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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祈今朝

书名:祈今朝 作者:今棠 本章字数:5164

更新时间:2024年07月17日 17:20


1.

我叫故今朝。

宫里今朝花开的那一年,我还是婴儿般大的时候,浑身脏兮兮,嘴里含着灰土,被他捡了回去。

我长得比同龄孩子慢,脑袋也不大好使,三岁才会开口说话,实在是蠢笨。

我哥哥与我不一样.。

即便满朝文武背地里无不暗骂他千年佞臣,手段毒辣。

但这无法掩盖他仍是大启最矜贵的权相。

哥哥待我十分严厉。

我今日不过也就翻墙出去偷吃了七个今朝花糕,便被罚了跪十二个时辰。

冬雪落下,我衣衫单薄跪在园子外头,呵着冷气僵硬地直哆嗦。

不知跪了多久,竟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我醒来嘴唇干涩,睁开眼,摸到一块冰凉的软袖,男子身上清冽雪松的味道萦绕鼻息。

“哥哥?”

我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清冽之声打断,身子一颤。

“你们就是用这些,来糊弄本相的?”

他袖中的折子,“咻”一声,冷冷扔在了冰凉的地板上,白皙的俊脸沉了几分。

天实在太寒了,故祈身上穿着鹤麾,我被他罚跪了三个时辰,冻得慌,便离得近了些,双手缓缓缠住了他的腰身。

感受到他身躯一僵,下一瞬,我的手腕被擒住。

我咽了口唾沫,乖乖的,一动不动,生怕触了他的逆鳞。

“相爷息怒……”隔着帘子,内臣惊得跪在地上,声音颤抖说道:“这小贱种留在相爷身边,一养就是十四年,相爷待她也是非罚即骂,平素没多大用处,如今她已快及笄,何不就此定了与太子容淮的亲事?也好让她成为我们的……”

故祈脸色有些沉。

“本相知了。还有何事?”

他神情似有些不耐地打断,一拂袖,清冷的袖袍里带着凛冽。

“臣等无事。”内臣们讪讪怔忡,蓦地起身礼过离去了。

待内臣们都散了,我便坐在他的怀里,抬眼缓声道:“哥哥要把我嫁人了吗?太子容淮,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只听说,太子容淮,是个高风亮节,清雅之人,在朝中与我哥哥立场不同。

他们暗骂我哥哥多狠,夸太子便有多好。

故祈听了我的话,眉头舒缓几分。

他灼热温暖的手落在我下巴上,看着我温声说:“他是这世间,顶顶好的儿郎。哥哥不会骗你。”

我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缠着他腰身的手,更紧了一些,我仰头在他怀里缓声问道:“那太子相公,也与哥哥一样好吗?”

3

故祈神情一滞,指腹有些苍白,他捏着我的脸。

看着我的脸变得扭曲,他冷嘲道:“还没成亲,就叫上相公了?姑娘好大的脸儿。”

“那我早晚都是要成婚的呀。”我握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被他捏着连话都说不利索,“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嫁过去?”

故祈眸子闪烁着,他嘴唇苍白,干哑说道:“就这么想嫁?”

我在他怀里坐跪着,便开始数落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你每***我看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写错字了,罚我抄书、饿着我、打我板子倒是不打紧的。但整日关着我,不让我离开园子,那是顶顶要命的。宫里那样大,一定很自由呢。”

我边说边摸着自己的腿,委屈得很,今日偷溜出去,腿都快跪麻了呀,简直要了我的小命。

他们说的没错,我哥哥果真是这世间顶顶坏的人。

“难为姑娘再忍上一忍。”故祈看着我这副样子,冷笑着说道:“待本相谈妥这桩婚事,你便离的本相远些,去找你的太子相公。”

我看他脸色差极了,便也消了几分气。

我瘪了瘪嘴巴,蔫蔫说道:“哥哥也莫说我,你将来也是要娶堂姐的。到时候我们兄妹就此散啦,再也不见啦……”

说着说着,眼泪不争气的聚了起来。

这明明是一桩喜事,我心里好生难过。

被他打板子,千百种惩罚时,倒也没有这么难受过。

“我何时说过要娶她?”故祈淡淡敛袖,抬手敲了下我的脑袋,“年纪不大,瞎操得什么长辈的心。”

我轻轻抱住他的脖颈,声音低软道:“那哥哥说,太子容淮是世间顶顶好的儿郎,我信了……”

故祈“嗯”应了一声,他抱着我淡淡道:“来日你嫁去宫中,自是什么都有,比起本相这荒芜的园子好些。你也不必每日控诉本相,日日将你囚禁在此,不见天光。”

“可是,这里也好呀。”

我心虚着瞧着他,察觉到我哥哥的身躯越发僵了。

园子不大,小小的,有时候觉得,只能容纳我和哥哥两个人。

园中还有小兽,遍地跑的两只脚的四只脚的都有,我从未觉得乏闷过,只是偶尔向往园外的天地,偷偷溜出去过。

但都被哥哥抓回来啦。

“是么。”故祈缓缓抱住我的腰肢,看着我声音低哑道:“好孩子。告诉哥哥,这里好在哪呢?”

“好在。这里有你呀。”

我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在他颈窝间,笑开了眼。

可是,他们都不喜欢我。

他们还说,我哥哥也不喜欢我。

我是他们口中的小畜生,小贱种,是哥哥养着来恶心自己的。

“哥哥,再等一等,等今朝那时嫁人了,哥哥就解脱了……”我缓缓依偎在他怀中,贴着他胸口,声音轻轻,他的身子愈僵。

他动了动苍白的唇,终未言语。

4

我虽未见过太子相公,但既然哥哥都说他好,那定然是顶顶好的。

这日一早,我刚吃过了早膳,故祈上朝去了。

我便循着院子里的洞口,想爬出去偷瞧下我日后的相公,可爬到一半,脸上忽而奇痒。

“想跑去哪儿?昨日你偷溜出去,相爷发了好大一通火,一屋子的婢子都挨了杖。你想死自己死,别连累我们……”

长婢见了,扯着我的胳膊就往房里拽。

我抓着脸,出了血,长婢脸色一变,惊恐地拉住我的手,“这脸是怎么回事?我可没给你乱吃什么。”

今早我才吃过一盘今朝花糕,还是哥哥递给我的。

除此之外,也没乱吃别的东西了。

我对着一旁的水缸看着脸,竟满是红点,脸色煞白。

我吓得大叫起来。

长婢忽而松开我,紧张唤了一声,“苏姑娘。”

我回过神,看向身后过来的堂姐苏姹,下意识后退半步。

苏姹瞥了我一眼,随即惊讶。

她伸手托着我的脸,满眼恹恹,旋即冷笑一声,“真丑。”

苏姹松开托着我脸的手,自顾自敛裙上了阁楼。

我回到了房里,将自己关了起来,用厚厚的褥子将自己生生闷出了一身汗。

直到故祈回来。

我身子动了,赤着脚走了出去。

便看见暖炉旁,苏姹温笑着为故祈收好貂绒披风,“阿祁。听说你昨日又罚了今朝?冬日这样寒冷,还让她跪在殿门前,可怜见的孩子。日后别罚她了……”

祈冷冷盯着苏姹。

“苏姹,你想对本相说什么。”

堂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咬唇道:“阿祁,你平日待她,动辄打骂,每每闹在众人面前。若真真厌恶她,送她出府便是了。何苦互相折磨呢?”

我没再听下去,赤脚跑回了房里。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拿出房中的药,胡乱往脸上抹,可却越抹红肿得越厉害。

我现在是真正的丑八怪了。

晚膳没有吃,门外长婢送来的今朝花糕我都没有再看一眼。

“相爷。”

长婢紧张地唤了声。

故祈推门而入,他反手落下了门闩。

房里很冷,他过来的时候,更冷了。

“出来。”他放下碟子,坐在我床榻上,想要掀开我的褥子,我却死死拉住。

我隔着褥子,哭腔哽咽道:“我不,本来因为我你就没什么面子,这下人人都知道你养个丑姑娘了……愁死人了。”

“丑什么?我瞧瞧。”故祈冷笑一声擒住我的双手,另一手瞬间掀开我的褥子,看见我脸上长满红疹的一刹那,他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波澜。

“看吧,看吧。”我已视死如归,苦着一张脸,“太子相公见了我怕是要做噩梦。我还怎么出嫁呢?左右无人喜欢我,大不了吊死算了,我这就去吊死自己……”

故祈面色微变,抽回了手。

“吊死?”他看着我挑眉,嗤声说道:“需不需要本相借你根绳子?本相正愁着怎么让你死得无声无息些,也省得本相麻烦。”

我心里更抑郁了。

难怪他们都骂我哥哥是妖孽,他简直是禽兽魔头。

“哥哥,我不嫁人了。”我鼻尖一红,双手缠住他顺滑的衣袖,抱住他的腰身,抵着他道:“我就在你身边,哪也不去了,好不好?”

“为何。”故祈任由我抱着,他声音淡淡看着我,“就因为你这脸上的疹子,怕你夫君不喜欢你?本相倒是觉得,有没有疹子都无甚区别。”

我一时语塞,眼圈更红了,哭得更大声了。

将他月白的衣袍,哭得满是泪渍。

我想着,太子相公肯定很好,至少不是我哥哥这样歹毒的人。

“我是真的很不喜欢你,哥哥。”我哭得满眼鼻涕眼泪,发自肺腑地说了这话。

故祈却是唇角勾笑,他将我的肩膀摁进自己怀里,逼着我抬头看着他,“是吗?本相可是欢喜死你这样的姑娘了。”

我一时哭得岔气。

5

天子寿诞,我哥哥故祈亦在受邀之列。

难过了一整夜,我早起醒来顶着两个核桃般的眼,对着镜子一看险些昏死过去。依旧是丑得没脸见人,偏偏我哥哥百年难遇的要带我一同进宫去。

我欢喜不用被关在这园子里之余,又难过这张满是红疹的脸。

故祈却丝毫不顾我的痛,他研墨坐下,一身衣衫带着雪松的好闻味道。

“今日本相要为你议婚。”

他看着我,淡淡道:“待将你的画像呈上,就恭喜姑娘脱离苦海了。”

我一怔。

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我说道:“可我还没见过太子。”

“今日便是带你去见他的。机会,本相留给你了。”

我沉默坐在一旁,看着画像。

他长袖里透着丝丝的清冷,一笔一笔落下。

我哭笑不得,“哥哥,你把我画得这样好看,不是在骗人?”

良久,故祈搁置笔墨,晾干画像。

他并未答我的话。

待画全然干了,缓缓卷起,只问我道:“这两日,婢子为你准备的今朝花糕,怎么不见你吃了?”

我缓缓低声道:“我……不爱吃了。”

故祈看了我一眼,并未说什么。

似乎对我的多番变化,早已习以为常。

他将画卷,递给长婢,差遣送去宫中。

长婢低声问道:“相爷,是要等苏姑娘的画像一起送进宫里吗。”

“嗯。”他应了一声,道,“去苏府取。”

长婢喏声,缓缓携着画退下了。

我见故祈起身,便随他一起。

只是哥哥与堂姐,也要成婚了吗?

我木讷入神,不知故祈已经坐着马车进宫去了。

6

天真冷,我从相府走到宫里,要走半个时辰的路。

我低头一路走,冻得脸通红,手上的冻疮发紫。

众人都忙碌着寿诞之事,无人察觉到我。宫里这样大,我竟迷迷失了方向。

“太子不愧为大启最有气度之人,真乃君子也。故祈小儿,谈何与太子相比?”

“故祈身边不是有个小畜生养着呢?可笑,居然想与太子结成亲家。圣上竟然还同意了,说什么两人是天作之合。怕是故祈送去给太子恶心用的吧?若是让见了她这样的丑东西……”

我看着那两个文臣,穿着鲜红的朝服,讥嘲着谈笑,身子发僵。

“尔等在做什么?”

一阵清声从我眼前传来,打断了他们。

只见容淮一身青色衣衫,宽大的生了风。

我心头一怔,看了过去。

他悠悠启声道:“孤与祁相虽立场不同,但又岂是旁人能挑拨的关系?二位还是谨言慎行为妙。”

他说着,看了眼身后的我。

文臣脸色煞白,连连赔罪退下。

容淮向着我走来,在看见我脸容的时候,“你便是阿祁身边,养着的那位小妹妹?”

“是我。”我点点头,因着宫里的规矩,礼了一下,道:“妾见过太子。多谢太子相公帮我哥哥说话。”

“你叫我什么?”容淮眉头紧皱。

我下意识一愣,想改口也窘迫。

短暂的一番沉寂,我木讷盯着他的脸瞧了许久。

他生得很好看。

芝兰玉树,与我哥哥常年身上的清冽不同。

我缓缓拿出身上的一块今朝花帕子,主动递给他道:“哥哥说,今日与你相见是他为我留的机会。太子相公,若你也中意我……”

容淮看着我,眉头拧得更深了。

我想起文臣说的那话,太子相公喜欢世间美好之物,不喜欢丑陋的东西,心里顿时一咯噔。

“我哥哥说了,我这脸上的疹子是会好的。太子相公莫要见我丑陋嫌弃我,这不会影响我们成婚的。”我边说,边用手挡着些,脸色煞白。

可挡了也白挡,满脸的红疹子,已是让人看不出原来什么容貌了。

“是么。”容淮神色坦然,却迟迟没有接过我的帕子。

我心里一凉。

他果然瞧不上我。

只见容淮一身青衣,随风拂动,他看着我,眼底蕴着几分深黑。

他问我:“你有没有想过,你哥哥为何将你嫁给我?”

“我不知道。”

我咬唇,微微一笑,说道:“我只知道,我今日是来见我未来的夫君的。”

容淮顿了一下,说道:“我会娶你。”

我抬眼,对上他深黑不见底的眼睛。

“真的?”我声音低哑道:“可他们都不喜欢我,你若是……看在我哥哥的份上,才愿意娶我的,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不怕被打击的。”

这些都已是司空见惯的了。

“我会娶你。”容淮重复了一声,他看着我道:“你不必自馁,这天底下,总会有喜欢你的人。”

我身形一怔。

我从来没有被人喜欢过。

还不知喜欢是什么感觉。

“既然你……中意我。那我就等,等着你。”我说话有些结巴,耳廓发烫。

哥哥没骗我。

太子容淮果然是顶顶好的儿郎。

他是这样温热的人,方才还为我解了围。

只是他为何现在还没有接我的帕子。

我的手僵在半空,堪堪不知要不要收回。

“今朝。相爷唤你回去了。”直到不远处,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若是迟了半刻,相爷就把你扔进湖里去。”

我飞速回头看了眼,是园子里的人。

我怕被罚,便把帕子直接放到容淮的手心里,低声对他道:“……太子相公,这帕子是我出生时就带着的,就当是信物了。你拿好。”

我说完便随长婢走了。

“好。”他收下了,虽然是我强行放他手里的。

临行前,我回头看了眼。

一抹素白之物飘落在地上,我心口一怔。

是我眼花了?

定是这雪下得大了,离得远,瞧着模糊,竟让我看成了是送给太子相公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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