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5年09月16日 11:54
骤然沉默了起来,他看着我,眼神复杂起来。
我死死的垂着头,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荣国公府的人都捏着鼻子说我脏,可我明明夜夜都沐浴,哪里会脏。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脏的。
他皱眉问我道:“所以,我没回来的这几日,你全都睡在了地上?”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宴闻山房间的地上还铺了波斯毛毯,暖暖的,一点也不冷。
比起我睡在柴房的日子,这儿简直就是仙境。
“殷遥遥,脏不脏的,别人说了不算。”宴闻山顿了顿,他漆黑的眸子如黑夜一般沉寂:“自己更不能觉得是脏的。”
我紧紧咬着唇不敢说话。
小娘说了,我生来就是奴,奴仆是这世上最卑贱的东西。
荣国公府的人也都说我是奴,我既是奴,能活着便是万幸,不敢再奢求其他。
“奴听督主的话。”我生怕他会因此生气,连忙开口道。
宴闻山看着我,似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殷遥遥,日后不许再自称奴,你不是奴婢,你是我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的夫人,你的夫君是东厂司礼太监,纵然是个阉人,但也是朝廷命官。”隔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他看着我,手中转动着佛珠,声音无悲无喜,似乎还带着一分命令的语气。
“奴……不,我知道了。”我慌忙改口,用余光打量着他的脸色,见没有异常后,悄悄松了口气。
6.
宴闻山站起身来,隔着珠帘看了我一眼,我的身子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我很怕他,先前敢爬上他的床已是我因为求生做过最勇敢的事了。
他拨开珠帘的手僵在了半空之中:“我不会为难你。”
说完,他放下珠帘,大步流星地朝外走了出去。
夜色沉寂,天空又轰隆隆的打起了雷。
我透过窗户往外看,瞧见宴闻山走进了大雨里,他脊背挺得笔直,步伐走的很快,地上的积水溅湿了他蓝色织金官袍。
电闪雷鸣之间,我忽然就很怕他被雷电击中。
不过,我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平安很快就展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罩住了男人高大的身姿。
他们越走越快,渐渐消失在夜雨中。
7.
“夫人,您这么瘦,多吃点儿。”银翘往我碗里夹了些菜,她笑着说。
银翘是宴闻山从内廷调来,负责伺候我起居的丫鬟。
在我嫁入东厂之前,这里没有丫鬟婢女。
他足足给我送来了六个,我推脱不掉,最后从里面挑了银翘做贴身婢女。
银翘笑起来时嘴角边有两个梨涡,让人一见便心生欢喜,所以我选了她。
“银翘,你叫我小福吧,我的名字叫小福。”我看着眼前满满一碗的菜,带着笑意的朝她说。
我不喜欢别人伺候我,先前都是我伺候别人,现在有人能来伺候我,我却觉得别扭。
“这么怎么能行呢,夫人身份尊贵,岂是奴等能直呼名讳的。”银翘惶恐的放下了筷子,朝我说。
“银翘,其实我,同你没有区别。”我也放下了筷子,认真说。
她要伺候的人是我,而我要伺候的人是宴闻山。
我小娘说了,人贵有自知之明。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牢牢得刻在心里。
就算宴闻山说我不是奴婢了,可我清楚的知道,我还是我,什么也没有改变。
若说唯一有了变化的是,宴闻山向我保证,他一定会让我好好活下去。
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能活下去已是天大的福分。
银翘不解的看着我,我笑了笑,却没再说话。
东厂的厨子做的膳食十分好吃,我以往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菜肴。
也不能如现在这样,日日都吃饱饭。
“督主来了。”银翘朝着进来的男人行礼道。
我也赶忙放下手中的筷子,下跪行礼:“见过督主。”
宴闻山将我扶起来,他看了一眼我碗中堆积如山的膳食,颇为诧异的问身旁的银翘道:“夫人平日里都吃这么多吗?”
银翘开口欲回话,我赶忙遮掩道:“没,没有的。”
“我在荣国公府从没吃过这么些美味的佳肴,就多吃了些。再者就是,每道菜只用了一两口就要撤下去,太浪费了。”
“况且,这般好吃的膳食,也不应该浪费啊。”
我生怕他不信,赶忙夹了一块东坡肉放在他碗里,讨好的笑说:“督主尝尝,真的很好吃。”
宴闻山迟疑着夹起我放在他碗里的东坡肉。
我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就是东厂的厨子烧得,他自然是知道究竟好不好吃的。
“如果督主不喜欢的话,我一定改。”我看着他,认真说。
在荣国公府,我从未吃过一顿饱饭,能有果腹的食物已是幸运,比旁人更要懂得一粥一饭的来之不易。
现在嫁进了东厂,见每一道菜用了一两口就要撤下去倒掉,我心里头难受的紧。
每餐都这么倒,该有多浪费啊。百姓种粮不易,不应该这样浪费的。
“每道菜只用一两口,是为了隐藏起自己的喜好,不被旁人捉住把柄。”宴闻山解释说。
但我把菜全都吃完了,不是也能不被人抓到把柄吗。
我暗暗想着,银翘给宴闻山上了碗筷,他只用了一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他握拳抵口,咳嗽了两声:“我为你请了一位先生。”
“是我的老师,内阁大学士陈禄先。他每日午时三刻过来授课。”
宴闻山起身就要走,我赶忙要跪下送他,他回头看我,对我说:“不许跪。”
“日后见我,都不准再跪了。”
8.
陈老先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他很慈祥,见我第一面便连连诧异出声:“夫人长得真像老夫的孙女。”
“就是瘦了些,日后要好好补补。”
他笑着说:“既然我们如此有缘,那我定要好好的教夫人,做好夫人的老师。”
我同陈老先生说我叫小福。
第一堂课,他教我如何握笔习字。
“小福,既然是你学的第一个字,那老夫就教你写一个福字吧。”
可我怎么写也写不好,写出来的福字总是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
或许真的如他们所说一样,我这一生无福,连个福字也是写不好的。
陈老先生摸着花白的胡须,笑呵呵的安慰我说:“不打紧,不打紧。”
我连着写了一个时辰,可算是写出一张勉强能入眼的字了。
“小福这字是极好的,恐怕再练几年啊,都有望能写的比闻山还要好看。”我知道陈老先生是哄我的,宴闻山写了十几年的字,又岂是我一朝一夕就能超过的水平。
宴闻山是正儿八经的的进士出身,若不是当年的惨案,他怎么会沦落成个太监。
“闻山觉得呢?”陈老先生朝外一探头,突然说道。
我隐约在窗户边看到有一角蓝色的衣袍,平安朝我打招呼,嘿嘿笑说:“干娘好。”
身穿蓝色官袍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我慌忙着又想跪,他冷冷一瞥,我扶着案牍,脆生生的喊了一句:“督主。”
宴闻山嗯了一声,然后拿起我放在案牍上的宣纸。
“如何,写的不错吧?老夫教的,自然是最好的。”陈老先生骄傲的挺了挺身子。
我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不敢看宴闻山。
我这般丑的字怎么敢入他的眼。
“确实不错。”宴闻山点头道,他眸色认真。
“既然不错,那就放在你书房里挂着吧。”陈老先生笑着拍了拍宴闻山的肩膀说。
于是,自那之后,宴闻山的书房里便出现了一张不算好看的福字。
9.
此后,宴闻山要我将每日学习的功课送到他书房,供他批阅。
往往第二日一早,我都能在书案上拿到一份满是朱笔批注的功课。
他会细心的圈点出我默写的错误,在一旁批注,内容详实,我一看就懂。
宴闻山说他是随手写的,可他写的那样的认真,怎么会是随手写的呢。
我翻到了宣纸的最后一页,宴闻山写了一行字:殷遥遥,我不吃人,不要怕我。
我愣愣的看着这张宣纸,心里头浮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我隔着一扇屏风看着在处理公文的宴闻山,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看了过来,我惊慌失措的移开了目光。
“督主对夫人可真好。”银翘说,她笑着帮我梳了梳发髻:“督主每日亥时休息,寅时上朝,几乎是忙的脚都不沾地,却也能为夫人抽出时间来批阅。”
“奴婢看的真切,督主似乎对夫人,很不一样呢。”
我听了这话后,有些不知所措,我不是一个傻子,我知道旁人对我的态度。
宴闻山是个很好的人,他如传闻中说的那样,慈悲渡人,郎独绝艳。
只是,我总是觉得配不上他。
他那样好的人,又怎么会喜欢我呢?
宴闻山出身书香门第,从曾祖父开始世代任太傅一职,是十八岁的探花郎,若不是三年前的那场冤案,他怎么会沦落成一个太监。
可就算他家道中落,却也能做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如未出事之前的温润守礼,毫无半点阉人的阴暗扭曲。
他是半路夭折的新星,而我是地上一层寒霜,是就算伸出手,也无法碰到的距离。
10.
往往闲暇时,我会和来福一起坐在院子里的晒太阳。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