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5年09月01日 18:44
」
我曾想过他可能会拒绝。
却没想过会不经意间戳破他们之间的小秘密。
我小心翼翼的珍藏,是哥哥不屑一顾的玩意。
月底,爸妈按照往常那般带我哥去复诊。
我跟在身后,一直送到了村口。
妈妈扭头见我:「十月,你没事就别跟着了,回去把肥给浇了吧。」
我没吭声,揪着衣角拽了许久。
爸爸大概是看出了什么,他问我:「十月怎么了?」
我总算鼓起了勇气:「爸,我也想去城里看看。」
那时候山里的水泥路才刚铺好,爸爸的摩托抡得飞起,到城里也得一小时。
我爸载着我妈,我妈抱着我哥。
我知道没有我的位置。
眼看太阳越升越高,妈妈倚在车边早就不耐烦了。
「我们是去看病又不是去玩,瞎闹个什么劲!越长大越不懂事!」
哥哥伏在妈妈胸前,挑衅地看着我。
最后,还是爸爸松了嘴:「十月乖,咱下次再去,爸回来给你带糖果。」
然而那天等到深夜,他们才到家。
屋外渐渐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微弱的灯光下,奶奶拍着胸口在哀嚎:「好端端地,怎么又恶化了呢?」
「妈,别哭了,待会儿该吵醒孩子了。」
「能不哭吗?都扔多少钱进去了,老天爷怎么还不放过咱们老刘家!」
爸爸坐在门槛前,一口一口吐着烟。
云雾萦绕,遮住了他的脸。
也掩盖了他深不见底的情绪。
「借钱那也得治!」
「等秋收完了,我就进省城打工。」
后来,爸爸不在家的日子里,我时常会想。
如果我当初没有向爸爸要那袋糖果,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5
转眼几月过去,春节到了。
爸爸终于回来,变得黑黝黝的。
裤脚的泥泞还没洗干净,他就带着大包小包走进门厅。
妈妈利索地将新衣服都带回了房里。
爸爸见状,从裤袋里掏出个铁青蛙:「来,十月!这是专门给你的小玩意。」
我学着爸爸的样子,用力在锁链上扭了几圈。
那青蛙便在门厅里一跳一跳地转着弯。
哥哥躲在屋里看着,意外地没有争抢。
直到除夕夜,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哥哥穿着新做的红棉袄,上面亮亮的晶片,可是好看。
可再怎么看,那都是件女娃娃的衣服。
妈妈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夹了个鸡翅膀给我:「十月快吃,给你夹了最爱的鸡翅!」
我瞅了一眼哥哥碗里的鸡腿。
我想,其实我也没那么爱鸡翅。
所幸,难过很快就被另一件喜事掩盖了。
那年春节,是小姑最后一次在家过年。
等到正月十五的好日子,她就会嫁到隔壁村去。
小姑在房里挑着收着,好些带不走的玩意都留给了我。
「这花绳是我以前最喜欢的,也留给你。」
话还没说完,奶奶抱着哥哥的被铺走了进来。
「妈,你这是……」
「我这不是把舜儿的被铺先拿过来铺好嘛,怕夜里看不清。」
小姑迅速顾了我一眼,没从床上让开:「可……这房一向是我和十月睡的啊。」
妈妈紧接着抱哥哥的衣服进门,闻言便解释:「男孩毕竟长大了,需要自己的空间。」
我抢着问:「那我呢?」
奶奶挥手将小姑从床上赶起:「女孩子家的,哪用得着睡这么大一间房,和我挤挤就行了。」
小姑再想争执,也无可奈何。
出嫁前一天,小姑摘下戴了十几年的红绳,给我右手系上。
她说:「十月啊,从今往后,只有你自己能护着自己了。」
晚上,我缩在奶奶床边,直挺挺地梗着。
掖着好不容易留住的一丝被角,不让自己掉下去。
我暗自许了一个新的愿望。
我希望,未来有一天,我能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大床。
好不容易熬到开学。
我更加努力地学习,试图挽回爸妈的瞩目。
我全力以赴地考下满分,好不容易换来一张鲜红的奖状。
我带着奖状狂奔回家,将它贴在了门厅最显眼的位置。
等妈妈回来了,我急不可耐地将她带到墙前:「妈妈,你看!我拿的三好学生!」
妈妈瞥了一眼,敷衍说了一声好。
宛如一盆凉水,当头倒下。
然而饭桌上,哥哥摊开了三十多分的卷子,难堪地要妈妈的签名。
奶奶却心疼地抚了抚哥哥的背:「哎哟我的乖孙,病了还能考好多分呢。」
妈妈也附和着欣然安慰:「咱们舜舜能坚强地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没关系的哈。」
我突然就觉得墙上的奖状很是刺眼。
有那么一瞬,我真害怕她们会将那墙上的奖状撕下来。
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几年。
墙上已经贴满了我的奖状。
爸爸每次回来总会慰藉地夸赞我两句。
「咱们十月这么有出息,我就放心了……以后啊,肯定能照顾好你哥咯。」
我依旧吃着爸爸带给我的糖,嘴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6
15岁这一年冬天,我第一次遇到了人生的重大挫折。
那天爸妈带着哥哥去复诊。
我刚放学到家,就遇上破门而入的债主。
「哟,小姑娘还挺俊,几岁了?」
「家里给谈婚事没?」
贼眉鼠眼的两人越走越近,上手拎起我的下巴。
幸好隔壁大娘听闻,及时赶到,才没有了更可怕的后续。
晚上,大人们像从前那般围在门厅开会。
率先入耳的是爸爸的满腔怒火:「这大孙真不是人!不就欠他点钱么,至于找上门来吗?」
奶奶却是很淡然:「那毕竟好几万呢?谁家耐得住这样一借再借。」
这些年因为哥哥的病,家里没少借外债。
还了这家,又欠下那家。
奶奶试探道:「其实老孙家情况也还可以,要是他们真喜欢十月,配一门亲事也挺好的……」
爸爸乍得打断了奶奶的话:「妈!十月才十五岁啊!」
妈妈却很是淡定地认同:「又不是现在就让她嫁了,婚事可以先定下来嘛。」
「我以前和你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啊?」
爸爸似乎动摇了。
我心里一阵慌乱,急忙扑到爸爸身前:「爸!我还不想嫁人!我想读书……」
他却避开了我求救的眼神。
我心里一沉,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卫校上。
「县城新建的卫校招人了!我成绩好,我一定拿下奖学金,学费全免!」
妈妈却呛道:「住宿不要钱?吃饭不要钱?我看你在城里能吃哪睡哪?」
我抢着跪步到她身前。
「妈妈,学校包吃包住,我保证不花家里一分钱。」
「我一定努力学习,以后肯定能给哥哥的病治好!」
妈妈眼里明显有了松动,却拉不下这个脸。
我又转头求向爸爸:「就当作是为了哥哥,你就让我去吧。」
一旁的哥哥听闻,冷眼看着。
「刘十月,读过点书的都知道,真正的丑小鸭是变不了白天鹅的!」
「就你啊,天生丫鬟命!还想当医生?」
僵持了半夜,爸爸还是妥协了。
我的求学路艰难地保住了。
收拾行李时,奶奶倚在门前仔仔细细地盯着。
「奶奶,您就去歇着吧,不用陪我。」
奶奶不吭声,只是走到床边,紧贴着在我身后坐下。
刚拿起木梳往包里装,她便急着嚷嚷:「这我还要用呢!」
我伸向镜子的手急忙缩了回来。
这才明白,原来奶奶不是在陪我。
而是在防我。
她索性抢过了背包,一样样仔细检查起来。
「香皂你还带啊?到学校蹭一下别人的不行吗?」
「这水壶你就莫带了嘛,我下田喝水不要用啊?」
她将东西一件一件地往外挪。
直到包里除了衣服,再无其他。
带着简陋的行囊,我只身一人离开了家。
那天走了几十里山路。
到学校时,天已经黑了。
报到处早就收了摊。
鞋子脱下,后跟的水泡磨出了血。
那晚,我郑重地告诫自己。
这一程必须出人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