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三想了一下,說,早产的孩子应该小一点。
林摇头。子三俏皮的笑道,他的重量和哥一样。
林的唇角凝上笑意。写,5斤2两。
子三凝思着,说,然來我的孩子和一条魚差不多重啊。
林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子三眨眼间似乎有了倦意。他不停的轻抚子三的额头让她在自己手心的溫度下进入梦乡。这是一个星期来他们简短的几句话。子三恢复得太慢,依旧吃何风煎的中药,剂量很少,药性特别温和起来。
她终于能勉强站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个月,林一直守着,和子三一样住在了病房。他甚至没有回莫城。莫城时常需要过来。穆东南天天带着小漪来送各种吃的给子三。莫安亦跟着来过,只阿来并不来,依旧需要吸海洛因。何风亦来过,他需要看病人的情况配药,并且十分细小谨慎,用药亦是奇怪。阿东和舒亚亦来过两次,只看过她和孩子便又回公司。
大半个月,子三一直也不能去看孩子。非闹着要去。十分坚决。林笑着说好,抱她到轮椅上,推着她就走。子三便笑,被推上轮椅的感觉还真好啊,铁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而她说着,便发现不好。坐在轮椅的坏处就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林说什么她听不到,也看不到。写字就得停下來,众目葵葵之下,她的自尊必然受挫。
林蹲下來说,做好准备,要起飞了。
说着推着她一路橫行,笑声叫声传遍医院走廊。惹得不少人暗暗嘀咕。护士医生见了,碍于乔恩院长的身份,亦不好说话。到了隔离窗,护士去抱孩子。林在她手心写,你不是最后一个看我们的儿子,我也沒看。要和你一起画天儿的样子。
说着护士抱了孩子走近他们,孩子只露出个头來,两人看着襁褓中脆弱的生命,移不开視线,林蹲下握着子三的手用圆珠笔画天儿的样子,完全的涂鸦。小小的唇,小小的鼻子,小小的眼睛,小小的脸,小小的手,长长的捷毛,絨丝一样的头发。他们一边說一边画。再看看,子三觉得少了什么,画下孩子溫暖宽大的襁褓,把护士也画了进來,很简单的护士服,再加个天使般的笑脸,有依靠的怀抱。这副涂鴉算是完美,笑意可人。
护士把阿天抱了回隔离箱,林和子三还恋恋舍不得离开,子三冲着图中的护士大吃干醋的說,哥,我也要抱着阿天,你給我画。
林说着写,好,等你出院。
子三看着紙上的字笑起來,说,我要把对天儿说的话写下來。边说目光还恋着孩子天真的睡姿。子三翻一頁,眼神一溜,写,穆天涯。我的天儿,初次相見,你在睡觉哦,我是你的妈妈。旁边天底下最帅的男人是你的爸爸。你要记得他,他叫穆惟一。不过你也可以先记得妈妈,程子三。
她看着自己笑得前俯后仰的自是得意起来。
林亦翻一面写,天儿,你好,你一定不知道爸爸此時是多么感激你,感激你平安的來到这个世界与爸爸相見,感激你让妈妈平安的坐在爸爸身边,感激你让身为爸爸的我变得神圣。我的儿子。初次见面,爸爸只想对你说,希望你健康快乐的长大就好。那就是爸爸最奢侈的幸福了。
落名是。爱你的爸爸。
林在图中的婴儿脸蛋上烙下自己的吻。子三低下头不出声,心下楚楚生疼,眼见那神圣两字的刺痛。林似乎看到她強忍着的泪,下一秒,本子上就落下了她的泪,下下一秒,子三的唇覆在林的唇上,用力的亲吻林,舌尖探到林的舌,手攀上林的颈。林热烈的回应她,唇舌的甜蜜激起无限深情。幸而围观的人并不多,却渐渐多了起来。有意看他们忘乎所以的纵情。纷纷的,言语渐密。
他们依旧缠绵,并不知觉。未了,子三还闭着眼,林温柔的吻干她脸上頹敗的泪。子三紧紧的抱着林,把头埋在林的怀里,不放开。嗫嚅着說,哥。子三爱你。很爱很爱,很爱很爱。她的泪水打湿了林洁白的衬衫。林从心底荡漾开笑意,无限的弥漫开来。不知自己半蹲了多久,周围看热闹的人越來越多,指指点点,议论开了,林听得真切,却不想打扰这难得的机会。子三似有所感,从林的怀中看到围观的人,羞红了脸又立即闭上眼小声附在林耳边道,抱我走。
蹲得太久,林的脚已经麻木,勉強的站起來,手抓着轮椅遮住她,顺势支撑身体,却现出逗弄的神态,俯身在她眉心烙下一吻。更加不怀好意的似笑非笑,说,看你怎么求我了。子三看不懂唇语也能看懂他明摆着的意思,脸已经红透了,人又太多,只得柔声软语的求,哥……子三爱你……林站定不动,故意皱起眉,说,不够。实际上麻木的脚还没缓过来,但这的确是难得的机会。子三的脸已埋在林怀里,刻意的说出来多少扭捏,形势所迫也不得不讨饶,哥,子三爱你,很爱很爱。很爱很爱。林贼笑着把唇凑到她唇边,无声的说出吻我两字。却是离得够
近了,林似要看她到底羞成什么样儿才罢,子三用牙齿噙了下唇快速触到林,求饶道,哥,快点。林虛荣心得到滿足,轻轻抱起她,若无其事的走出人群。子三便一直躲在林的怀里,到了病房就用被子把自己埋起來。
林笑得猖獗,子三回过神来,立即说要出院。于是,她很快出院了,在莫城里,依旧躺着静养。
小漪也带了阿来来看子三,却都是小漪在说话。林对这个七岁的孩子只能勉强的笑,他太过好看,堪称完美。然而腐蚀人心的是他满目的缺失,苍桑得顛倒了幼稚的年龄。阿来是眼下惟一没有解决的事了,子三却决口再不提了。
林便察觉到子三自有了主意,只是,不能与他分享必要受伤。她又是要独自承受。
林便只能蹙眉,先来劝阿来。这是艰难的,就像穆东南关心当年叛逆的他一样,和他说话,关心他的心理需要和物质需要。并且,必需坚持着聪明的距离,这就失了立场。
对一个心灰意冷心理过于早熟的孩子,穆东南有足夠小心翼翼和足夠敏锐的智谋。
否則,穆东南要顾忌的林,很可能一不小心就凌驾在他之上。
而这后果的承担,是双方的心理折磨。
林亦終于能体会对话之间看似无关痛痒却深入骨髓的穆东南给予的深沉的爱。
和阿來的交流,最是需要技巧。
彼时,林置换了角色,以一个爸爸的身份,如穆东南,与当年的自己对持。
从他手里拿着一条碧色的蜥蜴开始,这条碧色蜥蜴,在进莫城后园的那天起,林就注意到阿来的目光里有它。已放在客厅里养了许久,林要把它放到阿来眼前,放到他心里。
最先,以小漪做桥梁。把蜥蜴放在了小漪面前,小漪吓了一跳,丟开手里的书本,躲在阿來怀里。
林温和的笑着示意让小漪抚摸它。小漪看着碧色蜥蜴冰冷帶毒让人不寒而粟的眼,只管发憷,不断的搖着她的小脑袋。林先抚摸手上的蜥蜴。叫它诃。然后跟它說話,诃始終保持着它警觉冰冷的神色,却也并不攻击人,林任意的抚摸它。小漪缓和了态度,对诃的名字好奇起來,歪着头问,爸爸,诃是什么。林摸她的小脑袋,笑着解释給她听,说,很简单。我说可以,就是诃。林说着写给她看。期间一直全神惯注的抚弄诃。余光里阿來的目光对诃隱藏着喜爱,以及自己话音刚落他出现的闪神的細节。林裝作不经意的把诃送給小漪。小漪哪里敢收。
林吻她的額头,说,爸爸反正送給小漪了,小漪不要诃。诃会寒心的。诃寒心的话,小漪该多伤心了,爸爸妈妈都会伤心的。
小漪似懂非懂。林哄道,摸摸它。
小漪还是不敢,林笑着任诃乱走,诃已不经意向着阿来握笔的手,两双同样的寒峭的眼对视,诃竟爬到阿来手上。只凝视阿来,阿来顿了一会,徐缓着抚摸诃碧色的皮肤。
诃和你有緣。交给你了。林明显对阿来说,却停顿一下,说,小漪。
交给我……小漪吃惊不小,把脸皱成一团。林冲她笑着自顾出去了。小漪试着跟诃说话,逗弄着依旧不敢摸它。
小漪果然把诃送给阿来。阿来却并不要。
林独自坐在台阶上,能預見自己的背影在残落的夕阳里融入血色的靜溢。他右手平伸,余光落在了手心。触捻着轻轻包裹,又頹然的放下。说,诃还好吗?
身后的阿來甚是意外,也坐在林身边,说,叔叔熟知诃的气味。诃順从的在他手心,眼神冰冷帶毒。
林看着天边的夕阳說,我熟知自已童年的气味。
阿来又是一惊,说,叔叔不想說什么吗?林轻轻耸肩。
阿來起身走,又回顾着坐下把手里的诃递到林面前,说,叔叔,你的诃,还給你。林轻轻抚阿来手心里诃的背脊,说,诃,它在你手里內心的阴冷和潮湿释放得没有顾忌。
林接了过来,用手挡住夕阳的余辉。又自顾的对诃道,诃,忘记问你愿不愿意,想或不想,。
林的手指故意抚弄得诃不舒服,诃飞快的跑到阿來腳下,跃上他的腿,也就静溢不动。阿来拿起诃,放到余辉下,诃不安的四处逃离,阿来说,诃,它在阳光下内心会惊惧,会不安,会逃离。
诃又爬到阿来脚边,阿来继续說,它終究会死。
林說,有生命就会有死亡,它是血肉之躯。诃,这个名字不会死。
阿來看着林說。叔叔,你们知道我吸毒。
是。
你想劝我戒毒。
不想。
为什么?
因为你不想。
我不想就可以不要吗?
至少,这件事完全在于你。也只能在于你。
最好这样,最好子三阿姨也这样想。
相反,就是她劝我什么都不要说。你不揭穿不会有人提起。
欲擒故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