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07月17日 02:38
。但他本人已经给折磨得十分虚弱,即使这种较低劣的表现也只能是转瞬即逝的挣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把脸埋在双手之中。
“我早就该明白了,”他油油地说。“我其实早就知道了!从我第一眼看到他起,直到后来每次见到他,我的心都会退缩,这难道不是向我泄露了秘密吗?我怎么还没明白呢?噢,海丝特,白兰,你简直,你根本不懂这件事有多可怕!有多无耻!——有多粗鄙!——竟然把一颗病弱和犯罪构心暴露给幸灾乐祸地既视着的眼睛,丑得有多可怕啊!女人啊,女人啊,你要对此负责的!我不能原谅你!”
“你应当原谅我!”海丝特一边叫着,一边扑倒在落叶上,躺在他身边。“让上帝来惩罚吧!你得原谅我!”
她怀着突然和绝望的柔情,猛地伸出两臂搂住了他,并且把他的头靠在她胸前;她没有顾及这样一来,他的面颊恰好贴在那红字上。他本想抽身出来,但是动弹不得。海丝特不肯放松他,以免看见他盯望着她面孔的那种严厉表情。整整七年,全世界都曾经对她,对她这孤苦无依的女人,皱起眉头,但她还是挺过来了,从来没有一次掉转开她那坚定而伤心的目光。上天也同样向她皱眉,但她活了过来。然而,这个苍白虚弱、负罪而伤透心的男人的皱眉,却是海丝特所忍受不了,会让她死掉的!
“你还得原谅我!”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你别皱眉好吗?你肯原谅我吗?”
“我一定原谅你,海丝特,”牧师终于回答了,同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是发自悲伤而不是气愤的深渊的。“我现在爽快地原谅你。愿上帝饶恕我们俩吧!海丝特,我们并不是世上最坏的罪人。还有一个人,甚至比受到玷污的教士还要坏!那老人的复仇比我的罪过更见不得人。他阴险地凌辱一颗神圣不可侵犯的心灵。你和我,海丝特,从来没干过这种事!”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她悄声说。“我们的所作所为其本身是一种神圣的贡献。我们是这样看的!我们在一起说过的!你忘了吗?”
“嘘,海丝特!”阿瑟·丁梅斯代尔说着,从地上站起身来。
“没有;我没忘!”’
他俩重新坐下;肩并着肩,手握着手,就这样坐在长满青苔的倒下的树干上。这是生命赋予他们的最阴郁的时刻;这是生命旅途早就引导他们走来的地方,而且在他们的不知不觉之中越走越黑暗;然而此时此地却包含着一种魅力,叫他们留连忘返,期望着能够再停留一会儿,再停留一会儿,终归仍是再停留一会儿。四下的森林朦胧一片,一阵风吹过,响起噼啪之声。粗大的树枝在他们的头上沉重地摇晃;一棵肃穆的老树对另一棵树悲声低吟,仿佛在倾诉树下坐着的这一对人儿的伤心的故事,或是在不得不预告那行将到来的邪恶。
然而他们仍然不肯回去。那通往居民区的林中小路看来有多么沉闷,一回到那居民区,海丝特·白兰就得重新负起她那耻辱的重荷,而牧师则要再次戴上他那好名声的空虚的面具!因此他们就又多呆了一会儿。金色的光辉从来没有象在这黑树林的幽暗中这么可贵。在这里,红字只有他一个人的眼睛能够看见,也就不必烧进那堕落的女人的胸膛中去了!在这里,对上帝和人类都虚伪的阿瑟·丁梅斯代尔也只有她一人的眼睛能够看见,也就在这片刻之间变得诚实了!
他为突然闪现的一个念头面惊跳起来。
“海丝特,”他叫道,“如今又有了一种新的可怕之处!罗杰·齐灵渥斯既然知道了你有意要揭示他的真实身分,那么,他还肯继续保持我们的秘密吗?今后他将采取什么途径来复仇呢?”
“他生性喜欢诡秘从事,”海丝特沉思着回答说;“而且这一秉性已经随着他悄悄行使他的复仇计划而益发牢固了。我认为他大概不会泄露这个秘密。他肯定会谋求另外的手段来满足他那不可告人的感情。”
“可是我啊!——同这样一个死对头呼吸同一处的空气,我又怎么能够活得长久呢?”阿瑟·丁梅斯代尔惊呼着,心里一沉,神经质地用手去捂住心口——他的这种姿势已经变得不由自主了。“为我想一想吧,海丝特!你是坚强的。替我想个办法吧!”
“你不能继续跟他住在一起了,”海丝特说,语气徐缓而坚定。“你的心再也不能处于他那双邪恶的眼睛朗监视之下了!
“这可比死还要糟糕得多!”牧师应道。“但是怎么来避免呢?我还有什么选择呢?你刚才告诉我他是什么人时,我就一屁股坐在了这些枯叶上,可是我还要倒在这里吗?我应该沉沦于此,并且马上死掉吗?”
“天啊!你已经给毁成什么样子啦!”海丝特说着,泪水涌进了她的眼睛。“你难道就因为软弱而要死吗?此外再没有别的原因了!”
“上帝的裁判正落在我身上,”那位受到良心震撼的牧师回答说。“那力量太强大,我挣扎不动了!”
“上帝会显示仁慈的,”海丝特接口说,“只要你有力气来接受就成。”
“你帮我振作振作吧!”他回答说。“给我出个主意该怎么办。”
“你说,这世界是这么狭小吗?”海丝特,白兰一边高声说着,一边用她那深沉的目光注视着牧师的眼睛,她的目光本能地有一种磁石般的效力,作用在那涣散消沉得简直无法撑持自己的精神之上。“难道整个天地就只在那边那小镇的范围之内吗?只在不久之前,那里还是一片撒满落时的荒野,和我们现在呆的这地方差不多凄凉。那林中小径是通往何处的呢?你会说,是返回居民区的!不错;但是还可以再往前走啊。它越往深处去,就更源源地通向蛮荒野地,每走一步,人们就会越看不清它,直到再走不多久,枯黄的落叶上便不见白人的足迹了。到那里,你就自由了!只消走这短短的一程路,就可以把你从使你万分苦恼的世界带到你仍可享受到幸福的地方!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森林里难道还没有一处树荫足以将你的心隐藏起来,不让罗杰·齐灵渥斯监视吗?”
“是有的,海丝特;不过只是在这些落叶之下!”牧师苦笑着回答说。
“何况还有海上的宽阔航道!”海丝特继续说。“是它把你带到了这里。只要你愿意,它还可以把你再送回去。在我们的祖国,不管是在偏僻的农村,还是在大城市伦敦——或者,当然还有德国、法国、以及令人愉快的意大利,——你都会超出他努力所及并且不为他所知晓!到那时,你与这些铁石心肠的人们,还有他们的看法,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已经尽其所能把你禁锢这么久了!”
“那可不成!”牧师回答,听他那口气,就象是要他去实现一场梦。“我根本没力气去。象我这样一个悲惨的罪人,只有—个念头,就是在上天已经安排给我的地域里了此残生。既然我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灵魂,我只有继续尽我所能来拯救别的灵魂!虽说我是个不忠于职守的哨兵,等到这种沉网的守望终了的时候,我所能得到的报酬只能是不光彩的死亡,但我仍不敢擅离岗位!”
“你已经给这长达七年的不幸的重荷压垮了,”海丝特应着,热心地用自己的精力给他鼓劲。“但是你应该把这一切都抛在身后!当你沿着林中小径走去时,你不该让它拖累你的脚步,如果你想跨海东归,你也不该把它带到船上。把你遭受到的一切损害都留在发生地吧。不要再去理睬它!一切从新开始!这次尝试失败了,你就不可能再干了吗?不是这样的!未来还是充满尝试和成功的。还有幸福有待你去享有!还有好事要你去做!把你的虚伪的生活变成真实的生活吧。如果你的精神召唤你去从事这一使命,就到红种印第安人中间去作牧师和使徒吧。或者,——也许更符合你的秉性——在有教养的世界的那些最聪明和最著名的人们中间去作一名学者和圣哲吧。你可以去布道!去写作!去有一番作为!你可以做任何事情,只要不躺下死掉!放弃阿瑟·丁梅斯代尔这个姓名,给你自己另起一个,换一个更高贵的,好使你在那姓名下不会感到恐惧和耻辱。你何必还要一天天陷在蚕食着你生命的痛苦之中!——它已经削弱了你的意志和行动!——它已经折磨得你甚至无力去悔改了!挺身起来,离开这里吧!”
“噢,海丝特!”阿瑟·丁梅斯代尔喊道,她的热情在他的眼中燃起一道闪光,亮了一下就又熄灭了,“你是在鼓励一个两膝发抖的人去赛跑!我身上已经没有力量和勇气独自到那广袤、陌生和困难的天地去闯荡了!”
这是一颗破碎的心完全沮丧的最后表示。他没有力气去抓住那似是唾手可得的幸运。
他又重复了一遍那个字眼。
“独自一人啊,海丝特!”
“不会叫你独自一人前往的!”她深沉地悄声回答说。
这样,话就全讲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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