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07月15日 11:18
我又该何处安放?”王伙计道:“任凭大爷。”金钟儿取了四百钱,走出来向胡六道:“你快买些酒肉,收拾起来,好打发客人吃饭。那个赶车的,也要与他些酒肉吃。”郑婆子连忙跑来,笑说道:“你这孩子好胡闹!我家里的客人,和你拿出钱?快拿回去,我自有妥当安排。”胡六却待将钱递回,金钟儿道:“你少在我跟前浪,买你的东西去罢。”说毕,回房里坐下,骂的胡六把手一拍道:“这是那里的晦气!”郑婆子道:“你还不知道他的性儿,从小儿就是个有火性的孩子。你只快快的买去罢。我在厨房里,替你架火安锅滚水等你。”胡六去了。
这边王伙计将搭联打开,将银子一封封搬出来摆在炕上,着如玉看成色,称分两;又要算盘,与如玉当面清算。如玉笑道:“我还有什么不凭信你处么?何用清算?你说该多少就是了。”王伙计道:“大爷若不算算,晚生也不放心。”讲说了半晌,才不算了。又一定着如玉称称分两。金钟儿道:“这银子不但温大爷,就是我也信的过,是丝毫不错的。就是每封短上一头半钱,难道还教添补不成?”王伙计拂然道:“你这婊姐就不是了,亏你还相与过几千百个人,连我王老茂都不晓得。
不但一钱二钱,便是一两二两,我也从不短人家的,怎么才说起添补的话来?”金钟儿笑道:“是我过於老实,不会说话。
“又向如玉:“你就称称分两罢。”说罢,将戥子取过来。如玉见他过于小心,随即称兑了几封,都是白银子,每一封不过短五六分,也就算是生意人中的大贤了。兑完银子,便立刻要抽借约。如玉道:“你的借约,还在家中,等我回家时拣还。
你若信不过,我此刻与你立个收帖何如?”王伙计道:“大爷明日与晚生同回去罢。五六百银子,不是顽的。”如玉道:“我亲笔写收帖,就是大凭据。我和你财东、伙计一场,难道会将来赖你未还不成?”王伙计甚是作难,不得已,着如玉写了收帖,自己看了又看,用纸包好,揣在贴肉处,才略放心些了,就要起身辞去。如玉道:“你好容易到此,我还要留你歇息几天。”王伙计道:“晚生手下还管着许多小伙计,如何敢在婊儿家停留?”如玉笑道:“怎么你这样腐板?也罢。这里也有客店,你吃了饭,我送你安歇。”王伙计才不推辞了。金钟儿将银子都搬入地下大柜内。胡六端入菜来。两人对面坐下。金钟儿在下面斟酒坐陪。不意郑婆子又添了许多菜数。那王伙计到好杯儿,酒到便干。如玉见他有几分酒态,指着金钟儿问道:“你看他人物好不好?”王伙计看了金钟儿一眼,就将头低下了。少刻,吃完酒饭,王伙计连茶也不吃,拿出搭联,又叮咛如玉回城时抽约,如玉送出院来。慌的郑三急来相留。如玉说明绝意不在的话,同郑三领他到店中去了;又与了赶车的几钱银子。须臾如玉回来,小女厮将灯送入。
没有半顿饭时,忽听得后面高一声,低一声叫吵,到像有人拌嘴的光景。忽小女厮跑来说道:“二姑娘,还不快去劝解劝解!老奶奶和老爷子打架哩!”金钟儿道:“为什么?”小女厮道:“老爷子同大爷送了那姓王的客人回来,才打听出今日是温大爷的寿日,午间没有预备下酒席,数说了老奶奶几句。
老奶奶说:’你是当家人,你单管的是甚么?’老爷子又不服这话。就一递一句的拌起口来。老奶奶打了老爷子一个嘴巴,老爷子恼了。如今两个都打哩。苗三爷和大姑娘都去了;二姑娘还不快去!”金钟儿鼻子里笑了一声,向如玉道:“这般伎俩,亏他们也想算的出来,真是无耻!”如玉也笑了。小女厮急的了不得,一定要金钟儿去。金钟儿道:“我没功夫,任凭他们打去,不拘谁打杀一个到好。”小女厮催了几遍,见金钟儿不去,也就去了。待了半晌,不听得吵闹了,猛见苗秃子掀帘入来,望着如玉连揖带头的就叩拜下去。如玉还礼不迭。苗秃子扒起来说道:“我真是天地间要不得的人!不知怎么就死昏过去,连老哥的寿日都忘记了。若不是劝他老两口儿打架,还想不起来。”又指着金钟儿道:“你好人儿,一句儿不说破。
“金钟儿道:“谁理论他的生日、寿日哩?今日若不是人家送着几两银子来,连我也想不起是他的寿日。”苗秃道:“没的说,明日是正生日,我们大家补祝也不迟。”如玉道:“我的生日,是五月初四日,已经过了。”苗秃子笑道:“你休混我,我记得千真万真,是这两日。昨年在东书房,不是我和你吃酒么?”于是虚说虚道,亲热了半晌;又极力的奉承了金钟儿几句,方才归房去安歇。
次日郑三家杀鸡宰鸭,先与如玉收拾了一桌茶食;又整备着极好的早饭。苗秃子知会了萧麻子,在厅内坐着,等候如玉起来补送寿礼。等到巳牌时分,白不见动静,各有些饿的慌;又不肯先吃些东西,都是打扫着空肚子,要吃郑三家的茶食和早饭,做补祝的陪客。郑婆子于昨日已问明赶车的后生,说送来五六百两银子,在自己女儿房里收着。这是一百年再走不去的财帛;不过用耽搁几月功夫,不愁不到自己手内。今日恨不得将温如玉放在水晶茶碗里,一口吞在腹中。若是平素,这时候不起来,这婆子不知大喝小叫到怎么个田地。堪堪的到午牌时分,还不见开门。萧、苗二人,等的不耐烦起来,不住的到门前、院中走来走去的咳嗽;又故意高声说笑。郑婆子忍不住到他女儿窗外听了听,像个唧唧喁喁的说话;瞅着院内无人,悄悄的用指甲将窗纸掐破一块,往里一觑,见两人俱光着身子,如玉把他女儿按倒在一张椅子上狠干;又见他女儿发散钗横,软瘫在椅子上,弄成个有气无力的死人一般,连忙退回去,心里说道:“原来这温如玉有这般本事,怪不得小淫妇儿和他一心。”又想到自己身上;幼年时也曾瞒着郑三偷过五六个人,从没教人家弄得失魂丧魄,到这样快活时候,真是空活了一世。
叹赏了一会,掀过个板凳来,坐在窗台阶下,通不许人在台阶上走。少刻,听的他女儿说话,他只当是事完了。再一细听,口中嚼念的都是吃亏话,没一句儿讨便宜。又听得抽送之声,比三四个人洗衣服还响。郑婆子不由的心上惊惧起来,说道:“这孩子的性命只怕就在此刻,这姓温的小厮好狠利害。”须臾波平浪静,郑婆子才知道饶了他女儿,连忙预备净面水去了。
又待一会,将门儿放开,小女厮送入水来,两人梳洗罢。胡六请厅上吃茶,金钟儿道:“俺们不出去。不拘什么白菜、豆腐,拿来吃了就是。”
胡六去了,转刻又入来相请。又听得苗秃子说道:“温大爷起来了没有?萧大哥等候了半天了。”如玉只得出去。萧麻子一见,笑的眼连缝儿都没有,大远的就湾着腰,抢到跟前下拜,也不怕碰破了头皮。苗秃子也跪在萧麻子肩下,帮着行礼。
如玉还礼毕,萧麻子道:“昨日是大爷千秋,我相交不过年余,实不知道。”又指着苗秃道:“这个天杀的不知整日家所干何事,自己忘记了也罢,还不和我说声。”苗秃子将舌一伸道:“好妙话儿!我既然忘记了,还那里想的起和你说?”如玉道:“我的生日已过了,就算上是我的生日,我如今也不是劳顿朋友做生日的人。”萧麻子从袖内取出个封儿来,上写着“寿敬二两”,下写着他和苗秃名字,双手送与如玉。如玉那里肯收?
推让了好一会,萧麻向苗秃道:“何如?我预先就知道,大爷不肯收,你还说是再无不收之理。如今我有道理。你在明日,我在后日,各设一席。今日让与郑三,这几月疏阔的了不得,也该整理起旧日家风来了。”苗秃子道:“说的是。大家原该日日快聚,才像个朋友哩。”又见玉磬儿从西房内慢慢的走来,笑道:“我也无物奉献,止磕个头罢。”如玉连忙扶祝胡六摆放杯盘,是十六样茶食,红红绿绿,甚是丰满。随即郑三入来说道:“昨日是大爷千秋,晚上才晓得,还和老婆子生了会气。”正说着,郑婆子从门外抢入来,说道:“大爷不是外人,就是昨日示曾整备酒席,实是无心之过。只是没有早磕个头,想起来到教人后悔死。”说着两口子没命的磕下头去。如玉拉了半晌,方拉起来。
如玉道:“我这半年来手内空虚,没有多的相送,心上时时抱愧。承你老夫妻情待我始终如一,不但饮食茶水处处关切,就是背面后也没半句伤触我。今早又承这样盛设,到教我又感又愧!”郑婆子道:“大爷不必说钱多钱少的话,只要爷们情长,知道俺们乐户人家的甘苦,就是大恩典了。”萧麻子冷眼看见郑婆子穿着一双毛青梭新鞋,上面也绣着红红白白花草,因郑三在面前,不好打趣。少刻,两口子都出去了。萧麻子向玉磬儿道:“你三婶子今日穿上这一双新花鞋,到穿的我心上乱乱的。你可暗中道达,着他送我一只。”玉磬儿道:“你要他上供么?”萧麻子道:“谁家上供用那样不洁之物?不过藉他打打手铳,觉得分外又高兴些。”众人都笑了。苗秃子:“金姐还梳头么?”胡六道:“二姑娘说来,今日不吃饭,害肚哩,不受用哩。”苗秃子道:“这又是个戏法儿。他不吃饭,我们还要这嘴做甚么?”萧麻:“我拉他去。”于是不容分说,将金钟儿拉出,五人同坐。正是:一日无钱事事难,有钱顷刻令人欢。
休言乐户存心险,世态炎凉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