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5年04月29日 10:57
唤:“二少爷,不要这样!”随后一群老妈子、小大姐儿飞奔过去。轿班和打杂的等人都在窗外探头观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接着秀姐、老妈子、小大姐儿围着玉甫,前面拉,后面推,扯拽而出。玉甫哭得嗓子都哑了,直打干噎,脚底下也不知高低,跌跌撞撞地进了右首房间。云甫见玉甫额角上肿起高高的一块,跺脚说:“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呀!”
玉甫见哥哥发怒,自己才渐渐把气强压下去,背转身,挺在椅子上。秀姐正要和云甫商量丧事,阿招在客堂里又叫开了:“妈妈快来,浣芳还在叫姐姐,要爬到床上叫她起来呢!”秀姐忙又去拉过浣芳来,──已经哭得泪人儿一般。秀姐埋怨两句,交给玉甫看管。
恰好陈小云到了,云甫迎见。小云先说:“啸庵为了淑人的婚事,到杭州去了。你请他来,有什么事情?”云甫说是拜托二人料理丧事。小云点头应诺,愿意一力承担。
云甫转身对玉甫说:“如今人已经死了,你也不懂什么事儿,就是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丧事么,我托小云给你料理,我和你两个走开点儿吧。”玉甫发急说:“那么哥哥再放我四五天,行么?”刚说了一句,又哭得接不上气儿来。“
云甫说:“不用了吧。这会儿先随我去,一会儿有事再来好了。我是叫你去散散心。”秀姐也说:“大少爷和你一起去散散心,最好了。二少爷在这里,我也有点儿不放心。”小云调停说:“应该去散散心。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会去请你的。”玉甫被逼无奈,只好低头无言。云甫就叫打轿,亲手搀了玉甫同行,说:“咱们到对面西公和里去。”
浣芳只听见说“到对面”,还以为他们去看漱芳,先跑到左首房间去了。阿招要拦,已经来不及。浣芳等了半天,不见有人来,又茫然地跑出客堂。一眼看见玉甫正在门口上轿,顾不得什么,哭着喊着一直跑出大门,狠命地把脑袋往轿杠上乱碰乱撞。幸亏秀姐眼快,赶紧追上去拦腰抱住。浣芳又挣又跳,玉甫说:“让她一起去吧。”秀姐这才放手。浣芳一头钻进轿子里,哭着闹着跟玉甫不依,经玉甫百般哄劝,方才罢休。
轿子抬到西公和里覃丽娟家,云甫出轿,领玉甫和浣芳登楼进房。丽娟见玉甫、浣芳眼泪未干,知道是为漱芳新丧伤心,忙叫外场拧上手巾把儿来。云甫叫多拧两把给浣芳擦脸,丽娟干脆叫老妈子打盆水来,给浣芳洗脸梳头,刷光了头发,又劝她略施了些脂粉。玉甫坐在烟榻上,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又坐起,没个着落的地方。
不多一会儿,小云来问:“棺材倒是有两具现成的。一具是婺源①板,还不错;另一具是楠木②的,不过价钱大点儿。 用哪一具?”玉甫马上接口说:“用楠木的。”云甫也就不再开口。小云拿出一张单子来说:“所用装裹③,开了一篇账在这里,你们看看。她们要用凤冠、霞帔,看你们的意思怎么样?”玉甫接过单子来看了看,拿不定主意,眼望着云甫。云甫说:“那也可以,无非玉甫多花几块洋钱而已。李家的丧事,跟我们陶家无关,随便她们要用什么,让她们自己决定好了。”小云又说:“已经请阴阳先生看过了,择定初九午时入殓,未时出殡,初十申时安葬。坟地在徐家汇,明天就动工打圹。”云甫、玉甫连声道谢,小云急急地赶到丧家张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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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婺源──县名,在江西省东北部,与浙江、安徽交接。以出好木材闻名。
② 楠木──做棺材的名贵木料,产于四川、云南、贵州、湖南等省。
③ 装裹──死人入殓时穿的服装。
黄昏时候,玉甫说是想起一件事情来,一定要亲自去交代。云甫劝阻不听,只好陪他一起去。浣芳自然也同行,仍和玉甫合坐一轿。到了东兴里李家,漱芳的尸身已经停在客堂中央,灵堂里挂着蓝布孝幔,灵前四个尼姑对坐念经。左首房间里保险灯点得雪亮,有六七个裁缝在赶做孝服。小云在右首房间,正和秀姐在检点送行衣帽。
玉甫见这光景,哪里忍得住?背着云甫,跑到后面秀姐房中,拍桌捶凳,放声大哭;加上浣芳一唱一和,哭得凄惨悲切。秀姐急忙要去劝解,倒是云甫叫住说:“这会儿你先别去劝,单是哭两声不要紧的,让他哭出来反而好。”秀姐就叫大阿金准备好茶汤伺候。灵堂里挂着蓝布孝幔,灵前四个尼姑对坐念经,左首房间里有六七个裁缝在赶做孝服。
等到这边送行的衣帽都检点完毕,后面的哭声依然未绝;不过已经哭不像哭,而是直着脖子叫喊了。云甫这才说:“现在可以去劝了。”秀姐进去,果然一劝就住,一同到前面来洗脸喝茶。浣芳紧紧跟着玉甫,三步不离左右。
玉甫哭嚎了一阵,心里觉得舒坦些了,就问秀姐用什么头面入殓。秀姐说:“头面倒是有不少。就缺点儿衣裳。”玉甫说:“她的几对珠花和珠嵌条,都不好。她最喜欢的是帽子上的一颗大珠子,就拿它来做帽正吧。还有一块羊脂玉佩,她一直挂在纽扣上的,也让她带去,别忘了。”秀姐连连点头答应。
玉甫心中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云甫说:“你要哭么,随便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不过夜里不要住在这儿。你和我一起到西公和里去,反正离这儿也很近,你随时可以过来,她们也随时可以去请你,大家都方便,你说好不好?”
玉甫知道哥哥是好意,不能驳回,一一依从。云甫当即请陈小云到西公和里便饭,秀姐则一定要留他在她这里吃。云甫说:“我不是跟你客气,只为你这里正乱着,不如那边清静些。”秀姐说:“那么我这里烧几个菜,给你们送过去,好吗?”云甫点头说好。
临走,玉甫又被浣芳拦住了不肯放。云甫笑说:“还是一起过去吧。”浣芳紧紧拉住玉甫的衣襟,不肯坐轿,于是四个人干脆都弃轿步行。
到了覃丽娟家不久,桂福提着竹丝罩笼送菜来了,清清淡淡的四盘四碗。云甫叫摆在楼上房间里,让丽娟、浣芳一起入席。玉甫是滴酒不沾;小云事务缠身,毫无酒兴,勉强喝了三杯,就和玉甫、浣芳一起盛饭来吃;只有云甫想要借酒浇愁解闷,让丽娟陪着干了一杯又一杯,直喝得醺醺然方才罢休。小云饭后就过那边去了。云甫已经跟丽娟商量好,腾出亭子间来,给玉甫安歇。
这一夜玉甫因为想头断绝,再加上一个多月来的劳累,躺到了床上,就呼呼睡去。浣芳睡在玉甫身边,却梦魂颠倒,时时惊醒。
初八日早晨,浣芳在睡梦中哭喊:“姐姐,我也要跟你去!”玉甫忙把她唤醒抱起。浣芳一头扎在玉甫怀里,呜咽不止。玉甫哄住了,一起穿衣下床。这一闹,惊动了云甫和丽娟,也比平日起得早些。
吃过点心,玉甫要到东兴里去看看;玉甫不放心,又陪着一起去。浣芳也紧紧相随,分拆不开。这一天玉甫往返了三次,恸哭了三场,害得云甫焦心劳顿,疲惫不堪。