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5年04月29日 10:57
却又怕惹恼了她反而不美。文君临走之前,再跟赖公子耳语了一番,赖公子再一次连连点头。帮闲门客们眼看着文君飘然而去,说不出话来;子富、莲生心知文君是在用计脱身,不胜佩服。
赖公子并不介意,吃酒看戏,兴致依然很高。门客们却交头接耳地切切议论,并推出一人来去问赖公子为什么放文君走。赖公子说:“我自己叫她去的,你们不要管。”
上到最后四道菜,子富和莲生一起告辞。赖公子一向拿大,也不起身相送,听他们自去。俩人下楼,分手上轿,莲生回五马路公馆,子富去尚仁里。
子富进了黄翠凤家,大姐儿小阿宝引进楼上房间。翠凤金凤都出局去了还没有回来,只有珠凤扭扭捏捏地过来相陪。
过了一会儿,老鸨黄二姐上楼来,跟子富厮见,说了一阵子闲话,忽然问起:“翠凤要赎身了,可曾给罗老爷说起过?”子富说:“说倒是说起过,好像不成功嘛!”二姐说:“不会不成功的。她是自己赎身,要么不提,提出来了,怎么会不成功?难道我还会不许她赎?我只要她做生意,不是要她这个人。要是她赎身不成功,当然生意也不高兴给我做,是不是让她赎了的好?”
子富说:“那么她干吗说不成功?”二姐叹了口气:“不是我说她,翠凤这个人,也太调皮了。我开个堂子,买来的讨人都不过七八岁,养到她们十六岁才做生意,吃穿费用就不要去说了,样样本事都要一点儿一点儿教给她们。罗老爷,你说要花我多少心血呀?就是这样,做起生意来也还难说得很。要是生意不好,扔掉本钱白费心,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有运道来了,模样长相也不错,生意才能好起来。比如说,我有十个讨人,九个不会做生意,只有一个生意挺好的,那么我所有花出去的本钱当然要指着她一个人替我赚回来的喽。罗老爷,你说对不?如今翠凤自己要赎身,她倒跟我说:进来的身价是一百块洋钱,她愿意出十倍的价钱赎出去。罗老爷,她要赎身,你说能拿进来的身价算账么?”
子富说:“她说出一千,那么你要她多少呢?”二姐说:“我么,凭天地良心,到茶馆儿里去请大家公断好了。她在我这里做,一节工夫,单是局账,就要做千把块洋钱,客人给她买的东西,给她的零用钱,都还不算在内。她就是拿三千块洋钱给我,也不过一年的局账钱。她出去自己做,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罗老爷,你说对不?”
子富沉思了半晌,没有说话。这期间,珠凤抓空掩在靠墙的交椅上打瞌睡。二姐一眼睃见,随手推了她一下。珠凤睡梦中从交椅上面朝下摔了下来,竟没有醒,两手还在地板上胡抓乱摸。子富笑问:“你怎么啦?”连问两声,珠凤才含含糊糊地说:“摔了一交!”二姐一手把她拎了起来,狠狠地掴了她一个耳刮子,说:“摔掉了你的魂了!”这一下子才把珠凤掴醒,爬起来做嘴做脸,站在一旁。
二姐指着珠凤对子富说:“就像这样儿的,只会吃饭睡觉,不会做生意,有谁要她?就是给我一百块洋钱,也让她走。我能说翠凤赎身要多少钱,珠凤也要多少钱吗?”
子富说:“上海滩上倌人的身价,三千也有,一千的也有,并没有一定的规矩。我说你么退让点儿,我么帮贴她点儿,两头凑一凑,办成功了,总算是一桩好事情。”二姐说:“罗老爷说得不错。我也不是一定要她三千。翠凤先说了那么多不讲理的话,我还能说什么?”珠凤掩在靠墙的交椅上打瞌睡,二姐随手推了她一下,珠凤睡梦中从交椅上摔下来,竟没有醒。
子富心中筹画了一番,想趁这时候说定一个数目,促成其事。恰好翠凤、金凤同台出局回来,子富就顿住了没有往下说。二姐也讪讪地下楼去睡了。
翠凤一进房门,就问珠凤:“是不是打瞌睡了?”珠凤说:“没有。”翠凤拉她面向灯台检验,说:“看看你的两只眼睛,还说没有打瞌睡?”珠凤说:“我一直在听妈说话,什么时候打瞌睡啦?”翠凤不信,转问子富。子富说:“她妈都打过她了,你就马虎点儿吧,管她干什么!”
翠凤听了,怪珠凤说瞎话,扬手要打,子富一边劝住翠凤,一边忙叫珠凤退下。翠凤脱下出局衣裳,换上一件家常穿的背心儿。金凤也脱换了衣服过来,随便坐下。子富就把刚才二姐说起身价洋钱的事情详细地讲了一遍。翠凤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看好了,一个人做了老鸨,她的心就会变得狠极狠极。妈以前不过是个老妈子,就是用带档的洋钱买了几个讨人,哪里有什么本钱?单是我一个人,五年生意做下来,赚了两万多,都是她的。我的衣裳、头面、动用家什,也值万把,赎了身,我能全带走吗?她倒还要我三千!”说到这里,又哼了两声,说:“三千也没什么稀奇的,她有本事,尽管来拿!”
子富再把自己怎么回答二姐的话,也讲了一遍。翠凤一听,嗔着说:“谁要你帮贴呀?我赎身么,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去跟她瞎说些什么!”子富没想到自己的一片好意,反而换来了一通抢白,只有讪笑的份儿。金风见他们说的是正事,也不敢搭嘴。翠凤又叮嘱子富说:“以后别去跟我妈多说什么了。她这个人,依了她反倒不好。”
子富一面答应着,一面又笑着说:“我看文君那个人,倒有点儿像你。”翠凤说:“文君哪里会像我?那个癞头鼋,我看着又讨厌又可怕,文君不去做她也就算了,不该拿‘空心汤团’给他吃。就算她到了老旗昌不回来,躲过了今天,明天又怎么办?”
子富听她说得有理,倒为文君担忧起来,说:“不错,这回文君可要吃亏了。”金风在一旁笑着说:“姐夫你这是干吗呀!姐姐不要你说么,你偏要去瞎说;姚文君吃亏不吃亏,跟你什么相干?要你去着急?”
一句话,说得子富自己也笑了起来。当即打住话头,各自收拾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