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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是夜

书名:八荒龙行前传 作者:熬得慢 本章字数:5283

更新时间:2011年07月19日 22:23


离开了长青花海,萧晓魄随着男子在山林中穿梭行走约半柱香时间。两边的树荫越发浓幽,巨木参天而起,粗壮的树杈如同伞骨,撑起这连绵无尽的翠绿穹顶。高天上火辣的艳阳,透过绿叶的叠嶂,只能在林荫路上遗留下点点斑驳的金箔,所有的炙热,都被这如翡翠雕琢的屏障阻隔在了外面。

林风湿冷,萧晓魄行走其中,心思也是飞快地转动着。走了这么久,中年男子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说个事需要这么隐蔽?萧晓魄的心里开始渐生戒备,脚步也是不知不觉间放慢了下来,有意无意地与前方的男人保持着距离。

忽地,一直悠然地走在前方的中年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几乎同一时间,萧晓魄也止步立在了原地。

“怎么?”萧晓魄疑道。

男子侧耳静听了一会。“没事。跟好来。”说罢,他突然加快脚步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萧晓魄心中迷惑,却也只能急急跟上。

又疾走了一会儿,两人穿出了密林,来到一块空旷的草地上。中年男子扭头瞄了萧晓魄一眼,淡淡说了句:“上前来。”

萧晓魄从旁走上,在中年男子的身旁站定,中间却是隔着半丈左右的距离。萧晓魄看了中年人一眼,只见他目光木然,直视着地下,萧晓魄也随着他的目光向下望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两人前面的地上,有一个丈余半径的洞穴,萧晓魄的脚尖都已经抵着穴边了。不大的洞穴中,向外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一眼望进去,洞内幽深无光,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深。

萧晓魄凝视着这个洞口,感觉到一种淡淡的危险。这里附近的空气中,弥散着一种阴邪的气息。

中年男子半蹲下来,凝视着无底深洞,剑眉轻蹙。他伸出手,把手掌平按在穴边的泥土上,闭上双眼,似乎在感应着些什么。半饷,男子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黝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忧虑。

他站起身来,转过来正对着萧晓魄,淡淡道:“这里,就是答案。”

萧晓魄微微一皱眉:“晚辈愚钝,还请前辈明示。”

中年人一摆手:“别前辈前辈的了,听着别扭。”

萧晓魄想了想,问道:“那后生应该怎么称呼您?”

中年男子道:“叫我银风得了。”萧晓魄一愣,男子似乎看出萧晓魄所想,续道:“璃儿是我的养女,名字也不是我起的,所以不随我姓。”萧晓魄见银风说话时神色自然,不似作伪,也就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了,指了指脚下的洞窟,问道:“那,这个是……”

“这里叫‘黑渊’,是一个界门。”

萧晓魄心中剧震——他记得以前曾经在藏经阁一个卷轴上看过关于“界门”的介绍,“界门”的意思顾名思义,就是各界的门扉。世上,其实并不只有一个世界,还有许多个环境完全不同的界面。现在人类所生存的世界称为人界;而阴魂厉鬼所栖之地为冥界,在九幽之下,人间地下深处;仙人得道飞升所居之地为仙界;妖物聚居之地为妖界……不过除却人界,其他各界也只是存在于书卷的叙述之中,基本是无人到达过。“非其界中之物,入者多无幸”,这句流传已久的道家谚语多少反应出跨界的凶险与艰难。久而久之,由于无人继可进入它界,这些古卷所记载的事情也就称为了传说,甚至是无稽之谈。不过萧晓魄对此,一直都是相信的。

茫茫天地,又怎么会有绝对荒谬之事?以前既然有笔录,那么破界之事多半是曾经发生过的。

现在,萧晓魄听闻这个漆黑的无底洞穴竟然是个界门,不禁心中惊喜——但也抱着些许怀疑。

银风见萧晓魄不大相信的样子,微微一笑道:“确实,两界之门罕见非常,但是也并非不存在。这世界上两界之间的通道绝不止一处,‘黑渊’只是其中之一。我来此修道时,这界门就已经存在了,我在这座山上修炼数百载,这界门也是一直未有异动,连我也只知道它是一个界门,却不知道它通向何方,不过……”银风把目光从黑渊移向远方,波澜不惊的眼眸中却是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就十六年前,这道界门突然不知为何扭曲了,无数妖族自洞内蜂拥至人界,整座丹穴山几乎成了妖族的乐土。我凭己之力无法一下子把妖邪都驱逐回去,眼看妖族将要下山危害百姓,只好设下这‘九星眠龙阵’,把整座丹穴山封闭起来,再慢慢把妖族驱逐回去。这阵法霸道非常,一经施展,阵内的一切都会困死在这阵中,阵外的一切也无法进来。丹穴山大雾封山、山下水源断绝,都是因为这阵法的缘故,不过现在这黑渊并不稳定,妖族可能再次出逃,而且山中可能还有些漏网之鱼未被送回妖界,所以我就没收回阵法。”

萧晓魄听罢恍然大悟。敢情这丹穴山中的古怪,竟是因为这界门而起,这么说来,上山的镇民可能就是见到漏网的妖怪被吓疯的,水源是因为大阵的封闭而断绝的。这一切只是为了保护山下生灵才迫不得已而为之,心中顿时对银风油生敬意,释然道:“原来实情如此,小子还以为……”

银风眉毛一挑,道:“以为我是妖怪?”萧晓魄忙低头道:“小子愚昧!银风前辈心怀众生,小子代山下百姓谢过您了。”

银风听到“前辈”二字时眉头一皱,只是叹了口气却未有说话。

“不过,为何只是把越界的妖怪赶回去,而不除掉呢?万一哪一天它们再出来危害苍生,今日之举岂不是放虎归山?”

银风闻言,脸上神色一冷,但马上恢复如常,嘴上淡淡道:“人是生命,难道妖怪就不是?万物皆有灵性,生死岂能由我等一手裁定。”

萧晓魄听罢,心里有些不快:银风前辈怎么能拿作恶多端的妖怪与人类比呢?如果当年在这里的换做是我,我定替天行道。

但他虽然心里这么想,嘴上也不敢说出来得罪银风,只得说了句:“谢谢前辈教诲。”

“别谢了,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萧晓魄讶然:“银风前辈但说无妨,不过后生才疏学浅,未必能答得上前辈的问题。”

银风闻言,嘴角掀起一丝冷笑:“别跟我文绉绉的,况且应该是我请教你才对。我真好奇你是怎么破了我的‘九星眠龙阵’、进入阵内的。”

萧晓魄以为银风是因为自己破了他精心设下的大阵而心感不快,当下只能道:“晚辈当时也是迷失在大雾之中,碰巧在路上碰见一块黑色的大石碑,碰触了一下,就无缘无故——”

银风一拂衣袖:“这些话刚才你已经说过了,我想要听真话。”

萧晓魄哑然。银风瞪了他一眼:“怎么?不能说么?”

萧晓魄忙摇了摇头道:“不是,而是实情就如我刚才所说,没有半点谎言。”

银风喝道:“小子!你可知道那块黑色石碑是什么?”

萧晓魄惑然道:“不是阵眼么?”

银风听罢,仰天哈哈大笑,笑声中却是夹杂

着淡淡寒意:“那当然不是阵眼,而是天外陨石,在这丹穴山山腰总共有九块,乃是我取九星之意依阵法布下的,却是阵内力量最强的地方。若是阵眼依在,常人根本不可能看到的。那么,你……是怎么看到的?”

银风看了眼萧晓魄,却见他一脸惊诧,心中怒意渐生:“这小子,演戏还演得挺逼真的,看来不逼你使出真功夫是不行了。”

想法及此,银风的的长袖忽地扬起,五指成抓自袖中徒然伸出,毫无先兆地直取萧晓魄胸膛!萧晓魄还兀自思索着银风刚才那令人百思难解的话语,丝毫未有防备,待到劲风刮脸、钩爪划来的时候,想闪避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嘶”一声,萧晓魄胸前的一大片衣衫已经被银风整片撕了下来,露出了结实的胸膛。

萧晓魄惊怒之下,倒跃出数丈。脚未站稳,萧晓魄已经听见背后袖袍拂动的声音,心中一沉,未及转身迎击,后背已经结结实实地中了一掌,顿时一口鲜血狂喷,直摔出三四丈方才落地。

萧晓魄只觉体内气血翻滚,试着一呼吸,胸腔处便是疼得让他马上“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恐怕是断了几条肋骨。萧晓魄咬着牙,手掌苦撑着地面欲站起身来,却是脸色忽地一阵煞白,一口污血箭射而出,眼前一黑,一下子又摔倒在地上。

银风见萧晓魄毫无还手之力,脸上也是闪过愕然,但随即冷哼道:“不拿出真本事的话,你可是要死在这里的!”银风话语淡淡,手上又下重了几成力道,白润如玉的手掌泛起了淡淡寒芒,走上前来照着萧晓魄的脑门就要狠狠印下——

“停手!”银风听到这声娇喝,手上顿时一滞,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收回手掌。萧晓魄勉力回头,满眼金星乱转间,迷迷糊糊地看到一道倩影自远而近的跑来,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欢喜:她竟为我而来了……未及多想,只觉勉强支撑着自己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银风回头看去,只见夙璃儿快步跑近,用身子一下挡在了他和萧晓魄之间,眼中厉色一闪而过,最终轻叹一声,道:“你怎么不在花海里乖乖呆着,来这里干什么呢?”

夙璃儿呼呼地喘着气道:“我,我要不跟来,你,你又要伤人了!”

银风对这养女也是溺爱非常,看着那气鼓鼓的脸蛋,摇头道:“不是我狠心啊,璃儿。这人无故出现,我怕是对你不利啊……”

夙璃儿捂起耳朵,把头晃得像拨浪鼓一样。“我不听我不听!你就不让我下山,又不让山下的人上来,你又不肯和我说山下的事情,天天呆这里我都快闷死了!现在好不容易来个陪我说说话的,你又喊打喊杀的。我、我不理你了!”说着说着,美眸中似有水气覆绕,竟快哭了出来。

银风见状,也是有些手足无措,忙道:“我也没想杀他,只是这小子着实奇怪得紧,我只想出手试试他而已。”

夙璃儿怒瞪了银风一眼:“有你这样把人都快试死的么?”说罢才想起地上的萧晓魄,连忙蹲下身子伸手摇了摇萧晓魄,见萧晓魄一动不动,心里一急,又快要哭了:“看!人都死了!呜呜……”银风心中微微一愕,上前查看一下萧晓魄的脉搏——虽然弱似柔丝,但是未至于致命,当下揉了一下夙璃儿的螓首,冷道:“人还有救,怎么说人家死了呢。”

夙璃儿一听萧晓魄还有救,脸上马上雨过天晴,追问道:“那,那现在怎么办?”

银风看了眼昏迷在地的萧晓魄,道:“救他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留他在山上养伤,不过,他的伤一旦好转,他就得马上下山。”

夙璃儿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般:“好好好,一切听爹的。”

银风看着夙璃儿那高兴的样子,心里感叹:“这女娃,看来把她一直留在山上,也把她闷坏了。”当下苦笑一声,对着趴在地上的萧晓魄一扬手——一团柔和的白光轻轻地将萧晓魄托在了半空,随着银风和夙璃儿的脚步,向着来路飘去。

又是那一幕幕的闪影,又是那清晰得像在耳垂边吹气的低语……最后,还是那满眼的血红,杀戮,恐惧,疯狂,梦魇里的所有都在张牙舞爪,一点点地啃噬掉他的理智。他试图挣扎,试着醒来,却无能为力。就在他的最后一丝人性都即将泯灭殆尽的时候——他,醒过来了。

一片寂静的漆黑,似乎是另一个梦魇。

萧晓魄试着动了动手指——让他庆幸的是,他终于能动了,这起码比刚才的梦要好。

此刻,他躺在床上,摩挲了下身上盖着的被子——是一张薄薄的棉被。

他只记得自己被银风突然出手攻击,重伤昏迷的。至于自己为什么醒来会在这里,那他就毫无印象了。不过,自己既然没死,那多半是夙璃儿救下了自己。想到这儿,他眼前自然而然地浮现出那一抹倩影,心头微暖。

想起当时银风所说的话,萧晓魄知道他是想试试自己的功底,不过这样试也忒狠了些。对于这个喜怒无常的高人,萧晓魄也只能摇头苦笑,祈求自己少见到他为妙。

他躺了一会儿,让眼睛适应了这片黑暗。这时他大概看清楚了:自己是在一间小屋子里,低矮的横梁压迫着他那本来就不多的私人空间,旁边还有一张小桌子,上面还放着水壶。

萧晓魄坐了起来,试着深呼吸了一下,发现胸口除了一点隐隐的痛感,并没有什么大碍,心里也是惊疑:这么重的伤,怎么现在感觉什么事都没有?不过他也没多想,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脚,只觉喉咙有些干渴,便慢慢走到桌前,端起了水壶摇了摇.

里面空空如也。

萧晓魄轻叹了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是那片长青花的海洋,卷曲的花瓣,在这无人欣赏的夜里,依旧执着地闪换着自己的容颜。不知哪里透射着的幽幽的光,得以让萧晓魄在黑夜中看清这些烂熳的生命。稍远处的树木,已经被染成了深深的墨色;四周环绕着的重重高山,如沉睡的守护,温厚而静默。

林木沉眠,万山俱寂!

举眼望去,璨璨的繁星,点缀在广幕夜空之中,像极了玉虚峰上的夜晚。熠熠的星光宛如高挂在苍穹的花火,即使可能会被艳阳掩去光辉,但它其实一直就在那里,从未陨落,直到又一个幽静的夜里,它就再度悄悄点燃。

山上的夜空,幽蓝如海,墨蓝的云浮动在这倒悬的天海之中,一如浪头上的泡沫,却又是如此温柔静谧。萧晓魄静静伫立在门前,仰望着绚丽的空山夜景,一时间仿佛痴了。

是风么?花影晃动,发出轻微的声响,萧晓魄蓦然回首——

万花丛中,是谁,盈盈细步,分花而来?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女子抬起头来,向着这边看来。

明眸如水,仿佛那最清澈的湖泊,栖眠着天上的繁星。

天地静默。在这一刻,似乎就只遗留下他与那个女子,在花海的彼岸,遥遥相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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