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23:38
后成此书.然审其为用,不过证明中国古人之文章无不暗合于文法,而文法之学为中国学者求速成、图进步不可少者而已;虽足为通文者之参考印证,而不能为初学者之津梁也.继马氏之后所出之文法书,虽为初学而作,惜作者于此多犹未窥三昧,讹误不免,且全引古人文章为证,而不及今时通用语言,仍非通晓作文者不能领略也.然既通晓作文,又何所用乎文法?是犹已绕道而渡水矣,更何事乎津梁?所贵乎津梁者,在未渡之前也.故所需乎文法者,多在十龄以下之幼童及不能执笔为文之人耳.所望吾国好学深思之士,广搜各国最近文法之书,择取精义,为一中国文法,以演明今日通用之言语,而改良之也.夫有文法以规正言语,使全国习为普通知识,则由言语以知文法,由文法而进窥古人之文章,则升堂入室,有如反掌,而言文一致亦可由此而恢复也.
1马氏:即学者马建忠,曾于法国留学,学习语言及交涉诸学.
文理为何?即西人之逻辑也.作者于此姑偶用"文理"二字以翻逻辑者,非以此为适当也,乃以逻辑之施用于文章者,即为文理而已.近人有以此学用于推论特多,故有翻为"论理学"者,有翻为"辨学"者,有翻为"名学"者,皆未得其至当也.夫推论者,乃逻辑之一部;而辨者,又不过推论之一端,而其范围尤小,更不足以括逻辑矣.至于严又陵 1氏所翻之《名学》,则更为辽东白豕 2也.夫名学者,乃"那曼尼利森"3也,而非"逻辑"4也.此学为欧洲中世纪时理学二大思潮之一,其他之一名曰"实学".此两大思潮,当十一世纪时大起争论,至十二世纪之中叶乃止,从此名学之传习亦因之而息.近代间有复倡斯学者,穆勒氏即其健将也,然穆勒氏亦不过以名理而演逻辑耳,而未尝名其书为"名学"也.其书之原名为《逻辑之统系》 5.严又陵氏翻之为《名学》者,无乃以穆氏之书言名理之事独多,遂以名学而统逻辑乎?夫名学者,亦为逻辑之一端耳.凡以"论理学"、"辨学"、"名学"而译逻辑者,皆如华侨之称西斑雅 6为吕宋也.夫吕宋者,南洋群岛之一也,与中国最接近,千数百年以来,中国航海之客常有至其地者,故华人习知其名.而近代吕宋为西斑雅所占领,其后华侨至其地
1严又陵:严复字又陵.中国近代启蒙思想家、翻译家、教育家. 2辽东白豕:指少见多怪. 3那曼尼利森:英文nominalism音译,今译唯名论.下文述及的"实学",今译实在论. 4逻辑:英文logic音译. 5《逻辑之统系》:英文System ofLogics. 6西斑雅:今译西班牙,下同.
者,则称西班雅人为吕宋人.后至墨西哥、比鲁 1、芝利 2等国,所见多西斑雅人为政,亦呼之为吕宋人.寻而知所谓吕宋者,尚有其所来之祖国,于是呼西斑雅为大吕宋,而南洋群岛之本吕宋为小吕宋,至今因之.夫以学者之眼光观之,则言西斑雅以括吕宋可也,而言吕宋以括西斑雅不可也.乃华侨初不知有西斑雅,而只知有吕宋,故以称之.今之译逻辑以一偏之名者,无乃类是乎?
然则逻辑究为何物?当译以何名而后妥?作者于此,盖欲有所商榷也.凡稍涉猎乎逻辑者,莫不知此为诸学诸事之规则,为思想行为之门径也.人类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矣,而中国则至今尚未有其名.吾以为当译之为"理则"者也.夫斯学至今尚未大为发明,故专治此学者,所持之说,亦莫衷一是.而此外学者之对于理则之学,则大都如陶渊明之读书,不求甚解而已.惟人类之禀赋,其方寸自具有理则之感觉,故能文之士,研精构思,而作成不朽之文章,则无不暗合于理则者;而叩其造诣之道,则彼亦不自知其何由也.
是故不知文法之学者,不能知文章之所当然也.如曾国藩者,晚清之宿学文豪也,彼之与人论文,有"春风风人,夏雨雨人,解衣衣我,推食食我","入其门而无人门焉者,入其闺而无人闺焉者".其于风风、雨雨、衣衣、食食、门门、闺闺等叠用之字,而解之以上一字为实字实用,下一字为实字虚用,则以为发前人所未发,而探得千古文章之秘奥矣.然以文法解之,则上一字为名词,下一字为动词也,此文义当然之事,而宿学文豪有所不知,故强而解之为实字虚用
1比鲁:今译秘鲁,下同. 2芝利:今译智利,下同.
也.又不知理则之学者,不能知文章之所以然也.如近人所着《文法要略》,其第三章第二节曰:
"本名字者,人物独有之名称,而非其他所公有.如侯方域《王猛论》曰:‘亮始终心乎汉者也;猛始终心乎晋者也.’孔稚圭《北山移文》曰:‘惠帐空兮夜鹄怨,山人去兮晓猿惊.’亮与猛虽同为人类,鹄虽同为鸟类,猿虽同为兽类,曰‘亮’、曰‘猛’、曰‘鹄’、曰‘猿',即为本名;不能人人皆谓之’亮‘、’猛‘,亦不能见鸟即谓之’鹄‘,见兽即谓之’猿‘也,故曰本名字."
此以亮、猛、鹄、猿视同一律,不待曾涉猎理则学之书者,一见而知其谬.即稍留意于理则之感觉者,亦能知其不当也.世界古今人类,只有一亮一猛其人者耳,而世界古今之鸟兽,岂独一鹄一猿耶?此不待辨而明也.然着书者何以有此大错?则以中国向来未有理则学之书,而人未惯用其理则之感觉故也.夫中国之文章富矣丽矣,中国之文人多矣能矣,其所为文,诚有如扬雄所云"深者入黄泉,高者出苍天,大者含元气,细者入无间"者矣.然而数千年以来,中国文人只能作文章,而不能知文章,所以无人发明文法之学与理则之学,必待外人输来,而乃始知吾文学向来之缺憾.此足证明行之非艰,而知之惟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