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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真正的凶手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冒险史 作者:(英)柯南·道尔 著;傅怡 译 本章字数:14826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2


第四章真正的凶手

  

  有一天早上,我跟妻子正在吃早饭,女佣送来一份电报,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发的,电报内容是这样的:

  能否抽暇数日?现获英国西部有关博斯科姆一案之来电,若能亲临,不胜欣喜。此地空气清新,景色怡人。望十一时一刻从帕丁顿出发。

  "你怎么考虑?亲爱的?"妻子坐在桌子对面问我,"打算去吗?"

  "还没想好,最近特别忙,有许多事得做。"

  "哦,安斯特鲁瑟会帮你做那些事的,你这些日子脸色不大好,我认为换个环境会好一些,何况你对歇洛克·福尔摩斯办的案子很感兴趣。"

  "一想到我在他办案过程中学到的那么多东西,我总觉得不去不好意思。"我说,"但是,我要去的话,必须马上收拾东西,因为离出发时间只剩半个小时了。"

  在阿富汗的军旅生活使我养成了行动迅速,几乎随时可以出发的好习惯。

  不到半小时,我已经带着行李包坐上了驶向帕丁顿车站的马车。时间仓促,所以我没有带太多随身物品。福尔摩斯在站台上来回踱着,他穿着一件长长的灰色斗篷,头上戴一顶很紧的便帽,这身打扮使他显得更高更瘦。

  "华生,你能来简直太好了,"他说,"有你这样值得信赖的人跟我在一起,事情就容易了许多。地方上的人往往靠不住,不是没用就是带有偏见。你先去占两个座位,我去买票。"

  车厢中只有我和福尔摩斯两个人,以及他带的一大摞报纸。他在报纸中找来找去,一会儿仔细看看,一会儿记点什么,一会儿又开始思考,直到我们过了雷丁。后来,他把报纸卷成捆,扔到了行李架上面。

  "你知道有关这个案件的情况吗?"他问。

  "不知道,我好长时间没看报纸了。"

  "伦敦的报纸报道得总是很粗略,我把最近的报纸都翻了一遍,以便多了解些情况。这个案子属于那类很难侦破的简单案子。"

  "你说的似乎有点自相矛盾。"

  "但是,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道理,越容易找到侦破线索的案子情节越是特殊,而那些平凡得没有一丝特别之处的案子反倒越难找到真正的罪犯。这个案子,他们已初步确定为儿子谋杀父亲的严重案件。"

  "是谋杀案?"

  "没错,他们的确这样认为。但我在没有亲自侦察该案之前,绝不会下这样的结论。好了,我现在把我知道的一些情况跟你说一说。

  "博斯科姆地处赫里福德郡,是离罗斯很近的乡下地区。约翰·特纳先生是那个地方最大的农场主。多年之前,他在澳大利亚发了财,回到了故乡后把自己的一个农场--哈瑟利农场租给了查尔斯·麦卡锡先生。他们俩在澳大利亚就认识,因此后来定居在一起,成了亲密的邻居。特纳非常富有,麦卡锡成了他的佃户。但是,他们仍然和原来一样,是平等的关系,麦卡锡有个儿子,十八岁了,特纳有个独生女,也十八岁了。他俩都没有妻子,并且似乎很回避和周围的英国人来往,过着一种近乎隐居的生活。麦卡锡父子都热爱运动,常常去赛马场,他们家里有两个佣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特纳家则有好多人,似乎是五六个,对于他们两家我就知道这些。下面我再告诉你一些这个案子的事实。

  "六月三日,也就是星期一下午的三点左右,麦卡锡从他家里出来,到博斯科姆池塘。这个池塘是一个由博斯科姆流下来的溪水汇成的小湖。上午,他跟佣人去罗斯时还对其说,下午三点他还有个重要的约会,因此得赶紧办完事去那里,但是他在约会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哈瑟利农场离博斯科姆池塘有四分之一英里远,走过那一段路时,有两个人曾看到过他,一个老女人,报纸上没写她的名字,另一个叫威廉·克劳德,是特纳先生雇来看守猎场的。他们俩可以作证,当时麦卡锡先生是独自一人走过去的。威廉·克劳德先生还说,他看见麦卡锡先生过去之后,他的儿子詹姆斯·麦卡锡先生也经过那里,胳膊底下还夹了一把枪。他肯定,在那个范围之内,他儿子可以看到麦卡锡先生。但在知道惨案发生之前,他并没有注意过这件事。

  "当那位威廉·克劳德看见麦卡锡父子后,有人又看见了他们,在博斯科姆池塘不远的一片茂密的小树林里。池塘四周长满了杂草和芦苇,有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佩里斯·莫兰正在小树林里采鲜花,她是博斯科姆庄园看门人的女儿。她说,她看到麦卡锡先生和他儿子正在树林边靠近池塘的地方吵架,还听到麦卡锡骂他儿子,后来他儿子举起手来,好像想打他父亲,这种场面把她吓坏了,就赶忙跑回家告诉了她母亲,说她离开树林时,麦卡锡父子正在池塘边争吵,都快打起来了。她才说完,小麦卡锡就跑了进来,说他父亲死在林子里了,想要看门人帮帮他。他看上去非常激动,没带枪也没戴帽子,右手和袖子上都沾了血。他们跑到池塘边,看到老麦卡锡的尸体倒在草丛里,死者的头像被某种笨重的东西砸过,都陷了下去。从伤痕上来看,可能是用枪托砸的。离尸体不远的地上扔了一枝枪。很快,警察把那个年轻人抓起来了,星期二传讯时宣布他犯了'蓄意谋杀"罪。星期三他被提交给罗斯地方的法官审判,这个案子目前正由巡回审判法庭审理。这便是验尸官及巡回审判法庭处理该案的经过。"

  听了这些,我说:"真不敢想像,竟有这么恶劣的罪犯。要是说现场可以作为证明一个人有罪的证据,那么这个案子就属于这一种。"

  福尔摩斯说:"不能光用现场来作证。它表面上可以说明一些东西,但是,你只要换个角度去看,可能又会说明另外一种不同的情况。不过,案情对这个年轻人十分不利,或许他确实是杀人犯,但还是有几个人相信他是无辜的。农场主的女儿特纳还委托雷斯瑞德来办理这个案子,替小麦卡锡辩护。你还记得那个雷斯瑞德吗?那个办理'血字的追踪"一案的警长。他觉得这个案子不简单,所以又来找我。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两位绅士不能吃过早饭后安安稳稳地呆在家里,而必须以五英里每小时的速度赶向那里的来龙去脉。"

  我对他说:"我认为你从这个案子里可能得不到什么启发,因为案子太简单了。"

  他答道:"越是简单的事越容易使你上当,我们也许能找到一些雷斯瑞德认为并不重要的东西。我们要用雷斯瑞德不会应用甚至不理解的方法去肯定或者否定他那一套看法。你是了解我的,应该不会认为我是在吹牛吧。打个比方说,我可能推断出你卧室的窗户在右边,但这么简单的事恐怕雷斯瑞德就不会注意到。"

  "你是怎么推测出的?"

  "我非常了解你,亲爱的朋友,我清楚你具有军人那种特有的爱干净的习惯。每天早上你都要刮胡子,但现在这个季节,你只有借着阳光刮,但你左边脸上的胡子没有右边刮得干净,这表明右边光线比左边强。我认为像你这样的人,不可能在两边光线相同的情况下,把胡子刮成这样。这件小事就可以证明我是怎样进行观察及推理的,这是我的特长。现在,这种特长将对我们面临的案子大有帮助。很多传讯中忽略的问题,都值得我们仔细研究。"

  "什么问题呢?"

  "他是回到家里才被逮捕的,当场没有抓他。当他知道自己被捕时,还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这是他罪有应得,他的这些话恰好消除了陪审团心里的疑惑。"

  我忍不住叫道:"这是他在坦白交代。"

  "未必,因为有人后来提出异议说他是无辜的。"

  "事实表象这么清楚,竟还有人说他是无辜的,从这点来看,的确值得怀疑。"福尔摩斯说:"刚好相反,我认为这是一条最清楚的线索。就算他再傻也不会不清楚自己当时的处境。如果警察抓他时,他表现出惊讶或愤怒,我才会觉得可疑,因为在那种情况下,那样的反应一定是虚假的,这对一个有计谋的人来说也许是条妙计。但他大胆地承认了当时的情况,反倒让我觉得他是清白的,或者他的意志相当坚强。他说自己罪有应得,但假如我们换个角度想想,那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你想,站在自己父亲的尸体旁,并且当天还在跟父亲吵架,不但没尽做儿子的义务,还要打他父亲。现在父亲死了,他心里能不懊悔、自责吗?因此,说出那样的话并不奇怪,这不能证明他有罪。"

  我摇摇头说:"很多人的证据比这还少,最终一样被判死刑。"

  "草菅人命的事还少吗?多少人冤死在绞刑架上啊。"

  "那个年轻人自己是怎么说的?"

  "他的供词让支持他的人非常失望,但是其中有几点值得注意,就在这里,你可以看一下。"

  他从那捆报纸中抽了一份,是赫里福德郡的本地报纸。他给我指出有关那个年轻人自己陈述事情经过的那一段。我坐在车厢内认真读了起来,报纸这样写道:

  死者的独生儿子詹姆斯·麦卡锡先生出庭陈述如下:"我离家去了布里斯托尔三天,在星期一(三号)上午回到家。我到家时父亲不在,女佣告诉我,他同车夫约翰·科布去罗斯了。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马车的声音,我往窗外望去,我父亲从车上下来,然后又出去了,我不清楚他要去哪儿。后来,我拿了把枪,想到博斯科姆池塘边的养兔场去。威廉·克劳德说得没错,我在路上的确见到了他,但我绝对没有跟踪我父亲。在离池塘还有一百码时我听到'库依"的喊声,那是我们父子俩常用的信号。听了这声音,我加快脚步走过去,看到了父亲站在池塘边,他也看到了我,很吃惊,还大声问我要去干什么。说了几句话我们就吵了起来,还差点动手了。我父亲的脾气很暴躁,他越来越生气,简直无法控制,我为了让他消消气,便走开了。可是没走多远我便听到父亲惨叫了一声,我急忙跑回去,发觉父亲已经快停止呼吸了。他的头部严重受伤,我赶紧把枪扔到地上,把他抱起来,但他很快就没气了。我在他身边呆了几分钟,想到去找特纳先生的看门人,因为他住的地方离那儿最近。当我们重新回到池塘时,也没看见其他什么人。我不明白父亲怎么会变成这样。平时他人缘不太好,也不热情,让人觉得有点畏惧,但是,据我所知,似乎没有谁与他有深仇大恨。我就知道这些。"

  验尸官:"你父亲临终前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证人:"他是含糊不清地说了点什么,不过我只听到什么'厄拉特"之类的发音。"

  验尸官:"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证人:"我不清楚,只觉得那时他已经神智不清了。"

  验尸官:"那你为何与你父亲争吵?"

  证人:"我不愿意讲。"

  验尸官:"但是你一定得讲。"

  证人:"我真的不能说。不过,我可以保证,它跟这个案子没关系。"

  验尸官:"这得由法庭来定夺。我不说你也知道,拒绝回答问题对你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证人:"我仍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验尸官:"据我们调查,你和你父亲常常用'库依"这个词。"

  证人:"对呀。"

  验尸官:"那你父亲在还未看到你,甚至不知道你回来的情况下,喊'库依"又作何解释呢?"

  证人(有些惊慌):"这我不知道。"

  一个陪审员:"在听到你父亲惨叫,并看到他受重伤之后,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现象?"

  证人:"没发现太可疑的。"

  验尸官:"请问这话怎么讲?"

  证人:"又跑回那里时,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想着父亲。不过,我仿佛记得当我跑过去时,左边地上有一个东西,灰色的,好像是件大衣,又像是披风,我从父亲身边站起来,转过头想找它时,却看不见了。"

  验尸官:"你的意思是,在你去看门人家求救之前就不见了?"

  证人:"没错,那时就不在了。"

  验尸官:"你不能肯定那究竟是什么吗?"

  证人:"是的,我只感觉那里有件东西。"

  验尸官:"它距离尸体有多远?"

  证人:"大约十几码。"

  验尸官:"距离树林的边上有多远?"

  证人:"差不多。"

  验尸官:"这样说来,它在离你十几码的地方,让人给拿走了?"

  证人:"对,当时我背对着它。"

  对证人的审讯到此为止。

  我边看边说:"我想验尸官后来问的那些话对小麦卡锡来说相当关键。验尸官应该告诉小麦卡锡,要注意自己话里的矛盾之处,也就是他父亲还没看见他就叫了'库依".另外他还拒绝交待跟父亲争执的内容,这对他非常不利。"

  福尔摩斯半躺在靠椅上伸长了腿,偷偷地笑了。他说:"你和验尸官一样都把重点放在了这里,并总算找到了对小麦卡锡不利的因素。不过,你注意到没有,你们一会儿说他想象力太丰富,一会儿又说他缺乏想象力,也在自相矛盾。说他欠缺想象力,是由于他没编出一个和他父亲争吵的理由使陪审团同情;说他想象力丰富,则是因为他编出父亲临终时说的话,以及那件不见了的衣服。事实并非如此,华生,我觉得小麦卡锡说的都是实话,我将以此作为侦破此案的出发点,看看结果究竟会是怎样。给你看看我的彼特拉克袖珍诗集吧。在到达案发现场之前,我不想再提有关这个案子的话题了。我们到斯温登吃午饭吧,估计二十分钟之后就到。"

  通过了景色迷人的斯特劳德溪谷,又跨过宽阔的塞文河,我们最终来到了那个美丽的罗斯小镇。一位瘦高的男子在站台上等我们,他看上去就像个侦探,显得有些诡异神秘。即使他跟四周的农村人一样穿了件棕色风衣,打着皮裹脚,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苏格兰场的雷斯瑞德侦探。我们三个一起坐车来到赫里福德的阿姆斯旅馆,他在那里给我们预订了房间。

  一起喝茶时,雷斯瑞德说:"我清楚你们办事利索,恨不得立刻能到达现场,因此,我为你们雇了一辆马车。"

  "你太客气了,去不去得由晴雨表决定。"福尔摩斯说。

  听了这话,雷斯瑞德大吃一惊。他说:"我不理解你在说什么。"

  "温度是多少度?二十九度。天上既没云,也没刮风。我还要抽一袋烟,这儿的条件很好,今天晚上,我认为用不着马车了。"

  雷斯瑞德哈哈大笑道:"显然,你看了报纸上的报道,还下了结论。实际上这个案子非常简单,你了解得越多它就越简单。当然了,我们没法拒绝一位小姐的强烈要求,她久闻你的大名,很想听听你的看法,尽管我一再声明,如果我没办法的,你也没有办法。喔,天哪!她的马车来了。"

  话刚说完,一位年轻女士就急速走进屋来。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姑娘,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双唇微启,面颊红润,显得有些激动,也有些忧愁,甚至都顾不上女性的矜持了。

  她喊了一声:"哦,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她看着我俩,最终凭直觉盯住福尔摩斯。"见到您,我真高兴。我到这儿来是要告诉您,詹姆斯他不是杀人凶手。我十分了解他,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心地善良,连一只苍蝇都不会伤害,更别说人了。只要是真正了解他的人都会认为说他是凶手很荒唐。"

  福尔摩斯说:"我也想还他清白,请您相信我,我一定尽力而为。"

  "您看了那些证词了吧?是否看出什么疑点或得出什么结论?难道您不认为他是被冤枉的吗?"

  "我认为他极有可能是被冤枉了。"

  闻听此言,她一甩头,不屑地看着雷斯瑞德说:"听到没有?他给我带来了希望。"

  雷斯瑞德无奈地说:"我认为他下的结论过早。"

  "但是,他是正确的。哦,我肯定他没错。詹姆斯不会那样做的。我知道他不愿讲跟他父亲争吵内容的原因,那是由于涉及了我。"

  "为什么会涉及到您呢?"福尔摩斯问。

  "我不想继续隐瞒了。因为我,詹姆斯和他父亲发生了矛盾。麦卡锡先生想要我俩尽快结婚,我们从小就青梅竹马。但是现在他还年轻,没有生活的经验,而且……而且……嗯,他还不愿意结婚,就为这个,他们吵了起来,我肯定是这个原因。"

  福尔摩斯问道:"您父亲同意你们结婚吗?他持什么态度?"

  "他不同意,只是麦卡锡先生一个人支持。"

  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脸马上红了。

  他说:"感谢您提供这些情况,不知明天可否到您家拜访,见见您父亲?"

  "医生也许不会同意你们见他。"

  "医生?"

  "对啊,你们可能还不知道。这些年我父亲身体一直不好,这件事更是让他整个人几乎都崩溃了,现在成天躺在床上。威罗医生说,他的情况很糟糕,神经异常脆弱。麦卡锡先生是早年在维多利亚唯一了解我父亲的人。"

  "哦!在维多利亚!这十分重要。"

  "对,是在矿场。"

  "这就更对了,在金矿场。根据我了解,特纳先生就是在那儿发了财。"

  "对,确实是那样。"

  "太感谢您了,特纳小姐,您提供的线索相当重要。"

  "如果明天您听到什么新情况,请立即通知我。我想您一定会到监狱去看詹姆斯,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您见到他,请代我转告他,我相信他的清白。"

  "放心,我一定转告,特纳小姐。"

  "现在我必须回去了,我父亲病得很厉害,他不放心我离开他。再见,上帝会保佑你们的。"说完之后,她又像来时一样匆匆离开,马车声随之远去。

  雷斯瑞德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福尔摩斯,你为什么要欺骗一个姑娘呢?这案子本来就没什么希望,我真替你脸红,虽然我这人心肠比较硬,但我认为你更残酷。"

  福尔摩斯说:"我认为我能替詹姆斯·麦卡锡平反。监狱批准你去看他了吗?"

  "批准了,但是准我俩去。"

  "那么,我得想想要不要出去了,今晚坐火车去赫里福德看麦卡锡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

  "太好了,我们现在就走。华生,两个小时我就回来,我担心你时间不好过。"

  我送他们到火车站,然后在街头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旅馆。我躺在沙发上翻着一本廉价的小说,借此打发无聊的时间。但那平淡无奇的情节远不如这起莫测的案情吸引我,因此,我眼睛虽看着小说,脑子里却还在想着那个案子。后来,我干脆把小说抛在一边,专心琢磨起来。如果那个年轻人说的是真的,那从他离开后到听到惨叫,又到跑回那个地方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案犯手脚怎会如此敏捷?为什么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一个老人呢?作为一个医生,难道我不能从死者的伤情推断出点什么吗?我拉铃叫人送来一份本地报纸,报纸上有审讯的记录,法医的验尸证明上写着:死者脑后的第三个左顶骨和枕骨的左半部由于受重物猛击而破裂。我一边摸着自己的头,一边判断着死者被袭击的位置。凶手显然是从后面偷袭的,这种情况对被告有利,有人看到他和父亲面对面地吵架。但是,也不一定,因为他很可能趁父亲背过身去时下手。但不论怎样,这一点应该告诉福尔摩斯。此外,死者临终时说什么"厄拉特".这指的是什么?我认为一定不是死者说胡话,一般情况下,受袭击而快死的人神志是很清楚的,绝不会呓语。他似乎要告诉儿子凶手是谁。不过,这个"厄拉特"说明了什么呢?我冥思苦想,希望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要是像小麦卡锡说的那样,有一件灰色衣服在地上,那一定是凶手逃跑时落下的,也许是他的大衣。他胆子也够大的,居然在离小麦卡锡不到十几步的地方,趁他跪下时,从背后拿走了衣服。这个案子太复杂了,雷斯瑞德说的一点不错。然而我仍然相信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判断,相信只要有新的证据支持他的判断,那小麦卡锡可能就有希望了

  福尔摩斯很晚才回来,雷斯瑞德住在城里了,因此只有他一个人。

  坐下之后,他说:"晴雨表的水银柱很高,但愿我们侦察现场之前不要下雨,这关系很大。此外,考察现场一定要集中精力,万分仔细,最好不要在疲惫不堪时去做。我看到了小麦卡锡。"

  "有什么新情况吗?"

  "没有。"

  "他什么线索也没给你提供吗?"

  "什么也没提供。我还以为他知道谁是凶手,只不过是为他掩盖。不过,目前来看,他对这一无所知。这小伙子长得挺英俊,但不够机灵,是个老实厚道的青年。"

  我说:"他要是真的不愿意跟特纳小姐结婚,可简直太愚蠢了。"

  "唉,这件事说来也很令他烦恼。小麦卡锡其实特别喜欢特纳小姐,但是几年前他做了件错事。那时麦卡锡还是个少年,而特纳小姐在一所寄宿学校读书,已经离家五年,跟麦卡锡有些生疏了。他竟在布里斯托尔与一个酒吧女郎发生了纠葛,还在婚姻登记处登记结了婚,简直傻透了。当时谁都不知道这事,但他自己也很为这件傻事后悔。所以,当父亲催他向特纳求婚时,他非常着急,却又不敢说出实情。他知道,他父亲很严厉,如果知道此事一定不会饶了他,而他自己离开父亲甚至无法生活。出事的前三天,他在布里斯托尔与他当酒吧女的妻子在一起。他父亲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这点非常关键,很值得注意。没料到,坏事也会变好事,得知他进了监狱,那个酒吧女郎马上把他给甩了。她写信告诉他,说自己是有夫之妇,丈夫在百慕大码头工作,所以他俩根本没有夫妻关系。我觉得,这样一来小麦卡锡反倒轻松了不少。"

  "但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会是谁呢?"

  "哦,是谁呢?你应该注意一下。第一,死者与某人约定在池塘边见面,可以肯定那人不是他儿子,因为他连儿子在哪儿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回来。第二,当死者知道他儿子回来之前,有人曾听到他叫'库依"!这两点是案子的重点。好了,我看现在咱们不如谈点与本案无关的轻松话题吧,案子的事明天再说。"

  正如福尔摩斯预告的那样,第二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雷斯瑞德上午九点坐马车来接我们,然后我们一同去了哈瑟利农场和波斯康池塘。

  雷斯瑞德说:"今天上午我听说了一件事,庄园里的特纳先生病情恶化,生命危在旦夕。"

  "我猜他是个老头子吧。"福尔摩斯说。

  "大约六十岁左右,他在国外时身体就不好,病了很多年了。麦卡锡之死使他大受打击,他是麦卡锡的老朋友,并且还是麦卡锡的恩人。据我所知,他不要租金就把哈瑟利农场租给了麦卡锡。"

  "真有那么好的事?"福尔摩斯问。

  "是啊,他一直在想办法帮助他,周围的人都说他好。"

  "但是你们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吗?麦卡锡原本一穷二白,他除了接受特纳的大量帮助之外,还想让儿子娶特纳小姐,而特纳小姐又是家产的继承人。麦卡锡对这件事的态度很坚决,好像不是在商量,而是在执行计划,只要他说出来,别人就必须照办。这不是很奇怪吗?这些事情都是特纳小姐亲口说的,你们怎么想?"

  雷斯瑞德朝我递了个眼色说:"我们用演绎法推断过了。福尔摩斯,我觉得光说这些纸上谈兵的推断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光是调查事实本身就足够我们忙乎了。"

  福尔摩斯幽默地说:"你说的对,对你来讲,调查事实已经很困难了。"

  雷斯瑞德激动地说:"不论如何,我掌握了一个你很难接受的事实。"

  "那就是……"

  "就是麦卡锡是他儿子所杀的,别的说法都不正确。"

  "喔,月光总比迷雾更明亮。"福尔摩斯笑着说,"左边就是哈瑟利农场了,你们看。"

  "是的,就是那里。"

  那是一所使人看了就觉得很舒服的两层石板瓦顶楼房,面积很大,样式新颖,墙上长满了青苔,窗帘是拉着的,烟囱里没冒烟,看上去觉得冷冷清清,似乎还笼罩在低沉、阴郁的气氛里。我们从外面叫门,女佣出来了。在福尔摩斯的要求下,她让我们看了死者死时穿的鞋,还有小麦卡锡的一双鞋,但那并不是他当时穿的那双。福尔摩斯在两双鞋的不同位置量了一番,接着叫女佣带我们去院子里,沿着院子的一条小路,我们径直走到了博斯科姆池塘。

  认真勘察现场的福尔摩斯总会与平时判若两人。假如你只熟悉作为思想家与逻辑学家的福尔摩斯,那么此时就一定认不出他了。他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黑,皱着眉头,两条眉毛就像两道黑线,眼睛非常有神。他弯着腰,低着头,双唇紧闭,细长的脖子上青筋突起,甚至连鼻孔都张大了,像头饥饿的野兽。如果这时谁跟他说话或问他什么,他会像没听见似的,或是不耐烦地回答一句。他安静地快速走过横穿草地的小路,经过树林,然后走到博斯科姆池塘。那是一片潮湿的沼泽地,上面有许多脚印,小路和旁边的草地上也有许多脚印。福尔摩斯一会儿快步向前,一会儿又停下来,还有一次,他故意环绕了一下,走到草地里边去。我很有兴致地看着福尔摩斯的一举一动,而紧跟其后的雷斯瑞德却始终一副不屑的神情。

  博斯科姆池塘方圆约五十码,周围长满了芦苇,坐落在哈瑟利农场和特纳先生私人花园的边界上。岸上有片小树林,透过树林我们能看见红顶的房子,这显示了主人的富有。小树林里的树木生长茂盛,树林到池塘边仅有一片狭窄的二十步左右宽的地带。雷斯瑞德告诉我们,死者倒下的地方地面相当湿,可以清晰地看到死者倒地后留下的痕迹。我从福尔摩斯那迫切的眼光里感觉出,他急着想在这脚印杂乱的草地上找出很多东西。他像只警犬一样循着气味跑了一周,然后回头转向雷斯瑞德。

  他问:"你跑到池塘去干吗了?"

  "我用草耙在里面捞了一下,希望能捞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但是天哪……"

  "哎,得了!得了!没空听你罗嗦了。这里到处都是你内八字的左脚脚印。鼹鼠都能跟踪你,不过脚印到芦苇那儿就没了。如果我早点来就好了,这里仿佛一群水牛打过滚一样。看门人领着那伙人就是从这儿走过来的,尸体周围六到八英尺以内都有他们的脚印。"说着他掏出一个放大镜,趴在防水油布上,想看仔细一些,并且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道:"这脚印是小麦卡锡的,他似乎来回走了两次,并且有些脚印很深,没有后脚跟的痕迹,很明显有一次跑得很快。这表明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听到他父亲的叫声他就跑了回来。这些是他父亲来回走的脚印,这个呢?是小麦卡锡听他讲话时枪托砸地的印子。这个呢!哈!这是什么留下的痕迹?脚尖!对,脚尖!不是一般的鞋,是方头靴子!这是走过来,那是走过去,那又是走过来……为了取大衣。这些脚印从哪儿来的?他来回察看,在时隐时现的脚印引导下,我们一直来到树林边,跟到了一棵大山毛榉树下。福尔摩斯一路跟踪,最后,他又趴在了地上,还高兴地叫出声来。他在那里翻着树叶和枯枝,并把一些像泥土样的东西装进了信封。他用放大镜检查了地面、树皮、苔藓后面一块有锯齿状的石头,还把石头收了起来,之后又沿着一条小路穿过树林,直到公路边上--足迹在这里消失了。

  到这时他才转回来,说道:"这个案子很有趣。右边那所房子一定是门房,我该去找莫兰聊几句,或留个条给她。然后我们回去吃中午饭。你们先到马车那里等着,我很快就到。"

  走了十多分钟,我们到了马车那里,然后坐车回了罗斯,福尔摩斯一路端详着他捡的那块锯齿状的石头。

  他指着石头对雷斯瑞德说:"这个你也许会感兴趣,雷斯瑞德,它就是杀人凶器。"

  "没看出什么特别呀。"

  "确实没什么特别。"

  "那你凭什么判断它是凶器?"

  "因为那石头下面的草还活着,这说明石头只在那儿放了几天。也不知这石头是从哪儿来的,它的形状与死者的伤口刚好吻合。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凶器的痕迹。"

  "那凶手呢?"

  "凶手一定是个高个子男人,左腿瘸,左撇子,身穿一件灰色大衣,脚穿一双高跟的狩猎靴子。他抽印度雪茄,用的是雪茄烟嘴,还带着把很钝的削鹅毛笔的小刀,另外还有其他痕迹,但是,光这些就可以帮到我们了。"

  雷斯瑞德笑道:"你真是个怀疑派,总有成套成套的道理,可是英国陪审团是要证据的。"

  福尔摩斯平静地说:"你有你的方法,我有我的方法,证据会有的,今天下午我会很忙,可能要坐车回伦敦。"

  "难道让案子悬着吗?"

  "不,已经结案了。"

  "可是,疑团仍然未解开。"

  "已经解开了。"

  "谁是凶手?"

  "我所描述的那个人。"

  "这个地区的居民并不多,想找到凶手也不难。"

  雷斯瑞德耸耸肩说:"我很务实,所以不想找遍整个地区去查一个左撇子的瘸腿男子。要是那样做,苏格兰场的人会笑话我的。"

  福尔摩斯说:"那好啊,反正线索已经提供给你了。你住的地方到了,再见。走之前我会留个条子给你。"

  雷斯瑞德下车不久,我们也到了旅馆。走进去时,午饭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福尔摩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什么也不说,看他那怪异的表情,我肯定他可能又陷入了困境。

  吃过饭之后,福尔摩斯说:"华生,坐过来一点,咱们聊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帮我出个主意怎么样,抽根雪茄烟,听我讲讲我的看法。"

  "你讲吧。"

  "嗯,在我们最初分析案情的时候,小麦卡锡的证词里就有两点同时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但我认为这对他有利,而你却认为对他不利,那两点就是:一、据他所述,他父亲在看见他之前,喊了一声'库依".二、他说父亲临死前说了'厄拉特".死者临终模模糊糊说了一些话,但他就听到了这么点儿。我们完全可以就从这两点出发破案,首先假设他说的都是事实。"

  "那么,'库依"是什么意思?"

  "嗯,我想他一定不是叫他儿子,因为他不知道儿子回来了,所以他儿子听到他喊'库依"纯属巧合。死者这样喊的目的是想引出他约好的人,据我调查,库依是澳大利亚人之间使用的一种称呼。因此,我们可以猜到,约好和麦卡锡在博斯科姆池塘边见面的人,一定到过澳大利亚。"

  "那'厄拉特"又是什么意思呢?"

  福尔摩斯把一张折着的纸展开放在桌上,说:"这是一张维多利亚殖民地地图,昨天晚上我发电报到布里斯托尔要来的。"他指着图上的一点问:"你看这是什么?"

  我念道:"阿拉特。"

  他移开了手,说:"你好好看看。"

  "巴勒拉特。"

  "是的,死者临死前说的就是这个,但他儿子仅听到后面的两个字,那时他想说出凶手的名字就是巴勒拉特的某个人。"

  "太妙了!"我大声叫好。

  "显然,我们现在可以把侦查范围缩到很小了。小麦卡锡说的要是真的,那就还有一点值得肯定,就是凶手有一件灰色大衣。对于这位穿灰大衣的澳大利亚人起初我们仅有模糊的认识,但现在已经很清楚了。"

  "那是当然。"

  "他很熟悉这个地方,因为陌生人不可能通过农场或庄园来到这个池塘。"

  "确实是这样。"

  "所以我们长途跋涉到这里来。通过仔细查看现场,我现在已经基本了解了案情,罪犯的大致轮廓也告诉了雷斯瑞德这个笨家伙。"

  "你是怎样推断出这些细节的?"

  "凭细心观察。"

  "我知道,你凭他步子的大小来判断他的身高,凭他的脚印来推断他的靴子。"

  "对,他的靴子非常特殊。"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瘸子的呢?"

  "他左脚留下的脚印比右脚清楚,可见他左脚使了较大的劲。所以判断出他是个瘸子。"

  "那左撇子呢?"

  "你看到法医对死者伤痕的鉴定了吧。死者背面受敌,并且受伤的部位是头的左侧,你想,只有左撇子凶手才可能打到他头的左侧。他们父子说话时,凶手应该一直站在树后抽烟,我根据地上发现的烟灰推断,他抽的是印度雪茄。为了研究这个,我花了好长时间,并写过一篇论文专门论述一百四十五种烟斗丝、雪茄和香烟的灰,这些我以前都对你讲过。发现烟灰之后,我又在苔藓里找到了烟头,是那种跟鹿特丹卷制的雪茄差不多的印度雪茄的烟头。"

  "雪茄烟嘴呢?"

  "由于烟头没有用嘴叼过的痕迹,因此我推断他用的是烟嘴,雪茄烟的末端没有嘴咬的印子,是用刀切的,可没切齐,因此,我说他带了一把钝刀。"

  我说:"你向凶手撒了一个大网,他跑不掉的,你还挽救了一个年轻的生命,简直像斩断了他脖子上的绞索一样。事情就快水落石出了,可是,那个罪犯是……"

  "约翰·特纳先生前来拜访。"旅店的服务员推开我们的房门,说着就把客人引了进来,来者是个我从来没见过的老人。他走路一瘸一拐,看上去很苍老,但那刚毅的脸庞和发达的四肢,却又使人感觉他似乎曾拥有强健的体魄和特殊的性格。他长着一头银灰色的头发,胡须弯曲,眉毛下垂,显得体面尊贵,风度翩翩。但是,他的脸色却很苍白,嘴唇和鼻尖都是紫兰色,作为一个医生,我一眼就看出他得了绝症。

  福尔摩斯礼貌地说:"请坐沙发,看来您收到我留的条子了?"

  "是的,收到了,您说为了免去流言蜚语,所以我们在这里见面。"

  "我觉得去庄园找您,一定会引起人们的议论。"

  "为什么要见我,有事吗?"他脸上一副疲惫不堪的表情,然而看了福尔摩斯的眼神,他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

  福尔摩斯说:"没错,我知道有关麦卡锡的一切情况。"听了之后,老人低下头,双手捂住脸,喊到:"上帝保佑我吧!我向您保证,不会让那个年轻人受到一丝伤害,如果法庭判他有罪,我将站出来说实话。"

  "听到您这样说,我觉得十分欣慰。"福尔摩斯严肃地说。

  "实际上,我很早就想说出实情了,但一想到女儿,害怕她知道了会难过……假如我被捕了,她可怎么活。"

  福尔摩斯说:"也许还未到被逮捕的地步。"

  "您说什么?"

  "我是位私家侦探,您女儿要求我到这里来想办法救小麦卡锡的。"

  特纳先生说:"我就要死了,是糖尿病,好多年了,医生说,我最多还能活一个月,就是死,我也要死在家里。"

  福尔摩斯起身坐到桌子旁,他铺好纸和笔,说:"麻烦您把事情的全部经过都告诉我,我记录下来,然后您在上边签个字。到万不得已时,我再把它拿出来救小麦卡锡。我向您保证,只在必要关口才用它,这位华生医生可以作证。"

  老人说:"好吧,我也许活不到开庭那天了,所以也不在乎这些,不过希望我女儿不要受到伤害。我现在就把整个事情都告诉你,虽说事情的发生经历了很长时间,但讲起来却用不了多久。

  "你们根本不了解麦卡锡,他真是个恶魔。我说的是实话,但愿上帝保佑你,别让他抓住你的把柄,他一直抓着我不放已经二十年了,我这辈子就是毁在他手里的,我先告诉你是怎样被他抓住把柄的。

  "那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我在矿区开矿,当时很年轻,好激动,还不本分,什么事都敢干,结识了一些坏人,成天吃喝玩乐。采矿失利之后我们六个人游手好闲的伙伴一起当了强盗,经常拦路抢劫来往车辆。那时我化名成巴勒拉特的黑杰克,那个区的人现在还知道巴勒拉特帮。

  "有一回,我们劫了一个从巴勒拉特到墨尔本的黄金运输队,他们共有六名骑兵护送,刚好我们也是六人,势力相当。开始时我们打死他们四个骑兵,很快我们也有三个人死了,但黄金最终还是被我们弄到了手。我用枪抵着那个马车夫的头,他就是麦卡锡,我敢肯定,如果当时杀了他,今天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但是,尽管我见他双眼使劲盯着我,好像要记住我的样子,可还是放了他。得到那些黄金后,我变得十分富有,并且回到英国后就更没有人怀疑了。我们剩下的三个同伙回到英国后就各奔东西了,我也下决心走正道,所以买下了今天这份家业,还用自己的钱去做些善事,以此弥补我的罪过。后来我结了婚,妻子虽然过世得早,可我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在她很小的时候,我就发誓再也不能做坏事。总之,我想脱胎换骨,尽力弥补当初的过错,可还是没想到最终会落在麦卡锡的魔掌中。有一次我去城里办事,一件有关投资的事,不料在摄政街遇到了他,当时他穿得破烂不堪,境况十分困窘。

  "他拉着我说:'杰克,我们又见面了,你收留我和我儿子吧,我们会和你成为一家人的,否则……英国可是个讲法制的国度,我随时随地可以叫来警察。"

  "我没有办法,只好把他们带回村子。从此以后,他开始操纵我。他霸占最好的土地,却从不给我交租金。我的生活也不得安宁,老想起过去的事,而且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他那张狡猾的脸。我女儿长大后,情况更糟糕,由于他知道我最怕女儿知道我过去所做的一切,甚至超过怕警察,因此他总是以此为要挟,想要什么我都得给。我也从不吝啬,土地、钱、房子,他要的我都给,可后来他要了一件我不能给的东西,那就是我女儿。

  "那时,我女儿长大了,他儿子也长大了。我身体不好,他想让他儿子来接管我的全部家产。我坚决反对,我不想让我们两家的血缘混在一起,倒不是因为我不喜欢那个小伙子,只是因为他身上流着他父亲的血。最后,我们约好在那个池塘边见面作个了断。

  "我快到那里时,他正与他儿子谈话。我就躲在树后边抽烟等他,想等他儿子走了再过去。但是他对他儿子说的话把我气坏了,他劝他儿子向我女儿求婚,而根本不在乎我女儿的想法,我女儿在他看来仿佛是个妓女。我是否可以闯过这一关?反正我也活不长了。我的头脑虽然还清醒,四肢也强壮有力,可我知道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如果我让他永远闭嘴,那我的过去和我女儿都可以保全。我不能让女儿来替我承担这一切。我杀了他,好像杀了一头凶恶的野兽,心里很痛快。他的叫声又引回了他的儿子,我赶紧躲到了树林里。可我必须回去拿回我扔在那里的大衣。这些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福尔摩斯先生。"

  老人在记录上签了字,福尔摩斯说:"好了,我无权审判你。但愿不要再有人像您这样受不了诱惑,以致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

  "但愿如此,先生,下面你怎么打算?"

  "鉴于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我不想做什么。您也知道,这个案子很快就会由高级法院受理,你的自白书我帮你好好保管,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让别人知道。无论如何,我会替你保密。"

  老人庄重地说:"那好,再见吧。当你将来临终时,如果能想到曾帮助我这样一个人如此安宁地死去,一定会感到快乐的。"说完他慢慢地走了。

  福尔摩斯沉默片刻说:"愿上帝保佑我们!命运为何老爱捉弄那些孤立、困苦的人呢?每当我遇到这种案子时,总会想到牧师巴克斯特的话,他说:'歇洛克·福尔摩斯之所以能侦破该案,完全靠上帝保佑。""

  后来,在巡回法庭上,詹姆斯·麦卡锡被宣布无罪释放,因为福尔摩斯为他的辩护律师提供了有力的申诉意见。特纳先生则在和我们见面的七个月之后去世了。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的儿子跟他的女儿结婚了,生活得幸福美满,但他们根本不知道,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们的上空曾有过怎样的几朵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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