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8:10
!别再相信甜言蜜语的先生们了!听着,我的朋友!我已经违背了我的第一个命令,但我不会再违背第二个。你要是动一动,我马上请你的脑袋开花。"于是他用枪管对住邓蒂斯,后者觉得枪口已顶住他的头。
这时,他很想故意越规,以便就此了结那突然降临到他身上的恶运,但正因为那恶运是不意地到来的,邓蒂斯认为它大概也不能持久。然后他记起了维尔福先生的许诺,他的希望又复活了,而且在船底死在一个
宪兵的手里,他似乎觉得太平庸太丢脸了。所以他就倒在船舱里,怒吼了一声,恨恨地咬他自己的手。
这当儿,一个剧烈的震动使小船全身摇晃了一下。一个水手跳上岸去,一条铁索拖过滑轮,邓蒂斯知道他们已到达航程的终点。
宪兵抓住他的两臂,硬拉他起身,拖着他踏上石级,向堡门走去,差官跟在后面,拿着一支上了刺刀的马枪。
邓蒂斯没有抗拒,他象是一个梦里的人,看见士兵排在两旁。他也知道有石级,不得不提起脚步走。他觉得他过了一道门,那道门在他走过以后就关上了。他看到每一件东西都象是在雾里似的,没有哪一样是清清楚楚的。他甚至连海都看不到了,——海景在囚徒眼中是这样的令人沮丧,他只能带着痛苦的回忆望着那浩瀚的一片,知道自己已不能再在上面纵横驰骋了。
他们停留了一下,他乘这个时间竭力来集中他的思想。他周围四顾,发觉他是在一个高墙环绕的正方形的天井里。他听到哨兵的均匀的步伐,当他们在灯光前走过的时候,他看到他们毛瑟枪的枪筒闪闪发光。
他们等候了十分钟。宪兵相信邓蒂斯无法再逃走,就松手放了他。他们象在等待命令。而命令终于来了。
"犯人在什么地方?"一个声音问。
"在这儿。"宪兵回答。
"叫他跟我来,我领他到他的房间里去。"
"去!"宪兵推着邓蒂斯说。
犯人跟在他的引路人后面走,后者领他走进一个几乎埋在地下的房间,光秃秃的墙壁发出难闻的臭味,象是挂满了泪珠;长凳上放着一盏灯,昏暗地照明了房间,使邓蒂斯认出了他的引路人的面貌,他是一个助理狱卒,衣服穿得很蹩脚,脸色阴沉沉的。
"这是你今天晚上的房间,"他说。"时间晚啦,堡长先生已经睡了。明天,当他醒来看到关于处置你的命令的时候,他或许会给你换一个住的地方。现在,这儿有面包,水和稻草。一个犯人所能希望的不过是这些了。晚安。"邓蒂斯还没来得及张嘴答话,还没有注意到狱卒把他的面包或水放在什么地方,还不曾向屋角看一看稻草究竟在哪里,那狱卒已经拿着他的灯走了。
邓蒂斯独自站在黑暗和寂静里,他头上的圆形拱顶发出冰冷的寒气,直压到他象火一样燃烧着的额头,而他也象那拱顶似的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站着。天一亮,狱卒就带着邓蒂斯不必调换房间的命令回来。他发觉那囚徒还是站在那地方,好象钉在那儿似的,他的两眼都哭肿了。他是站在那儿过夜的,不曾睡过一会儿。狱卒走上前去,邓蒂斯好象没有看见他。他碰一碰他的肩头,爱德蒙吃了一惊。
"你没有睡觉吗?"狱卒说。
"我不知道。"邓蒂斯回答。狱卒呆呆地瞪了他一会儿。
"你饿不饿?"他又问。
"我不知道。"
"你想要什么吗?"
"我想见一见堡长。"
狱卒耸耸他的肩胛,离开房间走了。
邓蒂斯目送着他,向那半开着的门伸出手去,但那门又关上了。他的情感顿时都爆发了出来:他倒在地上,苦苦地哭着,自己问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要受这样的刑罚。
这一天就那样过去了。他没有吃一点食物,只是在斗室里转来转去,象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似的。最使他苦恼的就是,在这次不知去向的行途中,他竟这样的平静和呆笨,他本来要跳十次海也跳成功的了,而他的游泳能力又是素来有名的,他可以游到岸上,躲藏起来,等到有热那亚船或西班牙船到来的时候,逃到西班牙或意大利去,美茜蒂丝和他的父亲可以到那儿与他团聚。他不必担心以后如何生活,好海员是到处都受欢迎的。他说意大利语说得象托斯卡纳人①,说西班牙语说得象卡斯蒂利亚人②。那时就会很幸福了。但现在他却被幽禁在伊夫堡里,再也不能知道他父亲和美茜蒂丝的命运。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轻信了维尔福的许诺。他愈想愈气得发疯,痛恨得在稻草上打滚。第二天早晨,狱卒又来了。
"喂,"狱卒说,"你今天想通了吗?"邓蒂斯没有回答。"来,勇敢一点,在我能力可以给你办到的范围以内,你有什么要
求没有?""我想见堡长。""唉!"狱卒不耐烦地说,"我早已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不可能?""因为这是规则所不许可的。""那末,许可的是什么?""假如你付得出钱,伙食可以开得好一点,还有书,还可以让你散
散步。""我不要书,我对于伙食已很满意,我也不在乎散步,我只希望见
一见堡长。""假如你老是拿这件事情来纠缠我,我就不再拿东西来给你吃啦。""嗯,那末,"爱德蒙说,"假如你不拿来,我就饿死好了,——
那也成。"
邓蒂斯讲这些话的口吻使狱卒相信他的囚犯的确很愿意死,但由于狱卒每天从每一个犯人身上可以赚到十个苏①,所以,他回答的语气又软下来了:"你提的要求是不可能的,但假如你驯驯服服的住在这儿,就可以让你去散散步,你总有一天会遇到堡长,至于他是否高兴回答你的话,那要看他了。"
"可是,"邓蒂斯问,"我得等多久呢?""哦!一个月——六个月——一年。""这太久了。我希望立刻见他。""咦,"狱卒说,"别老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不然,你不到两个
星期就会发疯。"
①意大利的一种民族。
②西班牙的一种民族。
①法国铜币名。
"你以为是吗?"
"是呀,就会发疯。疯子在开头的时候总是那样。我们这儿就有一个例子。有一个长老说来说去总是要送一百万法郎给堡长放他自由,他就是那样开始发疯的,他以前就住在你这间房间。"
"他离开这有多久了?"
"两年了。"
"那末他释放了吗?"
"没有,他关在一间黑牢里。"
"听着,"邓蒂斯说,"我不是一个长老,我没有疯,或许将来会,但目前幸而倒还不曾。我另外再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不给你一百万,因为我没有那么多可给的,但假如你得便到马赛去的时候,能到迦太兰村去找一个名叫美茜蒂丝的青年姑娘,替我带两行字去,我就给你一百个艾居。"
"要是我带了你的信,被人搜出来,我这个饭碗可保不住了,这要值一千里弗一年呢,为了三百里弗去冒这样的一个险,我才是一个大傻瓜啦。"
"好吧,"邓蒂斯说,"那末记住:假如你不肯给我带两行字给美茜蒂丝,又不肯告诉她我在这儿,有一天,我会躲在门背后,当你进来的时候,我就用这张长凳把你的脑浆打出来。"
"吓我!"狱卒一面喊,一面退后几步做出防备的样子,"你一定是要发疯了。那个长老就是象你这样开头的,三天之内,你就要象他那样穿上一件保险衣①,但幸而这里还有黑牢。"邓蒂斯抓起那张长凳,在他的头上打转。
"好!"狱卒说,"好极了!既然你自愿如此,我就去禀告堡长。"
"那才对了。"邓蒂斯回答,他放下长凳,坐在上面,垂着头,瞪着眼,象是真的疯了似的。狱卒出去了,一会儿以后,带着一个伍长和四个兵回来。
"奉堡长命,"他说,"把犯人押到下面一层去。"
"是到黑牢去吗?"伍长说。
"是的,我们必须把疯子关在一起。"士兵们过来抓住邓蒂斯,邓蒂斯已陷于一种虚弱状态,毫不抗拒地随着他们去了。
他向下走了十五级楼梯,一间黑牢的门已经打开,他走了进去,口里喃喃地说:"他说得不错,疯子应该和疯子在一起。"门关了,邓蒂斯伸出双手向前走去,直到他碰到了墙壁。他于是在角落里坐下来,等候他的眼睛渐渐习惯于黑暗。那狱卒说得不错,邓蒂斯离完全发疯已相差不远了。
①专门用来束缚疯子的一种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