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07月17日 11:38
的动物。它被拖,也拖人。
同时,在国内,社会上存在着一大堆问题:贫穷、无产阶级、工资、教育、刑罚、卖淫、妇女的命运、财富、饥寒、生产、消费、分配、交换、币制、信贷、资本的权利、劳工的权利等,情势岌岌可危。
在真正的政党以外,还出现另一种动态。和民主主义的酝酿相呼应的还有哲学方面的酝酿。优秀人物和一般群众都感到困惑,情况各不同,但同在困惑中。
有些思想家在思考,然而土壤,就是说,人民大众,受到了革命潮流的冲击,却在他们下面,被一种无以名之的癫痫震荡着。这些思想家,有的单干,有的汇合成派,并且几乎结为团体,把各种社会问题冷静而深入地揭示出来;这些坚忍的无动于衷的地下工人把他们的坑道静静地挖向火山的深处,几乎不为潜在的震动和隐约可辨的烈焰所动摇。
那种平静并非是那动荡时代最不美的景象。
那些人把各种权利问题留给政党,他们一心致力于幸福问题。
人的福利,这才是他们要从社会中提炼出来的东西。
他们把物质问题,农业、工业、商业等问题提到了几乎和宗教同样高贵的地位。文明的构成,成于上帝的少,成于人类的多,在其中,各种利益都以某一种动力的规律彼此结合、汇集、搀和,从而构成一种真正坚硬的岩石,这已由那些经济学家——政治上的地质学家——耐心研究过的。
他们试图凿穿这岩石,使人类无上幸福的源泉从那里源源喷出,这些人,各自聚集在不同的名称下面,但一律可用社会主义者这个属名来称呼他们。
他们的工程包括一切,从断头台问题直到战争问题都被包括在内。在法兰西革命所宣告的人权之外,他们还加上了妇女的权利和儿童的权利。
这点是不足为奇的,由于种种原因,我们不能在这里就社会主义所提出的各种问题一一从理论上作出详尽的论述,我们只打算略提一下。
社会主义者所要解决的全部问题,如果把那些有关宇宙形成学说的幻象、梦想和神秘主义都撇开不谈,可以概括为两个主要问题:
第一个问题:
生产财富。
第二个问题:
分配财富。
第一个问题包括劳动问题。
第二个包括工资问题。
第一个问题涉及劳力的使用。
第二个涉及享受的配给。
从劳力的合理使用产生大众的权力。
从享受的合理配给产生个人的幸福。
所谓合理的配给,并非平均的配给,而是公平的配给。最首要的平等是公正。
把外面的大众权力和里面的个人幸福这两个东西合在一起,便产生了社会的繁荣。
社会的繁荣是指幸福的人、自由的公民、强大的国家。
英国解决了这两个问题中的第一个。它出色地创造了财富!但分配失当。这种只完成一个方面的解决办法必然把它引向这样两个极端:丑恶不堪的豪华和丑恶不堪的穷苦。全部享受归于几个人,全部贫乏归于其余的人,就是说,归于人民;特权、例外、垄断、封建制都从劳动中产生。把大众的权力建立在私人的穷苦上面,国家的强盛扎根于个人的痛苦中,这是一种虚假的、危险的形势。这是一种组织得不好的强盛,这里面只有全部物质因素,毫无精神因素。
共产主义和土地法以为能解决第二个问题。他们搞错了。他们的分配扼杀生产。平均的授予取消竞争。从而也取消劳动。这是那种先宰后分的屠夫式的分配方法。因此,不可能停留在这种自以为是的办法上。扼杀财富并不是分配财富。
这两个问题必须一同解决,才能解决得当。两个问题必须并为一个来加以解决。
只解决这两个问题中的第一个吧,你将成为威尼斯,你将成为英格兰。你将和威尼斯一样只有一种虚假的强盛,或是象英格兰那样,只有一种物质上的强盛,你将成为一个恶霸。你将在暴力前灭亡,象威尼斯的末日那样,或是在破产中灭亡,象英格兰的将来那样。并且世界将让你死亡,让你倒下,因为凡是专门利己,凡是不能为人类代表一种美德或一种思想的事物,世界总是让它们倒下去,死去的。
当然,我们在这里提到了威尼斯和英格兰,我们所指的不是那些民族,而是那些社会结构,指高踞在那些民族上面的寡头政治,不是那些民族本身。对于那些民族,我们始终是尊敬、同情的。威尼斯的民族必将再生,英格兰的贵族必将倾覆,英格兰的民族却是不朽的。这话说了以后,我们继续谈下去。解决那两个问题,鼓励富人,保护穷人,消灭贫困,制止强者对弱者所施的不合理的剥削,煞住走在路上的人对已达目的的人所怀的不公道的嫉妒,精确地并兄弟般地调整对劳动的报酬,结合儿童的成长施行免费的义务教育,并使科学成为成年人的生活基础,在利用体力的同时发展人们的智力,让我们成为一个强国的人民,同时也成为一个幸福家庭的成员,实行财产民主化,不是废除财产,而是普及财产,使每个公民,毫无例外,都成为有产者,这并不象人们所想象的那么困难,总而言之,要知道生产财富和分配财富,这样,你便能既有物质上的强大,也有精神上的强大,这样,你才有资格自称为法兰西。
这便是不同于某些迷失了方向的宗派并高出于它们之上的社会主义所说的,这便是它在实际事物中所探索的,这便是它在理想中所设计的。
可贵的毅力!神圣的意图!
这些学说,这些理论,这些阻力,国务活动家必须和哲学家们一同正视的那种出人意料的需要,一些零乱而隐约可见的论据,一种有待于创始、既能调和旧社会而又不过分违反革命理想的新政策,一种不得不利用拉斐德来保护波林尼雅克①的形势,对从暴动中明显反映出来的进步力量的预感,议会和街道,发生在他左右的那些有待平衡的竞争,他对革命的信念,也许是模糊地接受了一种从正式而崇高的权利里产生的临时退让心情,他重视自己血统的意志,他的家庭观念,他对人民的真诚尊重,他自己的忠厚,这一切,常使路易-菲力浦心神不定,几乎感到痛苦,并且,有时,尽管他是那么坚强、勇敢,也使他在当国王的困难前感到灰心丧气。
他觉得在他脚下有种可怕的分裂活动,但又不是土崩瓦解,因为法兰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法兰西了。
阴霾遮住天边。一团奇特的黑影越移越近,在人、物、思想的上空慢慢散开,是种种仇恨和种种派系的黑影。被突然堵住了的一切又在移动酝酿了。有时,这忠厚人的良心不能不在那种夹杂诡辩和真理的令人极不舒畅的空气里倒抽一口气。人们的心情如同风暴将临时的树叶,在烦惑的社会中发抖。电压是那么强,以致常有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在某种时刻突然闪过。接着又是一片黑暗昏黄。间或有几声闷雷在远处隐隐轰鸣,使人们意识到云中蕴蓄着的电量。
七月革命发生后还不到二十个月,一八三二年便在紧急危殆的气氛中开始了。人民的疾苦,没有面包的劳动人民,最后一个孔代亲王的横死②,仿效驱逐波旁家族的巴黎而驱逐纳索家族的布鲁塞尔,自愿归附一个法兰西亲王而终被交给一个英格兰亲王的比利时,尼古拉的俄罗斯仇恨,站在我们背后的两个南方魔鬼西班牙的斐迪南和葡萄牙的米格尔,意大利的地震,把手伸向博洛尼亚的梅特涅,在安科纳以强硬手段对付奥地利的法兰西,从北方传来把波兰钉进棺材的那阵无限悲凉的锤子声音,整个欧洲瞪眼望着法国的那种愤激目光,随时准备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不可靠的盟国英格兰,躲在贝卡里亚背后拒绝向法律交出四颗人头的贵族院,从国王车子上刮掉的百合花,从圣母院拔去的十字架,物化了的拉斐德,破产了的拉菲特,死于贫困的班加曼·贡斯当,死于力竭的卡齐米尔·佩里埃,在这王国的两个都市中——一个思想的城市,一个劳动的城市——同时发生的政治病和社会病,巴黎的民权战争,里昂的奴役战争,两个城市中的同一种烈焰,出现在人民额头上的那种类似火山爆发的紫光,狂烈的南方,动荡的西方,待在旺代的德·贝里公爵夫人,阴谋,颠覆活动,暴乱,霍乱,这些都在种种思潮的纷争之上增添了种种事变的纷起。
①在法国一八三○年革命中,拉斐德是自由保王派,波林尼雅克是被推翻的查理十世王朝的内阁大臣。
②孔代(Condé),波旁家族的一个支系,一八三○年孔代亲王被人吊死在野外,未破案。
五 历史所自出而为历史所不知的事物
将近四月底时,一切情况都严重起来了。酝酿成了沸腾。从一八三○年起,这里那里都有过一些局部的小骚动,立即遭到了扑灭,但是随扑随起,这是地下暗流进行大汇合的信号。大动乱有一触即发之势。一种可能的革命已露出若隐若现的迹象。法国望着巴黎,巴黎望着圣安东尼郊区。
圣安东尼郊区,暗中早已火热,即将进入沸腾。
夏罗纳街上的那些饮料店是严肃而汹涌澎湃的,虽然把这两组形容词连在一起来谈那些店是显得有些特别的。
在那些地方,人们根本或干脆不把政府放在眼里。人们在那里公开讨论“是打还是呆着不动的问题”。在那些店的一些后间里,有人在听取一些工人宣誓:“一听到告警的呼声,便立即跑到街上,并且不问敌人多少,立即投入战斗。”宣誓以后,一个坐在那店角落里的人便“敞着嗓门”说:“你同意啦!你宣誓啦!”有时,那人还走到一层楼上的一间关上了门的屋子里,并在那里举行一种类似秘密组织所惯用的仪式。那人教初入组织的人作出诺言:“为他服务,如同对家长那样。”那是一种公式。
在那些矮厅里,有人在阅读“颠覆性”的小册子。“他们冒犯政府”,当时一个秘密报告这样说。
在那些地方,人们常听到这样一些话:“我不知道首领们的姓名。我们,要到最后的两个钟头才能知道日期。”一个工人在说:“我们一共三百人,每人十个苏吧,就会有一百五十法郎,可以用来制造枪弹和火药。”另一个工人说:“我不指望六个月,也不指望两个月。不到两星期我们便要和政府面对面了。有了两万五千人,便可以交一下手。”另一个说:“我从不睡,因为我整夜做子弹。”有些“资产阶级模样的穿着漂亮衣服”的人不时走来“耍派头”,“指手画脚”和那些“重要角色”握握手,便走了。他们停留的时间从来不超过十分钟。人们低声谈着一些有深意的话:“布置已经完成,事情已经到了头了。”一个当时在场的人的原话:“所有在场的人都嗡嗡地那样说。”群情是那样激奋,以致有一天,一个工人对着满店的人嚷道:“我们没有武器!”他的一个同志回答说:“大兵们有!”这样便无意中引用了波拿巴的《告意大利大军书》。有一个情报还说:“更重要的秘密,他们不在那些地方传达。”旁人不大明了他们在说了他们所说的那些话以后还瞒着些什么。
那些会有时是定期举行的。在某些会里,从来不超过八个或十个人,并且老是原来那几个。另外一些会,任人随意参加,会场便拥挤到有些人非立着不可。到会的人,有的是出于激情和狂热,有的是因为“那是找工作的路子”。和革命时期一样,在那些饮料店里也有一些爱国的妇女,她们拥抱那些新到会的人。
还出现了另外一些有意义的事。
有一个人走进一家饮料店,喝过以后,走出店门说道:“酒老板,欠账,革命会照付的。”
人们常在夏罗纳街对面、一个饮料店老板的家里选派革命工作人员。选票是投在鸭舌帽里的。
有些工人在柯特街一个收学生的剑术教师家里聚会。他家里陈列了各种武器:木剑、棍、棒、花剑。一天,他们把那些花剑头上的套子全去掉了。有个工人说:“我们是二十五个人,但是他们不把我算在内,因为他们把我看作一个饭桶。”这饭桶便是日后的凯尼赛①。
①凯尼赛(Quénisset),巴黎圣安东尼郊区的工人,一八四一年九月十三日谋刺奥马尔公爵及奥尔良公爵,未遂。
预先思考过的种种琐事也渐渐传开了。一个扫着大门台阶的妇人曾对另一个妇人说:“大家早已在拼命赶做枪弹了。”人们也对着街上的人群宣读一些对各省县国民自卫军发出的宣言。有一份宣言的签字人是“酒商,布尔托”。
一天,在勒努瓦市场的一个酒铺门前,有个生着络腮胡子、带意大利口音的人立在一块墙角石上,高声朗读一篇仿佛是由一个秘密权力组织发出的文告。一群群的人向他的四周聚拢来,并对他鼓掌。那些最使听众激动的片段曾被搜集记录下来:“……我们的学说被禁止了,我们的宣言被撕毁了,我们的宣传员受到了暗中侦察并被囚禁起来了……”“……最近棉纱市场的混乱现象替我们说服了许多中间派……”“……人民的将来要由我们这个惨淡的行列来经营……”“……摆着的问题就是这样:动还是反动,革命还是反革命。因为,在我们这时代,人们已不承认有什么无为状态或不动状态。为人民还是反人民,问题就在这里。再没有旁的。”“……等到有一天,你们感到我们不再适合你们的要求了,粉碎我们就是,但是在那以前,请协助我们前进。”这一切都是公开说的。
另外一些更大胆的事,正因为它们大胆,引起了人民的怀疑。一八三二年四月四日,一个走在街上的人跳上一块圣玛格丽特街转角处的墙角石并且喊道:“我是巴贝夫主义者!”但是,人民在他那巴贝夫的下面嗅到了吉斯凯的臭味①。
①吉斯凯(Gisquet),七月王朝时期大金融家,一八三一年曾任警署署长。
那个人还说了许多话,其中有这么一段:
“打倒私有财产!左派的反对是无耻的,口是心非的。当他们要显示自己正确的时候,他们便宣传革命。可是,为了不失败,他们又自称是民主派,为了不战斗,他们又自称是保王派。共和主义者是一些生着羽毛的动物。你们得对共和主义者提高警惕,劳动的公民们。”
“闭嘴,当暗探的公民!”一个工人这样喊。
这一声喊便堵住了那篇演说。
还发生过一些费解的事。
天快黑时,一个工人在运河附近遇见一个“穿得漂漂亮亮的人”对他说:“你去什么地方,公民?”那工人回答说:“我没有认识您的荣幸。”“我却认识你,我。”那人接着还说:“你不用怕。我是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他们怀疑你不怎么可靠。你知道,要是你走漏消急,人家的眼睛便盯在你身上。”接着,他和那工人握了一下手,临走时还说:“我们不久再见。”
不止是在那些饮料店里,在街上,伸着耳朵的警察们也听到一些奇怪的对话:“赶快申请参加。”一个纺织工人对一个细木工说。
“为什么?”
“不久就要开火了。”
两个衣服破烂的人在街上一面走,一面说出了这么几句耐人寻味、富有明显的扎克雷①味道的话:
“谁统治我们?”
“菲力浦先生。”
“不对,是资产阶级。”
①扎克雷(Jacquerie),指一二五八年法国的农民起义。
谁要是认为我们在这里提到“扎克雷味道”含有恶意,那他便误会了。扎克雷,指的是穷人。而挨饿的人都有权利。另一次,有两个人走过,其中的一个对另一个说:“我们有了一个好的进攻计划。”
四个人蹲在宝座便门圆路边的土坑里谈心,旁人只听到这么一句话:
“我们应当尽可能让他不再在巴黎蹓跶。”
谁呀,“他”?吓坏人的闷葫芦。
那些“主要头儿”——这是郊区的人常用的称号——不露面。人们认为他们常在圣厄斯塔什突角附近的一家饮料店里开讨论会。一个叫奥古什么的人,蒙德都街缝衣业互助社的首领,被认为是那些头儿和圣安东尼郊区之间的主要联络人。但是头儿们的情况始终没有暴露出来,也没有任何一点具体事实能回击一个被告日后在贵族院作出的那句怪傲慢的答词:
“您的首领是什么人?”
“我一个也不知道,一个也不认得。”
这也只不过是一些隐隐闪闪的片言只语,有时,也只是一些道听途说而已。另外还有一些偶然出现的迹象。
一个木工在勒伊街一处房屋建筑工地周围的栅栏上钉木板时,在工地上拾到一封被撕破的信的一个片段,从那上面还可以看出这样几行字:
“……委员会应立即采取措施,为防止各种不同的社团在各组征调人员……”
另有附言:
“据我们了解,在郊区鱼市街附五号,一个武器商人家的院子里有五千或六千支步枪。本组毫无武器。”
使那木工惊奇并把这东西递给他的伙伴们看的是,在相隔几步的地方,他又拾到另外一张纸,同样是撕破了的,但更有意义,这种奇特的材料具有历史价值,因此我们照原样把它抄录下来:
QCDE 请将本表内容背熟记牢。随后加
以撕毁。已被接纳人员,在接受了你
们所传达的指示以后,也应同样办
理。
敬礼和博爱。
uoga
1
fe L。
当日发现这张表格并为之保密的那几个人直到日后才知道那四个大写字母的含义:Quinturions(五人队长),CenturiAons(百人队长),Décurions(十人队长),Eclaireurs(先锋队),
uoga
1
fe这几个字母代表一个日期:一八三二年四月十五日。在每个大写字母下面,登记着姓名和一些极特殊的情况。例如:Q.巴纳雷尔,步枪8支,枪弹83粒,人可靠。C.布比埃尔,手枪1支,枪弹40粒。D.罗莱,花剑1柄,手枪1支,火药1斤。E.德西埃,马刀1把,枪弹匣1个,准时。德赫尔,步枪8支,勇敢。等等。
木工在同一处工地上,还找到第三张纸,纸上用铅笔很清楚地写了这么一个费解的单子:
团结。布朗夏尔。枯树。6。
巴拉。索阿兹。伯爵厅。
柯丘斯科。奥白利屠夫?
J.J.R.
凯尤斯·格拉古。
审核权。迪丰。富尔。
吉伦特派垮台。德尔巴克。莫布埃。
华盛顿。班松。手枪1,弹86。
《马赛曲》。
人民主权。米歇尔。坎康布瓦。马刀。
奥什。
马尔索。柏拉图。枯树。
华沙。蒂伊,《人民报》叫卖。
那个保存这张单子的诚实的市民知道它的含义。据说这单子上是人权社第四区各组组长的姓名住址的全部登记。所有这些被埋没了的事到今天已成历史,我们不妨把它公开出来。还应当补充一点,人权社的成立似乎是在发现这张单子的日期以后。这也许只是一个初步名单。
可是,在那些片言只语和道听途说以后,在那些纸上的一鳞半爪以后,又有一些具体事实开始冒出头来。
波邦古街,在一个旧货商人的铺子里,人们从一张抽斗柜的一个抽斗里搜出了七张一式一样从长里一折四的灰色纸,这几张纸下面还有二十六张用同样的灰色纸裁成的四方块,并且卷成了枪弹筒的形状,另外还有一张硬纸片,上面写着:
硝 十二英两
硫磺 二英两
炭 二英两半
水 二英两
搜查报告还证明抽斗里有强烈的火药味。
一个收工回家的泥瓦工人把他的一个小包忘了,丢在奥斯特里茨桥旁的一条长凳上。这小包被人送到警察哨所。打开来看,包里有两份问答体的印刷品,作者叫拉奥杰尔,还有一首题名为《工人们,团结起来》的歌,和一个盛满了枪弹的白铁盒子。
一个工人在和一个同伴喝酒时,要那同伴摸摸他多么热,那同伴发现他的褂子下有一支手枪。
一群孩子在拉雪兹神甫公墓和宝座便门之间、那段行人最少的公路旁的坑里游戏,他们从一堆刨花和垃圾下找出了一个布口袋,袋里盛着一个做枪弹的模子,一根做枪弹筒的木棍,一个还剩有一些猎枪火药的瓢和一个生铁锅,锅里留有明显的熔铅痕迹。
几个警务人员在早晨五点钟突然冲进一个叫帕尔东的人的家里,发现他正立在床边,手里拿着几个枪弹筒在做。这人便是日后参加美里街垒的一员,一八三四年四月起义时牺牲了的。
快到工人们休息时,有人看见两个人在比克布斯便门和夏朗东便门之间,在两堵墙间的一条巡逻小道旁的一家大门前、有一套暹罗游戏的饮料店附近碰头。一个从工作服下取出一支手枪,把它交给另一个。正要给他时,他发现胸口上的汗水把火药浸潮了一点。他重新上那支手枪,在药池里原有的火药上添上一些火药。随后,那两个人便分头走开了。
一个名叫加雷、日后四月事件发生那天在博布尔街被杀的人,常夸口说在他家里有七百发子弹和二十四颗火石。
政府在某天得到通知说最近有人向郊区散发了一些武器和二十万发枪弹。一星期过后,又散发了枪弹三万发。值得注意的是,警察一点也没有破获。一封被截留的信里说:“八万爱国志士在四个钟头以内一齐拿起武器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所有这些酝酿活动全是公开的,几乎可以说是安然无事的。即将发作的暴动从容不迫地在政府面前准备它的风雷。这种仍在暗中进行、但已隐约可见的危机可说是无奇不有。资产阶级泰然自若地和工人们谈论着正在准备中的事。人们问道:“暴动进行得怎么样了?”问这话的语气正如问:“您的女人身体健康吧?”
莫罗街的一个木器商人问道:“你们几时进攻呀?”
另一个店铺老板说:
“马上就要进攻了。我知道。一个月以前,你们是一万五千人,现在你们有两万五千人了。”他献出了他的步枪,一个邻居还愿意出让一支小手枪,讨价七法郎。
总之,革命的热潮正在高涨。无论是在巴黎或法国,没有一处能例外。动脉处处在跳动。正如某些炎症所引起、在人体内形成的那种薄膜那样,秘密组织的网已开始在全国四散蔓延。从那既公开又秘密的人民之友社,产生了人权社,这人权社曾在它的一份议事日程上写上这样的日期:“共和纪元四十年雨月”,虽经重罪裁判所宣判勒令解散,它仍继续活动,并用这样一些有意义的名称为它的小组命名:
长矛。
警钟。
警炮。
自由帽。
一月二十一。①
穷棒子。
流浪汉。
前进。
罗伯斯庇尔。
水平仪。
《会好的呵》。
①一七九三年一月二十一日,法王路易十六被处死刑。
人权社又产生了行动社。这是一些分化出来向前跑的急躁分子。另外还有一些社在设法从那些大的母社中征集社员。组员们都因为此拉彼扯而感到为难。例如高卢社和地方组织委员会。又如出版自由会、个人自由会、人民教育会、反对间接税会。还有工人平等社,曾分为三派,平等派、共产派、改革派。还有巴士底军,一种按军队编制组合的队伍,四个人由下士率领,十个人由中士率领,二十人由少尉率领,四十人由中尉率领,从来没有五个以上互相认识的人。一种小心与大胆相结合的创造,似乎具有威尼斯式的天才。为首的中央委员会有两条手臂:行动社和巴士底军。一个正统主义的组织叫忠贞骑士社,在这些共和主义的组织中蠕蠕钻动。结果它被人揭发,并被排斥。
巴黎的这些会社在一些主要城市里都建立了分社。里昂、南特、里尔和马赛都有它们的人权社、烧炭党、自由人社。艾克斯有一个革命的组织叫苦古尔德社。我们已经提到过。
在巴黎,圣马尔索郊区比圣安东尼郊区安静不了多少,学校也并不比郊区平静多少。圣亚森特街的一家咖啡馆和圣雅克马蒂兰街的七球台咖啡馆是大学生们的联络站。跟昂热的互助社以及艾克斯的苦古尔德社结盟的ABC的朋友们社,我们已经见过,常在缪尚咖啡馆里聚会。这一伙年轻人,我们以前曾提到过,也常出现在蒙德都街附近一家酒店兼饭馆的称作科林斯的店里。这些聚会是秘密的。另一些会却尽量公开,我们可以从日后审讯时的这段口供看出他们的大胆:“会议是在什么地方举行的?”“和平街。”“谁的家里?”“街上。”“到了哪几个组?”“只到一个组。”“哪一个?”“手工组。”“谁是头儿?”
“我。”“你太年轻了,不见得能单独一人担负起这个攻击政府的重大任务吧。你接受什么地方的指示?”“中央委员会。”
日后从贝尔福、吕内维尔、埃皮纳勒等地发生的运动来判断,军队和民众一样,也同时有所准备。人们所指望的是第五十二联队、第五、第八、第三十七、第二十轻骑队。在勃艮第和南方的一些城市里,种植了自由树,也就是说,一根顶着一顶红帽子的旗杆。
当时的局势便是这样。
圣安东尼郊区,我们在开始时便已提到,比任何其他地区的民众使这种局势变得更敏锐更紧张。这里是症结所在。
这个古老的郊区,拥挤得象个蚂蚁窝,勤劳、勇敢和愤怒得象一窝蜂,在等待和期望剧变的心情中骚动。一切都在纷攘中,但并不因此而中止工作。这种振奋而阴郁的面貌是无法加以说明的。在这郊区里,无数顶楼的瓦顶下掩盖着种种惨痛的苦难,同时也有不少火热的和稀有的聪明才智。正是由于苦难和聪明才智这两个极端碰在一起,情况尤为危殆。
圣安东尼郊区还有其他一些震颤的原因;因为它经常受到和重大政治动荡连结在一起的商业危机、倒闭、罢工、失业的灾殃。在革命时期,穷苦同时是原因也是后果。它的打击常回到它自身。这些民众,有着高傲的品德,充满了最高的潜在热力,随时准备拿起武器,一触即发,郁怒,深沉,跃跃欲试,所等待的仿佛只是一粒火星的坠落。每当星星之火被事变的风吹逐着,飘在天边时,人们便不能不想到圣安东尼郊区,也不能不想到这个由苦难和思潮所构成的火药库,可怕的机缘把它安置在巴黎的大门口。
圣安东尼郊区的那些饮料店,我们在前面的速写里已经多次描绘过,在历史上是有名的。在动荡的岁月里,人们在那些地方所痛饮的,不仅仅是酒,更多的是语言。一种预感的精神和未来的气息在那里奔流,鼓动着人们的心并壮大着人们的意志。圣安东尼郊区的饮料店有如阿梵丹山上那些建造在巫女洞口暗通神意的酒家,一种人们凭着类似香炉的座头酌饮着厄尼乌斯①所谓巫女酒的酒家。
①厄尼乌斯(Ennius),公元前二世纪的拉丁诗人。
圣安皂尼郊区是人民的水库。革命的冲力造成水库的裂口,人民的主权便沿着裂口流出。这种主权可能有害,它和任何其他主权一样,难免发生错误,但是,尽管迷失方向,它仍是伟大的。我们不妨说它象瞎眼巨人库克罗普斯的吼叫声。
在九三年,根据当时流传着的思想是好还是坏,根据那天是狂热的日子还是奋激的日子,从圣安东尼郊区出发的,时而是野蛮的军团,时而是英雄的队伍。
野蛮。让我们来把这词说明一下。这些毛发直竖的人们,在破天荒第一次爆发的革命的混乱中,衣服破烂,吼声震天,横眉怒目地抡着铁锤,高举长矛,一齐向丧魂落魄的老巴黎涌上去,他们要的是什么呢?他们要的是压迫的终止,暴政的终止,刑戮的终止,成人有工作,儿童有教育,妇女有社会的温暖,要自由,要平等,要博爱,人人有面包,人人有思想,世界乐园化,进步;他们要的便是这神圣、美好、温和的东西:进步;他们走投无路,控制不了自己,这才大发雷霆,袒胸攘臂,抓起棍棒,大吼大叫地来争取。这是一些野蛮人,是的,但是是文明的野蛮人。
他们以无比愤怒的心情宣布人权,即使要经过战栗和惊骇,他们也要强迫人类登上天堂。他们貌似蛮族,却都是救世主。他们蒙着黑夜的面罩要求光明。
这些人很粗野,我们承认,而且狞恶,但他们是为了为善而粗野狞恶的。在这些人之外另有一种人,满脸笑容,周身锦绣,金饰,彩绶,宝光,丝袜,白羽毛,黄手套,漆皮鞋,肘弯支在云石壁炉旁的丝绒桌子上,慢条斯理地坚持要维护和保持过去、中世纪、神权、信仰狂、愚昧、奴役、死刑、战争,细声细气彬彬有礼地颂扬大刀、火刑和断头台。至于我们,假如一定要我们在那些文明的野蛮人和野蛮的文明人之间有所选择的话,我们宁肯选择那些野蛮人。
但是,谢谢皇天,另一种选择也是可能的。无论朝前和朝后,陡直的下坠总是不必要的。既不要专制主义,也不要恐怖主义。我们要的是舒徐上升的进步。
上帝照顾。务使坡度舒徐,这便是上帝的全部政策。
六 安灼拉和他的副将们
就在这个时期,安灼拉感到事变可能发生,便暗中着手清理队伍。
大家全在缪尚咖啡馆里举行秘密会议。
安灼拉正以某种闪烁然而说明问题的语言在说着话:
“应当明确一下目前的情况,有些什么人是可靠的。假如需要战士,便应动员起来。准备好打击力量。这并没有什么不好。过路的人,在路上有牛时,要比在路上没牛时有更多的机会碰上牛角。因此,让我们来数数这牛群。我们这里有多少人?这工作不能留到明天去做。干革命的人随时都应抓紧时间。进步不容许延误时机。我们应当提防意外。不要措手不及。现在便应检查一下,我们所做的缝缀工作是否有脱线的地方。这件事今天便应摸清底。古费拉克,你去看看综合工科学校的那些同学。这是他们休假的日子。今天星期三。弗以伊,我说,你去看看冰窖的那些人。公白飞已同意去比克布斯。那儿有一股极好的力量,巴阿雷将去访问吊刑台。勃鲁维尔,那些泥瓦工人有些冷下来了,你到圣奥诺雷-格勒内尔街的会址里去替我们探听一下消息。若李,你到杜普伊特朗医院去了解一下医学院的动态。博须埃到法院去走一趟,和那些见习生谈谈。我,负责苦古尔德。”
“全布置好了。”古费拉克说。
“没有。”
“还有什么事?”
“一件极重要的事。”
“什么事?”公白飞问。
“梅恩便门。”安灼拉回答说。
安灼拉聚精会神凝想了一阵,又说道:
“在梅恩便门,有些云石制造工人、画家、雕刻工场的粗坯工人。那是一伙劲头很大的自己人,但是有点忽冷忽热。我不知道他们最近出了什么事。他们想到旁的事上去了。他们泄了气。有空便打骨牌。应当赶快去和他们谈谈,并且扎扎实实地谈谈。他们聚会的地方在利什弗店里。从中午到一点,可以在那里遇见他们。这一炉快灭的火非打气不可了。我原想把这事交给马吕斯去办,这人心乱,但还是个好人,可惜他不再来这儿了。我非得有个人去梅恩便门不可。可我没有人了。”
“还有我呢?”格朗泰尔说,“我不是在这儿吗?”
“你?”
“我。”
“你,去教育共和党人!你,用主义去鼓动冷却了的心!”
“为什么不?”
“你也能做点象样的事吗?”
“我的确马马虎虎有这么一点雄心。”格朗泰尔说。
“你一点信仰也没有。”
“我信仰你。”
“格朗泰尔,你肯替我帮个忙吗?”
“帮任何忙都可以。替你擦皮鞋都成。”
“那么,请你不要过问我们的事。去喝你的苦艾酒吧。”
“你太不识好歹了,安灼拉。”
“你会是去梅恩便门的人!你会有这能耐!”
“我有能耐走下格雷街,穿过圣米歇尔广场,打亲王先生街斜插过去,进入伏吉拉尔街,走过加尔默罗修院,转到阿萨斯街,到达寻午街,把军事委员会甩在我后面,跨过老瓦厂街,踏上大路,沿着梅恩大道走去,越过便门,并走进利什弗店里去。我有能耐干这些。我的鞋便有这能耐。”
“你也稍稍认识利什弗店里的那些同志吗?”
“不多。我们谈话都是‘你’来‘你’去的罢了。”
“你打算和他们谈些什么呢?”
“谈罗伯斯庇尔呗,这还用问!谈丹东。谈主义。”
“你!”
“我。你们对我太不公道了。我上了劲以后,可一点也不含糊。我念过普律多姆①的著作。我知道《民约》②。我能背我的《二年宪法》。‘公民的自由终止于另一公民自由的开始。’难道你以为我是个傻瓜蛋?我抽屉里还有一张旧指券③呢。人的权利,人民的主权,活见鬼!我甚至有点阿贝尔④主义的倾向。我还可以一连六个钟点,手里拿着表,天花乱坠地大谈一通。”
①普律多姆(Prudhomme),领导当时巴黎革命活动的一个新闻记者。
②《民约》(leContratsocial),卢梭的著作。
③指券(assignat),一七八九年至一七九七年在法国流通的一种有国家财产作担保的证券,后当通货使用。
④阿贝尔(Hébert,1799—1887),法国的法学家和保守派国家活动家,奥尔良党人,议会议员(1834—1848)。一八四一年起是王家法庭的首席检查官,曾任司法大臣。一八四九年为立法议会议员。
“放严肃点。”安灼拉说。
“我原是一本正经的。”格朗泰尔回答说。
安灼拉思考了几秒钟,作出了一个下决心的人的姿势。
“格朗泰尔,”他沉重地说,“我同意让你去试试。你去梅恩便门就是。”
格朗泰尔原住在贴近缪尚咖啡馆的一间带家具出租的屋子里。他走出去,五分钟过后,又回来了。他回家去跑了一趟,穿上了一件罗伯斯庇尔式的背心。
“红的。”他走进来,眼睛盯着安灼拉说。
他接着便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他自己的胸脯上,按着那件背心通红的两只尖角。
他又走上去,凑在安灼拉的耳边说:
“你放心。”
他拿起他的帽子,猛按在头上,走了。
一刻钟过后,缪尚咖啡馆的那间后厅已经走空。ABC的朋友们社的成员全都各走一方,去干自己的工作了。负责苦古尔德社的安灼拉最后走。
艾克斯的苦古尔德社的成员当时有一部分来到了巴黎,他们常在伊西平原上一处废弃了的采石场开会,在巴黎这一面,这种废弃了的采石场原是很多的。
安灼拉一面朝这聚会的地方走去,同时也全面思考着当时的情势。事态的严重是明显的。事态有如某些潜伏期中的社会病所呈现的症状,当它笨重地向前移动时,稍微出点岔子便能阻止它的进展,打乱它的步伐。这便是崩溃和再生由此产生的一种现象。安灼拉展望前途,在未来昏暗的下摆下面,隐隐望见了一种恍惚有光的晃荡。谁知道?也许时机临近了。人民再度掌握大权,何等美好的景象!革命再度庄严地占有法兰西,并且对世界说:“下文且听明天分解!”安灼拉心中感到满意。炉子正在热起来。这时,安灼拉那一小撮火药似的朋友正分赴巴黎各处。他有公白飞的透辟的哲学辩才,弗以伊的世界主义的热忱,古费拉克的劲头,巴阿雷的笑,让·勃鲁维尔的郁闷,若李的见识,博须埃的喜笑怒骂,这一切,在他脑子里形成一种从四面八方同时引起大火的电花。人人都在做工作。效果一定会随毅力而来。前途乐观。这又使他想起了格朗泰尔。他想道:“等一等,梅恩便门离我要走的路不远。我何不到利什弗店里去转一趟呢?正好去看看格朗泰尔在干什么,看他的事情办到什么程度了。”
安灼拉到达利什弗店时,伏吉拉尔的钟搂正敲一点。他推开门,走进去,交叉起两条胳膊,让那两扇门折回来抵在他的肩头上,望着那间满是桌子、人和烟雾的厅堂。
从烟雾里传出一个人大声说话的声音,被另一个声音所打断。格朗泰尔正在和他的一个对手你一言我一语。
格朗泰尔和另一张脸对坐在一张圣安娜云石桌子的两旁,桌上撒满了麸皮屑和骨牌,他正用拳头敲那云石桌面,下面便是安灼拉所听到的对话:
“双六。”
“四点。”
“猪!我没有了。”
“你死了。两点。”
“六点。”
“三点。”
“老幺。”
“归我出牌。”
“四点。”
“不好办。”
“你出。”
“我大错特错。”
“你出得好。”
“十五点。”
“再加七点。”
“这样我便是二十二点了。(若有所思。)二十二!”
“你没有料到这张双六吧。我一上来先出了张双六,局面便大不相同。”
“还是两点。”
“老幺。”
“老幺!好吧,五点。”
“我没有了。”
“刚才是你出牌的吧,对吗?”
“对。”
“白板。”
“他运气多好!啊!你真走运!(出了好一会神。)两点。”
“老幺。”
“没有五点,也没有老幺。该你倒霉。”
“清了。”
“狗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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