经来过中国.实际上,马可自己也用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马可行进的路线和当时的中西交通网完全一致.书中所记载的中国发生的一些事件和各地的情况,基本符合事实,尤其是不少细节很真实.
比如,蒙古人对犯盗窃罪的人,根据所盗物品的价值和盗案情节的轻重,分别施以七、十七、二十七……或一百零七次杖责,这和元朝法律完全相符,不是身在朝中是很难了解到这些独有的情况的.还有,镇江城内所存的三座聂斯托利派基督教堂,也实有其事.另外,像云南的物产,货币使用情况,金齿部落的纹身和男子坐月子,以及当地以妻女待客的习俗,不身临其境,根本无法知晓.而当时云南极为偏僻,又不是通商口岸,西方人是不会到那里去的.
尼可罗、马飞阿、马可奉忽必烈之命护送阔阔真前往波斯一事,在汉文史料和波斯典籍中都找到了有关记载.其伊利汗使臣的姓名和经过情形毫无差讹,如果马可他们不是亲身经历是无法知道的.《经世大典.站赤》中记载着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使者兀鲁■、阿卜失哈、火者率人出使诸王阿鲁浑汗,要求发给祗应一事.拉施都丁《史集》关于此事的记载更为详细:当合赞到达阿卜合儿时,先前"阿鲁浑汗派到大汗处
去娶已故卜鲁罕合敦之族女为妃的使臣火者及其使团,携带阔阔真合敦以及中国的珍物来到这里,合赞汗遂驻跸于此并娶了阔阔真合敦."这是最有力的证据.
另外,蒙古统治者他们只有三件大事:一征战;二狩猎;三宴飨.
研读《东方见闻录》中的元朝部分,可以清楚地看出马可记载的也主要是这些内容.书中也可见到马可对狩猎是极为精通的,这也是一个旁证吧.
至于书中不见长城一事,西方人不知道元代的长城已经残破不堪,马可一行前后二次经过的关卡都是交通要道,更不可能保留完好.现有的长城是明清二代陆续重加修缮而成的.
印刷术等不见载录,并不值得奇怪.马可临终前就曾说过:"我还没有说出自己所见所闻的一半."自然会遗漏掉相当一部分内容.
马可精通波斯语和蒙古语,但他对汉语一无所知.比如,中国民谚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说,在马可的笔下,他望文生义地作了一番解释:苏州的名字,就是指地上的城市;杭州的名字,是指天上的城市.由此可见,他对汉语知道几分了.由于语言的限制,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在大都的社交圈非常狭小,仅限于一些蒙古人和回回人.这对于他们深入了解中国文化有很大的障碍.如马可称南宋为"蛮子省",这是蒙古人对南宋王朝的蔑称,他也照搬不误.
《东方见闻录》的笔录者鲁斯梯谦在序言中曾说过:"凡是书中所叙述的,都是马可.波罗亲眼目睹的,也有一部分是听来的,本书述事确实,毫无虚伪,听这本书和读这本书的人,应信其真."
弗朗西斯科.比比诺将《东方见闻录》译成了拉丁文,世称"比比诺书",他距马可去世时间很短.比比诺在序文中也说道:"谨慎、有荣誉感,而且最真挚的威尼斯市民马可.波罗."
马可的朋友们都为他作证,指出马可的德性不容怀疑,他绝对是个诚实的人.
马可的叔叔马飞阿在临终前,还对忏悔教士说:"这本书绝对是真实而不容置疑的."
当然,《东方见闻录》中有一些错误.最大的漏洞就是关于攻克襄阳一章.书中记载,居留皇廷的尼可罗和马飞阿两兄弟知道攻不下襄阳之后,立即觐见皇帝,奏请皇帝准许他们制造一种西方人用的机器.这种机器能投射重达112公斤的石头.如果使用这种机器,可以毁掉这座城市的建筑物,砸死居民.大汗大喜并准奏.他们召来最优秀的铁匠和木匠,有些是聂斯托利基督教徒.造好的投石机运抵襄阳城下,几声巨响后,城内房倒屋塌,守军吓得惊恐万状,终于举城投降.两兄弟的创造力取得了神奇的效果,因此在大汗及大臣们心目中,他们身价百倍,信誉倍增.
实际上,在他们来到大都之前,襄阳城早已被攻破.在攻城中,回回炮确实发挥了巨大的威力.而回回炮是用杠杆原理将火药包抛射出去,这是西域人亦思马因所献,和尼可罗他们毫无关系.马可想为在书中不常出现的父亲和叔叔增添一些光彩,不料弄巧成拙,也可见马可的一点虚荣心.
尽管有这样或那样的缺陷,《东方见闻录》仍然是一部伟大的著作,
是研究元朝历史和地理、文化的重要典籍,它为欧洲知识界开辟了一个崭新的天地,为欧洲人正确认识东方世界,特别是中国的真实情况,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东方见闻录》在社会、地理、自然环境、动植物、民族、宗教、古文明、语言等学科上,具有极高的价值.
可以说,马可.波罗在当时架起了欧亚两大文明之间的桥梁.
历尽劫波话沧桑,赢得不朽身后名.
永远的马可,苍天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