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7:37
怕认得他的人太多,老是背向着路中,用大帽檐遮了脸儿.他说在水门汀上作画颇不容易;最怕下雨,几分钟的雨也许毁了整天的工作.他说总想有朝一日再到戏台上去.
画丐外有乐丐.牛津街见过一个,开着话匣子,似乎是坐在三轮自行车上;记得颇有些堂哉皇也的神气.复活节星期五在冷街中却见过一群,似乎一人推着风琴,一人按着,一人高唱《颂圣歌》——那推琴的也和着.这群人样子却就狼狈了.据说话匣子等等都是赁来;他们大概总有得赚的.另一条冷街上见过一个男的带着两个女的,穿着得象刚从垃圾堆里出来似的.一个女的还抹着胭脂,简直是一块块红土!男的奏乐,女的乱七八糟的跳舞,在刚下完雨泥滑滑的马路上.这种女乞丐象很少.又见过一个拉小提琴的人,似乎很年轻,很文雅,向着步道上的过客站着.右手本来抱着个小猴儿;拉琴时先把它抱在左肩头蹲着.拉了没几弓子,猴儿尿了;他只若无其事,让衣服上淋淋漓漓的.
牛津街上还见过一个,那真狼狈不堪.他大概赁话匣子等等的力量都没有;只找了块板儿,三四尺长,五六寸宽,上面安上条弦子,用只玻璃水杯将弦子绷起来.把板儿放在街沿下,便蹲着,两只手穿梭般弹奏着.那是明灯初上的时候,步道上人川流不息;一双双脚从他身边匆匆的跨过去,看见他的似乎不多.街上汽车声脚步声谈话声混成一片,他那独弦的细声细气,怕也不容易让人听见.可是他还是埋着头弹他那一手.
几年前一个朋友还见过背诵迭更斯小说的.大家正在戏园门口排着班等买票;这个人在旁背起《块肉余生述》来,一边念,一边还做着.这该能够多找几个子儿,因为比那些话匣子等等该有趣些.
警察禁止空手空口的乞丐,乞丐便都得变做卖艺人.若是无艺可卖,手里也得拿点东西,如火柴皮鞋带之类.路角落里常有男人或女人拿着这类东西默默站着,脸上大都是黯淡的.其实卖艺,卖物,大半也是幌子;不过到底教人知道自尊些,不许不做事白讨钱.只有瞎子,可以白讨钱.他们站着或坐着;胸前有时挂一面纸牌子,写着"盲人".又有一种人,在乞丐非乞丐之间.有一回找一家杂耍场不着,请教路角上一个老者.他殷勤领着走,一面说刚失业,没钱花,要我帮个忙儿.给了五个便士(约合中国三毛钱),算是酬劳,他还争呢.其实只有二三百步路罢了.跟着走,诉苦,白讨钱的,只遇着一次;那里街灯很暗,没有警察,路上人也少,我又是外国人,他所以厚了脸皮,放了胆子——他自然不是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