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07月15日 02:33
”她绞着双手说,“原谅你的孩子给你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摩莱尔的脸色又一次变白了。裘丽扑入他的怀里。
“噢,爹爹,爹爹!”她说,“勇敢一点!”
“那末埃及王号完了吗?”摩莱尔说,声音已嘶哑。那青年姑娘没有说话,点了点头,依旧躺在她父亲的怀里。
“船员呢?”摩莱尔问。
“救起来了,”姑娘说,“是刚才进港的那条船上的船员救起来的。”
摩莱尔带着一种听天由命和崇高的感激的表情举手向天。“谢谢,我的上帝,”他说,“至少您只打击了我一个人!”
那英国人虽然平时极不易动感情,这时也有一股眼泪润湿了他的眼睛。
“进来,进来吧!”摩莱尔说,“我料到你们都在门口。”
不等他那些话说完,摩莱尔夫人就进来了,她哭得非常伤心。艾曼纽跟在她的后面。在候见室里,还有七八个衣不蔽体的水手的难看的面孔。一看到这些人,那英国人吃了一惊,向前跨了一步,然后他又抑制住自己,退到房间最不受人注意和最远的一个角落。摩莱尔夫人在她丈夫的身旁坐下来,握住他的一只手:裘丽依旧把她的头靠在他的肩头;艾曼纽站在房间中央,象是在作摩莱尔一家人和门口的水手们之间的联系人。
“事情的经过是怎么样的?”摩莱尔说。
“过来一点,庇尼龙,”那青年人说,“从头至尾讲出来。”
一个被热带的太阳晒成棕褐色的老海员向前走了几步,两手不住地旋转着一顶残破的帽子。“日安,摩莱尔先生,”他说,好象他是昨天晚上离开马赛,刚从埃克斯或土伦回来似的。
“日安,庇尼龙!”摩莱尔回答,他虽然微笑着,却禁不住满眶热泪,“船长在哪儿?”
“船长,摩莱尔先生,——他生病留在帕尔马了,感谢上帝,病得并不厉害,几天之后你就可以看到他健康地回来。”
“很好,现在你把事情讲讲吧,庇尼龙。”
庇尼龙把他嘴里的烟草从右面顶到左面,用手遮住嘴巴,转过头去,喷了一大口烟汁,然后摆开一只脚,开始讲了。“你瞧,摩莱尔先生,”他说,“开初我们风平浪静的航行了一星期,然后在布兰克岬和波加达岬之间的一段海面上乘着一阵和缓的南——西南风航行,忽然茄马特船长走到我面前,——我得告诉你,我是在后梢,——说,‘庇尼龙,你看那边升起的那些云是什么意思?’我那时自己也正在看那些云。‘我看它们是升得太快了,不象是没有原因的,要是它们不是预报灾祸,就不会那样黑。’‘我也是这样看,’船长说,‘我先来防一手。我们张的帆太多啦。喂!全体来松帆!拉落三角头帆!’真是千钧一发哪,狂风已经赶上我们了,船开始倾侧起来。‘呀,’船长说,‘我们的帆还是扯得太多了,全体来落大帆!’五分钟以后,大帆落下来了,我们只得扯着尾帆和上桅帆航行。‘喂,庇尼龙,’船长说,‘你为什么摇头?’‘咦,’我说,‘我想它不见得就此肯罢休呢。’‘你说得不错,’他回答说,‘我们要遇到大风了。’‘大风!不止大风,我们要遇到的是一阵暴风,不然就算我不懂。’你可以看到那风就象蒙德里顿的灰沙一样的刮过来,幸而船长懂事。‘全体注意!顶帆收两隔!’船长喊道,‘帆脚索放松,绑紧,落上桅帆,扯起帆桁上的滑车!’”
“在那种纬度的地方这样是不够的,”那英国人说。“要是我,我就把顶帆放四隔,把尾帆扯落。”
他这坚决,响亮和出人意外的声音使人人都吃了一惊。庇尼龙把手遮在眉毛上,定目凝视这个批评他船长的技术的人。“我们干得更好,先生,”老水手带着相当敬意说,“我们把船尾对准风头,顺风奔走。十分钟以后,我们扯落顶帆,光着桅杆飞驶。”
“那艘船太旧了,经不起那样的风险。”英国人说。
“哦,就是这把我们断送啦,在颠簸了十二个钟头以后,船出了一个漏洞。‘庇尼龙,’船长说,‘我看我们是在往下沉,把舵给我,到下舱去看看。’我把舵交给他,就下去了,那儿已经有三呎深的水。我喊道,‘全体来抽水!’可是太迟了,好象我们抽出得愈多,进来的就更多。‘呀,’在抽了四个钟头水以后,我说,‘既然我们是在往下沉,就让我们沉下去算了吧,我们总得死一次的。’‘这可是你做的榜样吗,庇尼龙?’船长喊道,‘好极,等一等。’他到他的船舱里去拿了一对手枪回来。‘谁第一个离开抽水机,我就一枪把他的脑髓打出来!’他说。”
“干得好!”英国人说。
“只要道理讲得对,大家自然会有勇气,”那水手继续说。“那个时候,风势减了,海也平下去了,但水却不断地涨上来,——不多,只是每小时两吋,但它还是涨。每小时两吋似乎不算多,但十二小时就成两呎啦,而两呎加上我们以前有的三呎就变成了五呎。‘来,’船长说,‘我们已经尽了我们的力了,摩莱尔先生不能再怪我们。上救生艇去,孩子们,越快越好!’”
“唉,”庇尼龙继续说,“你知道,摩莱尔先生,一个水手是舍不得他的船的,但却更舍不得他的命,所以我们也不等他再说第二遍。愈是那样,船就愈沉得快,象是在说:‘走吧,逃命去吧!’我们马上把小船放到水里,八个人都跳到里面。船长最后一个下来,说得更准确一点,他没有下来,他不肯离开大船,所以我就把他拦腰抱起,抛进小船,然后我自己也跟着跳下去。真是千钧一发,因为我刚跳开,甲板就嘣的一声象一艘主力舰上边众炮齐发似的炸裂了。十分钟以后,它就向前倾,然后又横倒,连翻了几个身,于是就再会了埃及王号。至于我们,我们有三天没吃没喝,所以我们开始想抽签,看那一个来当其余的人的牺牲品,正在这时,我们看见了吉隆丹号,我们就发出求救的讯号,它看见了我们,向我们驶过来,把我们都救上了船。唉,摩莱尔先生,那就是全部事实,我是凭一个水手的名誉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们那些人说吧。”
一片“是的”附和声证明这个叙述者已忠实详细地说出了他们的不幸和受苦的情形。
“很好,很好,”摩莱尔先生说,“我知道谁都没有错,这只能怪命。这件事是上帝的意志,赞美上帝!你们的工资还该付多少?”
“噢,那个我们不谈了吧,摩莱尔先生。”
“不,我们要谈。”
“好吧,那末,是三个月。”庇尼龙说。
“柯克莱斯!这些好汉子每一个付两百法郎给他们,”摩莱尔说。“要是在别的时候,”他又说,“我本来会说,另外再给他们两百法郎,算是送礼的,但时代不同罗,我现在仅有的一点钱不是我自己的了。”
庇尼龙转身和他的同伴商量了几句话。
“至于那个,摩莱尔先生,”他说,又转动着他嘴里的那块烟草块,——“至于那个——”
“至于什么?”
“那钱。”
“怎么?”
“我们都说,我们目前只要五十法郎就够了,其余的我们等到下次再算。”
“谢谢,我的朋友们,谢谢!”摩莱尔按着心口说。“拿了吧,拿了吧!假如你们能找到另外一个老板,去为他服务吧。你们尽管可以那样做。”
这最后的几个字在海员们身上发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影响。庇尼龙几乎把他的烟草块咽了下去,幸而他又吐了出来。“什么!摩莱尔先生,”他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你打发我们走吗?那末你生我们的气了吗?”
“不,不!”摩莱尔先生说,“我没有生气,我不是打发你们走,但我已没有船了,所以我不需要任何水手了。”
“没有船!”庇尼龙答道,“嗯,那末,你会造的呀,我们可以等你。”
“我没有钱再造船了,庇尼龙,”船主带着一个悲哀的微笑说,“所以我不能接受你们的好意。”
“没有钱了!那末你一定不要再付钱给我们。我们可以象埃及王号一样,两手空空走的。”
“够了,够了,我的朋友们!”摩莱尔喊道,他几乎要被压倒了。“离开我吧,我求求你们,我们将来在时势好些的时候再见。艾曼纽,陪他们下去,执行我的吩咐。”
“至少,我们可以再见的吧,摩莱尔先生?”庇尼龙问。
“是的,我的朋友们,至少,我希望如此。现在去吧。”他向柯克莱斯示意,柯克莱斯就先走,海员们跟在他的后面,艾曼纽在后。“现在,”船主对他的妻子和女儿说,“离开我吧,我想和这位先生谈一谈。”于是他向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专员瞥了一眼,后者在这一幕场面中,始终坐在那个角落,除了我们上面所提过的那几句话以外,他不曾有过别的举动。两个女人对这个人望了一望,她们已完全忘记有这个人在场,于是就退了出去。裘丽在离开房间的时候,对陌生人投了一个恳求的眼光,后者答她一个微笑,当时要是有一个无利害关系的旁观者在场,看到他那严肃的脸上竟会发出这样的微笑,一定会很感到惊奇。房间里这时只剩下了两个男人。“唉,先生,”摩莱尔倒入一张椅子里,说,“您都听见了,我再没有什么可告诉您的了。”
“我知道,”英国人答道,“一场新的,不公的灾难已降到您的身上,而这只能增加我为您效劳的愿望。”
“噢,阁下!”摩莱尔喊道。
“我看,”那陌生人又说,“我是您最大的债权人吧?是不是?”
“您的期票,至少,是最先该付的。”
“您希望延期付款吗?”
“延期可以救我的名誉,因而也可以救我的生命。”
“您希望延期多久?”
摩莱尔想了一想。“两个月。”他说。
“我愿意给您三个月。”那陌生人回答。
“但是,”摩莱尔问道,“汤姆生·弗伦奇银行能同意吗?”
“噢,一切由我负责好了。今天是六月五日?”
“是的。”
“好,请把这些期票重新开过,改到九月五日,到九月五日,十一点钟,时钟的针指在十一点上,我来收钱。”
“我等着您,”摩莱尔回答说,“我会付款给你的,——不然,我就死。”这最后的几个字的音调是说得这样的低,以致那陌生人根本听不到。期票重新开过,旧的撕毁,那可怜的船主发现自己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让他设法。英国人以他那一民族所特具的平静的态度接受了他的一番谢意,摩莱尔向他说了许多感激的话,亲自送他到楼梯口。那陌生人在楼梯上遇见了裘丽,她假装要下楼,但实际上是在等他。“噢,阁下!”她绞着双手说。
“小姐,”那陌生人说,“有一天,你会接到一封署名‘水手辛巴德’的信。不论那封信看来是多么奇怪,你一定要按照信上所吩咐你的话去做。”
“是的,先生。”裘丽回答。
“你答应吗?”
“我向您发誓,我一定照办!”
“很好。再会,小姐!愿你永远象现在一样的纯洁高尚,我相信上天会报答你,赐艾曼纽做你的丈夫。”
裘丽轻轻地喊了一声,面孔红得象一朵玫瑰,靠身在栏杆上。那陌生人摆摆手,继续下楼去。他在天井里找到庇尼龙,庇尼龙正一手拿着一封一百法郎的纸包,似乎不能决定究竟是拿了好还是不拿好。
“跟我来,朋友,”英国人说,“我想跟你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