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2
怎么了,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人硬生生扯开,死亡是什么,年少的我并不清楚。
我对自己昨晚的鲁莽行为道歉!我太激动了,请你忘记这一切!想想看,那应该是我离开人世前最美好的时光了。谢谢你,美丽的天使,我已经清楚你对我的感情:你深爱着我!你炙热的双唇燃烧着我的身体和心灵,我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着当时的情景。上天呵,她是爱我的,我毫不怀疑这一点。从我们第一次相识,从我们的握手和对视中,我便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可是阿尔贝特的出现让我自惭形秽,他是那么优秀,一定能给你带来安稳、幸福的生活。你曾给我送过一束花,不知你是否还记得。那是在一次宴会中,因为某些原因我们无法畅快淋漓地聊天,于是你用一束花来安慰我失落的心情。正是这束花让我更加坚定自己对你的爱恋,我看得出你对我的倾心,不说了,一切都结束了,就如听完布道的信教徒,他对上帝的敬仰仅限于在教堂里,一旦走出教堂,他心里什么也不会留下。
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是你给我的一切感受,包括昨晚在你的双唇上得到的火热激情,将会永世留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双手紧拥着她,我们俩的嘴唇紧密贴合在一起,我对她说了数不清的情话,因为激动,她在我的怀里全身紧张,微微颤抖着。她是爱我的,绿蒂,你是爱我的!
可是你有了丈夫,阿尔贝特,他是你的丈夫,是家庭的一家之长。难道因为他的出现,我们就必须被残忍地分开吗?不!我要把你抢回来!我承认自己有一点偏激和鲁莽,所以我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惨痛代价;为了一时欢愉,我几乎耗尽了全部精力,我贪婪地享受着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你一直活在我的心里,绿蒂!请原谅我先走一步去往天堂,去寻找我们共同的造物主。我会静静等着你的到来,不要怕,人都有一死。等到那时我们就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很奇怪,我现在的思想竟是如此亮堂,大概死亡会让人对一些事看得透彻一些吧。不久我们便能再次相见!你还能找到你的母亲,我也会见到她,我会告诉她,我有多么爱你!我已经迫不及待想与她见面,她一定和你一样美丽!
十一点左右,维特猜测阿尔贝特应该回家了,他唤来佣人询问,佣人说不久前看到阿尔贝特骑马往回家赶去。听完后维特写了一张纸条,吩咐佣人送去,上面写着:
我决定外出游玩几天,希望能有一把手枪防身,不知您是否愿意一借?非常感谢!
昨晚的事让绿蒂寝食难安。之前一直在心里犹豫无法做出决断的事情,突然间就有了结果,而且不容她辩解、改变,她不由得慌张起来。原本温和的人儿此时像油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她的心里预感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维特的热情让她又爱又怕,想想以前无忧无虑的生活,再看看现在的提心吊胆,她真不知该怎么办!应该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丈夫吗?站在理智的角度来看,正确的做法就是向丈夫说明整个事情,可是她害怕丈夫产生误会。最近一段时间,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太和睦,两人相处时的气氛很冷淡,自己是否该主动改善关系呢?丈夫对维特颇有意见,要是他知道维特趁他不在家来看望自己的话,肯定会生气!绿蒂简直无计可施,如何才能让阿尔贝特对自己消除不满呢?她迫切想把内心所向对丈夫全盘托出,可是他能理解吗?更何况自己从未对丈夫隐瞒任何事情,这次的事迟早也会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她不会撒谎。可怜的绿蒂憔悴不堪,种种想法都被自己一一否定。除了面对丈夫这个难题,维特的事情也让她十分苦恼,她知道自己不愿失去他,但是不得不和他保持距离。她还有丈夫可以依赖,但维特什么都没有,唯一深爱的女子也将离他而去。
之前她还没感受到两人冷漠关系背后的压力,现在她总算尝试到了,她的头上仿佛压着一座大山。一些不甚重要的原因,在缺乏沟通和理解之后变得严重起来,让这对恩爱的夫妻日渐生疏,他们都觉得别人是错的,自己是对的,如此一来,矛盾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两人只顾抓着对方的错误不放,忘记了此时最重要的是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态度会对维特的生死产生重大影响,若是他们在矛盾出现时就积极寻找解决办法,互相体谅、关怀,那么事情也不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维特也不会以死亡来作为结束。
另一方面,维特时常向别人说起自杀的念头,而阿尔贝特是十分厌恶这种行为的,他曾对维特和绿蒂说过,以死来解脱烦恼是最愚蠢的行为。每当谈论自杀这个话题时,他就会表现出不同于平常谦和温顺的一面,他严厉地谴责自杀行为,某些人认为用于自杀的人值得尊敬,但他不同意这种说法,并且他还以玩笑的口吻向绿蒂解释自己心中所想。即使阿尔贝特的玩笑话让绿蒂觉得轻松不少,但她仍然担心丈夫是否能够明白她心中的担忧。
阿尔贝特从同事家回来,绿蒂慌忙上前帮他脱下外套,幸好他没看到绿蒂脸上不自然的神情。这次洽谈结果糟透了,那位同事简直是个老古董,两人的想法始终无法一致,而且路程崎岖,颇费一番周折,一连串不顺心的事让阿尔贝特心生怒气。他边走边问绿蒂,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慌乱之中绿蒂告诉他维特的来访。他对此默不作声,接着问是否有自己的信件,绿蒂说书房里有信和包裹,于是阿尔贝特朝书房走去。绿蒂站在原地没动,她清楚自己对丈夫的爱,丈夫的归来让她原本迷茫的内心顿时明朗起来,他的忠诚和善良让她欣慰不已,于是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丈夫走进书房,打算一边做活一边陪着他。阿尔贝特首先拆开信件读了起来,看得出信的内容让他有些烦躁,接着他打开包裹。绿蒂随意问了些问题,他用淡淡地语气做了回答,然后开始写回信。
这之后的一个小时,两人都没再说话,绿蒂重新变得忧郁起来,她思考着是不是趁丈夫心情愉快时向他坦白一切,可是他未必能接受;心里藏着事情又无法说出来的感受实在太过痛苦,绿蒂咬牙忍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心里惴惴不安。
正在这时,维特的佣人带着纸条进来了,绿蒂惊慌失措。阿尔贝特接过佣人递来的纸条,看了一眼便神情平淡地对绿蒂说:"拿我的手枪给他。"他又转头对佣人说:"顺便请你带去我的祝福,希望他一路顺风。"这句话让绿蒂抖抖索索差点跌倒,她勉强站稳身体,步伐缓慢朝放着手枪的地方走去。她的手也抖得厉害,她把手枪擦拭干净,心里一直思考着维特的意图,她不想把手枪拿给维特,但阿尔贝特看着她,目光似乎有些不解,她无法再拖延时间。手枪被佣人带走了,绿蒂仿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迟疑着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回到卧室,心里做着激烈地斗争。她想现在就告诉丈夫昨晚发生的全部事情,维特的情况不容乐观,她希望丈夫能去探望维特,但她很快就明白这些做法都是徒劳的。正巧一位好朋友来询问她一些事,心乱如麻的她索性邀请朋友一起吃晚饭,希望能缓和下死气沉沉的气氛。绿蒂强迫自己忘记所有不快,几个人边吃边聊,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维特拿到了手枪,佣人告诉他,这把手枪是绿蒂亲自取出来的,维特听后十分高兴。他吩咐别人给佣人端来面包和酒,然后继续给绿蒂写信。
经过你的抚摸和擦拭,这把手枪对我而言简直是一件圣物,我把它捧在手里不停亲吻着。感谢上天,枪从你的手里转到我的手里,然后我用它去迎接死亡,绿蒂!你是给我指路的天使!我接受你的指引!佣人告诉我,你拿枪时神情惊恐,全身发抖,甚至没有说"再见!"唉,多么遗憾,我真希望你能对我说一声"再见!"是不是我的行为伤害了你?不,我不相信,你爱我!你知道我为你燃烧着全部热血,你不会对一个深爱你,并且你也为之深爱的人产生敌意。
吃完饭后,维特指示佣人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停当,他把一些信件撕毁了,接着去外面把之前欠下的债务还清,是一些数目不大的小债务。随后他回到住处,没待多久又走出门,天上正下着雨,维特在伯爵的花园里一直待到傍晚,他不停地走来走去,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然后回到房间里把信件写完。
亲爱的威廉,刚才我在花园里走了许久,天空、大地和树木花草都仔细欣赏一番,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再见,我的朋友,还有我的母亲,她一定会伤心的,希望你能多照顾她。我会向上天祈祷,请他保佑你们幸福安康!现在一切妥当,我该走了,再见!我的朋友!等我们再次相见时,快乐和幸福将永远陪伴着我们。
阿尔贝特,在此我向你表示歉意,我不该介入你和绿蒂之间,导致你们关系恶化。现在一切都将结束,我的离去无疑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希望你们生活幸福美满!这世界上再没有别的姑娘能和绿蒂相比,请好好对待她,阿尔贝特,上天会保佑你的!
到了晚上,维特再次把自己的信件、公函仔细检查了一遍,不需要的都撕掉扔进火炉里,他把自己的一部分文章和未完成的随笔封在一起寄给威廉,外面再严密地包上一层封壳,我有幸读到过其中几篇文章。十点钟,维特吩咐佣人拿来一瓶酒,并把炉里的火加大,佣人做完这些便回到自己房间。佣人和房东都住在后面相隔较远的院子里,维特曾说马车会在明早六点来接他出发,因此佣人回去后立刻上床休息,以便明早能早点起床。
十一点后
人们都熟睡了,四周静悄悄的,想到即将要做的事情,我竟然没感到恐慌,仁慈的上天,是你给予我坚强面对的勇气。
绿蒂,今晚的星星并不清晰,但透过云层仍能看到几点星光,我们会像星星一样永远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上天始终眷顾着我们。以前的那些夜晚,我从你那离开往回走时,总能看到北斗七星悬在我的上方。我把它当作自己的幸运星,因为我是从你家离开时看见它的,它能让我想起你。其实,绿蒂,任何东西都会让我想到你!你就像空气般无处不在!凡事你触碰过的东西,我总是会想方设法拥有它们,这完全是孩子气十足的做法!
你的那副剪影一直挂在墙上,你把它拿回家吧,请好好保管。在我看来,它俨然是第二个你,无论多么疲惫或者急促,我都会在出门和归来时首先向它问好,在它上面有着我的无数个热吻。
关于我的遗体处置办法,我写在一张纸上,请交给法官。我死后,请你们把我埋在那两棵菩提树下,就是在教堂墓地的后面,对着田地那一边的方向,我很喜欢那块地方。我知道法官为人善良,相信他不会拒绝我的请求,不过还是麻烦你再和他说一声。我希望自己安息在大自然中,一条道路的旁边或者荒凉的山野都可以,教堂墓地不会接纳我这种人,在荒野中,我的坟墓会让众人驻足,祭司、撒玛利亚人和利未人都会为我祈祷。
亲爱的绿蒂,我不惧怕死亡!有你这个可爱的天使为我带路,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对世界已无眷恋,我已经品尝到了生活的美好,现在,我将迎接死神的到来,平静、坚定地拉开通往死亡的大门!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绿蒂!为你而死是多么荣幸!我的死亡如果能给你重新带来快乐和幸福,那真是我做过的最大的善事了。遗憾的是,少有人会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亲友的幸福,更不要说让他们去鼓励亲友勇敢坚强地活下去!
绿蒂,我已和法官说好,我将穿着和你初次见面时所穿的衣服下葬,因为你曾触碰过它。另外,我的口袋里装有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那只粉色蝴蝶结,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衣服上的装饰,请不要让别人翻检我的衣袋。如果你的弟妹问起我,不妨把我的故事完完整整告诉他们,那些调皮又不失机灵的孩子们,他们是多么喜欢我,缠着我讲故事。你看,我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深深地爱上了你!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幸福的时刻,我已经享受了太多,现在该结束了!听到我的死讯后,请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切记!枪里已经装好弹药,现在是午夜十二点整!再见了!绿蒂!再见!再见了!
枪响时,旁边一位邻居看到外面有一束亮光稍纵即逝,紧接着是令人窒息的死寂,因此他并未做过多的考虑。
次日早上,佣人于六点钟来到维特房间,在烛光中他发现主人居然躺在地上,身下流出好大一摊血,手枪丢在一边。他吓得大声叫唤起来,推搡着维特的身体,但维特已无法出声,只是发出含混的声音。佣人急忙找来医生抢救主人,接着跑到绿蒂家中报信。绿蒂被门铃声吓得不知所措,心中的预感变成事实了吗?她慌乱地穿好衣服,把阿尔贝特唤醒,两人一起下楼去见佣人,听完佣人磕磕巴巴,语无伦次地说完后,绿蒂当场昏倒在地。
医生赶来后对维特进行一番检查,叹息着说他快要不行了,虽然还有心跳,但手脚已经僵硬,子弹从右眼上方射入,贯穿整个大脑,血混合着脑浆流了一地。愚昧的医生试着用割开血管的办法来挽救他,可是血只会越流越多。从现场来看,维特当时坐在椅子上,对着书桌,中枪后他朝后倒去,巨大的痛苦让他不住地在地上翻滚。现在他一动不动,身上穿着蓝色燕尾服和黄色背心,还有长筒靴,他想让自己体面地死去。
城里的人们都得知了这个消息,大家非常惊讶。纱布包裹着他头上的伤口,人们把他抬上床,他面无血色,含混的声音时高时低,阿尔贝特赶来了,人们都在静静等待着他的离去。
桌上有一本《艾米莉娅?迦洛蒂》①,摊开放着,那瓶酒他只喝了一杯。
绿蒂和阿尔贝特的悲痛在此不多叙述,大家都能猜到这件事对他们的震撼有多大。
法官在得到消息后立刻骑马前来,看着可怜的维特,他老泪纵横。绿蒂的几个年龄稍大的弟弟也来了,他们悲痛地跪在维特身边,边哭边亲吻他,老大表现得尤为伤心,他几乎是趴在维特的身上痛哭流涕,一直吻着维特的嘴唇不肯分开,当维特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才被人们生拉硬扯从维特身上拽开,这个维特生前最喜欢的孩子显然无法接受恐怖的事实。十二点钟,维特离开了人世。法官运用他卓越的领导才能,让人们有序地完成维特的葬礼事宜。到了晚上十一点钟,工人们抬着维特的尸体来到田地里,法官和他的儿子们跟随在后,遵照维特的遗愿,法官把他葬在那两棵菩提树下,绿蒂受到了沉痛打击,正在卧床休息,阿尔贝特陪伴着她,因此他们不能来参加葬礼,祭司也没有来。因为在当时的社会风俗中,祭司不能给自杀而死的人安排葬礼,墓地也不会接纳自杀者。维特早已知道这一点,故而他才请求法官把他安葬在菩提树下。可想而知,如果没有法官的帮助,维特的葬礼难以妥善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