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华生医生的回忆录
罪犯对我们近乎疯狂的顽强抵抗显然并非出自对于我们中的任何人抱有什么恶意,因为当他发觉自己不可能再逃走的时候,就温顺地笑了起来,并且还表示,希望在他刚才挣扎的时候,没有伤害到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他对福尔摩斯说:"我想,你是想将我送到警察局去.我来时驾的那辆马车就在门外.如果你们肯松开我的腿,我自己就可以走上车.我可不是像从前那样那么容易就被人抬起来."
雷斯垂德和葛莱森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大概是认为这种要求未免太大胆了.但是,福尔摩斯却立刻接受了罪犯的这个要求,解开了我们捆扎在他脚腕上的毛巾.他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两条腿,像是想证明一下,它们的确是重新获得了自由.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我看着他的时候,心中还在想着,我很少见过比他还要魁伟、强壮的人.饱经风霜的黝黑面庞上流露出的是那种坚决而富于活力的神情,就如同他的体力一样令人无法忽视.
他打量着我的同伴,用衷心钦佩的语气说:"如果警察局长的位置还空着的话,我想你是最为合适的人选了.对于我的这个案子,你的侦查方法确实是非常谨慎和周密的."
福尔摩斯对那两个探长说:"你们最好和我一道去吧."
雷斯垂德说:"我来驾车."
"好的,那么葛莱森可以和我们坐到车里去.还有你,医生.对这个案子你已经产生了兴趣,你也最好和我们一块儿走一趟吧."
我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于是几个人就一同下了楼.我们的罪犯没有一点逃跑的意思,他安静地坐到那个原来是他的马车里去,我们跟着也上了车.雷斯垂德爬到了车夫的座位上,扬鞭打马前进,一会儿就把我们拉到了目的地.我们被领到一间小屋里,那里的一个警官将这个罪犯的姓名和他被指控杀死的两个死者的姓名都记了下来.这个警官面色白皙而神情冷淡,他机械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他说:"案件将在本周内提交法庭审理.杰弗逊?侯波先生,在审讯之前,你还有其他的话要说吗?但是我必须事先告诉你,你所说的话都会被记录下来,并且可能在将来被用作定罪的根据."
我们的罪犯缓缓说道:"各位,我想说的话有很多,我会原原本本把一切都告诉你们的."
那个警官问:"等到审讯的时候再说不是更好吗?"
他回答说:"也许我永远也等不到审讯那一天了,你们别大惊小怪,我并非想要自杀.你是位医生吧?"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将凶悍而乌黑的眼睛转向我.
我说:"没错,我是医生."
"那么,请你用手在这里按一下."说话的时候他微笑了一下,一面用他带着手铐的手指了一下胸口.
我用手试着按了一下他的胸部,立刻感觉到里边有一种不同寻常的跳动.他的胸腔在微微震动,就像在一座摇摇欲坠的建筑中,开动了一架强力的机器.在这静静的房间中,我能够听得到他的胸膛之中有一阵轻微的嘈杂声.
我叫道:"怎么,你这是动脉血瘤症!"
他非常平静地说:"他们和你说的一样.就在上个星期,我请一位医生看过了,他告诉我,过不了几天,血瘤就会破裂的.我得这个病已经很多年了,情况一年比一年差.之所以会得这个病,是因为我当年在盐湖城大山里的时候,饱经风霜,过度操劳,而且又经常饿肚子,现在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什么时候死,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但是我想在死之前将关于这件事的一切交代清楚,死后好有个准确的记载.我不想在死后被别人看成是一个一般的杀人犯."
警官和两个侦探匆匆商量了一番,考虑答应他将经历都说出来是否妥当.
警官问:"医生,你认为他的病情确实有随时可能恶化的危险吗?"
我回答说:"的确如此."
那位警官于是说道:"果真如此的话,很显然,为了维护法律,我们应该抓紧时间记录他的口供.先生,现在你可以自由交代了.但是我得再次告诉你,你所交代的一切都会被记录下来的."
"请先让我坐下来再讲吧."犯人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这个动脉血瘤症很容易让我感到疲惫,何况不久之前,我们还动过手,那么剧烈的运动不会让病情有所好转的.我已经是行将就木的人了,所以我是不会欺骗你们的.我对你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千真万确的.至于你们打算怎样处置,这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说完这些话之后,杰弗逊?侯波靠在椅背上,说出了下面这些惊人的供词.他在叙述的时候,态度从容不迫,并且讲得很有条理,好像他所说的那些事是平淡无奇的一样.我可以证明,那些供词都是完全正确的,因为我是趁机从雷斯垂德的笔记本上抄下来的.他在笔记本中,将这个罪犯的供词按照他最初的说法,几乎是一字不差地记录了下来.
他说:"为什么我会恨这两个人,这点对于你们来说并不重要.那两个人恶贯满盈,他们犯过罪,杀害过两个人——一个父亲和他的女儿,因此他们必须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些都是罪有应得.从他们犯罪到现在,已经隔了很长的时间,我已经没有办法提出什么罪证到任何一个法庭上去对他们加以控诉了.但是我知道他们有罪,于是我下定决心,要把法官、陪审员和行刑的刽子手的任务全部担当起来.你们如果是真汉子,只要站在我的角度考虑一下,一定也会采取我这样的手段去做的.
"刚才我提到的那个姑娘,二十年前她本来是要嫁给我的,但最终她却被迫嫁给了那个德雷伯,使得她抑郁而死.我从她遗体的手指上取下了那个结婚戒指,当时我就发了誓,一定要让德雷伯看着这枚戒指去死;还要让他在临死之前意识到,正是因为自己所犯下的罪恶,才受到了这样的惩罚.我千里迢迢地跨越了两大洲,只为了追踪德雷伯和他的帮凶,直到我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为止,我一直把这枚戒指带在身边.他们四处躲藏,想通过这样将我拖垮.但是,他们到底还是枉费心机.就算我明天就会死掉——这是很可能的,但是在我临死之前,我毕竟知道了: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而且是非常出色地完成了.他们两个人都被杀了,而且是我亲自下的手,除此之外,我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什么希望和要求了.
"他们非常富有,而我却一直是个穷光蛋.因此对我来说,要到处追赶他们并不容易.当我到了伦敦的时候,我几乎已经是一贫如洗了.我当时发觉,自己必须得找份工作,这样才能维持生活.对于我来说,赶车、骑马就如同走路一样简单.于是我就找到一家马车厂,想要求得一份工作,而我马上就成功了.每个星期我要交给车主一定数目的租金,余下的就全归我自己所有了.但是,剩下的钱并不多,可是我一直在设法勉强维持下去.遇到最大的困难是不认识路.在我看来,在所有拥有复杂道路的城市之中,再没有哪一个会比伦敦的街道更复杂了.于是我就把一张地图带在身边,直到熟悉了一些大旅馆和几个重要的车站之后,我的工作才开始顺利地展开.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找到那两个人居住的地方.经过不断查询,最后我在无意之中发现了他们.他们住在泰晤士河对岸坎伯韦尔地区的一座公寓中.只要发现了他们,我知道,他们这回就插翅难逃了,我已经留起了胡须,不可能再被他们认出来.我紧紧地监视着他们,等待下手的时机.我下定决心,这一次绝不会再让他们逃掉.
"即使是这样,还是差一点儿被他们溜掉了.在伦敦城,无论他们走到哪儿,我都会形影不离地跟着.有时候我赶着马车跟在他们后面,有时是步行.但是最好的办法还是赶着马车,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有办法将我甩掉了.我只有在清晨或者在深夜才会做点生意赚钱,而如此一来我就没办法及时向车主缴纳租金了.但只要能亲手杀死那两个人,其他的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他们十分狡猾.他们大概也已经意识到,有人一直在追踪他们,所以他们绝不单独外出,也绝不在晚上出门.两个星期以来,我每天都赶着马车在他们后面跟踪,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见到他们分开过.德雷伯总是喝得酩酊大醉,但是斯坦节逊却从来都是非常谨慎的.我起早贪黑地监视着他们,但是一直没有逮到机会.但我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因为我一直有一种感觉,报仇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了.我唯一担心的却是自己身体的这个毛病,万一它过早破裂的话,那我的报仇大计就功亏一篑了.
"后来在一天晚上,就在我在他们所住的那个叫做陶尔魁里的地方赶着马车徘徊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有一辆马车来到了他们住处的门前.有人很快将一些行李搬了出来,一会儿德雷伯和斯坦节逊也跟着走出来上了车,然后就一起离开了.我立刻催马追了上去,远远地跟在后面.当时我心中十分不安,担心他们又要更换住处.到了尤斯顿车站,他们下了马车.我找了个小孩替我拉着马,然后就尾随他们走进了月台.我听到他们在打听去利物浦的火车.站上的人告诉他们,有一班车刚刚开走,几个小时之内不会再有第二班了,斯坦节逊听了之后好像非常懊恼,但是德雷伯却异常高兴.我混在人群里边,和他们的距离非常近,所以能够听到他们两个的每一句谈话.德雷伯说自己还有一点儿私事要去办一下,要是斯坦节逊愿意等他一下的话,他很快就会回来.但是他的同伙却拦着他,而且还提醒他说,他们两个曾经决定过一定要保持待在一起,不能单独行动.德雷伯说,自己的这件事非常微妙,只能一个人去.我没听清斯坦节逊接下来说了些什么,只听见德雷伯对他破口大骂,而且说他不过是他雇用的用人罢了,不要装腔作势地对自己指手画脚.这样一来,这位秘书先生就自讨了一场没趣,只好不再说什么,他只是和德雷伯商量,要是耽误了最后一班火车,可以到郝黎代旅馆去和他会合.德雷伯说,他在十一点之前就能回到月台上来,然后他就离开了车站.
"这个千载难逢的时刻终于被我等来了.我的仇人即将落到我的手中.他们两个人在一块的时候,还能够彼此照应.但是一旦分开,他们就只能够任凭我摆布了.虽然如此,我也不敢鲁莽行事.我早就做好了一套计划:在报仇的时候,如果仇人到死都不明白是谁杀死了他,或者不让他清楚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那么这种复仇并不能算得上是痛快的.我的复仇计划早已经布置妥当,根据这个计划,我要让断送了我一生的人有机会弄清楚,现在是他血债血偿的时候了.恰好在几天之前,有个人坐我的车子到布瑞克斯顿路一带查看几处房屋,其中一处的钥匙被他遗落在了我的车中.这个钥匙虽然在当天晚上就被他领了回去,但是在取走之前,我已经留下了一个模子,而且照样子又配制了一把.如此一来,在这个大城市里,我至少有了一个可靠的地方,可以让我自由自在地做自己的事情,而不会受到什么阻碍.现在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怎样才能把德雷伯弄到那个房屋里去了.
"他就那么走着,还进到一两家酒店中去.他在最后一家酒店里几乎坐了半个小时.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是步履蹒跚,显然是喝了不少了.在我的前面正好是一辆双轮小马车,于是他就招呼着坐了上去.我连忙驾车紧紧跟随.我的马的鼻子和前面马车的车夫的距离只有不到一码远 .我们经过了滑铁卢大桥,又在街上跑了好几英里路.但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马车居然又回到了他原来住的地方.我实在想不出,他究竟为什么还要回到那里去.但我还是依旧跟在后面,在离这所房屋大概一百码的地方,我就停下了车子.他进到那座房子里,那辆马车也就走开了.能给我一杯水吗,我说得口干舌燥."
我将一杯水递给他,他一饮而尽.
他说:"这就好了很多.好吧,我等了大约有一刻钟,可能时间还要长一点,突然听见屋中传来一阵好像打架一样的吵闹声.接着大门忽然打开,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德雷伯,另一个是个我以前从没见过的小伙子.那个小伙子一把揪住德雷伯的衣领,把他拎到台阶边,然后用力一推,紧接着就是一脚,一直把德雷伯踹到了大街正中.他向德雷伯晃着手里的木棍大声喝道:‘狗东西!我来教训教训你,看你还敢调戏良家妇女!’他看起来已经怒不可遏了,要不是这个混蛋拼命地撒腿向街中逃去,我想那小伙子一定会抡起棍子痛打他一顿呢.跑到拐弯的地方,德雷伯正好看见了我的马车,于是喊住我,一脚就跳上了车.他说:‘去郝黎代旅馆.’
"看见他上了我的马车,我简直是喜出望外,我感到心脏跳动得十分厉害.我生怕就在这个紧要关头,身体里的血瘤会迸裂.我赶着马车慢慢地往前走,心中想着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妥当.我完全可以将他一直拉到乡下去,然后在一条荒凉无人的小路上和他把这笔账算个清楚.就在我要决定这么做的时候,他忽然替我把这个难题解决了.这时候他的酒瘾又犯了,他让我停在一家大酒店外面.他一边吩咐我等着他,一边走到了里面.他在里面一直待到酒店打烊,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不省人事了,我知道自己现在胜券在握了.
"你们恐怕会以为我会冷不防给他一刀,就这样把他结果了事.但是如果这么做的话,只不过是死板地执行公正的审判罢了,我可不会那么做.我早就已经作好了打算,要给他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如果他能把握住的话,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我在美洲流浪的那段日子里,各种各样的差事我都干过.有一段时间我曾经在‘约克学院’实验室守夜和打扫卫生.一天教授在讲解关于毒药的问题时,他把一种叫做生物碱的东西拿给学生们看.这是他从南美土着人制造毒箭的毒药里提取出来的.这种东西的毒性十分猛烈,只要让人沾上一点儿,马上就能将其置于死地.我记住了那个放毒药瓶子的地方,等到他们走了之后,我就拿出了一点.我的配药手段还是非常高明的,我用这些毒药做成了一些易于溶解的小药丸.我在每个盒子中放进一粒,然后再放进一粒样子相同但是没有毒的.我当时做了计划,只要我能够得手,那两个人每个人都会得到一盒,让他们每个人先挑一粒吃下去,剩下的那粒就是我的了.这么做的话,就像在枪口上蒙上手帕,能够置人于死地,但是却还没有响声.从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身边带着这些装有药丸的盒子,而现在终于到了我可以使用它们的时候了.
"当时差不多已经过了午夜,应该快要到一点了.那是个凄风苦雨的深夜,风刮得很大,大雨下得也很急.虽然外面景象惨淡,但是我的心里却是欣喜万分,我高兴得差一点要喊出声来.各位先生,如果你们之中哪一位曾经为了一件事寝食难安,足足盼望了二十多年,一旦愿望即将成真,那么你们就能体会到我当时的心情了.我点燃了一支雪茄,吞云吐雾,借此安定我紧张的情绪.但是因为过分激动,我的手开始不停地发抖,太阳穴感觉也乱跳起来.就在我赶着马车前进的时候,我看见老约翰?费瑞厄和可爱的露西都在黑暗里向我微笑.我看得一清二楚,就像我现在在这间屋子里看到你们各位一样.一路之上,他们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一边一个地跟在马车的两旁,一直跟我来到了布瑞克斯顿路的那座空房子.
"四外一个人影都没有,除了潇潇雨声之外,没有一点儿其他的声音.我隔着车窗向里面一看,只见德雷伯缩成一团,已经睡得和死狗一样.我晃着他的臂膀说:‘到地方了.’
"他说:‘好的.’
"我想,他大概认为是到了他刚才所说的那个旅馆,因为他没有说其他的什么话,就下了车,跟着我走向空屋前的花园.这个时候,他还有点头重脚轻,步子有些凌乱.我不得不扶着他,免得他跌倒.来到门口的时候,我将门打开,把他领进了前屋.我可以发誓,费瑞厄父女一路之上一直是在我们前面走着的.
"‘里面太黑了.’他一边说,一边乱跺着脚.
"‘咱们马上就能看清了.’说着我就划着了一根火柴,点亮了我带来的一支蜡烛.我转过脸正对着他,同时把蜡烛举近了我的脸.我接着说:‘好吧,伊瑙克?J. 德雷伯,现在你看看我是谁!"
"他醉眼蒙胧地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突然出现的惊恐的神色,他的整个脸居然都痉挛起来,看来他已经认出我是谁了.他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摇摇晃晃地后退着.我还看到他的额头冒出大粒的汗珠,直滚落到眉毛上,他的牙齿也在上下敲打,发出咯咯的响声.看见他这副模样,我不禁靠在门上放声大笑.虽然我早就知道,复仇是一件非常痛快的事,但我从来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美妙的感觉.
"我说:‘你这个杂种!为了抓到你,我从盐湖城一直追到圣彼得堡,但是总是让你溜掉.现在你的快活日子已经到头了.因为咱们两个当中,会有一个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在我说话的时候,他向后又退了几步.从他脸上的表情,我可以看出,他认为我疯了.我那时候的确是像疯子一样,只觉得太阳穴上的血管像铁匠用铁锤敲打一样不停地跳动.我深信,那个时候如果不是血从我的鼻孔中涌出来让我轻松一下的话,我的病恐怕就会发作了.
"‘你说,露西?费瑞厄现在怎么样了?’我一边叫着,一边锁上了门,然后把钥匙举在他的面前晃了晃,‘这个惩罚来得实在是太慢了,但是现在你到底还是落网了.’在我说话的时候,我看到他那两片怯懦的嘴唇颤抖起来,像是想请求我饶命.但是他心里也非常清楚,那是毫无用处的.
"他结结巴巴地问:‘你是想谋杀我吗?’
"我回答说:‘根本就谈不上什么谋杀.杀掉一只疯狗,怎么能说是谋杀呢?当你将我那可怜的爱人从她那被杀害的父亲身旁拖走的时候,当你将她抢到你那个该死的、肮脏的新房中的时候,你对她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怜悯?’
"他叫道:‘并不是我杀死他父亲的.’
"‘可是是你粉碎了她那颗纯洁的心!’我厉声喝道,同时将装着毒药的盒子送到了他的面前,‘让上帝为咱们裁决吧.挑一粒吃下去,其中一粒足以致死,而另一粒可以保命.我吃你挑剩下的那粒.让咱们看看,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公道,或者看看咱们的运气怎么样.’
"他吓得躲到一边,不停地喊叫起来,求我饶命.但是我拔出刀压到他的脖子上,逼着他乖乖地吞下了一粒,我将剩下的那粒吃了下去.我们面对面,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等着看到底谁能够活到最后.当过了一两分钟之后,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吃下的那粒是毒药.他当时的那副嘴脸我怎么会忘呢?看见他那副德性,我不觉大笑起来,并且将露西的结婚戒指举到他的眼前.可是这一切只是一转眼的事,因为那种生物碱的药性发作得很快.他的面目都已经因为痛苦的痉挛而扭曲变形了,他向前伸着两只手,摇晃着,然后就惨叫一声,一头栽到地板上.我用脚将他翻转过来,摸了摸他的心口,没有心跳了,他终于死了!
"这个时候,我的鼻子一直不停地往外流血,但是我并不在意.不知为什么,我灵机一动,就用血在墙上写下一个词.或许这是出于一种恶作剧的想法,想要把警察引入歧途.因为我当时的心情确实是十分愉快的.当时我想起一件事,在纽约,曾经发生过一个德国人被谋杀的案件,在死者的身上写着‘RACHE’这个词.当时报纸上曾经为此引发过争论,认为这是秘密党所为.我当时以为,这个曾经让纽约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字,可能也会让伦敦人感到困惑,于是就用手指蘸着自己的血,在墙上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把这个字写了上去.之后我就回到自己的马车那里去了.我看了一下,周围没有一个人,深夜之中依然是狂风暴雨.赶着马车走了一段路之后,我伸手往经常放着露西戒指的衣袋里一摸,忽然发觉戒指不见了.我大吃了一惊,因为那枚戒指是她留下的唯一一件纪念物了.我想那大概是我在俯身察看德雷伯尸体的时候掉下去的.于是我又掉转马车往回走.我将车停在附近的一条横街上,大着胆子向那间屋子走去,因为我宁愿冒着一切危险,也不愿失去这枚戒指.一走到那所房子,我就和一个刚从里面出来的警察撞了个满怀.我只好装成一个酩酊大醉的酒鬼,以避免引起他的怀疑.
"这就是我杀死伊瑙克?J. 德雷伯的经过.之后要做的事,就是再用这种手段去对付斯坦节逊,这样我就能够为约翰?费瑞厄报仇了,我已经得知斯坦节逊当时正在郝黎代旅馆之中.我在旅馆附近等了整整一天,但是一直没有见到他露面.我猜大概是因为德雷伯一去不返,他开始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头了.斯坦节逊这个家伙的确是非常狡猾,他一直是小心提防着我的.但是他如果以为只要待在房里不出来,就可以躲过我的复仇,那他就大错特错了.很快我就找到了他卧室的窗户.第二天早上,我利用旅馆外面胡同里的那张梯子,趁着天还没有完全亮,顺利地爬进了他的房间.我把他弄醒,对他说,他在很久以前杀了人,现在他该以命抵命了.我又把德雷伯是怎样死的讲给他听,然后让他同样挑一粒药丸吃下去.但是他不想接受我给他活命的机会,他从床上跳起来,拿着刀直刺我的咽喉.为了自卫,我就一刀刺进了他的心脏.无论用的是什么办法,都是一样的结果,因为上天是绝不会让他那只罪恶的手,拿起那无毒的一粒的.
"还有几句话我想说,说完了也好,因为我也快不行了.之后我又做了一两天车夫,因为我想努力地工作,攒足够多的路费,然后回美洲去.那天我刚刚把车停在了广场上,就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打听是不是有个叫杰弗逊?侯波的车夫,他说贝克街221号有位先生想雇他的车子.我想都没想就跟着来了.之后我所知道的,就是两只手被这位年轻人轻轻地用手铐给铐上了,而且铐得是那么干净利落,这倒是我生平没有见过的.各位先生,这就是我这辈子的全部经历了.你们可以说我是个凶手,但我自己却认为我和你们一样,应该是一个主持正义的法官."
他的故事讲得如此惊心动魄,他的那种精神给人的印象又是那样的深刻,因此我们都在那里静悄悄地听得出了神.甚至连那两位阅历丰富的探长,也都听得津津有味.他讲完之后,我们都默不做声地坐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只听见雷斯垂德在记录下供词的最后几行时,铅笔在纸上写字的沙沙声.
福尔摩斯最后说:"还有一点,我还想了解一下.在我登出广告之后,你派了一个同党前来领取戒指,她究竟是谁?"
这个罪犯顽皮地向我的朋友挤了挤眼睛说:"我自己的秘密我已经毫无保留地全说出来了.但是,我不想牵连到别人.看到你的广告之后,我也想过这可能是个圈套,但是我真的是非常需要那枚戒指.我的朋友自告奋勇想去看一看.我想,你也得承认,这件事她办得非常漂亮."
"没错,确实很漂亮."福尔摩斯实事求是地说.
这时警官正颜厉色地说:"那么,各位先生,法律手续是必须遵守的.这个罪犯将要在本周四提交法庭审讯,各位届时都要出席.在开庭之前,他会交由我负责看管."说着,他按了一下铃,于是杰弗逊?侯波就被两个狱警带走了.福尔摩斯和我也离开了警察局,坐上马车回去了.
尾 声
我们事先已经接到了通知,要在本周四出庭作证.但是到了星期四那天,我们却再也不必去了.已经有一位更高级的法官受理了这个案件,杰弗逊?侯波已被传唤到另一个法庭,对他进行一次最为公正的审判了.原来,就在他被捕的当天晚上,他的动脉瘤就迸裂了.第二天清晨,人们发现他躺在监狱的地板上死了.他的脸上浮现出平静的笑容,好像在临死的时候,他回顾了自己的过去,认为年华并未虚度,复仇大业已经如愿完成了.
第二天晚上,我们聊起这件事情,福尔摩斯说:"雷斯垂德和葛莱森知道这个人死了,他们一定会气得发疯.这样一来,他们俩自吹自擂的本钱就看不见了."
我回答说:"我可没看出来,那两个人在侦破案件中到底做了多少工作."
我的伙伴冷笑着说:"在这个世上啊,你究竟做了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让人相信你做了什么."停了一下,他又愉快地说:"没关系.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过这个案子的.在我的印象当中,再没有哪件案子会比它更为精彩了.它虽然简单,但是其中的问题却是值得吸取教训的."
"简单!"我不禁叫出了声.
"是的,确实很简单.除了这两个字,很难再找到什么合适的字眼来形容."歇洛克?福尔摩斯说.看到我满脸惊讶的表情,他不禁笑了起来."你想,在没有借助任何外力帮助的情况下,只经过一番平常的推理,罪犯在三天之内居然就被我捉到了,这就足以证明案子确实是非常简单的."
我说:"听上去倒是很有道理."
"我曾经跟你说过,凡是不同寻常的事物,一般都不会出现阻碍,反而会成为一种线索.想要解决这种问题,最重要的就是能够用推理的方法,一层层地追本溯源.这是一种非常实用的本领,而且使用起来也很容易,但是人们在实践之中却经常不去使用.在日常的生活中,推测尚未发生的事的用处会大一些,所以人们就往往忽略了还可以推测已经发生的事.如果说能够运用综合推理的有五十个人的话,那么能够运用分析的推理的也不过是寥寥数人而已."
我说:"老实说,我还是不太理解你的意思."
"我也没指望你能够弄明白.让我试试看是否还能解释得更明确一点.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做的:如果你告诉他们一系列的事实之后,他们就会把可能发生的结果告诉你,他们可以将这一系列的事实在脑子里有机地联系起来,通过大脑的工作,就会得出一个结果来.但是很少会有这样的人,如果你告诉了他们结果,他们就能通过内在的意识,推断出产生出这个结果的各个步骤.这就是我所说的那种能力."
我说:"我能够理解了."
"这件案子就是个例子,你只发现了结果,其他的一切必须全靠你自己的发现去解决了.好,现在就让我把这个案件中推理的各个步骤尽量向你解释一下吧.先从头说,就像你所知道的一样,我是步行进入那间屋子的.当时,我的头脑中没有一点儿先入为主的成见.我自然要先从街道着手展开检查,就像我曾经跟你说过的一样,我在街道上非常清楚地发现了一辆马车的车辙印.经过研究以后,我断定这个车辙一定是夜间留下的.又看到车轮之间的距离比较窄,我就由此断定这是一辆出租的四轮马车,而并非自用马车,因为伦敦城中所有出租的四轮马车都要比自用马车窄一些.
"这就是我得到的第一点线索.然后,我就慢慢走上了花园里的那条小路.小路恰好是用黏土铺成的,所以它特别容易留下足迹.毫无疑问,对于你来说,那条小路不过是一条已经被人踩得一塌糊涂的烂泥路罢了.但是对于我这双久经锻炼的眼睛来说,小路上的每个痕迹都是有它特定的意义的.在侦探学的所有部门之中,再没什么会比足迹学这门艺术更重要而又最容易被忽视的了.还好我对于这门学问一向是非常重视的,经过了多次的实践之后,它俨然成为了我的第二天性.小路上面多是警察们沉重的靴印,但是我还是发现了最初经过花园的那两个人的足迹.他们留下足迹的时间比其他人要早,这一点是很容易解释清楚的,因为从有些地方能够看出,他们的脚印被后来的人践踏,已经差不多消失了.这样一来,我的第二个环节就完整了.根据这个环节,我得出结论,夜间的来客是两个人:一个身材魁梧,这是我通过推算步伐长度得出的结果;另一个则是打扮入时,这是从他所留下的小巧而精致的靴印上看出来的.
"进了屋子之后,那个推断马上就得到了证实.那个脚穿漂亮靴子的人就躺在我的面前.如果这是一宗谋杀案的话,那么那个大个子就是凶手.死者身上并没有发现伤痕,但是看他脸上那种紧张而激动的表情,我深信他在临死之前,已经料到了自己将会有怎样的命运了.如果是因为心脏病,或者其他症状突发而自然死亡的人,他们脸上的表情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表现得那么紧张和激动的.我试着闻了一下死者的嘴唇,有点儿酸味,于是我就得出这样的结论:他是被迫服毒死掉的.之所以说是被迫,是因为我看到了他脸上那种愤恨和恐惧的神情.我就是利用这种办法,淘汰了一切不合理的假设,最后得到了这个结论,因为其他的任何假设都无法与这些事实相吻合.你不要以为这是闻所未闻的奇谈怪论.在犯罪年鉴的记载中,强迫服毒这种事绝非一件新闻,任何毒物学家都会马上联想到敖德萨的多尔斯基案或者蒙彼利埃的雷吐里耶案的.
"现在谈谈‘为什么’这个关键问题.谋杀的动机并不是抢劫,因为死者身上贵重的东西并没有丢失.那么,这到底是一件情杀案还是一件政治案件呢?这就是我当时所面临的问题.我的想法是比较偏向于前一个.因为在政治暗杀中,凶手一旦得手,必然要马上逃走.但是这件案子刚好相反,凶手做得从容不迫,而且那屋子当中到处留有他的足迹.这就足以证明,自始至终他都在现场.所以这就必然是一件仇杀案,而没有什么政治性.只有仇杀案才需要用这种处心积虑想出的手段来报复的.当发现了墙上的血字之后,我对我自己的这个观点也就更加确定了.一看就知道,这明显是故布疑阵.等到发现了戒指之后,问题就可以确定下来了.很明显,凶手曾经用这只戒指让被害人想起某个已经死去的、或者是不在场的女人.对于这一点,我曾经向葛莱森询问过,在他拍往克利夫兰的电报当中,是否问及德雷伯过去的经历中有过什么突出的问题.你应该还记得,他当时回答说自己没有问这个.
"后来我就开始对这间屋子进行了一番仔细的搜查.搜查之后,我就可以断定凶手个子很高,另外还发现了一些其他的细节:比如说印度雪茄烟,凶手留着长指甲等等.因为现场并没有打斗的迹象,所以当时又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地板上发现的那些血迹应该是凶手在情绪激动时流出的鼻血.我发现凡是有血迹的地方,就有他的足迹.如果不是个血气旺盛的人,一般很少会有人在激动的时候流这么多血的.所以,我就大胆地猜测,罪犯或许是个高大强壮的红脸汉子.后来的事实可以证明,我的判断没有错.
"离开屋子之后,我就去做葛莱森因为疏忽而没有做的事了.我拍了一个电报给克利夫兰警察局局长,只是询问了一下关于伊瑙克?J. 德雷伯婚姻的问题,回电非常明确.电报上说,德雷伯曾经指控过一个叫做杰弗逊?侯波的情敌,并且请求过法律保护,而这个侯波现在正在欧洲.当时我就明白了,我已经找到了这个秘密案件的关键.剩下需要做的就是稳稳地捉住凶手了.
"当时我的心里早就断定:那个和德雷伯一同走进屋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赶车的车夫.
"因为从街道上的那些痕迹看来,拉车的马当时应该随便走动过,如果车夫还在的话,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车夫如果没有进到屋中,那么他又能去哪呢?另外还有一点,如果认为任何一个神经健全的人,会这样在一个必然会泄露自己秘密的第三者面前进行一桩蓄谋已久的谋杀,那不是太荒谬了吗?最后一点,如果一个人要想在伦敦城中随心所欲地跟踪着另外一个人而不被发现,那么除了做一个车夫之外,还会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吗?综合分析了以上这些问题之后,我就得出了这样一个必然的结论:杰弗逊?侯波这个人,必须要到伦敦城中出租马车车夫中间去寻找.
"如果他曾经是个马车夫,就没理由让人相信他会就此洗手不干.恰好相反,如果从他那方面着想,突
然辞去工作反而会引起周围人们对他的注意.所以他至少要在一段时间之内,继续着他的这份工作.如果认为他使用的是个化名,那也是没道理的:在一个根本没人知道他真实姓名的国家里,他干吗还要隐姓埋名呢?于是,我就将那些街头流浪儿组成了我的贝克街小分队,有步骤地派遣他们到伦敦城各家马车厂去打探情况,直到他们找到我所要找的那个人为止.他们干得真是漂亮,这支队伍领导起来是那么的迅速方便,这些你应该还记得很清楚吧.至于谋杀斯坦节逊那件事,确实是完全在预料之外的.但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这种意外事件几乎都是无法避免的.你知道,我在这个事件中找到了两粒药丸.我在最初就推想到一定会有这种东西的存在.你看,这件案子完全就是一条在逻辑上前后相连、毫无间断的链条."
"真是太神奇了!"我不禁叫道,"这些本领你应当都公布出来,好让大家都了解一下.你应当把这个案件发表出来.如果你不想这么做的话,我来替你写."
"你想怎样就怎样办吧,医生,"他答道,"不过你先看看这个!"他一边说着,一边递给我一张报纸,"看看这个!"
那是今天的一份《回声报》,他指给我的那段报道的正是我们所说的那个案件.
报上这么说:
因为侯波这个人突然死去,社会各界因此失去了一件耸人听闻的事件的谈资.侯波是杀害伊瑙克?J. 德雷伯先生和约瑟夫?斯坦节逊先生的嫌疑犯.虽然我们从相关部门获悉,这是一件由来已久的桃色纠纷案,其中牵涉到了爱情和摩门教等问题.但是关于这个案件的详细情况,或许永远都不可能揭晓了.据悉,两个被害者年轻时都曾经是摩门教徒.已死的嫌疑人侯波,也是来自盐湖城.如果这个案件没有其他用处的话,它至少还能够非常突出地体现出我国警探破案之神速,并且足以使一切外籍不法分子引以为戒:他们最好还是在本国境内解决他们的纠纷为好,最好不要到不列颠的国土上来解决这些争斗.这件案子能够被如此神速地破获,完全要归功于苏格兰场的两位着名官员:雷斯垂德先生和葛莱森先生,这已经是一件公开的秘密了.据悉,凶手是在一位叫做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先生家中被捉获的.作为一名私家侦探,歇洛克?福尔摩斯在侦破案件方面也表现出了一定的才能,他在上述两位导师的教导之下,想必在将来会获得一定的成就.据正常估计,这两位官员将荣膺某种奖赏,作为对于他们辛劳工作的表彰.
歇洛克?福尔摩斯大笑道:"我在开始不是已经对你说过了吗?这就是咱们对血字的研究的全部成果——给他们赚来了褒奖!"
我说:"没关系,全部的事实经过我已经都记在笔记本上了,我一定会让社会知道实情的.既然这个案子已经告破,你也应该感到心满意足了,就像罗马的守财奴说的那样:笑骂由你我不管;家财万贯自陶然."
福尔摩斯手里拿着一封刚收到的信,仔细地读过之后,他冷笑了一下——这已经是他最近乎于大笑的表情了——然后就把信扔给我.
"作为现代与中古、现实与幻想的混合产物,这封信写得真是到家了,"他说道,"你看看怎么样,华生."
我读道:
旧裘瑞路46号1月19日
有关吸血鬼事由:
本小店的一位顾客,敏兴大街弗格森-米尔黑德茶叶经销公司的罗伯特?弗格森先生,今天来信询问关于吸血鬼的事.因为本店只经营机械估价,而此项业务不属本店经营范围,所以把您介绍给弗格森先生,希望能够解决他的疑难.您曾经办理过马蒂尔达?布里格斯案件,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故予介绍.
莫里森,莫里森-道得公司谨启
经手人E.J.C
"信里说的马蒂尔达不是女孩的名字,"福尔摩斯回忆说,"那是一艘船,和苏门答腊的巨型老鼠有关,那件案子如果讲出来会使公众吃惊的.可我们和吸血鬼有什么关系?难道在我们的业务范围之内吗?当然,有个案子就也比闲着没事儿强.但咱们这回好像进到格林童话里了.华生,帮帮忙,查查V类索引,看有什么线索."
我回过身去取下书架上的那本大索引给他去查.福尔摩斯将书摊在腿上,面带愉悦地慢慢查阅着那些古老案宗,那里面积累着他毕生的知识.
"‘格洛里亚斯科特号’的航程,"他说道,"这个案子特别糟糕.记得你还作了关于它的记录,但结局写得差了点.伪钞制造者维克多?林奇.毒蜥蜴,这个案子可了不起!女马戏演员维特利亚、范德比尔特与窃贼、毒蛇、奇异锻工维格尔,哈!我的老索引.真了不起,无所不包.华生,你听这个,匈牙利的吸血鬼妖术.还有,特兰西瓦尼亚的吸血鬼案."他兴奋地翻了半天,最后哼了一声,失望地将本子往桌上一扔.
"扯淡,华生,那纯粹是扯淡!那种非得用木桩钉在棺材里才不会出来走动的僵尸,跟咱们有关系吗?真是精神病!"
"但是,"我说,"吸血鬼也不一定就是死人吧?有的活人也有吸血的习惯.我在一些书上就看到有的老人为了永葆青春吸年轻人的血."
"你说得没错,我的索引里就提到这样的传说.但是这种事咱们能信吗?这位经纪人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那就不能脱离现实.世界对咱们来说已经够大的了,用不着掺和鬼怪的事.我认为不能轻信弗格森的话.下面这封信大概是他写的,或许能稍稍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使他苦恼."
说着他从桌上拿起另一封信,在他专心研究第一封信时,这封信显然并没有受到重视.他开始笑着读起这封信,读着读着脸上的笑容就渐渐转为专心紧张的表情了.看完之后,他靠在椅子上开始了沉思,那封信还夹在手指之间.后来他一惊,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来.
"兰伯利,奇斯曼庄园.华生,兰伯利在哪?"
"在苏塞克斯郡,就在霍尔舍姆的南部."
"不太远吧?那么奇斯曼庄园呢?"
"那一带的乡间我倒是比较熟悉.那里有很多古宅,都是用几个世纪前的原房主的姓氏来命名的,什么哈维庄园、奥德利庄园、凯立顿庄园等等,那些家族老早就被人忘掉了,但那些姓氏却通过房子保留了下来."
"不错."福尔摩斯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他那傲慢而善于自制的气质有个特点,就是即使他已经默默地、准确地将得到的新知识都装进脑袋,也很少会对知识的提供者表示感谢的."我觉得咱们很快就会对奇斯曼庄园有更多的了解了.这封信是弗格森本人所写,和我所预料的一样.对了,他还说你们两个原先就认识呢."
"什么,认识我?"
"你自己看吧."
说着他把信递给我.信首写的就是他刚才所念的地址.我读道:
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律师让我与你取得联系,但我朋友实在过于敏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这是我朋友的事,是他委托我的.这位绅士五年前娶了一位秘鲁小姐,她是个秘鲁商业家的女儿,我的朋友是在经营进口硝酸的过程中和她认识的.她非常漂亮,但是因为国籍和宗教的差异,他们夫妇之间在感情和生活上总会出现隔膜.结果,过了一段时间,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就冷淡了下来,或许他认为这次婚姻是个错误.他感到自己妻子的性格中永远有些东西是他无法捉摸和理解的.这是非常痛苦的,因为她确实是个难得的温柔可人的妻子——无论从哪方面来讲,她都是绝对忠实地爱着自己的丈夫的.
现在说说主要问题,具体的细节还要和你当面谈.这里只说一下大体情况,以便请你确定是否想接受委托办理此事.不久之前,这位女士开始表现出与她原先的温柔本性不相称的一些奇怪行为.我的那位朋友结过两次婚,前妻给他留下一个儿子.这孩子已经十五岁了,他是个很讨人喜欢而且非常重感情的孩子,但是小时候受过外伤.有人曾经先后两次发现孩子的后母无缘无故地痛打他.一次是用手杖打的,还在他胳臂上留下了一大块淤青.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她甚至对自己亲生的未满周岁的小儿子也动过手.大约是一个月前,一次保姆因为有别的事离开了婴儿几分钟.婴儿突然间就大哭起来,保姆闻声赶紧跑回来,一进屋竟然看见女主人正俯身似乎在咬孩子的脖子,那脖子还有个正在向外流血的小伤口.保姆非常害怕,想马上去叫男主人,但是女主人央求她不要去,为了让她保密还给了她五镑钱.女主人没有为此解释什么,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但这件事在保姆的心中留下了阴影,从那以后她就开始严密观察女主人的一举一动,并且更加小心地看护婴儿,因为她非常爱那个孩子.可是她慢慢觉得,正像她监视女主人一样,女主人也在监视着她,只要她一离开婴儿,女主人就会抢到小婴儿跟前.保姆日夜保护着婴儿,而女主人也就日夜悄无声息地像狼等羊一样盯着婴儿.对你来说这件事一定难以置信,但我希望你能严肃地看待我的叙述,因为这关乎着一个婴儿的生死,也可能会令一个男子精神失常.
有一天终于瞒不住丈夫了.保姆已经支持到了极限,她将一切都告诉了男主人.对他来说,这简直就是做白日梦,或许就像你现在所感觉到的一样.他深知妻子深爱着自己,而且她除了那次痛打继子之外,也一向是对他非常疼爱的.她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亲生孩子呢?毫无道理.所以他告诉保姆这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她不应该想那么多,而且诽谤女主人是令人无法容忍的.就在两个人谈话的时候,突然传来婴儿大哭的声音.保姆和男主人一起跑进婴儿室.只见他的妻子正匆忙地从摇篮边站起来,而那婴儿的脖子上还流着血,床单也有血迹.想象一下他当时的心情吧,福尔摩斯先生.当他把妻子的脸转向亮处时,发现她嘴唇的周围满是鲜血,他吓得大叫起来.的确是她——毫无疑问——她吸了可怜的婴儿的血!
就是这么个情况.现在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任何人,也没有作任何解释.丈夫的精神濒临崩溃.他和我除了只听说过吸血鬼这个说法之外,对这类事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我们原以为那只是国外的一种古怪传说,谁知道就在英国苏塞克斯碰到了.算了,还是明天早上和你面谈吧.你能接待我吗?难道你能袖手旁观,看一个人精神崩溃吗?如果愿意接受委托,请致电兰伯利,奇斯曼庄园,弗格森.我将在上午十点到你那里去.
罗伯特?弗格森
另外:我记得你的朋友华生曾经是布莱克希斯橄榄球队的队员,而那时候我正巧是李奇蒙队的中卫.在私人交往方面,这是我唯一能够提出的自我介绍.
"是的,我记得这个人,"我放下信说道,"那个大个子鲍勃?弗格森,他是李奇蒙队最好的中卫,为人非常厚道.而现在他对朋友的事都是这么在意,他就是这么热心肠."
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华生,我总是摸不透你的心思,"他说,"你总是会说些让我惊讶的话.好吧,请替我拍一封电报,就说:‘同意承办你的案件’."
"你的案件?"
"可不能让他以为我是个二流的私家侦探.这案子当然是他本人的.请把电报发过去,到明天早上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弗格森准时大步迈进我们的房间.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个身材细长、四肢敏捷的人,他身手矫健,绕过对方后卫的拦截不费吹灰之力.大概在人生的旅途中,没有什么能比这更难过了,那就是目睹一位在其全盛时期你曾认识的健壮运动员,最后变成了一把骨头.这个本是大块头的弗格森的身体已经坍陷了,两肩低垂,淡黄的头发也快掉光了.恐怕我给他的感觉也差不多吧.
"嘿,华生,你好."他说.所幸他的声调倒依然那么热情."我说,当初我把你隔着绳子扔到人群里时,你的身子骨儿可不是这样啊.大概我也好不了多少.我是最近这些天才见老的.福尔摩斯先生,看见你的电报,我已经知道了,我不能再装成别人的代理人了."
"一切坦白才好办案."福尔摩斯说.
"那是自然.可是你应该理解,把一个你必须保护的女人的事儿都说出来,那是多么令人为难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去找警察吗?但是我又必须保证孩子们的安全.福尔摩斯先生,告诉我,那是种精神病吗?是血亲遗传的吗?类似的案子你办理过吗?看在上帝的分上,请帮帮我吧,我是没主意了."
"这些都可以理解,弗格森先生.请坐下,安下心神,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向你保证,我并非对你的案子毫无办法,我相信完全能够解决.但是首先,你得告诉我,你采取了什么行动,你的妻子还和孩子们接触吗?"
"我和她大吵了一架.福尔摩斯先生,她是一个非常温柔深情的女子.她真正全心全意地爱着我.当我发现了这个可怕而且难以置信的秘密之后,她伤心到了极点,连话都说不出了,更没有回答我的责问,只是带着惊狂绝望的表情看着我,就那么看着我,然后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打那之后,她就再也不肯见我.一个随她陪嫁过来的侍女,叫做多罗雷思,与其说是一个仆人,她更像一个朋友.每天的饭都是由她给我妻子送去的."
"这么说,目前孩子们没有危险了?"
"保姆梅森太太发誓再也不会离开婴儿.但是我更不放心的倒是可怜的小杰克,因为他已经被痛打了两次,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
"杰克没受伤吗?"
"没有.但是她打得非常狠.而且杰克是个可怜的跛足孩子."谈到儿子的时候,弗格森脸上的表情变得温柔了.
"谁看到这个孩子的缺陷都会心软的.他在小的时候摔坏了脊椎,但是他的心灵是最可爱、最懂得疼人的."
这时福尔摩斯又将昨天的信从桌上拿起来,反复念着,然后又问:"弗格森先生,你的宅子里还有其他人吗?"
"有两个新来不长时间的仆人.还有个叫迈克尔的马夫,也住在宅子里.另外就是我妻子、我自己、小杰克、婴儿、多罗雷思和梅森太太.就是这些人."
"我想你在结婚的时候对自己的妻子还不太了解吧?"
"结婚的时候我才和她认识几个星期."
"侍女多罗雷思在她身边多久了?"
"好些年了."
"也就是说她比你更了解你妻子的性格?"
"可以这么说."
福尔摩斯把这些都记了下来.
"我觉得,"他说,"我去兰伯利应该比在这里更有用.这个案子应当去亲身调查一番.女主人现在不想走出卧室,我们也不想去打扰她.我们当然是住旅馆了."
弗格森略微松了一口气.
"福尔摩斯先生,这正是我所希望的.要是你能来,两点钟就正好有一趟舒适的列车从维多利亚车站发出."
"当然要去.我现在正好有空闲,可以全力处理你的案件.华生当然也会和我们一起去.但是在出发之前,还有些问题我必须得弄清楚.按照我的理解,这位不幸的女主人对两个孩子都下手了,包括你的小儿子和她自己的亲生婴儿,是吗?"
"没错."
"但是下手的方式不同,是吗?她殴打了你的小儿子."
"第一次用的是手杖,第二次是用手狠打."
"她一直没有解释打他的原因吗?"
"没有,她只是说恨他,而且反复这样说."
"对继母来说这是常有的.大概可以看做是对死者的妒嫉吧.她这个人喜欢妒嫉吗?"
"是的,她生性喜欢妒嫉,是用她那热带的深情来妒嫉."
"你的儿子已经十五岁了,既然他的身体活动不方便,那么他的智力大概发展得比较早吧.他难道也没有向你解释被殴打的原因吗?"
"没有,他说毫无缘故就被打了."
"在那之前,他和继母的关系好吗?"
"他们之间从来说不上什么爱."
"但你不是说他是个懂得疼人的孩子吗?"
"世上再没有像他那样忠心的孩子了.他把我看成自己的生命.他对我的一言一行都是非常关切的."
福尔摩斯又把这些记下来,然后出了一会儿神.
"再婚之前,你和儿子的感情一定很深的.你们俩经常在一起,是吧?"
"没错,形影不离."
"既然这个孩子很重感情,那他对已故的母亲必然是深爱的了?"
"极其深爱."
"那他一定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孩子.还有个关于殴打的问题.你妻子殴打你儿子和神秘攻击婴儿是同时发生的吗?"
"第一次是的.她就像突然中了什么魔,拿两个孩子发泄.第二次只是殴打了杰克,保姆并没说婴儿有什么事."
"这倒有点儿复杂了."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我有几个假设,有待时间或者新的线索去一一将其驳倒.这是个坏习惯,弗格森先生,但每个人都有弱点.我担心你的老朋友华生将我的科学方法说得有些夸张了.但是无论怎么说,现在我只能告诉你,你的案件并不是无法解决.我们两点钟会准时到维多利亚车站."
已经是11月了,黄昏时分阴沉多雾.我们将行李放在兰伯利的切克斯旅馆,然后驱车穿过一条泥泞崎岖的苏塞克斯马路,最后来到了弗格森的那座偏僻而古老的庄园.那是座庞大的建筑群,中心部分看起来相当古老,而两边又很新,建有高耸的图德式烟囱和高坡度的长了苔藓的霍尔舍姆石板瓦.门前的石阶已经凹陷下去,走廊墙壁上刻着圆形的原房主的画像.房内沉重的橡木柱子支撑着天花板,地板上因此显出很深的凹陷.这样一座摇摇欲坠的房子,隐约散发出一股陈年的发霉的味道.
弗格森带我们走进一间中央大厅.这里很宽敞,有一座很大的旧式壁炉,上面罩着铁皮,还刻有"1670年"的字样,里边燃着用上等木块生着的熊熊的炉火.
我看了一下四周,发现这座房子无论是从时代还是地域上看都是个大杂烩.那半截镶木墙很可能来源于17世纪这个房子最初的主人.墙的下半部却挂着一排富有现代意味的水彩画.而上半部还有一排南美风格的武器和器皿,应该是那位秘鲁太太带过来的.福尔摩斯站起身,以他那锐敏至极的观察力和好奇心,认真地研究了这些东西.看过之后,他满怀心事地又坐下了."嘿!"他突然喊道,"你看!"
一只原本卧在屋角筐里的狮子狗,这时朝主人慢慢地爬了过去,去舔他的手.它的行动看起来很吃力,后腿拖拉着,尾巴也拖在地上.
"怎么了,福尔摩斯先生?"
"这只狗,它怎么了?"
"兽医也不清楚是什么病.半身麻痹,据说是脊髓炎.但是病症正在好转.不久之后它就会好了——对不对,我的卡尔罗?"
那只狗的尾巴微微颤了一下,表示赞同.它用悲凄的眼睛看了看屋子里的几个人,知道我们正在谈论它的病.
"它是什么时候发的病?"
"就在一夜之间."
"多长时间了?"
"大概有四个月了吧."
"真奇怪,但是很有启发."
"福尔摩斯先生,你觉得这病能说明什么?"
"至少证实了我的一个假设."
"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呀?对你来说这也许是猜谜游戏,但是对我来说却是生死攸关!我的妻子可能是杀人犯,而我的孩子们时刻都处于危险之中!福尔摩斯先生,千万别跟我开玩笑,一切真是太可怕了."
大个子中卫从头到脚都开始发抖.福尔摩斯将手放到他的胳膊上安慰他说:
"无论最后得到什么结论,对你来说恐怕都是痛苦的.我会尽力为你减轻痛苦.但是目前我还不能说太多,但我在离开这里之前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但愿如此!请两位原谅,我要到楼上去看看我妻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去后不久,福尔摩斯又去研究墙上挂着的那些器物.一会儿,主人回来了,从他那阴沉的脸色来看,事情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他还带来一位细高、黄脸的女仆.
"多罗雷思,茶点已经准备好了,"弗格森说,"女主人就麻烦你照顾了."
"她病得很重,"女仆大声说,两眼瞪着主人,"她不需要这些吃的.她病得很重.她需要医生.没有医生,我不敢和她一个人待在一起."
弗格森用带有疑问的眼睛看着我.
"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尽力."
"你的女主人愿意见华生医生吗?"
"我会让他去,不必征得她的同意.她需要医生."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侍女显得有些激动,身体开始微微战栗,我跟着她走上楼梯,来到一条古老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厚实的铁门.我看了一下这扇门,心里说,弗格森要想闯进妻子的房间可没那么容易呢.侍女把钥匙从口袋里掏出来,合叶响起刺耳的声音,那沉重的铁门被打开了.我走了进去,她立即跟进来,回手又将门锁上.
床上躺着一个女子,看样子是在发高烧.她的神志只能说一半清醒,但我一进来,她就立即抬起头,用一双柔美而惊恐的眼睛瞪着我.一见是生人,她反倒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躺回到枕头上了.我上前安慰了她几句,她就安静地躺在那儿让我诊脉量体温了.脉搏跳动很快,体温也不低,但临床症状却是神经性的热病,而并非感染性的.
"她如果一直这样躺着,我怕她会死的."侍女说.
女主人将她那烧红的俊美的脸转向我.
"我丈夫在哪儿?"
"在楼下,他很想见你."
"我不见他,我不见他."她的神志渐渐开始模糊了.
"恶毒啊,真是恶毒啊!我该对这个恶魔怎么办!"
"我能帮你什么吗?"
"不.别人谁都没办法.完了,全完了,无论我做什么,也全都完了."
女主人说的一定是胡话.我实在是想不通,诚实的弗格森为什么会被说成是恶毒或恶魔式的人物.
"弗格森太太,"我说,"你丈夫是爱你的.这事儿也让他非常痛苦."
她再一次把她那美丽的脸庞转向我.
"没错,他是爱我.但是我难道不爱他吗?难道我不是爱他到了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让他伤心的地步了吗?我是这样爱他,而他竟然会把我想成那样."
"他非常痛苦,但是他无法理解."
"他是无法理解.但是他应该信任我."
"你不想见见他吗?"
"不,不,我无法忘记他说的那些话,也无法忘记他脸上的那种神色.我不愿见他.请你走吧.你帮不了什么.再请你向他传达一句话,我要我的孩子.我有权利得到自己的孩子.这是我唯一要对他说的话."她又把脸转了过去,然后面对着墙不再说话了.
回到楼下的时候,弗格森和福尔摩斯还在壁炉边坐着.弗格森消沉地听我讲述会见的情景.
"我怎么能把孩子交到她手中呢?"他说,"我怎么知道她会不会再有那样奇怪的冲动呢?我又怎么能忘记当时她从婴儿旁边站起时嘴唇上满是鲜血的情景呢?"说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冷战,"在保姆那里,婴儿才是安全的,他必须和保姆在一起."
一个俏皮的女仆将茶点端进来,她是这座庄园里唯一有现代感的人物.就在她开门的工夫,一个少年来到了屋中.他是个很容易吸引人目光的孩子,白皙的肤色,浅黄色的头发,一双看起来容易激动的浅蓝色眼睛,一看见父亲就闪现出激动而喜悦的光芒.他冲过去用两手搂住父亲的脖子,就像个热情的女孩子.
"爸爸,"他叫道,"我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不然的话我早就在这儿等你了!"
弗格森有点不好意思,他轻轻拉开儿子的手.
"好孩子,"他一边抚弄着他浅黄色的头发一边说,"因为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先生愿意来消磨一个晚上,所以我才回来得这么早."
"他就是大侦探福尔摩斯先生吗?"
"是的."
这个孩子用一种敏锐但是在我看来并不友好的目光看着我们.
"弗格森先生,那个婴儿在哪儿?"福尔摩斯说,"我们能看看他吗?"
"去叫梅森太太把孩子抱来."弗格森说.那个孩子用一种奇怪的的步伐蹒跚走开了,以我做医生的经验来看,他患的是脊椎软骨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后面跟着个又瘦又高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可爱的婴儿,黑色的眼睛,金黄色的头发,完美地融合了撒克逊和拉丁血统.弗格森显然对他非常疼爱,见到他之后就连忙把他抱到自己怀里亲切地爱抚着.
"真想不通怎么还会有人忍心伤害他,"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低头去察看婴儿那天使一样白嫩的脖子上的伤痕.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光刚好落到福尔摩斯身上.我发现他好像特别用心,脸上毫无表情,在看了一下父亲和儿子之后,他的目光又非常好奇地落在对面的什么东西上.我顺着他的目光寻找,却只能猜测他大概是在望向窗外那令人觉得抑郁的、湿漉漉的园子.但是百叶窗事实上是半关着的,看不见什么,但是他的目光还是盯在窗子上.之后他微微一笑,目光又回到婴儿身上.福尔摩斯不发一言地仔细检查了婴儿脖子上的那个小伤痕.最后他握了握婴儿挥舞在空中的小拳头.
"再见,宝贝.你生活的起点可真是奇特.保姆,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和保姆走到一边去谈了一会儿,看样子非常认真.我只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你的这些顾虑很快就会解除的."保姆看起来是个脾气有点儿倔的人,不喜欢多说话,听了这些之后,她就抱着婴儿走了.
"梅森太太是个怎样的人?"福尔摩斯问.
"表面上虽然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好感,但是心地非常善良,而且非常疼爱这个孩子."
"杰克,这个保姆你喜欢吗?"福尔摩斯突然问大孩子.那孩子富于表情的脸庞变得阴沉起来,他摇了摇头.
"杰克这孩子的爱憎非常强烈,"弗格森搂住了孩子说,"还好我是他喜欢的人."
杰克哼哼着将头埋进爸爸的怀里.弗格森轻轻拉开他.
"玩去吧!"他满含爱意地目送他出去,然后继续对福尔摩斯说,"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这回是让你白跑了一趟,因为除了表示同情之外,你恐怕什么都做不了.在你看来,这一定是个非常复杂和敏感的案子."
"敏感的确是敏感,"福尔摩斯似乎觉得有点好笑,他说,"但是我却还没发现哪里复杂.原来只是一个推理过程,但是当原先的设想被一步一步地证实了之后,那主观就变成了客观,那么我们就可以说目的达到了.其实,我在离开贝克街之前有了结论,剩下的只是需要进一步地观察和证实而已."
弗格森用大手按住满是皱纹的额头.
"看在上帝的分上,福尔摩斯先生,"他的嗓子都快急哑了,"如果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别再让我担忧了.我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处境?我又应该怎么办?不管你是如何发现的事实,我只想知道真相."
"我当然要向你解释,问题马上就要说明白了.但是你总得让我用自己的方式处理问题吧?华生,女主人的健康状况允许我们会见吗?"
"她的病非常重,但神志还算清醒."
"那好.我们只有当着她的面才能将事实澄清.咱们到楼上去见她吧."
"但是她不愿见我."弗格森大声道.
"她会的,"福尔摩斯说,他匆匆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华生,至少你能够进门,就有劳你把这条子交给女主人吧."
我走上楼去,多罗雷思警惕地打开了门,我将条子递给她.一分钟之后,我听到屋中有人大喊了一声,那是一种满含惊喜的喊叫.多罗雷思又把头探出来.
"她愿意见他们,她愿意听."她说.
我喊弗格森和福尔摩斯上楼来.一进门,弗格森就抢先两步奔向床头,但是他的妻子从床上半坐起来用手止住了他.然后他就颓然坐在一张沙发椅中.福尔摩斯鞠了一躬之后坐在他旁边.女主人非常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福尔摩斯.
"我想这里没有多罗雷思的事了吧,"福尔摩斯说,"噢,太太,好的,要是您愿把她留下我也不反对.好,弗格森先生,我很忙,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所以我要保证工作方式的简短扼要.手术做得越快,受到的痛苦就越少.首先我要你放心,你的妻子是一个非常善良、非常温存的人,她很爱你,而且还受到了非常大的冤屈."
弗格森挺起腰来欢呼了一声.
"福尔摩斯先生,只要你能够证实这个,我一辈子都会对你感激不尽."
"虽然证实了这点,但是另一方面却还免不了会使你伤心."
"只要你能证明我妻子是无辜的,其他的我全不在乎.和这相比,世界上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那我就先把在家中形成的推理假设告诉你.吸血鬼这种说法在我看来是荒诞不经的.在英国犯罪史中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可是你的观察是正确的,你亲眼看见女主人在婴儿床边站起来,嘴上都是血."
"那是我亲眼所见."
"可是你难道没有仔细想想,吸吮流血的伤口除了吸血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可能吗?就在英国历史上,不是还曾经有一位女王用嘴吸吮伤口里的毒吗?"
"毒!"
"一个来自南美的家族.在我还没有亲眼看到你墙上挂的这些武器的时候,我就已经本能地料到它们的存在了.也可能是其他的毒,但是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南美毒箭.当我看见那架小鸟弓旁边的空箭匣时,一点儿也没觉得奇怪,这正是我所期待找到的东西.要是婴儿被这种蘸有马钱子的毒箭所伤,如果不立即将毒吸出来的话,恐怕会致命的.
"还有那只狗!如果一个人计划使用毒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是不是要先试试?我本来没有想到这只狗,但是见到之后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而这条狗的情况完全符合我的推理.
"这回你该明白了吧?你的妻子害怕发生这种事情.她亲眼目睹了它的发生,她救了婴儿的性命,但是她却不能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因为她知道你有多么爱那个儿子,她怕伤到你的心."
"原来是杰克!"
"刚才你抚弄婴儿的时候,我留心观察了杰克.因为窗户外面有百叶窗做底衬,他的脸清楚地映在窗户的玻璃上.从他的脸上我看到了那么强烈的妒嫉和冷酷的仇恨,那是非常少见的."
"我的杰克!"
"面对现实吧,弗格森先生.这的确很痛苦,他是出于一种被歪曲的爱,一种对你夸张的病态的爱,也有可能是对他死去的母亲的爱,而正是这种爱成为了他一切行动的动机.他的心中充满了对这个婴儿的仇恨,婴儿的健美使得他的残疾和缺陷更加明显."
"我的上帝!这不可能!"
"太太,我说得对吗?"
女主人把头埋在枕头里,一直在哭泣.听到福尔摩斯的问话,她抬起头望向她的丈夫.
"当时我怎么能对你说呢,鲍勃?我知道你将受到怎样的精神打击.我宁愿等待,等着由别人跟你说这些.当这位先生的条子上说他全知道的时候,我真的非常高兴,他好像有一种神奇的力量."
"我看对小杰克来说,远航一年是非常有益的,这是我的处方."福尔摩斯说着站了起来,"只是还有一件事不太清楚.太太.我们能够理解你为什么打杰克,母亲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但是这两天你怎么敢离开婴儿呢?"
"我把一切都跟梅森太太说了,她全明白."
"的确如此,和我猜的一样."
这时弗格森站到床边,伸出颤抖的双手,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想现在是咱们退场的时候了,华生,"福尔摩斯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你搀着忠实的多罗雷思的那只手,我搀着这只,好了,"将门关上之后,他又说,"其余的问题让他俩自己解决吧."
对于这个案子,我只有一句话需要补充,那就是本篇开头的那封来函,福尔摩斯给回了信,全文如下:
贝克街1月21日
有关吸血鬼事由:
接19日来函后,我已对贵店顾客——敏兴大街,弗格森?米尔黑德茶业经销公司的罗伯特?弗格森所提的案件进行了调查,结果圆满.承蒙贵店介绍,特此致谢.
歇洛克?福尔摩斯谨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