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7:37
好谢绝了.从此住这所房的总是日本人多;先生死了,住客多了,后来竟有"日本房"的名字.这些日本人有一两个在外边有女人,有一个还让女人骗了,他们都回来在饭桌上报告,太太也同情的听着.有一回,一个人忽然在饭桌上谈论自由恋爱,而且似乎是冲着小姐说的.这一来太太可动了气.饭后就告诉那个人,请他另外找房住.这个人走了,可是日本人有个俱乐部,他大约在俱乐部里报告了些什么,以后日本人来住的便越过越少了.房间老是空着,太太的积蓄早完了;还只能在房子上打主意,这才抵押了出去.那时自然盼望赎回来,可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情形并不见好.房子终于标卖,而且圣诞节后不久,便卖给一个犹太人了.她想着年头不景气,房子且没人要呢,那知犹太人到底有钱,竟要了去,经理人限期让房.快到期了,她直说来不及.经理人又向法院告诉,法院出传票教她去.她去了,女儿搀扶着;她从来没上过堂,法官说欠钱不让房,是要坐牢的.她又气又怕,几乎昏倒在堂上;结果只得答应了加紧找房.这种种也都是为了女儿,她可一点儿不悔.
她家里先后也住过一个意大利人,一个西班牙人,都和小姐做过爱;那西班牙人并且和小姐定过婚,后来不知怎样解了约.小姐倒还惦着他,说是"身架真好看!"太太却说,"那是个坏家伙!"后来似乎还有个"坏家伙",那是太太搬到金树台的房子里才来住的.他是英国人,叫凯德,四十多了.先是作公司兜售员,沿门兜售电气扫除器为生.有一天撞到太太旧宅里去了,他要表演扫除器给太太看,太太拦住他,说不必,她没有钱;她正要卖一批家具,老卖不出去,烦着呢.凯德说可以介绍一家公司来买;那一晚太太很高兴,想着他定是个大学毕业生.没两天,果然介绍了一家公司,将家具买去了.他本来住在他姊姊家,却搬到太太家来了.他没有薪水,全靠兜售的佣金;而电气扫除器那东西价钱很大,不容易脱手.所以便干搁起来了.这个人只是个买卖人,不是大学毕业生.大约穷了不止一天,他有个太太,在法国给人家看孩子,没钱,接不回来;住在姊姊家,也因为穷,让人家给请出来了.搬到金树台来,起初整付了一回房饭钱,后来便零碎的半欠半付,后来索性付不出了.不但不付钱,有时连午饭也要叨光.如是者两个多月,太太只得将他赶了出去.回国后接着太太的信,才知道小姐却有点喜欢凯德这个"坏蛋",大约还跟他来往着.太太最提心这件事,小姐是她的命,她的命决不能交在一个"坏蛋"手里.
小姐在芬乞来路时,教着一个日本太太英文.那时这位日本太太似乎非常关心歇卜士家住着的日本先生们,老是问这个问那个的;见了他们,也很亲热似的.歇卜士太太瞧着不大顺眼,她想着这女人有点儿轻狂.凯德的外甥女有一回来了,一个摩登少女.她照例将手绢掖在袜带子上,拿出来用时,让太太看在眼里.后来背地里议论道,"这多不雅相!"太太在小事情上是很敏锐的.有一晚那爱尔兰女仆端菜到饭厅,没有戴白帽沿儿.太太很不高兴,告诉我们,这个侮辱了主人,也侮辱了客人.但那女仆是个"社会主义"的贪婪的人,也许匆忙中没想起戴帽沿儿;压根儿她怕就觉得戴不戴都是无所谓的.记得那回这女仆带了男朋友到金树台来, 是个失业的工人.当时刚搬了家,好些零碎事正得一个人.太太便让这工人帮帮忙,每天给点钱.这原是一举两得,各相情愿的.不料女仆却当面说太太揩了穷小子的油.太太听说,简直有点莫名其妙.
太太不上教堂去,可是迷信.她虽是新教徒,可是有一回丢了东西,却照人家传给的法子,在家点上一枝蜡,一条腿跪着,口诵安东尼圣名,说是这么着东西就出来了.拜圣者是旧教的花样,她却不管.每回作梦,早餐时总翻翻占梦书.她有三本占梦书;有时她笑自己,三本书说的都不一样,甚至还相反呢.喝碗茶,碗里的茶叶,她也爱看;看象什么字头,便知是姓什么的来了.她并不盼望访客,她是在盼望住客啊.到金树台时,前任房东太太介绍一位英国住客继续住下.但这位半老的住客却嫌客人太少,女客更少,又嫌饭桌上没有笑,没有笑话;只看歇卜士太太的独角戏,老母亲似的唠唠叨叨,总是那一套.他终于托故走了,搬到别处去了.我们不久也离开英国,房子于是乎空空的.去年接到歇卜士太太来信,她和女儿已经作了人家管家老妈了;"维多利亚时代"的上流妇人,这世界已经不是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