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年01月23日 10:25
否能应用就可以证实他的是非和真假了。所以我们可说,詹姆士的心理学乃是实验主义的心理学上的基础。
四、詹姆士论实验主义
本章的题目是“詹姆士论实验主义”。这个标题的意思是说,本章所说虽是用他的《实验主义》一部书做根据,却不全是他一个人的学说,乃是他综合皮耳士、失勒、杜威、倭斯袜(Ostwald)、马赫(Mach)等人的学说,做成一种实验主义的总论。他这个人是富有宗教性的,有时不免有点偏见,所以我又引了旁人的(以杜威为最多)批评他的话来纠正他的议论。
詹姆士讲实验主义有三种意义。第一,实验主义是一种方法论;第二,是一种真理论(theory of truth);第三,是一种实在论(theorly of reality)。
一、方法论。詹姆士总论实验主义的方法是“要把注意之点从最先的物事移到最后的物事;从通则移到事实,从范畴(categories)移到效果。”(Pragmatism,pp.54~55)。这些通则哪,定理哪,范畴哪,都是“最先的物事”。亚里士多德所说在“天然顺序中比较容易知道的”,就是这些东西。古来的学派大抵都是注重这些抽象的东西的。詹姆士说:“我们大家都知道人类向来喜欢玩种种不正当的魔术。魔术上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名字。你如果知道某种妖魔鬼怪的名字,或是可以镇服他们的符咒,你就可以管住他们了。所以初民的心里觉得宇宙竟是一种不可解的谜;若要解这个哑谜,总须请教那些开通心窍神通广大的名字。宇宙的道理即在名字里面;有了名字便有了宇宙了(参看中国儒家所论正名的重要,如孔丘、董仲舒所说)。‘上帝’,‘物质’,‘理’,‘太极’,‘力’,都是万能的名字。你认得他们,就算完事了。玄学的研究,到了认得这些神通广大的名字可算到了极处了。”(p.52)他这段说话挖苦那班理性派的哲学家,可算得利害了。他的意思只是要表示实验主义根本上和从前的哲学不同。实验主义要把种种全称名字一个一个的“现兑”做人生经验,再看这些名字究竟有无意义。所以说“要把注意之点从最先的物事移到最后的物事;从通则移到事实,从范畴移到效果。”
这便是实验主义的根本方法。这个方法有三种应用。甲、用来规定事物(objects)的意义,乙、用来规定观念(ideas)的意义,丙、用来规定一切信仰(定理圣教量之类)的意义。
甲、事物的意义。詹姆士引德国化学大家倭斯袜(ostwald)的话:“一切实物都能影响人生行为;那种影响便是那些事物的意义。”他自己也说,“若要使我们心中所起事物的感想明白清楚,只须问这个物事能生何种实际的影响,——只须问他发生什么感觉,我们对他起何种反动。”(pp.46~47)譬如上文所说的“闷空气”,他的意义在于他对于呼吸的关系和我们开窗换空气的反动。
乙、观念的意义。他说,我们如要规定一个观念的意义,只须使这观念在我们经验以内发生作用。把这个观念当作一种工具用,看他在自然界能发生什么变化,什么影响。一个观念(意思)就像一张支票,上面写明可支若干效果;如果这个自然银行见了这张支票即刻如数现兑,那支票便是真的,——那观念便是真的。
丙、信仰的意义。信仰包括事物与观念两种,不过信仰所包事物观念的意义是平常公认为已经确定了的。若要决定这种观念或学说的意义,只须问,“如果这种学说是真的,那种学说是假的,于人生实际上可有什么分别吗?如果无论那一种是真是假都没有实际上的区别,那就可证明这两种表面不同的学说其实是一样的,一切争执都是废话。”(p.45)譬如我上文所引“人类未曾运思以前一切哲理有无物观的存在?”一个问题,两方面都可信,都不发生实际上的区别,所以就不成问题了。
以上说方法论的实验主义。
二、真理论。什么是“真理”(truth)?这个问题在西洋哲学史上是一个顶重要的问题。那些旧派的哲学家说真理就是同“实在”相符合的意象。这个意象和“实在”相符合,便是真的;那个意象和“实在”不相符合,便是假的。这话很宽泛,我们须要问,什么叫做“和实在相符合?”旧派的哲学家说“真的意象就是实在的摹本(copy)”。詹姆士问道,“譬如墙上的钟,我们闭了眼睛可以想象钟的模样,那还可以说是一种摹本。但是我们心里起的钟的用处的观念,也是摹本吗?摹的是什么呢?又如我们说钟的发条有弹性,这个观念摹的又是什么呢?这就可见一切不能有摹本的意象,那‘和实在相符合’一句话又怎么解说呢?”(Pragmatism p.199)
詹姆士和旁的实验哲学家都攻击这种真理论,以为这学说是一种静止的、惰性的真理论。旧派的意思好像是只要把实在直抄下来就完了事;只要得到了实在的摹本,就够了,思想的功用就算圆满了。好像我们中国在前清时代奏折上批了“知道了,钦此”五个大字,就完了。这些实验哲学家是不甘心的。他们要问,“假定这个观念是真的,这可于人生实际上有什么影响吗?这个真理可以实现吗?这个道理是真是假,可影响那几部分的经验吗?总而言之,这个真理现兑成人生经验,值得多少呢?”
詹姆士因此下一个界说道,“凡真理都是我们能消化受用的;能考验的,能用旁证证明的,能稽核查实的。凡假的观念都是不能如此的。”(P.201)他说,“真理的证实在能有一种满意摆渡的作用。”(P.202)怎么叫作摆渡的作用呢?他说“如果一个观念能把我们一部分的经验引渡到别一部分的经验,连贯的满意,办理的妥贴,把复杂的变简单了,把烦难的变容易了,——如果这个观念能做到这步田地,他便‘真’到这步田地,便含有那么多的真理。”(P.58)譬如我走到一个大森林里,迷了路,饿了几日走不出来,忽然看见地上有几个牛蹄的印子,我心里便想:若跟着牛蹄印子走,一定可寻到有人烟的地方。这个意思在这个时候非常有用,我依了做去,果然出险了。这个意思便是真的,因为他能把我从一部分的经验引渡到别部分的经验,因此便自己证实了。
据这种见解看来,上文所说“和实在相符合”一句话便有了一种新意义。真理“和实在相符合”并不是静止的符合,乃是作用的符合:从此岸渡到彼岸,把困难化为容易,这就是“和实在相符合”了。符合不是临摹实在,乃是应付实在,乃是适应实在。
这种“摆渡”的作用,又叫做“做媒”的本事。詹姆士常说一个新的观念就是一个媒婆,他的用处就在能把本来未有的旧思想和新发现的事实拉拢来做夫妻,使他们不要吵闹,使他们和睦过日子。譬如我们从前糊糊涂涂的过太平日子,以为物体从空中掉下来是很自然的事,不算希奇。不料后来人类知识进步了,知道我们这个地球是悬空吊在空中,于是便发生疑问:这个地球何以能够不掉下去呢?地球既是圆的,圆球那一面的人物屋宇何以不掉到太空中去呢?这个时候,旧思想和新事实不能相容,正如人家儿女长大了,男的吵着要娶媳妇了,女的吵着要嫁人了。正在吵闹的时候,来了一个媒婆,叫做“吸力说”,他从男家到女家,又从女家到男家,不知怎样一说,女家男家,都答应了,于是遂成了夫妇,重新过太平的日子。所以詹姆士说,观念成为真理全靠他有这做媒的本事。一切科学的定理,一切真理,新的旧的,都是会做媒的,或是现任的媒婆,或是已退职的媒婆。纯粹物观的真理,不曾替人做过媒,不会帮人摆过渡,这种真理是从来没有的。
这种真理论叫做“历史的真理论”(genetic theory of truth)。为什么叫做“历史的”呢?因为这种真理论注重的点在于真理如何发生,如何得来,如何成为公认的真理,真理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人胎里带来的。真理原来是人造的,是为了人造的,是人造出来供人用的,是因为他们大有用处所以才给他们“真理”的美名的。我们所谓真理,原不过是人的一种工具,真理和我手里这张纸,这条粉笔,这块黑板,这把茶壶,是一样的东西;都是我们的工具。因为从前这种观念曾经发生功效,故从前的人叫他做“真理”;因为他的用处至今还在,所以我们还叫他做“真理”。万一明天发生他种事实,从前的观念不适用了,他就不是“真理”了,我们就该去找别的真理来代他了。譬如“三纲五伦”的话,古人认为真理,因为这种话在古时宗法的社会很有点用处。但是现在时势变了,国体变了,“三纲”便少了君臣一纲,“五伦”便少了君臣一伦。还有“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两条,也不能成立。古时的“天经地义”现在变成废话了。有许多守旧的人觉得这是很可痛惜的。其实这有什么可惜?衣服破了,该换新的;这支粉笔写完了,该换一支;这个道理不适用了,该换一个。这是平常的道理,有什么可惜?“天圆地方”说不适用了,我们换上一个“地圆说”有谁替“天圆地方”说开追悼会吗?
真理所以成为公认的真理,正因为他替我们摆过渡,做过媒。摆渡的船破了,再造一个。帆船太慢了,换上一只汽船。这个媒婆不行,打他一顿媒拳,赶他出去,另外请一位靠得住的朋友做大媒。
这便是实验主义的真理论。
但是人各有所蔽,就是哲学家也不能免。詹姆士是一个宗教家的儿子,受了宗教的训练,所以对于宗教的问题,总不免有点偏见,不能老老实实的用实验主义的标准来批评那些宗教的观念是否真的。譬如他说,“依实验主义的道理看来,如果‘上帝’那个假设有满意的功用(此所谓‘满意’乃广义的),那假设便是真的。”(p.299)又说,“上帝的观念,……在实际上至少有一点胜过旁的观念的地方:这个观念许给我们一种理想的宇宙,永久保存,不致毁灭。……世界有个上帝在里面作主,我们便觉得一切悲剧都不过是暂时的,都不过是局部的,一切灾难毁坏都不是绝对没有翻身的。”(p.106)最妙的是他的《信仰的意志》(The Will to Believe)。这篇议论太长了,不能引在这里,但是那篇议论中最重要又最有趣味的一个意思,他曾在别处常常提起,我且引来给大家看看。“我自己硬不信我们的人世经验就是宇宙里最高的经验了。我宁可相信我们人类对于全宇宙的关系就和我们的猫儿狗儿对于人世生活的关系一般。猫儿狗儿常在我们的客厅上书房里玩,他们也加入我们的生活,但他们全不懂得我们的生活的意义。我们的人世生活好比一个圆圈,他们就住在这个圆圈的正切线(tangent)上,全不知道这个圆圈起于何处终于何处。我们也是如此。我们也住在这个全宇宙圆圈的正切线上。但是猫儿狗儿每日的生活可以证明他们有许多理想和我们相同,所以我们照宗教经验的证据看来,也很可相信比人类更高的神力是实有的,并且这些神力也朝着人类理想中的方向努力拯救这个世界。”(p.300)
这就是他的宗教的成见。他以为这个上帝的观念,——这个有意志,和我们人类的最高理想同一方向进行的上帝观念,——能使我们人类安心满意,能使我们发生乐观,这就可以算他是真的了!这种理论,仔细看来,是很有害的。他在这种地方未免把他的实验主义的方法用错了。为什么呢?因为我们上文说过实验主义的方法须分作三层使用。第一,是用来定事物的意义。第二,定观念的意义。第三,定信仰的意义。须是事物和观念的意义已经明白确定了,方才可以用第三步方法。如今假定一个有意志的上帝,这个假设还只是一个观念,他的意义还不曾明白确定,所以不能用第三步方法,只可先用第二步方法,把这个观念当作一种工具,当作一张支票,看他在这自然大银行里是否有兑现的效力。这个“有意志的神力”的观念是一个宇宙论的假设,这张支票上写的是宇宙论的现款,不是宗教经验上的现款。我们拿了支票,该应先看他是否能解决宇宙论的问题。一切宇宙间的现状,如生存竞争的残忍,如罪恶痛苦的存在,都可以用这个假设来解决吗?如不能解决,这张支票便不能兑现。这个观念的意义便不曾确定。一个观念不曾经过第二步的经验,便不配算作信仰,便不配问他的真假在实际上发生什么区别。为什么呢?因为一张假支票在本银行里虽然支不出钱来,也许在不相干的小钱店里押一笔钱。那小钱店不曾把支票上的图章表记认明白,只顾贪一点小利,就胡乱押一笔钱出去。这不叫做“兑现”,这叫“外快”,这是骗来的钱。詹姆士不先把上帝这个观念的意义弄明白,却先用到宗教经验上去,回头又把宗教经验上所得的“外快”利益来冒充这个观念本身的价值。这就是他不忠于实验主义的所在了。(参看Dewey,Essays in Experimental Logic,pp.312~325)
三、实在论。我们所谓“实在”(reality)含有三大部分:(A)感觉,(B)感觉与感觉之间及意象与意象之间的种种关系,(C)旧有的真理。从前的旧派哲学都说实在是永远不变的。詹姆士一派人说实在是常常变的,是常常加添的,常常由我们自己改造的。上文所说实在的三部分之中,我们且先说感觉。感觉之来,就同大水汹涌,是不由我们自主的。但是我们各有特别的兴趣,兴趣不同,所留意的感觉也不同。因为我们所注意的部分不同,所以各人心目中的实在也就不同。一个诗人和一个植物学者同走出门游玩,那诗人眼里只见得日朗风轻,花明鸟媚;那植物学者只见得道旁长的是什么草,篱上开的是什么花,河边栽的是什么树。这两个人的宇宙是大不相同的。
再说感觉的关系和意象的关系。一样的满天星斗,在诗人的眼里和在天文学者的眼里,便有种种不同的关系。一样的两件事,你只见得时间的先后,我却见得因果的关系。一样的一篇演说,你觉得这人声调高低得宜,我觉得这人论理完密。一百个大钱,你可以摆成两座五十的,也可以摆成四座二十五的,也可以摆成十座十个的。
那旧有的真理更不用说了。总而言之,实在是我们自己改造过的实在。这个实在里面含有无数人造的分子。实在是一个很服从的女孩子,他百依百顺的由我们替他涂抹起来,装扮起来。“实在好比一块大理石到了我们手里,由我们雕成什么像。”宇宙是经过我们自己创造的工夫的。“无论知识的生活或行为的生活,我们都是创造的。实在的名的一部分,和实的一部分,都有我们增加的分子。”
这种实在论和理性派的见解大不相同。“理性主义以为实在是现成的,永远完全的;实验主义以为实在还正在制造之中,将来造到什么样子便是什么样子。”(P.257)实验主义(人本主义)的宇宙是一篇未完的草稿,正在修改之中,将来改成怎样便怎样,但是永远没有完篇的时期。理性主义的宇宙是绝对平安无事的,实验主义的宇宙是还在冒险进行的。
这种实在论和实验主义的人生哲学和宗教观念都有关系。总而言之,这种创造的实在论发生一种创造的人生观。这种人生观詹姆士称为“改良主义”(meliorism)。这种人生观也不是悲观的厌世主义,也不是乐观的乐天主义,乃是一种创造的“淑世主义”。世界的拯拔不是不可能的,也不是我们笼着手,抬起头来就可以望得到的。世界的拯救是可以做得到的,但是须要我们各人尽力做去。我们尽一分的力,世界的拯拔就赶早一分。世界是一点一滴一分一毫的长成的,但是这一点一滴一分一毫全靠着你和我和他的努力贡献。
他说,
假如那造化的上帝对你说:“我要造一个世界,保不定可以救拔的。这个世界要想做到完全无缺的地位,须靠各个分子各尽他的能力。我给你一个机会,请你加入这个世界。你知道我不担保这世界平安无事的。这个世界是一种真正冒险事业,危险很多,但是也许有最后的胜利。这是真正的社会互助的工作。你愿意跟来吗?你对你自己,和那些旁的工人,有那么多的信心来冒这个险吗?”假如上帝这样问你,这样邀请你,你当真怕这世界不安稳竟不敢去吗?你当真宁愿躲在睡梦里不肯出头吗?
这就是淑世主义的挑战书。詹姆士自己是要我们大着胆子接受这个哀的米敦书的。他很嘲笑那些退缩的懦夫,那些静坐派的懦夫。他说,“我晓得有些人是不愿意去的。他们觉得在那个世界里,须要用奋斗去换平安,这是很没有道理的事。……他们不敢相信机会。他们想寻一个世界,要可以歇肩,可以抱住爸爸的头颈,就此被吸到那无穷无极的生命里面,好像一滴水滴在大海里。这种平安清福,不过只是免去了人世经验的种种烦恼。佛家的涅槃其实只不过免过去了尘世的无穷冒险。那些印度人,那些佛教徒,其实只是一班懦夫,他们怕经验,怕生活。……他们听见了多元的淑世主义,牙齿都打颤了,胸口的心也骇得冰冷了。”(PP.291~293)詹姆士自己说,“我吗?我是愿意承认这个世界是真正危险的,是须要冒险的;我决不退缩,我决不说‘我不干了!’”(P.296)
这便是他的宗教。这便是他的实在论所发生的效果。
五、杜威哲学的根本观念
杜威(生于1859)是现在实验主义的领袖。他的著作很多,最重要的是The School and Society,1899;Studies in Logical Theory,1903;Influence of Darwin on Philosophy,and Other Essays,1910;How We think,1910;Ethics,(with Tufts),1909;Essays in Experimental Logic,1916;Democracy and Education,1916;Creative Intelligence(with others)1917。他做的书都不很容易读,不像詹姆士的书有通俗的能力。但是在思想界里面,杜威的影响实在比詹姆士还大。有许多反对詹姆士的实验主义的哲学家,对于杜威都不能不表敬意。他的教育学说影响更大,所以有人称他做“教师的教师”(The Teacher of Teachers)。
杜威在哲学史上是一个大革命家。为什么呢?因为他把欧洲近世哲学从休谟(Hume)和康德(Kant)以来的哲学根本问题一齐抹煞,一齐认为没有讨论的价值。一切理性派与经验派的争论,一切唯心论和唯物论的争论,一切从康德以来的知识论,在杜威的眼里,都是不成问题的争论,都可“以不了了之”。杜威说,“知识上的进步有两条道路。有的时候,旧的观念范围扩大了,研究得更精密了,更细腻了,知识因此就增加了。有的时候,人心觉得有些老问题实在不值得讨论了,从前火一般热的意思现在变冷了,从前很关切的现在觉得不关紧要了。在这种时候,知识的进步不在于增添,在于减少;不在分量的增加,在于性质的变换。那些老问题未必就解决了,但是他们可以不用解决了。”(Creative Intelligence p.3)这就是我们中国人所讲的“以不了了之”。
杜威说近代哲学的根本大错误就是不曾懂得“经验”(experience)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一切理性派和经验派的争论,唯心唯实的争论,都只是由于不曾懂得什么叫做经验。他说旧派哲学对于“经验”的见解有五种错误:
一、旧派人说经验完全是知识。其实依现在的眼光看来,经验确是一个活人对于自然的环境和社会的环境所起的一切交涉。
二、旧说以为经验是心境的,里面全是“主观性”。其实经验只是一个物观的世界,走进人类的行为遭遇里面,受了人类的反动发生种种变迁。
三、旧说于现状之外只是承认一个过去,以为经验的元素只是记着经过了的事。其实活的经验是试验的,是要变换现有的物事;他的特性在于一种“投影”的作用,伸向那不知道的前途;他的主要性质在于联络未来。
四、旧式的经验是专向个体的分子的。一切联络的关系都当作从经验外面侵入的,究竟可靠不可靠还不可知。有的人把思想尊为“创造的智慧”(creative intelligence)。思想是人类应付环境的唯一工具,是人类创造未来新天地的工具,所以当得起“创造的智慧”这个尊号。
杜威说,“知识乃是一件人的事业,人人都该做的,并不是几个上流人或几个专门哲学家科学家所能独享的美术赏鉴力。”(P.64)从前哲学的大病就是把知识思想当作了一种上等人的美术赏鉴力,与人生行为毫无关系;所以从前的哲学钻来钻去总跳不出“本体”、“现象”、“主观”、“外物”等等不成问题的争论。现在我们受了生物学的教训,就该老实承认经验就是生活,生活就是人与环境的交互行为,就是思想的作用指挥一切能力,利用环境,征服他,约束他,支配他,使生活的内容外域永远增加,使生活的能力格外自由,使生活的意味格外浓厚。因此,我们就该承认哲学的范围,方法,性质,都该有一场根本的大改革。这种改革,杜威不叫做哲学革命,他说这是“哲学的光复”(A Recovery of Philosophy)。他说,“哲学如果不弄那些‘哲学家的问题’了,如果变成对付‘人的问题’的哲学方法了,那时候便是哲学光复的日子到了。”(P.65)
以上所说是杜威的哲学的根本观念。这些根本观念,总括起来,是(1)经验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对付人类周围的环境。(2)在这种应付环境的行为之中,思想的作用最为重要;一切有意识的行为都含有思想的作用;思想乃是应付环境的工具。(3)真正的哲学必须抛弃从前种种玩意儿的“哲学家的问题”,必须变成解决“人的问题”的方法。
这个“解决人的问题的哲学方法”又是什么呢?这个不消说得,自然是怎样使人能有那种“创造的智慧”,自然是怎样使人能根据现有的需要,悬想一个新鲜的将来,还要能创造方法工具,好使那个悬想的将来真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