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8:11
来判断。""他在哪儿接见我呢?""一定就在盖太诺告诉你的那个地下宫殿里。""你们到岛上来的时候,看到岛上没有人,就从来没为好奇心所驱
使,去找寻过这座魔宫吗?"
"噢,找过不止一次了,但总是一场空。我们把那个岩洞全部检查过了,但始终找不到一点点洞口的痕迹。他们说那扇门不是用钥匙开的,而是用一个魔字喝开的。"
"果然不错,"弗兰士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一千○一夜》里一个神怪故事。"
"大人恭候台驾。"一个声音说,弗兰士认出这是那个哨兵的声音。他还带着游艇上的两个船员一同来。弗兰士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交给对他说话的那个人。他们一言不发地把他的眼睛绑起来,而且绑得很小心,表示他们很了解他想乘机偷看。绑好以后,就要他答应决不抬高绑带。于是他的两个向导夹住他的手臂,扶着他向前走,由那个哨兵在前面领路。走了二十多步左右以后,他就嗅到开胃的烤山羊香味,知道他正在经过露营的地点了,他们又领他向前走了五十步左右,显然在向那个禁止盖太诺走的方向前进,他现在才了解为什么不准他们在那儿露宿了。不久,由于空气的转变,他知道他们已走进一个洞里;再走了几秒钟,他听到喀喇喇一声响,他觉得空气似乎又变了,变得芬香扑鼻。终于他的脚踏到一张又厚又软的地毯上,他的向导放松了他的手臂。
沉默了一会儿以后,一个声音用优美的法语——虽然带着一点外国口音——说:"欢迎,阁下!请您除掉您的绑带。"这当然是很容易想象得到的:弗兰士无须这种许可再说第二遍,立刻解开了他的手帕,他发觉自己已站在一个年约三十八至四十岁的男子面前。那人穿着一套突尼斯人的服饰,就是说,一顶红色的便帽,帽上垂下一长绺蓝色的丝穗,一件绣金的黑色长袍,深红色的裤子,同色的扎脚套,扎脚套很宽大,也象长袍一样是绣金的,一双黄色的拖鞋;他的腰部围着一条华丽的丝带,腰带上插着一柄锋利的小弯刀。虽然他的脸色苍白得象死人,但这个人的脸实在漂亮;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象是具有穿透力的;鼻梁笔直,几乎和额头齐平,纯粹是希腊型的鼻子;他的牙齿洁白得象珍珠,排得很整齐美观,牙齿上面是一丛黑色的髭须。
但那种苍白的脸色是很显眼的,或许他曾被长期囚禁在一座坟墓里,以致无法再恢复活人那种健康的肤色。他的身材并不十分高,但却极其匀称,而象法国南方人一样,手脚都很细巧。但使弗兰士惊奇的是,他曾把盖太诺的描写斥为荒唐之言,而现在竟亲自证实了居室的华丽。整个房间都挂满了绣着金花的大红锦缎。房间里有一个象天然从墙上凿成的壁龛,上面放着一套阿拉伯式的宝剑,剑鞘是银的,剑柄上镶嵌着灿烂的宝石;天花板上悬下一盏威尼斯的琉璃灯,式样和色彩都很美丽,而脚下则是土耳其的地毯,软得陷及脚背;弗兰士进来的那扇门前悬着织锦门帷,另外一扇门前也悬着同样的门帷,那大概是通第二个房间的,那个房间里似乎灯烛辉煌。
那位主人暂时让弗兰士去表示他的惊讶,同时却在打量他,始终不曾把眼光离开过他。"阁下,"他终于说,"刚才领您到这儿来的时候唐突尊驾,万分抱歉,但这个岛一向是荒无人居的,假如这个寓处的秘密被人发现了,在我出外回来的时候,无疑地会发现我这所临时别墅会被人翻得乱七八糟,那就未免太可恼了,倒也不是怕受损失,而是因为我现在能和人世全部隔绝,到那时怕再不能享受这种乐趣了。现在让我尽量来使您忘记这暂时的不快,而献给您绝对想不到在这儿能找到的东
西吧,就是说,一顿勉强可以下口的晚餐和相当舒服的床铺。"
"真的!我亲爱的主人,"弗兰士答道,"不必过歉。我知道,那些深入魔宫的人总是被绑上眼睛的,譬如说,《新教徒列传》里的莱奥尔便是其中之一。而且我实在毫无抱怨的理由,因为我所看到的,是《一千○一夜》神话的一部续集。"
"唉!我或许可以借用鲁古碌斯①的一句话,’假如我早知道阁驾光
临,我就会事先准备。‘但现在蓬荜未扫,只是草舍悉可听您支配,粗
茶便饭,如不嫌弃,请您分享。阿里,晚餐准备好了没有?"
说到这里,门帷撩开了,一个穿着一套白色便服,黑得象乌木似的黑奴对他的主人做了一个手势,表示餐厅里一切都已准备好了。
"哦,"那陌生人对弗兰士说,"我不知道您是否和我有同见,但
我以为两个人要是面对面呆上两三个小时,而互相竟不知道如何称呼对方的名字或衔头,实在是件最恼人的事。请注意,我也很尊重待客之礼,决不敢强问您的大名或尊衔。我只是请您随便给我一个名字,以便我可以称呼您而已。至于我自己,我或许可以先使您安心,我告诉您,大家通常都叫我’水手辛巴德‘。"
"而我,"弗兰士答道,"可以告诉您,由于我只要得到一盏神灯,
便可以使我十足变成阿拉丁,所以我觉得目前似乎没有理由不把自己叫做阿拉丁。那很可以使我们不致忘掉神秘的东土,不论我怎样想,总之我是被某些善良的神灵带到东土啦。"
"好吧,那末,阿拉丁先生,"那位奇怪的主人回答说。"您已经听到我们的晚餐已准备好了,现在请您劳步到餐厅里去好吗?鄙人当在前引路。"说着,辛巴德就撩开门帷,先客而入。弗兰士从一座魔宫走进到另一座魔宫,餐桌上真可说是琳琅满目,他先使自己相信了这重要的一点之后,便把他的眼光环顾四周。餐厅并不比他刚才离开的客厅有丝毫逊色,整个房间全部都是用大理石筑成,刻着古色古香价值连城的浮雕,餐厅是长方形的,两端各有两尊精美的石像,石像的手里拿着篮子。这些篮子里盛着四堆象金字塔似的美果,是西西里的风梨,马拉加的石榴,巴里立克岛的橘子,法国的水蜜桃和突尼斯的枣。晚餐的内容是一只烤野鸡配科西嘉乌鸫,一只冻火腿,一只芥汁羔羊腿,一条珍贵无匹的比目鱼和一只硕大无朋的龙虾。在这些大菜之间,还有较小的碟子盛着各种珍馐美味。碟子是银的,而餐盆则是日本磁器。
弗兰士抹抹眼睛,要使自己确信这不是一个梦。在餐桌旁边侍候的只有阿里一人,而且手法非常熟练,以致客人向他的主人大加赞赏。
"是的,"他一面很安闲凝重地尽主人之谊,一面回答,"是的,他是一个可怜虫,对我极其忠心,而且尽可能的竭力来证明这一点。他记得我救了他的命,而由于他很爱惜他的头颅,他觉得他的头所以还能保持在肩膀上就不得不感激我。"
阿里走到他的主人前面,捧起他的手,吻了一下。"辛巴德先生,"弗兰士说,"我想问问您是在怎样的情形之下完
成那件义举的,您不嫌太唐突吗?""噢!说来很简单,"主人回答说。"这个家伙好象是因为在突尼
①鲁古碌斯(公元前 109—57),古罗马的一个将军。
斯王的后宫附近闲荡时被捉住的,这种地方按法律是不许黑人去的,国王就判他的罪,要割掉他的舌头,砍断他的手,斩掉他的头——第一天是舌头,第二天手,第三天头。我早就要雇用一个哑巴。我等到他的舌头割掉以后,才去向国王建议,请他把阿里卖给我,代价是一支漂亮的双铳长枪,因为我知道他非常想要一支这样的枪。他犹豫了一会儿,因为他也非常想断送这个可怜虫。但我还有一柄英国弯刀,这柄弯刀可以把国王的土耳其剑切得粉碎,当我在长枪以外再加上这柄英国弯刀时,国王让步了,就同意饶了他的手和头,只是有一个条件,就是不许他的脚再踏上突尼斯。这项交易条件实在是不必的,因为那胆小鬼一望见非洲海岸,就立刻跑到舱底下去,非到我们望不见世界第三大洲的时候,是无法劝他上来的。"
弗兰士哑然默想了一会儿,对于他的东道主在叙述这件事实时是那样的冷冰冰不动声色,却不知作何想法好,为了转变话题,他说:"您的名字太可羡慕了,而你真的象那个水手①一样,是在旅行中度过一生的吗?"
"是的。我曾发誓这样做,但在当时,我丝毫想不到竟能完成这句
誓言,"陌生人带着奇怪的微笑说。"我另外还发了几个誓,我希望能
按时完成它们。"
虽然辛巴德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很平静,他的眼睛里却射出异常
凶猛的光芒。"你受过很多苦吗,阁下?"弗兰士试探地说。辛巴德吓了一跳,一面用眼光盯住他,一面回答:"您怎么会这样
想呢?""一切都使我这样想!"弗兰士答道,"您的声音,您的眼光,您那苍白的肤色,和甚至您所过的这种生活。"
"我!我过着我所知道的最快乐的生活——真正是一位总督的生活。我是万物之王。我喜欢一个地方,就住在那儿;我厌倦它了,就离开。我象一只鸟一样的自由,也象鸟一样的有翅膀。我只要略微示意,我的部下就立刻服从。有的时候,我和人类的法律开玩笑,带走一个它所通缉的强盗,或它所追捕的犯人。然后我就施行我的法律,我的法律是无声的,但却是确实的,没有缓刑,也没有上诉,有罚有赦,而谁都不知道。啊!假如您尝过我的生活,您就不会再希望任何其他生活的了,您决不愿再回到尘世里去,除非您要到那儿去完成某种大计划。"
"譬如说,复仇!"弗兰士说。陌生人用那种穿透到心和脑的深处的目光盯着这个青年人。"为什
么是复仇呢?"他问。"因为,"弗兰士答道,"在我看来,您似乎是一个为社会所迫害
的人,和社会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啊!"辛巴德用他那种怪笑大笑着回答,笑时露出他那雪白锐利
的牙齿,"您没有猜对。你以为我如此,实际上我是一个哲学家。有一
天,或许我会到巴黎去,跟亚伯特阁下和穿蓝色小外套的那个人①作对。"
①指水手辛巴德。
①此处指路易十八。这是一句隐语。
"那样的旅行您还只是第一次吗?"
"是的,是第一次。您一定觉得我这个人很古怪,但我向您保证,我所以把它迟延了那么久,其错并不在我,我有一天总要绕着弯儿达到目的的。"
"这次的旅行您预备不久就实行吗?"
"我也不知道,这得看形势而定,而形势是变化莫测的。"
"我很希望您来的时候我也在那儿,我将尽我的能力来报答您在基度山殷勤款待的雅意。"
"我很高兴能利用您的好意,"主人回答,"但不幸,假如我到那儿去,或许我不愿让人知道。"
这时,他们继续在用晚餐,但这一顿晚餐倒象是专为弗兰士而设的,因为那位陌生人对于这一席丰盛的酒筵简直碰都没有碰一两样,但他的不速之客却饱餐了一顿。然后,阿里把尾食捧了上来,说得更确实一点,就是从石像的手上拿下篮子,把它们捧到桌子上。在两只篮子之间,他放下一只银质的小杯,银杯上有一个同样质地的盖子。阿里把这只杯子放到桌子上时那种小心的态度惹起了弗兰士的好奇心。他揭开盖子,看到一种浅绿色的糊汁,有点象陈年的白葡萄酒,但却一点都认不得那是什么东西。他把盖子重新盖好,对于杯子里的东西,仍象未看以前一样莫名其妙,于是把眼光投向他的主人,他看到对方正在对他的失望微笑。
"您看不出这只杯子里是什么甜食,有点觉得奇怪,是不是?"
"我承认是的。"
"好,那末我告诉您,那种绿色的甜食实在就是青春女神赫柏请大神朱庇特赴宴时筵席上的神浆。"
"但是,"弗兰士答道,"这种神浆,既然落到了凡人的手里,无疑的就已丧失了它天上的尊号而有了一个人间的名称,用俗语来说,您可以把这种药品叫做什么名称呢?说老实话,我倒并不十分想尝它。"
"啊!我们凡夫俗子的真面目就此显露了,"辛巴德大声说,"我们常常和快乐擦身而过,可是却没有看见它,没有去注意它;或是即使我们的确看到它而且注意到它了,但是却又认不得它。你是不是一个重实利的拜金主义者?尝尝这个,于是秘鲁,古齐拉,戈尔康达的金矿都打开在你的眼前了。你是不是一个富于想象的诗人?尝尝这个,于是一切的界限都消失了,无限的太空就会在你的眼前打开,你可以自由自在地走入无边无际,无拘无束,尽情欢乐的领域。你是不是有野心,想在世界上寻觅高官厚禄?尝尝这个,于是在一小时以内,你就是一位国王了——不是僻处在欧洲某个角落里的一个小国家的国王,象法国,西班牙或英国,而是世界之王,宇宙之王,万物之王。你的宝座将建立在耶稣被撒旦所夺去的那座高山上,但却不必被迫向撒旦称臣,不必被迫去吻他的魔爪,您将是地球上一切王国的至尊。这还不诱人吗?这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吗?因为只要这样的一做就得啦,瞧!"说着,他揭开那只里面盛着被这样赞美的物质的小杯子,舀了一茶匙神浆,举到他的唇边,半开着眼睛,倒仰着头,慢慢地把它吞了下去。
当他聚精会神地吞咽他那心爱的餐余珍品的时候,弗兰士并没有去打扰他,但当他吃完以后,他就问道:
"那末,这个宝贵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你有没有听说过,"主人问道,"那个想暗杀菲力浦?奥古斯都 ①
的山中老人?""当然听说过呀。""好,你知道,他统治着一片富庶的山谷,山谷两旁是巍然高耸的
大山,他那富于诗意的名字就是这么得来的。在这片山谷里,有山中老人海森班莎所培植的美丽花园,花园里,有孤立的亭台楼阁。在这些亭台楼阁里,他接见他的选民。而就在那儿,据马可孛罗②说,他把某种药草给他们吃,吃下以后,他们就飞升到乐园里,那儿有四季开花的常青树,有长年常熟的果子,有着青春永驻的童男童女。嗯,这些快乐的人所认为的现实,实际上只是一个梦,但这个梦是这样的宁静,这样的安逸,这样的使人迷恋,以致谁把梦给他们,他们就把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卖给他。他们服从他的命令象服从上帝一样。他指使他们去杀死谁,他们就走遍天涯海角去谋害那个牺牲者,而虽然他们在毒刑拷打下死去,却没有发出一声怨言——相信死只是超生到极乐世界的捷径,而他们已从圣草中尝到过极乐世界的滋味。现在放在你面前的就是那种圣草。"
"那末,"弗兰士喊道,"这是大麻精 ①!我知道的——至少知道它的名称。"
"正是这个东西,一点不错,阿拉丁先生,这是大麻精,是亚历山大出产的最好最纯粹的大麻精,是阿波考调制的大麻精。阿波考是举世无双的制药圣手,我们应该给他建造一座宫殿,上面刻这样的几个字:’全世界感恩的人士献给快乐贩卖者。‘"
"你知道吗,"弗兰士说,"你这一篇赞美词是否真实或夸大,我倒极想自己来下个判断。"
"您自己去判断吧,阿拉丁先生,判断吧,但切勿只尝试一次,象对其他一切事物一样,我们的感官对于任何新的印象,不论是温和的或猛烈的,悲哀的或愉快的,一定得尝试了多次才会习惯。人类的天性对这样圣物必须作一番争斗,人的天性生来不适宜于欢乐,只会紧紧地抱住痛苦。在这一场斗争中,天性一定会被克服,现实生活的后面一定紧接着梦,那时,梦统治了一切。那时,梦变成了生活,生活变成了梦。
但以实际生活的痛苦和幻境里的欢乐比较起来,那种变化是多大呀!你不想再生活,只想永远地这样梦下去。当你从你的虚幻世界回到这个现世领域来的时候,你就象是离开那不勒斯的春天到了北极拉伯兰②的冬天——离开乐园到了尘世,离开天堂到了地狱!尝尝大麻精吧,我的客人,尝尝大麻精吧!"
弗兰士惟一的答复是舀起一茶匙那种神妙的药剂,份量约莫和他的
主人所吃的差不多,把它举到口边。"见鬼!"他在咽下了神浆以后说,
"我不知道它的效果是否会象你所描写的那样美妙,但这个东西在我看
来似乎并不象你所说的那样有趣呀。"
"因为您的味觉还没有尝出这样东西的真味。告诉我,当您第一次
①菲力浦?奥古斯都( 1165—1223),一一八○年起为法国皇帝。
②马可孛罗( 1254—1324),意大利旅行家。
①一种麻醉剂,产于印度及近东诸地。
②芬兰北部极寒冷的地方。
尝到牡蛎,茶,黑啤酒,松菌,以及其他种种您现在极口称赞为无上美味的东西的时候,您喜欢它们吗?您能了解为什么罗马人烧野雉吃的时候要在它的肚子里塞满魏■草而中国人爱吃燕窝吗?哦,不懂!好,大麻精也一样,只要连吃一星期,您就会觉得世界上再没有别的东西能敌得上它的甘美了,而现在您却似乎觉得它很讨厌,毫无味道。我们到厢房里去吧——就是到您的房间里去吧,阿里会给我们把咖啡和烟斗拿来的。"
他们都站起身来,当那个自称为辛巴德——我们偶而也这样称呼他,因为我们也象他的客人一样,得给他一个称呼藉资识别——的人吩咐他的仆人的时候,弗兰士就走进隔壁房间里去。这个房间陈设很简单,但却很华丽。房间是圆形的,靠壁有一圈固定的长椅,长椅上,墙上,天花板上,地板上,都铺钉着富丽堂皇的兽皮,踏上去象最贵重的地毯一样柔软;其中有鬃毛蓬松的、阿脱拉斯的狮子皮,条纹斑斓的、孟加拉的老虎皮,散布着美丽的花点的、在但丁面前出现过的、卡浦的豹皮,西伯利亚的熊皮,挪威的狐皮;这些兽皮都一张叠一张地铺得厚厚的,似乎就象在青草最茂密的跑马场上散步,或躺在最奢侈的床上一样。他们在长椅上靠下来,素馨木管琥珀嘴的土耳其式长烟筒已在他们的身边,伸手就可以拿到,而且并排放着许多支,无须乎把一支烟筒连抽两次,他们每人拿起一支,阿里上来点了火,就退出去准备咖啡去了。房间里暂时沉默了一会儿,这时,辛巴德继续想他的念头,他似乎老是在想着某种念头,甚至在谈话的时候也不曾断绝过;弗兰士则默默地陷入一种迷离恍惚的状态之中,这是吸上等烟草时常有的现象,烟草似乎把脑子里一切的烦恼都随着它的青烟给带跑了,使吸烟者的脑子里展开形形色色的幻景玄想。
阿里把咖啡端了进来。
"您爱怎么喝?"陌生人问道,"法国式的还是土耳其式的,浓的
还是淡的,冷的还是热的,加糖还是不加糖?随您欢喜,样样都很方便。""我爱喝土耳其式的。"弗兰士回答。"您选得对,"主人说,"这表示您喜欢东方式的生活。啊!那些
东方人——只有他们才知道如何生活。至于我,"青年看到他又现出一个古怪的微笑,"当我把巴黎的事情了结以后,我就要去死在东方,假如您想再见到我,您就必须到开罗,巴格达,或是伊斯法罕来找我了。"
"啊哟!"弗兰士说,"那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了,因为我觉得我
的肩膀上已长出两只老鹰的翅膀,凭着这一对翅膀,我可以在二十四小
时以内环绕世界一周。"
"啊,啊!这是大麻精起作用了。好吧,展开您的翅膀,飞到超人的境域里去吧。什么都不必怕——有人守着您呢,假如您的翅膀也象伊卡路斯的那样被太阳晒融了①,我们会来接住您的。"他于是对阿里说了几句阿拉伯话,阿里做了一个服从的表示,退后几步,但仍旧站在附近。
至于弗兰士,他的身体里面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白天肉体上的一切疲劳,傍晚脑子里被事态所引起的一切焦虑,都一起消失了,正象人们刚
①据希腊神话,伊卡路斯做了两只蜡的翅膀,自克里特岛飞向萨摩斯,因为飞得太高,蜡制的翅膀被太阳融化,他跌下来死在多岛海里。
才入寐,而仍自知快要睡熟的时候一样。他的身体似乎轻飘飘的象空气一样,他的知觉变得非常敏捷,他的感官似乎增强了一倍力量。地平线不断地扩大,这不是他在睡觉以前所看到的那种在上空翱翔着一种漠然的,恐怖的,阴郁的地平线,而是一种蓝色的,透明的,无边无际的地平线,弥漫着海的全部蔚蓝,太阳的全部光辉,和夏季的微风的芬芳。然后,在水手们的歌声里——歌声是这样的响亮动听,要是能把他们的乐谱记下来,就成了一首神曲——他看到了基度山岛,它已不再是波涛汹涌中的一座吓人的岩山了,而是象流落在沙漠里的一片绿洲。当小船驶近去的时候,歌声更响了——因为岛上飘扬起一片令人心荡魂销的神秘的和声,直升天际,象是有一个罗莱①似的女妖或一个安菲翁②似的魔术家想引诱一个灵魂到那儿去筑起一座城池。
船终于碰到了岸,但毫不费力,毫无震动,就象嘴唇碰到嘴唇一样。
于是他在不断的美妙的旋律声里走进岩洞。他向下走了几步,或说得更正确些,只是似乎"象"下走了几步,一面走,一面吸着清新温香的空气,好似到了那香得令人心醉,暖得令人神迷的塞茜 ①的魔窟里一样,他又看到了睡觉以前所见的一切,从辛巴德,他那古怪的东道主,到阿里,那哑巴的侍仆。然后一切似乎都在他的眼前渐渐逝去,渐渐模糊,象一盏行将熄灭的魔灯的最后的亮光一样;他又到了那个有石像的房间里,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古色古香的油灯,只有这盏灯在夜的死一般的静寂里守护着人们的睡眠或安宁。石像还是以前的那几尊,姿态生动,栩栩如生,极富于艺术的美,有迷人的眼睛,爱的微笑和丰盛飘垂的头发。她们是费丽妮,喀丽奥柏德拉,美莎丽娜②这三个鼎鼎大名的荡妇。
然后,在她们之间,象一缕清光,象一个从奥林匹斯山③里出来的基督的天使似的,轻轻地溜过了一个纯洁的身影,一个宁静的灵魂,一个柔和的幻象,它似乎羞见这三个大理石雕成的荡妇,象是用面幕遮住了它那贞洁的额头。然后,这三尊石像脉脉含情地向他走过来,走到他躺着的床前——她们的脚遮在长袍里面,她们的颈脖是赤裸着的,头发象波浪似的飘动着,她们那种妖媚的态度即使神仙也无法抗拒,只有圣人才能抵挡,她们的眼光里充满着火一般的热情,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象一条赤练蛇望住一只小鸟一样;在这些象被人紧握似的痛苦和接吻似的甜蜜的目光之前,他只能屈服了。弗兰士似乎觉得他闭拢了眼睛,在他最后一次环顾时,他看到那些贞洁的石像都完全遮上了面纱;他的眼睛已闭拢了,已向现实告别,他的感官却已打开,准备接受奇异的印象。
①罗莱是德国传说中的女妖,常往来于莱茵河畔的岩石中间,以其歌声引诱船夫触礁沉没。
②安菲翁是希腊神话中的天帝宙斯之子,曾以笛声修建底比斯城,当他吹笛时,石头起舞,自动砌成屋室。
①塞茜是荷马的长诗《奥德赛》中的女巫,用魔术使尤利西斯的同伴变成兽类,后来尤利西斯设法和她相爱,使他的同伴又恢复原形。
②费丽妮是希腊娼妓;喀丽奥柏德拉是埃及女王;美莎丽娜是罗马女皇。
③希腊神话中众神所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