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5年05月15日 18:30
杂着冷冽的雪花,刮得我脸颊生疼,面前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一眼望去,满目黑白。
“芳芳,爹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一生平安健康,无病无灾。”
“爹这一辈子,没本事,但爹不会拖累你,不用念着我,你放心走吧!”
耳边是两年前我临走时,昏暗潮湿的屋子里,父亲的喃喃话语。那时我一心只想闯荡,未曾注意到父亲语气中的决绝悲痛。
如今想来,阴阳两隔,已是后悔莫及。
3
【林泱泱】
越长大,我就越沉默,不怎么喜欢说话,后来去上学了,越觉得和同龄人说话没什么意思。
许是戏曲和书法练多了,我说话用词总带着些古人的语调,气质也总是与众不同,像一株风中摇曳飘零的水仙花。
妈妈看着我,越来越满意。她说,肯定有人喜欢我这一挂的。
我上学晚,上小学的时候比同学们都大了一岁多。女生们成群结队地手挽着手,蹦蹦跳跳地一起跳皮筋、踢毽子的时候,我沉默地坐在班里写字看书,和她们总玩不到一起。
上初中时,班里的女生还是三五成群的小团体,我融不进去。我只和同桌梁月待在一起,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只有她不嫌我孤僻。
妈妈对我的学习没什么要求,我的上学生涯也过得异常安稳平静。
直到初二那年,妈妈来班里开家长会,打破了这份平静,一下子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依稀记得那天十分燥热,头顶的风扇卖力地转动着。班里异常喧闹,班主任在讲台上维持秩序。画着精致妆容的妈妈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在同学家长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岁月似乎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初中生最好面子,我也不例外。看到同学们羡慕的眼神,我心中有些骄傲,得意地朝妈妈挥了挥手。
但下一秒,妈妈愣愣地站在我的课桌前,看着同桌梁月肥头大耳的爸爸,良久没有反应。
“芳……芳芳,好巧啊,你也来开家长会。”
妈妈缓过神来,尴尬地对着梁爸爸笑了笑。我懂事地拉开凳子,将位置让给了妈妈,随即来到后排和同学们一起站着。
我看到妈妈一动不动的背影,她坐得很是端正。但我没看到的是,妈妈的脸色苍白,额头细密的汗珠打湿了她的头发。
家长会结束,我看到肥头大耳的梁叔叔侧着身子,对着妈妈说了些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多想,妈妈就已经踉跄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
从那以后,我唯一的朋友、我的同桌梁月,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我,与之而来的,是班级里有关我和我妈妈的闲言碎语。
“听说林泱泱她妈妈很脏诶……”
“我听月月说,她妈还下过海呢,真不要脸。”
“对对对,我爸在公安局的时候,还扫黄过她妈呢,叫什么芳……”
我站在教室门外,听着同学们的对话,攥成拳头的手中满是汗水。我想冲进去解释,可是谁会在乎呢,谁会相信呢。
几句谣言,几张不明真相的嘴,足够毁掉一个我的人生,足够压得我无法抬头,无法挺直腰杆做人。
后来,关于妈妈的谣言愈演愈烈,最后甚至演变成我也是个不知廉耻、爱勾三搭四的女孩。
无论我走到哪儿,都会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这些污点像被洒在衣服上的墨迹,再怎么清洗,还是会留下痕迹。
我在手腕上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看着暗红色的血液慢慢往外渗出,染红了我洁白的校服,我赤着脚来到妈妈面前。
“妈妈,为什么他们都那么说你,你真的是那种女人吗?”
妈妈的眼眸染上一层绯红,我话音刚落,一个巴掌就甩在了我的脸上,我被打得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谁都可以那样说我,林泱泱你不可以!”
直到她看到我手腕上不断渗出的殷红,才红着眼将我拉起,慌忙拨通了120。
我的手腕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痕,我的心也出现了一道缝隙,再也无法缝补。
妈妈给我办理了休学。
十五岁以后,我再也没去过学校。
我的老师是我的妈妈,她在家教我唱戏、练习表演姿态、画脸谱、绣戏服。
她还给我找来了京都的书法协会副会长,手把手教我练字。
我以为,妈妈是爱我的。
直到我十八岁生日这天,她亲手把我送给了四十五岁的沈知言,那个比我大整整二十七岁的男人。
4
【李桂芳】
处理完我爹的后事,我又回到了京都。
那些天,我像个提线木偶般,丢了魂魄。
刘婆子说,我爹半年前就已经去了。她发现尸体的时候,屋里满是腐烂的臭味。
我苦命的老汉儿就那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怎么叫都叫不醒,再也没了动静。
他死了一星期,才被上门借东西的刘婆子发现。
我爹死后,镇子上的人都联系不上我,无奈之下只好在小山头将我爹草草埋了,立了块木牌子。大家都不知道我爹叫什么,他们“李老汉李老汉”地叫了几十年,没一个人知道我爹的名字。
于是,木牌子上只好刻了五个大字—李老汉之墓。
“你爹命苦啊,娶了你娘个落魄地主家小姐,身子还不好,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什么福都没享,到死了都没人给他收尸啊。”
刘婆子带着我来到小山头,我看到荒芜的草地上,那突起的一小坨和一块潦草的木牌子。
是了,这就是我的老父亲,李老汉的坟了。
“爹,芳芳不孝,芳芳来晚了!”
我抱着那小小的木牌子,哭得肝肠寸断。
我悔,后悔莫及,悔自己没有好好孝敬他,悔自己为什么要贪恋荣华,悔自己为什么不曾早些回来。
从今往后,李桂芳在这个世上孑然一身,再无亲人了。
回到京都的住所,我浑浑噩噩,整日整夜失眠。
每晚,我都会梦到我那半死不活的老汉儿,他半睁着眼睛,直愣愣地躺在床上,偏着头看向我,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芳啊,你啥时候回来啊……”。
受到了沉重打击后,我的精神越来越恍惚。
与此同时,程老板开始催促我回去上班,可我还哪有心情去与人陪笑。
没了家人,要再多的金银珠宝有什么用,也买不来他们的命。
我将自己整日关在出租屋里,喝得昏天暗地,甚至想就这样随爹娘去了。
“谁啊!别敲了!”
门外传来剧烈的敲门声,我晕晕乎乎地丢下酒瓶子跑去开门。
锃亮的皮鞋,满身黑西装,一丝不苟的背头,正如那年那夜初见那般,程老板逆着月光,静默地伫立在我家门口。
“芳芳,是我。”
我把他拉进乱糟糟的出租屋,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抱着他就开始哭。
“我没有家人了,我娘不在了,我爹也死了,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程厉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芳芳,我想听你唱西厢记。”
我本来不想唱的,可我突然记起来,我爹还活着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西厢记。
我从床底下翻出那套有些破旧的粉色绸缎戏服,因为喝得太多了,手颤抖着没办法画脸谱。程厉握住我的手,一笔一笔,帮我描着眉毛,画着脸妆。
我穿好戏服,赤着脚站在床上,开口是略带沙哑,又凄凉哀怨的嗓音。
“花落流⽔红,闲愁万种,⽆语怨东风……”
程厉终是没听我唱完,就将我扑倒在柔软的床上,“嘶拉”一声,我那唯一一件藕粉色的戏服也被程厉粗暴地撕成了两片破布。
身体越来越疼,心尖如同裂了道口子,鲜血淋漓,再也无法愈合。
5
【林泱泱】
我十八岁生日宴会上,妈妈穿着优雅大方的修身礼服,勾勒出她风韵不减的身材,她踩着双香槟色的小细跟,手里捧着酒杯穿梭在一众西装革履的男人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