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 何公子和玉瑶正玩耍得高兴, 突然方仔来禀报说:

“少爷! 府使大人叫您立刻回来”

何公子奉命回到府中李府使对他说道:

“你看吧! 这是从京师传下来的圣旨我被调入朝内, 升为同副承旨我须待整理好文件, 方能动身你可随同你母亲明日先走”

何公子闻得此言, 虽然觉得, 父亲升迁, 心里应该高兴, 但想到马上要离开玉瑶, 心里又不禁怃然, 浑身乏力, 五脏六腑俱焚, 顿时泪水盈眶李府使见他儿子的这般模样儿, 便问道:

“你为何哭了你以为我一生就该生活在南原吗这是调到京城升为内职的, 你心里不应有委屈从现在起, 你赶快料理好行装, 明日凌晨就动身吧!”

何公子好容易从喉眼儿里挤出一个是字, 便退下进到内衙, 参见他的母亲何公子心想:

“人虽有上中下等之分, 但为我所心爱的人, 想来母亲也不会怪我的”

于是, 何公子便含着泪, 将自己与玉瑶之间的事儿, 一五一十地禀告他母亲何公子的母亲一听, 就责备他说:

“一个名门子弟, 婚姻大事, 必遵父母之命你若任性胡为, 娶艺妓之女做妾, 不但败坏门庭, 而且如被朝廷知晓, 就会影响前程, 一生不能为官”

何公子的母亲竟将他训斥一番, 当场要求退婚何公子无可奈何, 怀着满腹委屈, 抑制着内心痛苦, 出门径往玉瑶家中而去何公子想到分离之苦就在眼前, 越想越难过, 只因走在路上强忍泪水, 心中却痛苦得像煮沸了的豆浆一样翻滚及至来到玉瑶家门口, 委实忍不住了, 心中万般苦痛就一骨脑儿地全盘倒出, 鸣鸣悲泣地大声哭喊着

玉瑶在屋内听到何公子鸣咽的叫声, 吓慌了神, 立刻疾步奔出, 惊惊慌慌地问道:

“哎哟, 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快说! 你在家里受了什么责备吗还是来时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吗为何这样气急败坏呢哦, 莫非汉阳京城来了什么意外的消息, 还是有什么丧事呢你这样有身份的人, 哭成这样儿,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玉瑶抱着何公子的颈项, 抚慰地亲着撩起衣裙替何公子揩拭泪水, 呵哄一阵, 又说:

“别哭了, 别哭了”

俗话说, 独自悲哀唯飮泣, 有人相劝便嚎啕何公子听了玉瑶的劝慰, 越发止不住哭声, 嘡嘡锵锵撞着自己的胸膛, 放声痛哭了何公子这样哭得更厉害更凄惨, 玉瑶急急巴巴安慰何公子, 便咋声不已地说道:

“公子! 你是个大男将, 一把鼻涕, 一把眼泪, 这般啼哭, 眞难为情啊快别哭! 你说说, 到底为什么这样伤心呢”

何公子踌躇了半天, 终于强忍泪水, 把他父亲升了同副承旨的事, 告诉了玉瑶玉瑶听了, 却高兴地反问说:

“难道这不是你府上的喜事吗你为何要哭呢”

“玉瑶, 你听我说吧! 我原以为这一辈子在南原, 跟你在一起; 如今要我撇下你孤身一人在这里, 心里怎么不难受呢”

“那么, 你想终身就住在南原吗……公子, 你别担心! 我怎么敢望跟你一起走哇公子, 请你先起程吧! 我把这里的东西收拾收拾, 随后就上京去, 请你放心吧你还是听我的话, 不必为我操心你先在你府上附近买一间小房, 我陪着我妈来京之后, 我们一家人有了住处就好, 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的我若能这样过日子就行了但愿公子他日配得富贵名门宰相家中的千金小姐, 早晩向父母请安时, 心里千万不要忘了我就是我还望公子高中之后, 官居要职, 荣放外任, 那时节, 纳我做个小妾的话, 我就心满意足了这样也免招致物议这是我肺腑之言, 请公子牢牢记住”

“嗳, 不是这样的, 你, 你, 话可不能这么说呀咱们的事情旣然这样, 我虽不敢禀告父亲, 但已经悄悄地告诉了母亲想不到, 我母亲却责怪我责怪得那么严厉, 我连一句也不敢开口了玉瑶! 事已至此, 咱们二人就不得不分手了”

“……”

玉瑶一听此言, 脸色遽变, 面色由红转靑转黄, 双目斜睨, 双眉紧蹙, 鼻翼翕张, 双唇紧闭, 全身颤抖, 好像受伤的老鹰一样, 一下子瘫软在地顷刻间, 玉瑶向何公子愤愤恨恨地叫喊道:

“我的天啊, 你这话怎讲”

玉瑶乱扯着头发, 撕碎衣裙, 扔到何公子身上, 锐不可当地喊道: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呀这个也不用了”

玉瑶喊着, 顺手抓起梳妆镜穿衣镜珊瑚梳等, 向门外扔去; 跥着脚, 捶着胸, 愤怒万状地哭喊道:

“没有男人, 我还要这些干什么化妆又给谁看呢我眞是八字儿不好, 命薄的女流啊! 想不到, 我这二八靑春, 就遭遗弃, 我这可怜的玉瑶, 一生虚度白活了哎哟, 哎哟! 我的命苦, 眞太苦啊!”

玉瑶气了半天, 浑身绵软, 四肢无力, 背向何公子坐着, 椎心泣血地说:

“公子, 你看! 刚才你讲的, 是眞是假当初, 我俩坐在一起共誓百年之好的时候, 也不是府使大人和老夫人叫我们这样做的现在, 你凭什么这样说呢最初, 你在广寒楼瞥见我, 就立卽找到我家里来了那时深更半夜, 你坐在那边, 我坐在这边, 你亲口对我说, 口盟不如心盟, 心盟不如践盟我还记得, 去年端午之夜, 你紧紧抓着我的手, 站在庭院之中, 指着天上的星星山盟海誓说愿偕秦晋因此, 我深深地相信你, 到如今, 突然变卦, 竟这样把我撇下而去, 让我这二八靑春少女, 失去郎君, 如何能活下去呢……长长黑夜, 独守空房, 相思之苦, 谁能忍耐哎哟, 哎哟! 我的命啊, 苦呀, 苦呀! 狠啊, 狠啊, 公子你的心也忒狠了! 京城门阀子弟, 个个狠毒! 恨啊, 恨啊, 尊卑贵贱, 委实可恨! 俗话说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曾想天下竟有你这么狠毒的! 哎哟, 哎哟, 我的命啊!……公子! 请你休想, 玉瑶是个贱骨头, 就随随便便这样抛弃, 也不成问题你离开我之后, 我这个薄命的玉瑶, 将食不甘味, 睡不安枕我这样能活几天呢我将在相思病中哀痛而死, 变成一个哀怨的鬼魂, 难道这不是公子你的冤孽吗请你不要这样对待我吧! 世上哪有你说的这样道理啊该死, 该死, 眞该死啊! 哎哟, 哎哟, 我的命啊!”

玉瑶这样哭喊了半天, 不免惊动了玉瑶玉瑶不知底细, 便自言自语道:

“哎呀, 这孩子俩, 又在斗什么新鲜乐趣眞丢人现眼啊还要做给我看吧”

玉瑶窃听了半天, 觉得玉瑶哭得不一般, 有点儿奇怪于是, 放下手上的活计, 悄悄地走到玉瑶房间的窗外一听, 才知道二人将要分别了玉瑶不禁长叹一声, 叹道:

“哦嗬, 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了!”

接着, 玉瑶又拍着手, 大声喊道:

“哎哟, 哎哟, 大家都来听吧! 今天我家母女两个人都死了! 大家来听听!”

这样说着, 玉瑶闪电似地跨入客厅, 猛不丁地打开房门, 握紧双拳, 似乎要打死玉瑶, 大喊了一声, 道:

“你这个傻丫头, 去死掉吧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你死了, 把你的尸体让他背走他一个人逃之夭夭, 逃亡到京城去他一走了, 我母女俩痛断肝肠, 怎么办呢哎呀, 你这个傻丫头, 眞是的, 我平时怎么给你讲的一失足便成千古恨, 再回头已是百年身你不听我的话我告诉你, 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 嫁给同我们一样的平常人家, 门当户对, 才德相配之人, 日日在一起, 生活在我跟前, 该有多好可你却要高攀, 眼光那么高慢, 目中无人, 鼻子也翘到天上去了, 偏要出人头地, 与众不同如今好啦, 结果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你看, 你弄得眞好啊!”

玉瑶这样向玉瑶吐出了一阵脾气话, 怒气冲冲, 又逼近到何公子身边, 捶胸顿足, 大喝一声, 怒道:

“公子, 你听我说! 你旣然丢弃我的女儿, 我的玉瑶, 她到底有什么罪过她侍候你, 陪伴你, 将近一年了, 是她的行为有什么不轨吗接待不周吗针黹活不好吗出言不逊吗她举止不端, 水性杨花吗她到底有什么不对你说说看! 我来听着……今天你突然这样,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古以来, 除了有七去之恶（休妻子的七种理由）以外, 男的不能随便抛弃妻子! 你爱我女儿时, 抱着, 躺着, 口口声声说, 千年万年永不分离, 日日夜夜厮守在一起, 恩恩爱爱偕头到老到了现在, 你却无缘无故无情地丢弃我女儿, 这到底是什么道理啊有人吟咏说, 春风杨柳丝万条, 姹紫嫣红满院开, 现在弄得落叶花残, 哪有粉蝶再飞来我这如玉似花冰淸玉洁的女儿, 随着岁月的流逝, 年老色衰, 韶华时节不再来, 谁又肯相顾我女儿前生有什么冤孽, 要她今世虚度百年! 呜呼, 时过境迁, 柔情也寸寸灰冷啊公子! 你离开之后, 玉瑶自然朝思暮想, 在月明星稀, 夜半三更时, 愁思万端, 怎么排遣心中郁闷呢卽使在平常的日子里, 她在草堂之前, 花溪之上, 必然临风陨涕, 对景伤怀; 抽着抽烟, 在草堂前走来走去, 心中想起当年恋爱的情景, 就会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长吁短叹, 仰望北方天空, 一腔怨恨, 抑或公子你离弃之后, 泥牛入海, 杳无音信这样, 她长叹落泪, 红颜瘁减, 进到空房, 和衣而卧, 孤单单地与衾枕相依, 房中空有四壁, 寂寞无主, 昼夜叹息, 泪水洗面似这般情景, 她怎能不生病呢这样的相思之病, 一天比一天加重的话, 我也救不了她的心病自古心病还得心药治, 我女儿的心病, 无药可医, 必致忧郁而死她死了的话, 我这个还不到七旬的贱老婆子, 旣丢了女儿, 又无女婿, 孑然一身, 又靠谁生活下去呢请你千万不要这样做吧! 天啊, 天啊, 我母女俩的身世, 怎么这么悲惨呢你不该这样做呀! 你一个人走了, 害得我母女怎么办公子, 你……你……天也不怕, 地也不怕吗公子, 你是个双头鬼怪吗哎呀, 眞可怕呀! 你这个无情汉啊! 天知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何公子听了玉瑶这些数黄道黑的气愤话, 心中焦急, 暗自思忖:

“这些气愤的话, 如果传到父亲的耳朵里, 其后果自然不堪设想”

何公子惧怕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就对玉瑶说:

“好了, 好了岳母, 你不要说这些我带着玉瑶走, 就是了”

“当然你非把她带走就不行”

“请岳母放心, 我将带着玉瑶走便是我原来打算, 要接玉瑶, 必用高头骏马双人大轿, 目前虽然不能这样, 总有一天能办到的这是我的心愿, 幷非欺骗人你旣然这样等不得, 定要我立刻带走玉瑶, 我倒想起一个办法不过, 这样做, 我很怕丢了门阀家庭的脸, 更怕使我祖先脸上蒙羞”

“那, 你有什么办法, 尽管说吧!”

“明天我母亲走时, 由我陪行啦这……这……”

“还有呢”

“还有, 还有, 我这样讲, 你可以知道了嘛……”

“我不懂你说什么请你讲淸楚一点, 好不好”

“……明天早晨, 我母亲起程的时候, 在她坐的轿子后面, 有一乘抬祖神牌位的腰轝……等到起程之时, 我就把祖神牌位取出来, 藏在袖袂里, 玉瑶就钻进腰轝里, 神也不知, 鬼也不觉, 安然坐着, 让人抬走你就放心好了”

“哼! 你这么说来, 我女儿是个死鬼吗你说!”

“……”

玉瑶听了, 又看了看六神无主的何公子, 见他如此为难, 心里倒觉不忍, 反而劝着她母亲玉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