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大会在即,各路豪杰皆动身前往牡丹城赴约。散遍天下兰花请柬一如既往的遗落了月潭教,各教众无不愤慨恼怒,将武林正派尽数骂了个狗血淋头。
教众叫嚣如斯,教主却迟迟不提此事,不觉叫人匪夷所思。好在这教中自是有人不问世事,其中苦乐自知,旁人不得了然也。
月牙渊的冷清,非寻常人所能忍受。然而,舞孝却独爱这一处景致,时常对着清潭愣愣出神,静默整天。一晃眼,置身月潭已有十余年了。教里的一切疑似熟悉却又无端的陌生,一如她刚刚懂事时那般。
婢女白絮臂挎竹篮轻声走到舞孝身边。她似是听见了,却未侧首,只回了神吐出一口长叹,又放眼别处,依旧无言。白絮卸下竹篮,寻了块干净的地儿坐下。她两手托腮,也循着舞孝的目光对着那潭碧水静静犯傻。
“整日这斯听泉观瀑的模样,可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一语尖酸,划破了这潭谷的宁静。
但闻其声,已知来者何人。白絮忽的一声站起身来,护在舞孝左右,双目如临危小兽一般警惕万分。
“怎么,不愿理会我?不叫声‘姐姐’了?”舞幽毒了这主仆二人一眼,随意的向潭里丢起石子:“这会子倒是长了记性,未再满口胡言,乱攀亲戚,如此甚好。”
“大小姐吩咐的话,孝儿自当铭记,日后……也绝不敢起僭越之心。”舞孝话语虚浮,眼光涣散。
这几日她身子不适,心口总有一口闷气噎着,时常头晕目眩,眼下冒然起身,若非白絮搀扶,只怕已在舞幽面前出了丑。
“也罢,我今个见你如此乖巧,再刁难你恐是会叫人说闲话,说我……欺负了你这个月潭的二小姐。”舞幽有意言之,她早已习惯了以欺负舞孝为乐。
“你若真是怕人说闲话,何不善待小姐,现下这般惺惺作态又有何用?”白絮算是护主心切,扯起嗓子顶了这么一句。
话一出口,舞孝便把她拉回自己身后死死的护住。她深知舞幽为人,以她那副自命清高的性子,白絮免不了又要挨打。
“下作的死丫头,这般没大没小!想来你也只把舞孝一人认作主子,教主和我都难入你的眼了吧?”
舞幽厉声呵斥,她见舞孝将白絮护的严实不好下重手,只好强压着火,对着舞孝又是一通讽刺:“真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一样的以下犯上目无尊长!不过,我今个好心的再提点你们主仆二人一句,别真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乘早认清自个儿的身份,别不识相的自找麻烦!”
舞孝被她的质问逼的连连后退,硬是找不到一言半句驳回,却依然死命护着身后的白絮。
“我真是不明白,不过是名字和我一样带了个‘舞’字,难不成就成了金枝玉叶?舞孝,你最好对娘心存感激,如若他日被我发现你心存不善,定当亲手了结你!”舞幽满目凶光,威逼胁迫,舞孝无路可退,只可沉默着任其凌辱。
待在舞孝身后的白絮,实在不忍自己的主子被舞幽这般欺负。于是她不顾一切的挺身而出,一把将舞孝揽回身后,虽是胆怯却也毫不犹豫的冲着舞幽嚷道:“无论如何,小姐都是教主疼惜的二小姐!你如此对待她,难道,难道不怕教主谴责吗?”
“你!”舞幽本想出手,却灵光一闪,不怒反笑:“教主的疼惜?哼,是啊,娘亲就是菩萨心肠,才会可怜她这个无父无母,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哈哈哈……”舞幽余光瞟了一眼脸被气绿的白絮,和双眼擒泪的舞孝,见她俩都被自己一举击垮,这才扬长而去。
泪水肆意的在舞孝的粉颊上倾泻,白絮紧拥着她冰冷微颤的娇体,任她的泪浸透自己的衣襟。她狠狠地瞪着舞幽得意而归的背影,恨不得把她像蚂蚁一样捏死再自己的手心里。
晚间,舞孝倚在雕花木窗前,无神的望着天上的残月。
白絮端着糕点进了房,看见舞孝依旧那副痴傻的模样,竟比自己受气挨骂还要难过万分。她原想安慰几句,却逢丫头来传话,说是教主有事召见。舞孝缓过神来,默不作声的随着丫头去了,只留下白絮一人在屋里坐立不安。
清冷的大殿里,除了坐于高堂之上的教主本尊,再无旁人。舞孝一路恍惚,竟未发觉其中蹊跷,现下心生忐忑,已是为时已晚,只得速速上前行了礼先。
教主凌罗邀其同席而坐,宠溺的将她搂入怀中。舞孝诸多拘谨,即便这么多年来教主一直对其宠爱有加,她也终是对之敬畏三分,不敢多加亲近。
恰在此刻,殿下传来一声问安声。舞孝乘机避开
凌罗几寸,抬眼瞧去,不料却与殿下的人两眼对了个正着。刹那间,她面颊绯红,羞赧的低下头来,殿下的人见此亦识趣的移开了目光。
这两人的举动自是逃不过教主的法眼,她暗地里满意的笑了笑,宠溺的握住舞孝的纤纤玉手,小声侧耳道:“孝儿,眼下之人你以为如何?”
舞孝愣了半拍,羞红着脸看了那人一眼,又立即低下头去,缄默不语。教主认定了她是害羞的不知如何开口,也就不多加为难。
“城儿,你过来。”
叶城应声提剑上前。
“城儿,我有件事要委托于你。”
叶城眉头微拧:教主平日交代任务,何曾允许旁人在场?他再次暗瞥了舞孝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狐疑,却不露声色,只做接令状,抱拳单膝跪下。
“嗳!”教主摆手。叶城起身,掩去眼中猜忌之色,神色无常的站于教主身旁。
“此事不可算作命令,也绝非任务,而是我的一个请求,你可要想好了?”
叶城虽觉今日的教主不似往常那般严肃,却也知晓自己绝无拒绝的余地,索然诚心听令,未有半点迟疑。
“好!既然如此,即日起,我便把这爱女托付于你,你定要爱她,惜她,保她周全一生一世!”教主言罢,便将舞孝的玉手重重的叠在叶城的手掌中。
舞孝和叶城具是一怔。
什么?教主竟然是这般心思!
他二人目光再次相撞。舞孝分明在这一瞬间从他的眼神里寻见了什么,但少女的矜持由不得她多看,只得速速收了目光,随之一道的还有她那双冰凉的玉手。
“怎么,不乐意?”教主佯装不悦,却暗自坏笑道:“城儿,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先前你虽是一言不发,却是领命状,我也就当是你答应了这门亲事,你可有话要说?”
叶城原就冷漠寡言,现下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一脸窘相:“属下……”
教主见叶城迟迟不表态,有意问道:“你可是应了?”
叶城低头扣拳,以示默认,动作显然不似往日那般自然。
“孝儿,你呢?”教主转过身来,目光期待的看着舞孝。
舞孝蚊吟低喃:“教主……我……”她万万没有想到,教主今日叫她前来竟是说媒,一时间芳心大乱,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乐意?”教主的口气里略带挑衅。
“孝儿不敢!只怕……只怕,只怕大小姐定是不允这桩亲事的!”舞孝微微吐气,总算是寻着了这么个借口。
“大小姐?你是说……幽儿那丫头?”教主闻言起身,背对着他们走了几步,若有所思道:“这个,我自有打算,你大可放心。”
“教主我……”舞孝面带难色却无从拒绝。
“好了孝儿,你可不要驳了教主我的美意。此事就有我做主了,眼下还有别的任务交予你二人,事成之后,我定会替你们好好筹办这桩婚事。”既出此言,舞孝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言多必失,哪里能当面折了教主的美意。
舞孝暗自叹息,不禁再次与叶城目光相撞,当即心神不宁起来,以至于教主安排的任务,她是一件也未听进耳朵。末了,教主再三交待此事须得她与叶城一并完成,不得有误,舞孝这才方寸大乱,若是再向教主开口询问,恐是对教主不敬,可若不问……
难道,要问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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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潭教地处月潭山中,四处碧水清潭,风景极好。
教中建筑布局按照简单的东西南北方向划分。教主平日里议事的大殿最北,向南所行数步便是叶城所住的北宫,西宫是月潭大小姐舞幽的住处,至于离大殿最远的南宫便是舞孝的寝宫。
二人一并离开大殿,舞孝几番欲开口,却又碍于颜面,硬是将到嘴边的话生吞了下去,一路沉默。
数十步之际已经到了叶城的住处,舞孝见他过北宫而不入,依然伴她同行有些不太明白。但羞涩如她,仍是安静的朝着南宫走去,并未开口询问。不知不觉,南宫的大门已经赫然矗立在眼前,舞孝正要作别,却被叶城抢先了一步。
“告辞。”叶城双眼凝视着南宫的大门,若有所思的道出这么一句。
“等等!”
叶城回首,冷峻的脸上浮现点点异色。
舞孝被他这么一瞧,反倒失了底气,细声道:“教主方才交代了什么,孝儿一时失神未听明白,还望叶城哥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