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硝味。
江楚思绪似潮水般翻来覆去想个不停,渐渐地,当一切都模糊呈现捋清的时候,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当年的某一天,她也曾看过这本《雾虚随笔》,但给江楚讲诉之时,却并未说起书中写有出逃之法。而当念到最后一页时神色甚为紧张,只草草带过便将书揣进怀里,如此便是四年不见此书踪影。
若不是他无意发现,怕是这个秘密,直到在这个地方终老也未必知道。
当时既然她明明看到了逃出之法,又为何不与他说?宁愿在此处终隐不出?
此中种种,只有冰魄自己方能明白。
小屋内,气氛一时间变得尴尬起来,静悄悄的只传来两人的呼吸声。
两道目光毫不掩饰的对望。她的脸上,明明带着几分愧疚之意,还有几丝痛楚,但却依然无所畏惧的迎上江楚。
许久,他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忽的咆哮道:“四年啊!”
冰魄怔怔站立当场,看着他手中紧紧握住的那枚钥匙,身子不断地颤抖着,心里就似千针穿刺,痛到极致。
“我本不想的。”她静静的撩起遮挡在耳边的鬓发,露出脖颈处的雪白肌肤,似乎想能够清晰的听到江楚在说些什么。
江楚呵呵惨笑两声,道:“你不想?四年前我们就可以逃离这里的。就因为你一个‘我不想’,一个‘可是’,却要在这里受四年的苦!”
听到他越来越是气愤,说道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冰魄嘴角微微抽搐,清澈的眸子里沾满了水光,却不愿解释。
“四年了,你瞒了我四年啊!”江楚大声喊道。
过了一会儿,他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但眉宇间仍然止不住那股怒气迸发,沉声道:“你知道四年里我是怎么过的吗?你只知道我每日废寝忘食的修炼,有时深夜都不愿休息,可是这是因为什么?我只想将自己练累了,练疲了,等到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的时候,我就可以不用再在这里无聊的生活下去了,我就可以休息了,或者说——去死了。”
“爷爷的仇我没报,我能够在这里安心的生活下去吗?只恨我没有用,没有本事,若是可以,我真愿一剑破开阵法去到仇人身边,杀了他!”江楚将尘封在心里几年的委屈,尽皆吐述出来,却仿似没了力气,软到在地面之上。
冰魄没有去扶,仍然面色平静的站在那里。她的脸色没有变,但她的心在滴血。不曾想当年的一己私欲,却对他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
原来他刻苦修炼不分昼夜,只是想将自己练废了,练死了,以来可以逃避无法为祖父报仇的事实。平日嘻嘻哈哈的脸庞,下面却隐藏着一颗悲伤绝望的心。
“都怪我……”冰魄心里一阵阵刺痛,琼鼻微涩,一行泪水缓缓流了下来。
江楚冷笑着坐在废墟边缘,将钥匙高高举起细细打量,眼中满是迷离光彩,状似疯癫。
“你不要这样啊!”冰魄想要去拉江楚,却被一手拂了回来。
抚在被一拂之力震得发麻的左臂,指尖竟也有鲜血滴滴流淌。然而肉体痛楚却远不及心中之痛,四年相处之下,她对江楚的感情日益加深,如今见得他这副模样,百感杂陈,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颤抖着声音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要这样了……”
江楚依旧打量着那枚钥匙,眼中欣喜若狂之意,就似在看一件人世间最美最珍之物,仿佛它能带给他权势,带给他数不尽的金钱,带给他人间绝色。
浑然忘我,又视身边无物,只有眼前这枚钥匙。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冰魄不敢说话,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忽然,她看到在江楚的眉心淡淡青芒一闪即逝,心中下意识惊道:“走火入魔!”
可江楚若真是走火入魔,以他如今之修为,冰魄即便倾尽全力也是制不住的。当下悲伤愧疚之意收敛,寻思道:“他可能是伤心之际触动根基,蛰伏在心中的多年怨意尽皆释放,若不及时制止,怕是……”下面的却是不敢再想,也不想去想。
正在为难之际,一个微小的身影一蹦一跳掠在废墟内的一块青石之上,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嘿笑道:“俺来啦!”
“怎么了这是,一个个愁眉苦脸的?”看着满地废墟,它又一个跳跃蹦到冰魄肩头,问道:“哎呀,不过了?是不是小两口吵架啦?”
它这一番话来,若是换做往日眼前女子定然羞得俏脸通红,可是此时冰魄脸上凝重之意却不减半分,微启贝齿道:“江楚……他走火入魔了……”
锦毛鼠霍然一惊,眼光倏的向江楚看去,道:“不会是真的吧?”
它跳到江楚身前,见他手里拿着一枚钥匙不住的摆弄,眼中光彩迷离极似疯癫,心下不禁信了几分。又生怕江楚走火入魔之后波及自己,忙跳到一边。
它不断地搓着两只小手,急虑道:“这可如何是好,走火入魔可是难办!”
这时,门口一道黑影倏然掠了进来,屈指在江楚的胸口四肢诸大穴道如雨落疾点,随后拂袖将他送到床上,与其盘膝而坐,一掌抵在他的胸口,将淳厚真元毫不吝啬的传了过去。
锦毛鼠喜道:“大蛤蟆!”
正是蟾蜍!锦毛鼠蹦上床去,落在蟾蜍肩头道:“你来了可就好办了!”
蟾蜍运功为江楚压制心魔,头顶一丝丝白烟徐徐飘起,脸色阵青阵白,显然颇为吃力。它沉声道:“锦毛鼠你别干站着,他娘的赶紧上来帮忙。”
锦毛鼠忙答应点头,跳在床上亦盘膝坐在江楚身后,伸出一双小手抵在他的后背,度去真元。
熟料方一触在江楚后背,锦毛鼠便感一股绝强吸力透手而入,源源不断的从它体内吸出真元输入江楚身上,却
是无法停止,想要撤手也是不能。
它忙问道:“大蛤蟆,这是怎么回事?”
蟾蜍大声道:“老子怎么知道!”它满面焦急之色,显然也不知所以。
此时的江楚已昏昏沉沉晕了过去,但意识还在,只感体内三道真元相互乱撞,大有不灭不休之意。先从头顶百会穴打到左臂少海穴,又从少海穴打到胸口膻中穴,继而顺小腹中极穴一路向下,直到脚底涌泉穴方才停止,但乱战不休,痛的江楚直冒冷汗。
这时蟾蜍沉声道:“把这狗娘养的化了!”
蟾蜍脸色越来越是铁青,紧合的牙缝里挤出声音道:“好!”
二妖所操控的真元越加猛烈,不断冲击着江楚的本身真元,在他的脚底涌泉穴,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围攻战斗。
三种真元争斗越加猛烈,江楚的痛苦也就越加剧烈。他紧咬牙关,牙龈竟也被挤压出森森血迹,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锦毛鼠微微颤抖着双手,大呼过瘾道:“这么多年没白练啊,没想到江小子体内隐藏的魔意这般霸道!”
蟾蜍冷声道:“管他娘的魔意不魔意,老子还不信凭咱俩的修为,还制服不了它!”
二妖操控真元对对手发起了最后的猛攻,一黑一紫将青芒包裹在内,就似铜墙铁壁一般密不透风,不论对手如何挣扎硬是冲击不破。
蟾蜍嘿嘿冷笑道:“锦毛鼠,老子喊一声,咱俩一齐发力!”
锦毛鼠因身躯微小被江楚挡在身后,故而点头蟾蜍也看不到,便道:“好!”
蟾蜍平息一口气,霍然大喝道:“破!”
两道真元陡然向内包缩,登时将那道魔意真元稀释溶解,化为虚无。
祛除大敌,蟾蜍与锦毛鼠同时撤手,仰在床上大声喘息起来。
这等场面,冰魄因修为之故插不上手,此时赶紧走到床边,仔细查看江楚病状。
江楚脸色极为苍白,丝丝血迹挂在嘴边,平白增添了几分颜色。
“你没事吧?说话啊!”冰魄泪如雨下,不断地摇晃着江楚的肩膀,一阵阵钻心剧痛涌上脑海,显些晕厥过去。
锦毛鼠粗喘着大气,呵呵笑道:“没事啦,这小子福大命大,死不了的。”
它的目光移到江楚的右手上,只见对方紧紧握着一枚黝黑钥匙,竟是受到方才那般痛苦,却也不肯松开。
“江小子手里的是什么东西?”它好奇心起,想要掰开江楚手指,却硬是掰将不开。
冰魄抹了抹泪水,俏脸附在了江楚胸口,静静道:“是出去的钥匙。”
锦毛鼠与蟾蜍同时一怔,脸上神色着实甚为惊骇。
锦毛鼠忙道:“你说的是——开启静思园大阵阵眼的钥匙?”
冰魄默默的点了点头,双臂紧紧拥在江楚腰间,就似生怕他一瞬间消失了一般。
锦毛鼠小嘴一咧,似乎要笑。它顾不得身体疲惫,真元贫乏,掠过江楚蹦到蟾蜍身前,大声笑道:“大蛤蟆,我们能出去啦!”
蟾蜍此时也颇为高兴,哈哈笑道:“是啊,我们能出去啦!”
唯有床边那位女子,带着几分愧疚之意,静静地聆听着男子的心跳声,还有二妖的欣喜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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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清晨的第一缕光芒映下大地,百象具兴,一切都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几只白鹤尖唳从天际飞过,开始了它们新的一天。
遥至今日,令人仍然不得不佩服轩辕的大手笔——以旷世神通开辟一方净土,关押罪孽深重之人。
鹿鸣雀吟,一片勃勃生气。
此时,在一行河流的不远边上,江楚执木杯向眼前二妖敬道:“江楚以水代酒,敬两位大哥救命之恩!”
锦毛鼠身躯微小,故而蹲坐在木桌之上,捧着几与它身躯一般大的杯子回敬道:“江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客气啦?”
而蟾蜍因白日无法变化人形,巨大的身躯只能趴在桌子一边。它一口吸干杯子里的清水,道:“跟老子还客气什么,不过也他娘的就是你,若是锦毛鼠走火入魔快要死了,老子看见非但兴许不救,还要落井下石一番!”
锦毛鼠不以为意,反唇相讥道:“我也一样!”
二妖相互大笑,江楚看在眼里,心中暖呼呼的颇为舒服。
然江楚与蟾蜍二妖虽满心喜悦,但一旁的冰魄却如坐针毡,低下头去不言一语。
锦毛鼠发觉道:“咦?怎么了冰丫头,你看起来好像不高兴?”
冰魄没有抬头,低声道:“没有。”
蟾蜍看了江楚一眼,使了个眼神,直往冰魄那边晃去,意思再是明显不过。
江楚会意,但千言万语憋在喉咙里却是无法出口,可又拗不过蟾蜍二妖,只能以肩膀轻轻撞了撞冰魄。
冰魄缓缓抬起头来,看到江楚的眼睛,却是不敢直视,又低下头去。
“冰丫头你怎么变得扭扭捏捏的,是不是跟江小子闹了别扭?没事,跟俺说说,俺帮你教训他!”锦毛鼠站起身来,挥动着一根筷子张牙舞爪道。
蟾蜍也道:“是啊,从昨天就看出你们两个有些不对头,他娘的这也不是你冰丫头的性格啊!”
看着二妖关切的眼神,冰魄心道:“我要不要告诉它们,就因我一个人的私欲,知道了钥匙所在却没有……唉!江楚一定会恨死我的,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我的。”
她转念一想:“可若是出去了,他迟早一天会知道是我杀了他的祖父,屠戮了他江家满门,他……唉!”
就在两相思量间,忽听旁边男子道:“是昨天我惹姐姐生气了,我向她道歉。”
冰魄的脑海刹那间一片空白,只悠悠回荡着江楚恳切的话语,一点点,一丝丝印在了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